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街:墨白玉(上)

1

弈州城外的林间小路上,一辆本来缓缓行驶着的马车,被突然从树林里钻出来的疲惫男人拦住,男人哀求车夫捎带他们一程,去前面的盐城给他后背上趴着的女儿看病。

车夫有些为难地皱眉说道:“这个……我做不了主。”

这个时候,从车里传出了一个富有磁性的中年男子声音:“无妨,让他们上来吧。”

听到这句话,背着女孩的男人如释重负。

掀开布帘,只见里面坐着的男子三十多岁,穿着红黑相间的长袍,双目有神,精神十足,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温雅的气质。

“兄台请坐。”男子笑着说道。

马车棚内空间狭小,中年人将女儿放下,转过身坐在男子身边不停道谢。

“不必客气,”男子说道,“在下楚誉非,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哦,我叫王章。”

楚誉非打量着这父女二人,问道:“王先生是弈州人吗?”

“是。”王章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

楚誉非又问:“那你们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王章抱着女孩说:“我和小女是准备走路去盐城的,可能是路上闷热,小女突然中暑晕倒了,我这才急着拦下了先生的马车。”

“原来如此。”楚誉非笑着道,“不过王先生可要小心为上,在下听闻最近弈州城边好像不太平。”

“呵呵,还好吧。”

“王先生难道没有听说刑部通缉犯最近逃窜到了弈州吗?”

近日来,弈州城里到处都贴满了告示,几个月前京城金宣木走私一案的主犯宋权流窜至此,刑部下令各县竭尽全力抓捕他。今天早晨有人发现了宋权的踪迹,捕快们全体出动对其进行围捕,但据说最后还是让他给跑了。

听完楚誉非所讲,王章尴尬地笑了笑,“我只是一个目不识丁的农民,这种事情从不上心的。”

“哦?”楚誉非突然笑了,“不识字的人倒是很少能说出‘目不识丁’这样的成语。”

“这个……我也是听别人这么说我,所以才学来的。”王章的笑容很僵硬,神色也变得诡异起来。

楚誉非面带笑容地看着王章,又说道:“我在京城有个朋友,据他说那个宋权其实并非主犯,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宋权背后的人才是刑部真正的目标。”

“是……是吗?我不清楚。”

楚誉非没有回应他,反而继续道:“要说那宋权也是可怜人,他虽然逃离了京城,但妻儿还在,据说现在他妻儿已经被刑部的人带走了。我看宋权如果不落网,他的妻儿可就要受苦了。”

王章突然道:“我看未必,依楚先生所言,宋权不是主谋,那他背后之人定然会照顾他的妻儿的。”

楚誉非笑着摇摇头,“王先生这样想就未免太天真了,走私案已经曝光,参与者人人自危,谁会有心思替宋权照顾妻儿呢?”

王章没有说话,他紧紧抱着女孩,脸色越来越难看。

楚誉非继续道:“畏罪潜逃之人无一不是抱着侥幸心理希望官府拿不住他就会放弃,可到了最后又有几人能逃脱得了呢?就算逃脱了,余生的每一日必然都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那和坐牢又有什么分别?”

王章低着头一声不吭,此刻的他呼吸越来越急促,额头已经渗出了汗水,抱着女孩的手也越来越紧。突然楚誉非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王章被吓了一跳,慌忙抬起头,只见楚誉非笑着对他说道:“放松,你这样会勒坏孩子的。”

王章慢慢松开胳膊,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车……车棚里太热了,我得透透气。”

说着他掀开身边的布帘,一看突然惊讶地说道:“这……这不是去盐城的路?”

此时的楚誉非已经把那女孩抱在了自己怀里,同时笑着道:“没错,我们已经在返回弈州了。”

王章大惊,他立刻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楚誉非从身后拿起一把匕首说道:“你是在找这个吗?”

王章心知中计,推了楚誉非一把,一转身便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车夫见状拽停了马车,而此时的王章已经从草地上站起了身,忍着疼痛朝后方跑去。

刚跑没几步,旁边树林中突然出现一个白色人影,此人踩着树干枝叶几个腾跃间便落到了王章面前。

王章抬头发现拦住自己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于是心中发狠,挥动拳脚向对方打去。白衣姑娘身法很快,几番下来王章居然连她的衣角都蹭不到。

被白衣女子猫抓耗子地玩耍了一番,王章终于受不了了,他大吼一声朝眼前的女孩扑去。却见女孩纵身一跃,凌空一脚踩在了王章的头顶。王章猛地朝前倒去趴在了地上,等他回过身想站起来时,却发现马车夫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哈哈,你倒是跑啊?有楚先生在,谅你也跑不出我沈黎的手心!”马车夫仰头大笑着说道。

弈州城门口,县令梁义安和一众捕快焦急地等待着。人群中还有一对衣着朴素的夫妇,女子一直在抹眼泪,男人一边安抚她一边也暗自着急。

梁县令站在众人中间不停地张望,“这楚先生的计划到底行不行啊?宋权是刑部要犯,可绝不能让他跑了啊!”

这时一个捕快叫道:“马车回来了。”

前方看去,果然一辆马车朝这边驶了过来,一伙人赶忙迎了上去。沈黎从车棚里拖出被五花大绑的宋权押到了梁县令面前,一个小捕快夸赞道:“头儿,您可太厉害了!”

“嘿嘿,我算不了什么,这都是楚先生的功劳。”沈黎笑着说。

这时那白衣姑娘不知从何处推过来一辆四轮车,在沈捕头的帮助下,楚誉非从马车上下来坐到了四轮车上。梁县令走到他二人跟前,说道:“楚先生,夏无双姑娘,本官多谢二位了。”

“梁县令不必客气。”楚誉非笑道。

夏无双进到马车棚里把那小女孩抱了出来,交给了之前那对夫妇,惜字如金地说:“孩子没事。”

那女子抱着孩子忍不住一边哭一边走到楚誉非面前跪倒在地,说道:“多谢楚先生,楚先生的大恩大德我们当牛做马也要报答。”

楚誉非赶紧示意夏无双把他们扶起来,然后说道:“你们不必谢我。回去好好照顾孩子吧。”

这时梁县令对沈黎说道,“沈黎,赶紧带人把宋权押入大牢。”

“是。”沈黎拱手回应,押着宋权朝城中走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嘿嘿,落网于卧龙楚誉非之手,你不算冤。”

2

卧龙街位于弈州城东部,街面虽然算不上繁华但也是花样丰富,客栈、酒馆、当铺、宅子、古董店应有尽有。不过这当中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位于街道中央那家名叫“无难居”的铺子。

很多第一次来卧龙街的人都看不出来这家店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但是街上的本地人都知道,这里平日来往的人鱼龙混杂,上至达官贵人下至乞丐贫农,店主全都以礼相待。这些人虽然身份悬殊,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全都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或者案件,而店主的任务就是帮他们解决。

这位神秘店主,其实只是一个双腿残疾的中年人,江湖上很多人受过他的帮助,后来慢慢地有人给了他一个绰号——卧龙。

清晨,卧龙街无难居里,楚誉非拿着毛笔坐在书桌前,不知在写着些什么,他手边的茶杯里袅袅升起清淡的茶香。一旁的夏无双则坐在门侧的窗边,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古书翻看着。

一个沉重的脚步迈进了大门,“欢迎光临无难居。”楚誉非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毛笔抬起了头,待看清来人后笑道,“是沈捕头啊,那宋权怎么样了?”

“宋权在大牢里关着呢。”沈黎说,“楚先生,我今天来是有别的事。”

“什么事?”

一个时辰前……

五更刚过,弈州城的同福客栈内就被许多捕快堵住了大门,沈黎站在店里高声喝问:“是谁遣店伙计报的官?”

一直在大堂里来回踱步的是一个身材臃肿的中年人,他赶紧说道:“是我,我报的官。”

沈黎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番,从衣着上看得出是个非富即贵之人,不过他此刻急得满脸通红,见状沈黎问道:“出了什么事?”

“我的东西丢了。”中年人说。

“丢东西?”沈黎皱起眉头,“你让报案伙计说有十万火急之事,结果就只是丢了个东西而已?”

“你知道什么!”那人有些不悦,“我心急,没时间与你多说,你速速派人将店内的房客都留住。另外快叫你们的县令来。”

周围一众捕快都被此人狂妄的语气惊到了,沈黎看着他问:“你是何人?居然敢这么说话?”

那人无奈,从怀中掏出一物举在沈黎面前说道:“我是京城朔王府的管家冯德正,朔王府的令牌你可认得?”

沈黎拿过令牌看了看,一会儿后说道:“抱歉,在下见识寡陋,还真不认识这令牌。”

“你……也罢,去叫你们县令来,他一定认得。”

沈黎犹豫了一下,然后对身后一个捕快说道:“快去请县令大人。”

“是。”

半个时辰后,弈州县令梁义安来到了客栈里,待看到冯德正的那块令牌后他大吃一惊,“果真是朔王府的令牌,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接着他对沈黎道,“沈捕头,还不快给冯管家赔不是?”

沈黎撇撇嘴,不情愿地拱手赔罪,冯德正摆摆手没和他计较。此时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们也都听到动静先后来了大堂,梁县令看了看那五男一女,然后对冯德正问道:“不知冯管家丢了何物?”

冯德正回头看着六个房客,缓缓说道:“丘比国特产的珍宝,墨白玉。”

“墨白玉?!”其中一人惊讶道,“朔王爷的那块墨白玉?”

说话的是个青年男子,一副江湖侠客打扮。沈黎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知道墨白玉?”

那男子回答:“在下张徽,朔王爷派人护送墨白玉回京之事,江湖上很多人都知道。”

原来,在一个月前当今朔王爷从丘比国得了一块墨白玉,派了众多手下护送回京。墨白玉是天下至宝,价值连城,朔王爷担心会有盗匪中途劫玉,但又苦于没时间雇佣足够的高手,所以明面上假装派人从大路护送,实际上则让自己最信任的王府管家带着墨白玉从小路偷偷回京。

梁县令得知情况后立刻意识到事情的紧急,当即对冯德正保证一定会帮朔王爷找回宝玉。

“墨白玉一定就在这客栈里。”冯德正看向那六人说道,“就在他们其中一人手里。”

“呵呵,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老朽就在这里等你们查吧。”说话之人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精神矍铄,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沈黎看了看他的打扮和身边那块布招牌,问道:“你是郎中?”

老人点头,“不错,老朽赵录翰,行医三十多年了。”

这时冯德正对梁县令说道:“梁县令还请多费心,若能早点找回墨白玉,我一定在朔王爷面前多替梁县令美言几句。”

梁县令闻言立刻笑着道谢,接着便让沈黎带人去搜行李。然而捕快们经过一番仔细搜寻后,竟都一无所获。这时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说道:“我看盗玉之人不一定就在我等之中,或许是有外人夜里进了冯先生房间,偷了宝玉就离开了。”

冯德正并不认同他所言,因为店里的门窗都是完好的,不可能有外人进来。于是梁县令又问:“关于昨晚,冯管家具体可还记得些什么?”

冯德正使劲回忆了一下,突然他指着那书生说道:“是你!我说你为何昨晚一定要敬我那杯茶,原来是为了墨白玉!”

那男子被冯德正指得一愣,他还未开口,身边的女子已经先一步大声说道:“不要诬陷好人!我丈夫根本就没有听说过墨白玉的事。”

“阿玉莫急。”男子扶着女子肩膀说,然后他又对冯德正道,“这位先生,小生昨夜真的只是替内子赔罪而已,至于那块墨白玉,小生发誓没有见过。”

沈黎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道:“小生柳植,这位是内子邓玉。”

邓玉说道:“我丈夫是一介书生,从不参与江湖之事,你们怎么不怀疑其他人?昨晚只有我丈夫去过那位冯先生的房间吗?”

这时冯德正突然又想起什么,他扭头对张徽道:“你昨晚让店伙计去过我的房间,对吧?”

邓玉闻言道:“让店伙计去别人房间?这不是更可疑吗?”

张徽慌忙解释:“那是店伙计听错了,我说的是丁字号房,他错听成了戊字号。”

这时旁边一个黑脸中年人小声说道:“丁字和戊字差得也太多了吧?”

邓玉看了他一眼:“总算有聪明人了。”

张徽闻言看向众人身后的店伙计,盯着他问:“伙计你说,昨晚我说的是不是戊字号房?”

那伙计一时吓得不敢言语,邓玉这时道:“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威胁他呢?”

张徽生气了,叫道:“你这女人不要太过分!”

“都给我安静!”梁县令突然大声喊道,“你们当本官不存在吗?”

众人都不做声了,只是邓玉在对张徽怒目而视。

张徽此时冷静了下来,他突然说道:“既然大家各执一词,为什么不请卧龙前来呢?”

邓玉闻言一愣,继而道:“你是说住在弈州城卧龙街上的那位楚誉非楚先生?”

“没错。青天难断江湖事,神鬼不决请卧龙。这两句话江湖之人皆有所耳闻,既然现在在弈州的地界上遇到了难题,何不请他来呢?”

梁县令闻言道:“这失窃之事,自有官府决断,何须他楚誉非一介庶民相助?”

听到梁县令一本正经的话沈黎有些忍俊不禁,这平日里弈州县衙大小案件没少麻烦楚誉非,今日这番装腔作势,想来也不过是梁县令不想把这个可以巴结朔王爷的机会拱手让人罢了。

而冯德正却道:“如果此人真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那就麻烦梁县令去请他前来。早点找回墨白玉,我也好对朔王爷有个交代。”

梁县令闻言也知道再坚持下去不但无法讨好朔王爷,还可能会适得其反,于是只好同意,接着他扭头对沈黎说:“沈捕头,你与那楚先生素来交好,便去请他一趟吧。”

“是,大人。”

沈黎正准备出门,那六个房客中一直未曾出声的少年突然叫道:“官差大哥,请等一下。”

沈黎回头看向他,这少年身上穿着粗布青衣,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眉宇间还有着未褪去的稚气。少年走上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说道:“阁下既是要去卧龙街,请代在下把这封信交给楚先生。”

沈黎接过信打量了他几眼,问道:“你认识楚先生?”

另外那几人闻言都把目光聚了过来,那少年却摇头说:“不认识,不过家师与他是故交,我此番便是奉家师之命前来投靠他的。”

沈黎闻言多看了他两眼,然后说道:“好吧,我会把信给他的。”

“多谢。”

3

木质车轮滚动的声音伴着脚步声由远及近,慢慢来到了客栈门口。最先进来的便是楚誉非,夏无双和沈黎紧随其后。

因为沈黎在路上已经把事情经过告诉了楚誉非,所以梁县令简单交代了一下后就把现场丢给了他,并且留下沈黎帮忙,自己则回了县衙。

倒也不是梁县令想当甩手掌柜,他也想在王府管家面前多表现表现,但之前被抓的宋权现在还关在大牢里,刑部派来带他走的人也还没到,衙门事情很多,他作为县令确实走不开。

梁县令离开后,楚誉非看着屋内众人道:“大家别急,先请坐。”

于是七个人都围坐在了长桌旁,楚誉非看着对面的冯德正说道:“冯管家,请你再详细说一下昨天晚上的情况。”

冯德正之前一直急得不知所措,此时才冷静下来,他慢慢说道:“昨天黄昏时分我到的这里,当时住店的人还不多,我和这位姑娘起了点儿冲突。”冯德正说着看向柳植身边的邓玉,邓玉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冯德正继续道,“后来到了晚上,逐渐又有几个人来住店……”

前一天夜里,一更时分……

冯德正捧着一个精致木盒坐在房间的桌子上,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盒盖,一枚白绿条纹相间,同时内部如同灌有墨水一般的玉石静静躺在盒中的锦布上。冯德正搓了搓手慢慢把玉石拿了起来,放在眼前忍不住地赞叹。

墨白玉,以墨为神,玉中之尊。只产于大齐边境丘比国的墨白玉是天下珍宝,难得一见。墨白玉的价值取决于其中那形似墨水的纯黑墨料的大小,墨料越大,价值越高。冯德正手中这块墨白玉约半个手掌大小,其中的墨料已经占了十之六七,可以说是价值连城,且有价无市了。

冯德正正看着那宝玉,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他慌忙将墨白玉放进盒子里收了起来,藏到行李包袱之中,然后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白衣的男子,看打扮像个书生。

冯德正问道:“你是何人?”

那书生弯腰行礼,“小生柳植,就住在甲字号房。”

“哦,阁下有事吗?”

“小生是来代内子向先生道歉的。”

“内子?”冯德正皱皱眉,“那个一身江湖打扮的女子,是你夫人?”

“没错,内子是江湖人,不识礼仪,之前冲撞了先生,还请多多包涵。”说着柳植瞥了一眼屋内,然后又道,“这样吧,小生借屋内茶水敬先生一杯,以茶代酒,向先生赔罪。”

冯德正道:“我看还是不必了吧,我不会多计较的。”

“先生不接受,小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说着他已经迈步走进了冯德正房间,拿起茶壶倒了两杯水,然后递给冯德正一杯,“请先生轻饮此杯,不要怪罪内子。”

冯德正接过茶杯犹豫了一下,见柳植正欲饮杯,突然说道:“等一下,如果你真的如此想赔罪,那我们换一下杯。”

柳植愣了一下,然后笑道:“呵呵,想不到先生是如此谨慎之人,那好,就依先生。”

于是柳植换过两杯茶,然后一饮而尽,冯德正也只好轻轻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茶水。

见状柳植再次拱手说道:“多谢先生大度,那小生就不打扰了。”

送走了柳植,冯德正赶紧将房门紧闭,不过他并未感觉到身体有任何不适,于是心中想到可能是自己太过杞人忧天了。

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冯德正已经准备上床休息了,突然房门又被敲响了。

“这次又是谁?”

冯德正将放着墨白玉的包袱藏了在床下,然后又一次起身开门。这次站在门外的是客栈的跑堂伙计,伙计手里还捧着一个香炉,里面是几根燃着的熏香。

“客官,您要的青檀香。”

冯德正皱眉不解,他根本没有要过熏香,伙计也有些疑惑,说是另一位客官让他送一些熏香到戊字号房的。就在这时隔壁房间的房门被打开了,一个江湖打扮的青年男子看着店伙计说道:“我还说呢,怎么熏香还没送到。”

“您不是让我送到戊字号房吗?”店伙计奇怪地问。

“什么戊字号,我说的是丁字号房。算了算了,把香拿过来吧。”男子说着又对冯德正拱了拱手,“抱歉兄台,打扰了。”

冯德正心中疑虑,此时店伙计已经端着熏香随那男子进了隔壁的房间,于是他也关上了房门。然而刚刚躺在床榻上没多久,冯德正突然感觉脑袋昏昏沉沉,视线越来越模糊,想坐起身来却发现浑身都没有了力气。接着不久他便听到有人进了他的房间,可惜此刻的他已经在逐渐失去意识,根本看不清那人的样貌。接着冯德正只听到耳边依稀传来二更时分的两声锣响,然后便彻底晕了过去。

4

“也就是说,你是先被人下毒迷晕,然后才被入室盗走了墨白玉?”楚誉非听完冯德正的讲述后问道。

“没错。”冯德正回答。

楚誉非又问:“那你和柳夫人是因何起的冲突?”

冯德正说道:“我只是不小心撞了她一下而已,她便对我口出不逊。”

邓玉闻言道:“是你走路不专心,我包袱里是我特意为我母亲花重金从隽城购买的名贵药材,险些被你撞坏!”

楚誉非于是问柳植夫妇:“昨天晚上二更前后,你们一直待在房间里吗?”

柳植回答:“是的,我从冯德正先生的房间回来后就再也没出去过。”

“可有人证明?”

“我夫妻二人当时都在啊。”柳植说。

此时张徽却突然道:“既然是夫妻,又怎么能相互作证呢?”

“那你想怎么样?”邓玉怒冲冲地看着他,“二更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张徽道:“我在赵大夫的丁字号房,赵大夫可以给我作证!”

赵录翰接口道:“不错,我可以作证。”

邓玉不屑地说:“谁知道你们二人是不是串通一气的。”

“你这泼妇不要得寸进尺!”张徽大怒。

柳植闻言道:“这位公子,说话要注意礼数。我夫妻二人二更时就在房间里,千真万确。”

“哦,那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这……”柳植一时语塞,这时那个黑脸男人突然道:“我能证明。”

众人看向他,楚誉非问:“阁下尊姓大名?”

“我叫周洪偕,是个生意人。”男人说道,“昨晚大概二更的时候我路过甲字号房,听到房间里的声音……他们夫妻确实都在。对了,那个少年也听见了。”

周洪偕说着指向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少年,楚誉非看了他几眼,笑着问:“少侠,可有此事?”

少年说道:“是。二更左右我的确在甲字号房门前和周先生擦肩而过,听到了里面传来声音。”

楚誉非注意到少年的神色有些不对,于是追问:“那是什么声音?”

邓玉的脸莫名红了起来,少年也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这个……”他看了一眼夏无双,然后小声说道,“是……是夫妻云雨之声。”

“呵呵,原来如此。”楚誉非笑了笑,旁边的夏无双依旧是一脸冷漠,并没有像传统女孩那样羞涩。少年这时意识到面前这个女子也很不一般。

此时邓玉纵然彪悍也羞红了脸,好脾气的柳植也有些生气,他面带愠色地对张徽道:“这下你无话可说了吧?”

张徽没有说话,楚誉非则向他问道:“张公子,你和赵大夫认识?”

“之前不认识,”张徽说,“不过我知道他是大夫,晚上我旧伤复发,不得已才去找他的。”

“大概什么时候?”

张徽回忆着说:“一更刚过吧,赵大夫号脉后说可以帮我暂时缓解伤痛,于是他让我去叫店家送些青檀香上来。”

这时夏无双问道:“为什么治伤会用到青檀香?”

赵录翰回答:“那是我的祖传秘方,需要用到青檀香燃烧后的香灰。

楚誉非又问张徽:“你是什么时候离开丁字号房的?”

张徽想了想说:“很晚了,我在赵大夫房间听到外面二更锣响,之后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才离开的。”

楚誉非闻言点点头,他重新看了看眼前的六个房客,笑着说:“基本情况我都已经明白了,请各位先回房间。”

几人起身准备回房,楚誉非突然对那之前的少年说道:“少侠请留步。”

那少年回头看了楚誉非一眼,然后重新坐回桌旁。楚誉非从怀中拿出那封信,问道:“这封信可是少侠托沈捕头交给我的?”

“是的,”少年说,“在下叶长生,少林寺俗家弟子,奉家师之命来找楚先生。”

楚誉非笑着问:“释空大师身体可好?”

“多谢先生挂念,家师身体安康。”

楚誉非放下信件缓缓说道:“尊师与我是故交,你既然有他的书信,为何不昨天就来寻我呢?”

叶长生道:“我昨天到达弈州后天色已晚,不想在夜里打扰,所以才住在这里,想不到……请楚先生相信我,那墨白玉绝不是我偷的。”

“释空大师的弟子,我信得过。”

叶长生抱拳,“多谢。”

楚誉非又道:“叶少侠一路辛苦前来,我本该为你接风洗尘,但如今情况特殊,还请少侠在客栈里委屈几日。等事情结束,我会带叶少侠回卧龙街的。”

“楚先生不必客气,长生知道楚先生忙碌,只希望能尽量帮到先生。”叶长生说道。

不过楚誉非却发现他似乎言犹未尽,但又没有说出口,于是问道:“叶少侠可是还有什么不解?”

“这个……”叶长生道,“恕在下唐突,但我很想知道先生身下的四轮车为何不靠人力也能动。”

楚誉非笑了笑,回答说:“这是我一个精通机关术的朋友送我的,内部的结构我也搞不清楚,但通过我右手边的木杆就能操控四轮车行驶转向。”

叶长生忍不住赞叹:“真是巧夺天工啊,楚先生的朋友一定是位高人。”

编者注:欢迎收看《卧龙街:墨白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