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宠妃之道

1

茶喝了一杯,闲话也说了一盏,座上的皇后突然将目光转向了锦妃。

“皇上近来睡得不好,锦妃可知是什么缘故?”

也难怪皇后这么问。一月之中,皇帝有十多天都宿在锦妃上官绯宁的芙蕖宫中。这份盛宠,有人艳羡,有人嫉恨,但却偏偏长盛不衰,令人只有眼巴巴盯着的份。

上官绯宁并未立即答话,她料到总有人要多嘴。

果然有人抢着说话。

“皇后娘娘圣明,正问到了实处。这问题若是来问嫔妾,嫔妾可就说不上来。毕竟嫔妾容颜丑陋,得不到皇上的圣眷,可都好几日未能见到皇上的面了……”此人说到动情之处,声调还真有些哀婉,听来甚是可怜。

上官绯宁连眼皮都不用抬,便知道说这话的人是丽嫔。既然得了一个“丽”字做封号,当然是赞她容色出众。丽嫔却偏要说自己“容颜丑陋”,可不就是在讽刺自己?

皇后听了,倒也笑了。

“若你还容颜丑陋,那这宫中可就没有美人一说了。”

既然皇后笑了,底下坐着的众嫔妃当然也都跟着笑了,不管心里是不是真的想笑,在这宫中,人人都是心里明白,表面上却还得装着糊涂。

上官绯宁却没笑,她起了身告罪。

“皇后娘娘赎罪,臣妾愚钝无知,虽也知皇上近来睡得不好,可却不知缘故。问了太医,也只说并无大碍,只是要少劳些心,多加保养即可。”

皇后当然不会真的怪责于她,只是又多叮嘱了几句,不外乎好好伺候之类的话。

又坐了半刻,总算是散了。

上官绯宁自皇后的凤仪宫中出来,竟觉得有些腰酸背痛。轿辇早就备好了,但上官绯宁却改了主意,一挥手让轿辇撤了,只让贴身宫人临月陪着,两人慢慢走着回去。

2

皇帝为何这几日睡不好,上官绯宁其实是知道缘故的。

简单来说就是连着几日都做了同一场梦,可由这梦却又能引出一段极为复杂的故事来。皇帝一向宠爱上官绯宁,就是看重她聪慧又善解人意,自然没有瞒她。

原是皇帝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在宫外曾偶遇过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那时两人都年少,不识情滋味却都动了情,只是匆匆一别,便错过了,未能有再见的机会。偏偏那时碍着礼教,皇帝不曾问得那女子的姓名,如今想来,甚为遗憾。

说到动情之处,皇帝又看了一眼上官绯宁。

“说来倒巧,爱妃与她眉目有些相似。”

上官绯宁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嗔道:“臣妾如何比得皇上心尖尖上的美人?”

皇帝以为她吃味,便笑道:“是朕睡糊涂了。”

上官绯宁入宫数载,又颇得盛宠,自然将皇帝的脾性喜好摸得一清二楚。所谓什么梦境少女,不过是因后宫许久没有新人,令一向贪新鲜的皇帝有些厌倦了。

“……朕还记得,她那一日穿的鹅黄的衫子,十分娇俏。”

上官绯宁难得见皇帝如此认真,便跟着说:“若皇上真这般惦记,便派人去寻一寻,或许这位姑娘一直等着皇上,至今未嫁也说不定。”

皇帝沉吟片刻,“朕想起来,朕留了一块随身所佩的碧玉扣予她。”

大概是那一夜回想了太多过去之事,之后几日夜里,皇帝都没睡好,总是反复梦见那个令他念念不忘的少女。上官绯宁也无他法,只得打起精神陪着皇帝多说几句,听他说起梦境之中不断的重遇。

这些事自然不能与宫中其余人说。

哪怕上官绯宁心里也清楚,若皇帝真起了寻人的念头,这桩差事,还得着落在皇后身上。

果然几日之后,一早去给皇后请安,上官绯宁一眼便看出皇后有些不同。

“皇上近来总是不好,你们尽心服侍也实在辛苦,本宫思来想去,这宫里也该添些新人了。或者进来些新鲜有趣的人,也能给皇上解些烦闷。”

3

大选之期未到,皇后也没大张旗鼓地选人,只找了个由头,从官宦人家选了三名女子入凤仪宫做女官。一时之间,宫中稍有些脸面的嫔妃都暗暗派人打听消息,人人都想先一步知道那三个女子究竟如何。

临月也探了一些消息回来。

“听说皇后依着皇上的说法只找了两个差不多的女子回来,另外一个倒是皇后自己做主添的。”说到这儿,临月倒笑了笑,“添的一个是皇后娘家的表妹。”

上官绯宁问:“以你来看,如何?”

说来,皇帝的那次偶遇已是六七年前的事了,那时拿了碧玉扣的少女不过豆蔻之年,那么如今少说也有十九了,若再往上一些,倒正与上官绯宁年纪相当。这个年岁的女子还未出嫁的实在少见,上官绯宁想想自己,十五岁便已入宫,如今不过二十一岁,却已是宫中的“老人”了。再听临月慢慢说来,还真被上官绯宁猜中了。

第一个叫婉晴的,正是皇后的表妹,恰好十九岁,人也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个性情和婉的女子,只因多病的缘故才一直拖着未嫁。

第二个名唤玉姿,出身却有些低微,但模样生得极好,才刚十八岁,据说本有一桩自小定下的亲事,为着这次入宫,家中暗地将亲事退了。

第三个却是叫怡蓉,已满了二十一,可却生了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倒像是三人之中年纪最小的,性子也是极为活泼。

临月见上官绯宁有些疑惑,又走近了一步,才悄声道:“听说……是早嫁过人的,但近两年守了寡,没留下子嗣,跟夫家又闹得不愉快,便回娘家住了。皇后为了遮掩此事,还费了一番周折给她换了个未嫁小姐的身份。可这样的事,能瞒得了外头,宫里的人却瞒不住。”

皇后敢这样做,当然是皇帝点过头的。看来,皇帝待后宫众人虽偶有薄情,但对这份少年时的爱恋却有几分真。

可是,谁又知道,这三人之中,究竟谁才是皇帝之所爱?

“娘娘,人都入宫了,娘娘也要早作打算。”

最后,临月提醒了一句。

这话的意思上官绯宁当然明白,皇后此番多添了一人入宫也是出于这一番考虑。

宫中从来都是花无百日红,即便是圣眷优渥的锦妃上官绯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有一天色衰而爱弛。因而,宫中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女子,都会在自己有宠之时,培育笼络新人,以此来固宠。

4

一下得了三个美人,皇帝自然忙了,算来已数日未来芙蕖宫。一贯觉得自己被上官绯宁压着的丽嫔却得意起来了,找了个由头跑来芙蕖宫明里暗里地讽刺了一番。

上官绯宁倒不甚在意。

很快便有旨意下来,三位新人侍寝之后皆被封为贵人。

只隔了一日,上官绯宁却见到了其中的两个,一个是怡贵人,一个是玉贵人。她们两人正在锦鲤池旁喂鱼,说说笑笑,倒是热闹。

上官绯宁仔细看了看,那玉贵人的确是个绝色女子,只是大约因为出身不好,玉贵人神色之中带了些畏缩。而那位怡贵人,虽然容色不如玉贵人,年纪又大了一些,但果真看来如二八少女,娇俏动人,让人一见便有些喜欢。

“我当是谁在这喧闹,原来是你们两个。”

上官绯宁正看得仔细,却突然听见一个略微有些刺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转眸一看,却见丽嫔正带着一队人从锦鲤池的另一条小路上拐了过来。

丽嫔素来浅薄骄横,平时见了比她位份高的上官绯宁都是一脸不恭,更何况此刻面对的是两个身份地位都不如她的新人。

“仗着皇上一星半点的宠爱,就这般无礼……”丽嫔一壁说着,眼神一壁朝玉贵人身上瞟,“果真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玉贵人本就有些瑟缩,听了这话更是不敢抬头,连行礼的声音都低得听不见了。怡贵人倒是大大方方地上前行礼,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略向前走了一步,稍稍侧身挡在了玉贵人的身前。

“不知丽嫔姐姐要来,搅了姐姐的兴致,都是做妹妹们的不是。”怡贵人又行了一礼,说道,“还请丽嫔姐姐大人有大量,不与妹妹们计较。”

“呸!”

丽嫔这一回却更没有好脸色。

“你别胡乱叫什么姐姐妹妹。你虽不是什么小门小户,可你倒还不如她那个小门小户干净。”丽嫔说到这,又看一眼躲在怡贵人身后的玉贵人,“倒难怪你二人投缘,一个卑贱一个淫荡,可不正好凑成一对?”

丽嫔这番话话说得极为粗俗露骨,连一旁站着的宫人都低了头只作未闻。

站在树丛之后的上官绯宁也有些看不下去,便走了出来。

“这里好热闹。”上官绯宁只笑道,“看来是丽嫔又在说笑话了。”

“锦妃娘娘来得正好。”丽嫔也不理她的讽刺,自顾自说道:“往日芙蕖宫可是这宫中最热闹的所在,如今却冷清得不行,想来锦妃娘娘也觉得孤单寂寞。这儿恰好有两个新人,不如锦妃娘娘认她们作干妹妹,带她们去芙蕖宫热闹热闹。”

上官绯宁似笑非笑。

“丽嫔妹妹说得有理。两位贵人若是有空,便往芙蕖宫去喝一盏茶,如何?”

上官绯宁素知丽嫔的本性,更知道要与她说话,不需针锋相对,只需顺着她说,她自己便觉得无趣了。

果然丽嫔冷哼了一声,连告辞的话也未说,转身便走了。

5

上官绯宁请了三个新贵人都喝过茶,给的赏赐却都一样,临月总劝她早些定下拉拢的人选,她却总是不急。但她不急,却有人先急了。

不过两日,上官绯宁便得到消息,说是玉贵人落水受了惊吓,与她一道走的怡贵人却出首告发,说看见是丽嫔的宫女将其推入水中。

此事闹了一通,皇后叫了丽嫔的宫女去问话,谁知那宫女禁受不住拷打,几下便招了,但也只说是自作主张,称丽嫔并不知情。

玉贵人昏迷不醒,怡贵人咄咄逼人,丽嫔受了嫌疑被皇帝冷遇。然而剩下的那一个皇后的表妹婉贵人却也并未得益。

皇帝当夜翻了芙蕖宫锦妃上官绯宁的牌子。

上官绯宁作家常装扮,穿了一件水绿的半旧衫子,长发稍挽,不饰珠钗,盈盈行礼,递上一盏安神茶,又伏在皇帝身畔替他揉捏,令皇帝整个人都舒适安心下来。

“你总是这般温柔妥帖,最令朕觉着舒心。”

至于什么人什么事让皇帝不舒心,皇帝未说,上官绯宁也不问。

第二日起得迟了,宫女临月却来报,玉贵人醒了。

上官绯宁打开妆台,找出最里头的一方漆盒递给临月。

“将这个赐给玉贵人,让她小心行事,不必声张。”

临月小心打开盒子,却见盒中放着一块成色上好的碧色玉扣,看那玉扣下系着的络结,却像是积年旧物。临月心下明了,立即送去了玉贵人的居所。

不过三两日便有传言,说无辜落水的玉贵人因祸得福,皇帝在探望她时无意间看见玉贵人的一枚碧玉扣,由此认出玉贵人便是皇帝年少时钟情过的女子。紧接着,连续数日,皇帝翻的都是玉贵人的牌子。

一时之间,玉贵人竟成了后宫炙手可热的新贵。尔后又有一些风声传出来,说是皇帝有意要抬举玉贵人的位份。

玉贵人入宫尚不足一月,便有如此盛宠,后宫人人自危,只除了上官绯宁。

这一日皇帝未入后宫,独自歇在了外殿,上官绯宁也未早睡,果然等来了漏夜前来的客人,正是前来谢恩的玉贵人。

上官绯宁眼尖,一下便看见玉贵人将那枚碧玉扣佩在腰上。

说来玉贵人倒真是位美人,近日有帝王宠爱,又多得赏赐,气度装扮与几日之前已完全不同,更显得艳光四射,明媚动人。

上官绯宁心中有数,却也并未多留她,两人只略说了几句话,玉贵人谢了又谢,临走之前又带着些颤巍巍地说了两句诸如“日后还需多仰仗锦妃娘娘”之类的话。

玉贵人走了,上官绯宁却仍坐着未动。

临月有些疑惑,“娘娘还不睡?”

“再等等。”上官绯宁笑道,“说不定还有人要来喝茶。”

6

又过了一刻,门外有宫人报:怡贵人来给锦妃娘娘请安。

上官绯宁似是早料到一般,点头让人唤怡贵人进来。数日不见,怡贵人倒还是老样子,看她神色从容,神采奕奕,看来仿佛一点也不为玉贵人抢得先机而受挫的样子。

“锦妃娘娘安好?”

“本宫很好。”

“那妹妹也就放心了。”怡贵人话中有话。

上官绯宁疑惑不解:“贵人妹妹这话何意?”

怡贵人却先站起身来行了一礼,“妹妹虽然入宫时日不长,但也看得清楚明白。这后宫之中,嫔妃虽多,但真正能体察皇上心意,也最能让皇上惦念的,唯有锦妃娘娘一人。既然锦妃娘娘安好,那便说明皇上安好。”

上官绯宁但笑不语。

怡贵人又道:“这只是妹妹的一点愚见,锦妃娘娘还请不要笑话妹妹。”

上官绯宁只道:“你有这样的见识,倒是难得。”

“那么妹妹的这点‘难得’……不知可否入得了锦妃娘娘的眼?”怡贵人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后宫中有地位的嫔妃想拉拢刚入宫的新人为己用,相对的,刚入宫还未能有根基的新人,也多半都想找个有权势的嫔妃依附。

上官绯宁喝了一口茶,才徐徐道:“你来得太晚,请安之事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

“妹妹知道锦妃娘娘已有属意之人选。”怡贵人却道,“对娘娘来说,也许觉得玉贵人出身不好,更易于把控,但凡事有利有弊……”

“哦?”上官绯宁一挑眉,“什么弊?”

“玉贵人会很听话,却也只会听话,根本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怡贵人生得娇俏,笑起来也格外动人,“锦妃娘娘以为,妹妹如何知道娘娘属意玉贵人?”

“你是说……”

“妹妹不过随意问了两句,玉贵人就全说了。”怡贵人双眸熠熠,“锦妃娘娘赐了碧玉扣给玉贵人,不知可否也怜惜怜惜妹妹?”

“什么碧玉扣?本宫并不知情。”

“娘娘何必装作不知?”怡贵人笑道,“最懂皇上心意的是娘娘,自然也只有娘娘能凭借皇上的一言半语就仿造出那般相似的旧物。如若娘娘肯指点妹妹几句……”

上官绯宁放下手中的茶盏,又盯着怡贵人看了一会儿。

“本宫前日新做了一件衣裳,却嫌颜色太嫩了些,如今想来,若是穿在怡贵人身上,应当不错。”上官绯宁使了个眼色,临月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件鹅黄色衫裙拿了上来,“至于那枚碧玉扣……既然玉贵人不适用,本宫便一起赏你了。”

怡贵人接过衫裙,却不懂上官绯宁后半句的意思。

“碧玉扣虽然是死的,人却是活的。”

上官绯宁笑了笑。

7

皇帝朝事繁忙,已几日不入后宫,有一日却召了上官绯宁去御书房伺候。当夜人人都以为皇帝要翻锦妃的牌子,却没想到敬事房却来请了怡贵人。

第二日便有消息传出,说是皇帝一大早便发落了玉贵人,却进了怡贵人为怡嫔。

后宫诸嫔妃皆是要一大早便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的,众人略坐了一会儿,才见怡嫔姗姗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