魅说诡话之尸油纹身

“魑魅,山林异气所生,为人害者。”

关于魑魅的说法,四方典籍都是这般记载的。

我对很多人都解释过,我对他们说,魑魅虽然是山野精怪所化,但大多都是秉性纯良,并无害人之心。

然而,并没有人相信。

“魑魅魍魉”的邪恶形象太过于根深蒂固,我努力地想为这四个字洗刷污名,但是古籍上的记载早已深入人心。我解释了很多年,终究还是失败了。

至于我为什么要去解释这些……很简单,因为我是一只魅——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魅。

1

“老板娘,你听说过刺符吗?”

店里的常客容灿灿突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和木头正在另一张桌子上下五子棋。连下十把输十把的愤怒让我无暇顾及另一边的她,于是我很是敷衍地回应了一声:“嗯。”

容灿灿那边沉默了片刻。我听到了她正在用勺子不断搅动咖啡时发出的清脆响声,带着几分犹豫和烦躁。

当意识到容灿灿已经走了的时候,我已经不知道和木头厮杀了多少把。当然,把把都是以惨败而告终。于是我一推棋盘,彻底没了脾气。

“不玩了不玩了,你是老大你厉害。”

木头勾唇笑笑,起身收拾一桌子的狼藉,又去柜台冲了一杯咖啡递给我。

“你的朋友刚才说到了刺符。”他突然说。

我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大活人被我晾了好久,连忙转过身,才发现容灿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走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有些恼怒,那可是常来店里喝咖啡闲坐的大主顾,万一她觉得我服务不周到下次不来了可怎么好?

木头淡淡地扫了我一眼。

“没有什么事能比让你输给我更重要。”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不和这么个木头人较劲。我是一个很宽容的老板娘,于是我摆摆手,将话题又拉回到最初。

“你刚才说什么?什么赐什么福?”

“刺符。”木头有些无奈地纠正我。

木头说,刺符是泰国的一种流传已久的文化,是将具有特殊寓意的图案刺在皮肤上,从而达到一种祈福的作用。

“那不就是纹身?”我道。

木头斜睥了我一眼,虽然依旧是木木的,没有表情,但是那眼神明明白白地写着“给你讲你也听不懂”。

我气得瞪他,他也不再理会我,转身又回去厨房了。

2

有关容灿灿,其实我对她的了解并不多,只知道她父母离异,独自一人住在附近的小区,职业是业余漫画家,要经常熬夜赶稿子。

和漫画中的女孩子一样,容灿灿软萌又爱笑,有一张很圆很圆的脸蛋,看着就肉乎乎地讨人喜欢,只是有些不太爱说话,是一个有些内向的姑娘。因为她经常来光顾,所以我了解她所有的口味,知道她喜欢吃巧克力味的任何东西,还喜欢吃鲜奶泡芙。

但对她的了解,也只限于此了。

最近她来的次数并不多,每次来也不点爱吃的巧克力提拉米苏了,而是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喝咖啡,那张小圆脸甚至破天荒地出了一个尖下巴。我曾好奇地问过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但是她却并没有告诉我什么。

二十多岁的女孩子都有或多或少的烦恼,所以我也没多问,便随她去了。毕竟她的路只能她自己走,人总要长大的。

只是自那日过后,我再没见过容灿灿。

人的记忆总是很短暂,尤其是我这样活了不知道多久又神经大条的人。最开始,我还会经常想起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子,但过了一段时间,我便不再想起她了。

当过了好一段时间之后,小城迎来了一场秋雨。秋雨过后,街边的树也开始变得秃了,冷空气忽然降临到这片土地上。因为寒冷,逛街变得不再那么惬意,来店里蹭空调和无线喝奶茶的人变得越来越多。

我甜笑着将一杯卡布奇诺递给柜台前叽叽喳喳的女学生们,忽然听到她们嘴里蹦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容灿灿新出的漫画你看了吗?”

“看了看了,不但画得好,故事情节也很不错呢!”

容灿灿?

记忆瞬间出现了一个豁口,我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女孩子。于是我叫住女学生们:“容灿灿出新漫画了吗?”

“是啊!”女学生们又开始了叽叽喳喳,“现在各大漫画网站都看得到呢!”

“她新出的漫画叫什么名字?”我问。

女学生们的表情激动又崇拜,一边喝着卡布奇诺一边含含糊糊地回答我。

“新漫画画的是一个恐怖故事呢,名字叫《纹身》。”

3

在电脑上翻阅容灿灿的漫画时,我看着那上面风格压抑而又黑暗的图片,只觉得控制不住地心惊。

漫画的大概情节是一个女孩子的复仇之路。

她生在重男轻女的家庭,所有人都忽视她。她走出社会自己打拼,因为性格柔和没什么脾气,所以在职场上处处被人揉捏被人针对。后来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付出了一切之后,那个男人却骗了她,拿走了她的策划方案,转而和公司老总的女儿站在了一起,将她从公司狠狠地赶了出去。

心灰意冷之下,她去泰国做了当地人格外追捧的刺符纹身。在神秘力量的帮助下,她重新夺回了自己的一切,并将所有欺辱过她的人报复了回去。

这些真的是那个软软的很可爱的女孩子画出来的?

我打了一个寒战,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漫画中的那个主角就是容灿灿自己。

大约是我沉默的时间太久了,木头走到我身边,二话不说便合了我的电脑。

“和你无关的事情,少管。”

木头不开口倒还好。他一开口,我便明白了,事情远没有这样简单。

“木头,我有点担心她。”

“你不如多担心担心你自己。”

木头转身走了,我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的冷硬,于是我也不再多说。

木头向来是冷漠的,无论以前还是现在,他从未改变。虽然看上去少那么些人情味,但是我却是知道的,他可以冷眼看全世界,唯独除却我。

我是一只魅,一只弱小的全世界都可以欺负的魅。他担心我,我是知道的。

只是生活在人类的社会,又怎么能不含一点点的人情?

当再次见到容灿灿的时候,那是一个雨夜。外面风声凛凛,雷霆阵阵,闪电几乎要劈开整片天。大约是入冬前的最后一场雨,所以老天爷下得格外卖力。我本是准备早些关门的,就在我刚准备把“打烊”的牌子挂到门上的时候,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玻璃门前。

那个身影很瘦,还有些佝偻,浑身上下都往下流淌着湿淋淋的雨水。我连忙收了牌子,正准备开门把她迎进来,木头突然出现在我身边按住了我。

“别开门。”

我很困惑,一只手还按在门把手上。就在此时,天空瞬间大亮——闪电的光将外面照得如同白昼,我这才看清楚,门外站的是许久未曾见过的容灿灿。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门被我一把拉开,木头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一身黑色风衣的容灿灿没有半分血色的苍白的脸映入了我的眼睛。

她对我笑了笑,撩了一下脸颊边的湿发,踏进了门。

“老板娘,果然,还是你这里最暖和。”

她这样说着,寻了一个座位坐了下来。我故意不去看浑身散发着冷气的木头,连忙回到柜台里冲了一杯热茶,送到她面前。

“好久不见了,”我道,“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也不拿把伞就出来了?”

容灿灿没有回答我,只是笑,她一口一口地抿着温热的茶水。我见她的头发还在滴水,便伸出手拿过一条毛巾想为她擦擦,只是指尖刚碰触到她脸部的肌肤,我便愣住了。

她的皮肤,冰得像是一个死人。

木头走过来将我拉到一旁,我看到了他眼睛里的戒备。

“喝完这杯茶,你便该回去了。”他忽然道。

容灿灿转过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我:“回哪去?”

“从哪来回哪去。”木头的声音越来越冷。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在隐隐地泛出金芒,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容灿灿放下杯子,她面上一直挂着的笑容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让人心寒的死寂。

“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

4

和我猜想的一样,容灿灿的漫画中画的,就是她自己。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

在家里,母亲和继父永远都只会叫弟弟的名字,对于自己,她似乎从来不记自己的女儿叫什么。“死丫头”三个字便是她在家里时候的名字。

她永远不会有零食,永远不会有新衣服,饭桌上永远都不会有人记得给她拿一双筷子。

在学校,她成绩一般,又沉默寡言,位置被安排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成绩好被夸奖的人里没有她,成绩差做坏事被批评的人里也没有她。“容灿灿”这个名字在班级花名册里,也是在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缝隙。每次点名的时候,也会经常地略过她。

在学校,她没有朋友。回到家里,她似乎也没有亲人。

她心里有很多很多的话,但从没有人愿意听她说,于是她将所有心里话都画在了纸上。慢慢地、慢慢地,她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一摞画册,自己办理了辍学,自己打零工去外面租了一个房子,然后开始了宅在家里画漫画的生涯。

最初,她也是处处碰壁的,厚厚的画稿投进了不知道多少个网站和出版社,但始终杳无音讯。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终于一家出版社主动联系了她。

新书上市的时候反响还不错,有很多漫画迷给她寄来了书信。在看到那带着墨香的纸张上全是别人对自己说出的心里话,容灿灿控制不住地欣喜若狂。

她终于得到别人的认可了。

容灿灿觉得,只有这一刻,自己才真正的摆脱了透明人这个身份。

那一段时间,她前所未有地快乐了起来,连唇边的笑容都比以前要多。

在一次网站举办的作者见面会上,容灿灿遇见了让她永远都忘不了的人。

那是一个很俊秀的男人。他穿着休闲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言谈举止都彬彬有礼,每一个小动作都格外有风度。当他对着容灿灿微笑着介绍自己的时候,容灿灿几乎是瞬间便沦陷了。

男人说他叫顾远,也是一名漫画作者。他一直都很喜欢容灿灿画笔下的故事,已经关注了她许久。

爱情的来临格外迅猛,容灿灿禁闭的心门被顾远轻而易举地推开了。此后的日子里,她不再是一个人。他们一起用餐,一起画稿,甚至还一起相拥入眠,一起外出旅游。

当她觉得顾远已经深深刻进她的生命的时候,却忽然发现,顾远同她在一起,不过是为了她放在家中的那厚厚一摞的漫画原稿。

容灿灿对顾远毫无保留,所以顾远知道那一系列的漫画构思,也知道容灿灿对作品的最初的设想。最后的最后,顾远偷偷拿走了她的原稿,自己暗暗又制作了一份相似的画稿。当他在网络上忽然发声说是容灿灿抄袭了他的作品的时候,网络上的舆论几乎一边倒。

“容灿灿居然抄袭哦,好不要脸!”

“看她那个样子就知道她是什么人啦,顾远大大一直都是热门漫画作者,他很少发声的。要不是被抄袭太委屈,他是不会站出来说话的。”

她的作品虽然有很多人看,但是她在这个圈子里还属于一个新人,根基不稳。当突然面对这样的情况,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在接到出版社打过来的解约电话时,她更是大脑一片空白。

她才刚刚走出来的路,被封死了。

她用整颗心爱着的人,亲手毁了她。

她再也打不通顾远的电话。她性子天生软弱,虽然知道顾远是为了她的画稿刻意接近她,但是她只觉得伤心,并不觉得愤怒。

就算是假的,但顾远也是曾关心过她的。

当整个漫画圈子都在铺天盖地地说她抄袭,容灿灿无从辩解。她呆呆地看着电脑屏幕,不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做什么。

直到不久以后,她听说顾远和出版社里才貌出众的美女编辑在一起了。那原本属于她的漫画集成为了顾远的新作。男神漫画家顾远,成为了广大宅男宅女们热烈追捧的新对象,加上他名利双收又美人在怀,成为了真真正正的人生赢家。

这是压死容灿灿的最后一根稻草。

5

听说,泰国有一门很神奇的技艺,名为刺符。将特定的图案刺在身体上,会有使愿望成真的作用。

“你真的决定好了么?”带领容灿灿来到泰国街头的中国导游转过头问她。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奇怪,但容灿灿无暇去想其他,她很坚定地点了点头。

“一旦刺了符,可就回不了头了。”

“没关系的。”容灿灿笑道。反正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在乎她,她现在很清醒地知道她想要什么。

在那个光线阴暗的小店,刺符师傅打量了她一阵。有徒弟从另一个房间里拿来了一瓶装满黑色油状物的瓶子,一阵甜腻的味道瞬间填满了整个房间。那味道虽然不难闻,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容灿灿皱了皱眉头。

在导游同刺符师傅沟通之后,导游问她:“你想要刺符具有什么功效的咒?”

容灿灿不假思索地坚定回答道:“我要成功,我要复仇。”

尖锐的物体在她的背后缓缓地刻画出线条和纹路,容灿灿感觉到自己背部的皮肤被硬生生地划开。伴随着剧痛,似乎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冰冷一点点地渗透进她的四肢百骸。

恍惚间,她听到前后左右都有念经的声音。那声音让她头疼欲裂,她咬紧牙关,视线却慢慢地模糊,直到最后完全陷进一片黑暗。

容灿灿做了一个梦。

她看到一个同她一模一样的女孩子站在她的面前,面上却是她从不曾有过的邪魅笑容。

“容灿灿,如果我帮你实现了愿望,你会用什么来报答我?”

容灿灿有些茫然无错,对面那个女孩子突然蛇一般的伸出手臂缠住了她。有冰冷刺骨的气息缓缓地喷向她的脖颈。

“不如,把你的身体送给我如何?”

容灿灿猛地从梦中惊醒,她浑身冷汗,却在这一刻得知刺符已经完成,接下来的日子,负责刺符的师傅会日日念经为符咒加强法力,她只需回国静等心愿答成便可。

她转过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背部,只见那里的皮肤光滑白皙、干干净净,半分痕迹也无。

“师傅用的材料特殊,这个符咒常人是看不见的。”导游这样告诉她道。

方才被利器刺痛的感觉还在,容灿灿收回视线点点头,穿好衣服便离开了,准备去赶回国的飞机。

她心里也是明白的,这种玄学的东西更多的是人的心理作用。她此次来到泰国,不过就是想暂时离开那个让人伤心的地方。至于会有什么功效,她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在临上飞机前,导游突然向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将一个小瓶塞进了她的怀里。

“这个是师傅给你的‘神油’,将这个东西涂在你心仪的男人身上,只需要一滴,他便再也离不开你了。”

容灿灿皱着眉头看了看,只见那个瓶子里装的液体同刺符时所用的染料是一样的,只不过很少,只有浅浅的一层瓶底。想来这个东西大概很珍贵。容灿灿点了点头,将小瓶收好,转身上了飞机。

6

诡异的事情是在回国的七天后发生的。

就在她熬夜画稿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给容灿灿打电话的人很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她有些疑惑地拿起手机,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母亲的声音。

“灿灿!灿灿你快到医院来看看,你弟弟出车祸了,医生在抢救呢!”

弟弟出车祸了?

容灿灿连忙收拾好了东西,连夜打车赶到母亲所说的那个医院。在走廊里看到母亲和继父的时候,她刚准备问弟弟现在怎么样了,就看到母亲一脸急切地走了过来。

“灿灿,你快去把你弟弟的手术费和住院费交了,我和你爸手头都没什么钱……”

容灿灿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她曾想象过很多次母亲开口唤自己名字的情况,但是她怎么都没想到,过了很多年后母亲叫出来自己的名字,居然是为了钱。

“妈,我出来得急,没有带太多现金,要不……”

“没带钱你还过来做什么!”听到容灿灿说没带钱,女人的脸一下子就变了,“你这个死丫头,你是不是盼着你弟弟死才好呢?听到你弟弟做手术你居然不带钱,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容灿灿被骂得怔在原地,“要不我现在回去取”这句话也被生生噎了回去,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后背处突然传来一阵无法言语的寒冷。容灿灿有些晃神,她打了一个哆嗦,只觉得那冷意一点点的从后背传至胸口,让那颗心灰意冷的心一瞬间变得麻木了。

她突然笑了:“妈,您说对了,我真的盼着他死呢。”

女人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能这么说!哎呦真是老天爷不长眼,我竟然养了一个白眼狼!”

“白眼狼总比死丫头强。“容灿灿轻笑了一声。她不在理会背后狂骂的女人和脸色发青的继父,踩着高跟鞋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医院。

终于做到了这一步,容灿灿心里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与那对夫妻撕破脸的爽快。没有人留意到她的身体上正缓缓地渗出淡淡的黑色烟雾,更没有人看到那阵黑烟缓缓地钻进了手术室中。

容灿灿回到家中便觉得很疲惫,疲惫到她连衣服都没有脱便上床睡了,等她醒来时得知弟弟死在手术台上的消息时,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容灿灿不知道自己的心里现在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弟弟从小便被父母惯坏了,加上有家长的言传身教,所以那孩子对她并不好,甚至会和母亲一样叫她“死丫头”,往她身上吐口水和扯她头发更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就算他长大了懂事了,也从不曾叫过容灿灿一声“姐姐”,甚至更多的是将容灿灿当做自己家里的一个佣人。

所以容灿灿很讨厌他,一直都很讨厌。

只是她从不曾想过弟弟真的会死。

容灿灿看着手机,她发了很久的呆,忽然鼻子一酸,她咬着枕头哭了出来。

耳畔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的笑声,容灿灿浑身一凛。她连忙起身,却没在房间里发现任何东西。

她只是隐约的感觉到,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缓慢地发生。

7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相反,接下来的事情都很好。

因为顾远居然良心发现的澄清了当初的事情,容灿灿重新拿回了自己的画稿,那本漫画集也归到了她的名下。

容灿灿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顾远来到她的住处,原本干干净净俊秀的脸上居然满满都是胡茬。他一进门就跪下了,对着容灿灿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挥起了巴掌。

“灿灿,求求你原谅我!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几乎是每天,都会有一个莫名的声音在他的耳旁说着他对容灿灿做出的事。那声音无处不在,折磨得他近乎癫狂,看过了多少家医院也没有用,直到有人告诉他,他是被人下了咒。

除了容灿灿,还有谁会这样恨他呢?

顾远把自己打的脸颊高高肿起,容灿灿没有半分表示,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转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茶。

“哦?那里错了?”

“我不该盗取你的心血,不该玩弄你的感情,我就是个人渣!”

曾经高高在上的男人如今狗一样匍匐在她的脚下,这种感觉真的很好。容灿灿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人,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前段时间去泰国做的刺符,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背。

果然,那东西真的有用。

她从包里拿出了回国前导游塞给自己的那瓶“神油”,刚拧开盖子,那股子莫名的香气便窜了出来。容灿灿深吸了一口,将里面的液体倒了一滴出来,用食指点在了顾远的眉心上。看着那黑色的液体一瞬间渗进顾远的皮肤,容灿灿微微抿了抿唇。

“亲爱的,你爱我吗?”

“当然爱,”顾远道,他眼神有那么一丝茫然,但很快便盛满了爱意,视线牢牢地锁在容灿灿的身上,“灿灿,我爱你。”

容灿灿看着归来的爱人,她含着眼泪笑了。

之后的日子仿佛回到了最初,顾远一直陪在容灿灿的身边,不但对她言听计从,更是温柔得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容灿灿几乎什么都不用操心,因为家中一切都有顾远在整理。当闲下来的时候,顾远便会守在容灿灿的身边,猫儿一般乖巧和慵懒。就算容灿灿开口撵他,他也绝不走远一步。

对于这样缠人的顾远,容灿灿最初还是满心欢喜。但日子久了,她便不耐烦了,看向顾远的目光带着几许冷漠和厌烦。

人总是这样,执着于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事物,当所求之物终于归到了自己的手里,却再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沉迷。

容灿灿无论走到哪里,顾远都跟着,就像是一条不用扯着链子的狗。容灿灿说他骂他,他都是乖顺地听着,容灿灿的每一个指令,他都会圆满地执行。

这样的顾远,还是当初她喜欢的那个人吗?

容灿灿看着身旁的顾远,心脏处又开始了凝结出一股冷意。

“顾远,无论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去做吗?”

“当然!”顾远温柔地看着容灿灿道,“你是我最爱的人,就算你让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

容灿灿笑了,她整理了一下顾远的衣襟。

“那么,你就去死吧。死得远些,不要让我看到你的尸体。”

8

顾远真的死了。

就在出版社所在的那栋写字楼,顾远爬到了顶楼。他翻过了高高的墙围,一跃而下。

容灿灿真的没有看到顾远的尸体。

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新闻,看着顾远的照片被贴在各大网站和贴吧上,她的一颗心麻木而冷硬,生不出半点曾经的情感。

容灿灿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人形的木偶,她可以思考,可以活动,但是她的心正一点点地变成一块石头。

也许这就是去泰国刺符后留下的后遗症吧。不过这样也挺好,心冷些硬些,便再不会有人可以随意地把它刺伤。

她出了一本新的漫画集,名字是《纹身》。她画出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在新书上市的时候受到了空前热烈的追捧。

“容灿灿”这个名字成为了新星漫画家的代表,出版社的编辑同她说话时的语气再不复从前的散漫,而是无比的崇敬。

容灿灿的愿望成真了。

只是当一切都往她想要的结果发展的时候,容灿灿忽然发现,她原本光洁无暇的后背上多出了一大片的奇怪符文。那些符文呈深紫色,组成了一个巨大的花朵图案。

而且并不仅仅是这样,每当阴天下雨的时候,她的整片后背会疼痛难忍,而且整个身体会像进入冰窖一般地冷。那种冷渗进了骨髓,冷到让她浑身战栗几不欲生。

容灿灿有时候会想,也许这就是报应,是她害死了顾远的报应。但是每到这时,她的耳边便会响起一阵细细的声音来蛊惑她。

“这不是你的错。他会死,是因为他该死。”

“所有曾欺辱过你的人,他们都应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对啊,无论是那个偏心的母亲,还是那个恶心的渣男……他们现在的结局是应得的,只能说是老天开眼。

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容灿灿站到客厅的落地镜旁,看着镜子里那个面容苍白目光冷漠的女孩子。她看到自己的影子,缓缓地笑了。

对啊,这一切都没什么要紧。

只要她终于能得到她想要的。

9

外面暴雨倾盆,我站在小店里听着容灿灿缓慢的叙述,只觉得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莫名的冷意。

那种冷并不是我的心理作用,而是容灿灿的周身真的正在弥漫着冰冷刺骨的黑色雾气。

我终于理解了木头方才为何不让我开门。

眼前的容灿灿哪里还是最初的那个温和可爱的姑娘,分明是一个被邪恶灵体入侵的寄生人。

所有邪灵大致都是相同的,它们无法离开宿主单独活动,只能借助宿主的身体来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它们会蛊惑宿主一步步地堕入黑暗,而宿主心中的负面情绪便是它们的养料,而它们会越来越强大,直到完全占据宿主的身体,以一个新身份来到这个人世间。

此刻她正微笑着看着我,看上去似乎和以前一样人畜无害,她似乎自己也没有认识到,那淡淡的黑色雾气受到我身上血气的吸引,正一点点地从她的身体上脱离,转而扑向我。

能够控制人心灵的邪灵都是强大的,现在的我对于它们来说就是一个相当有吸引力的补品。于是我惊叫一声,迅速躲到了木头的身后,怂得不能再怂地准备做一只鸵鸟。

于是我眼睁睁地看着木头将那坨雾气挥手打散,同时他一伸手,座位上的容灿灿就被一种莫名的引力拽了过来。木头更是一把掐住了容灿灿的脖颈,随着容灿灿露出痛苦的表情,我听到了从她身体内传出了一阵凄厉的哀嚎声。

木头半点怜香惜玉的样子都没有,他动作缓慢却粗暴地撕开了容灿灿的衣服,当露出她衣服下那副青紫色并且已经开始腐烂的后背的时候,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木头,你这个色魔,居然撕人家女孩子的衣服!”我喊了一声。

木头顿时僵住了,凉凉地瞥了我一眼,于是我老实了,不再打岔。我看着他虚空一划,容灿灿背部的皮肤顿时完全绽开,一张血肉模糊五官俱在的脸一点点地从皮肤的裂口处挤了出来。

这场面当真让我魂都快吓飞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让我几欲作呕。虽然我是一只魅,但也是一个连恐怖片都要在手指头缝里看完的魅。如今直面这样重口味的场景,我的胃实在是觉得不好受。

“你知道刺符时要用的‘神油’是如何制成的么?”木头看着那张脸,他突然对我说道。

我在他后面摇了摇头。我对于中国妖精的事情我尚不清楚,更何况这邪灵来自遥远的泰国。

“泰国的法师会在夜里挖开刚下葬的人的坟墓,将尸体盘坐在自己的身体上,用一根燃着的蜡烛炙烤尸体的下巴,会有一滴一滴的油状物从尸体下巴处流出来……这是尸油,也就是泰国人人追捧的‘神油’。”

我惊得张大了下巴,想象不到容灿灿居然将这种邪物注进了自己的身体。看着她背上那张嘶吼扭曲的人脸,我只觉得浑身寒毛直竖。

“想来她去做刺符的地方只是江湖骗子开设的,虽然弄到了尸油,但却没有祛里面的邪气。用尸油做刺符,固然能达到人意想不到的功效,但人也很容易会被尸油带来的邪灵所控制,最终失了本性。”

木头一边说着一边伸开五指,狠狠地抠住了容灿灿背后的那张脸。我听到容灿灿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同时那张鲜血淋漓的脸被木头狠狠地拽了下来。那上面还有着许多细小的脉络血管,木头毫不理会,直接硬生生地扯断。

当那张脸彻底脱离了容灿灿的身体,容灿灿立即就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倒在了地上。我连忙扶住她,看着木头双眸盛放出灿灿然的金芒。他手中那张狰狞的血红色的脸尖叫了一声,便彻底地化成了一摊恶心的猩红色血水。

于是一切都安静了,只剩下一地的狼藉等着我们去处理。

容灿灿身上的邪灵是没了,但是木头划出的伤痕还在。我不得不咬破手指头奉献了几滴血出来给她治伤,顺便还得安慰安慰那个冷眼看着我的木头人。

我承认,我又多管闲事了。但是这毛病已经存在了不知道多少年,改也改不掉了。

10

好不容易把店里血糊糊的一团清理干净,将容灿灿送到客房,我甩着刚洗完的湿漉漉的手跑到木头身边拽了拽他的衣服,眨了眨眼睛卖了个萌。

“我错了,下次我一定躲得远远的,完全听你的话好不好?”

木头转过头去不理我,于是我没了主意,干脆直接从背后抱住了他。这一向是我战无不胜的大招。

木头从来都耐不住我这样磨的,我听见他无奈地叹了一声,然后他转过身按住了我的肩膀。

“泠安,我不能保护你一辈子的。”

单单只是这一句话,便让我的鼻子发酸:“瞎说,你都保护了我不知道多少辈子了。”

木头沉默了。

他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拥住了我。

虽然他的身体是用僵硬的木头做的,但我同样感觉到了暖意。

其实我明白的,木头全都是为我好。我是这天底下唯一一只脑残神经质胆小又没本事的魅,总爱惹麻烦,每次却都要木头来买单。

一辈子有多长呢?

我不知道一只魅可以活多少年,我也不知道木头的这副身体可以撑多久。我只知道,有木头的地方才有我。如果一定要将这种状态设定一个期限,我希望那会是很久很久。

久到世界末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