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场 岛上。普洛斯彼罗所居洞室之前

“普洛斯彼罗及米兰达上。”

亲爱的父亲,假如你曾经用你的法术使狂暴的海水兴起这场风浪,请你使它们平息了吧!天空似乎要倒下发臭的沥青来,但海水腾涌到天的脸上,把火焰浇熄了。唉!我瞧着那些受难的人们,我也和他们同样受难:这样一只壮丽的船,里面一定载着好些尊贵的人,一下子便撞得粉碎!啊,那呼号的声音一直打进我的心坎。可怜的人们,他们死了!要是我是一个有权力的神,我一定要叫海沉进地中,不让它把这只好船和它所载着的人们一起这样吞没了。

安静些,不要惊骇!告诉你那仁慈的心,一点灾祸都不会发生。

唉,不幸的日子!

不要紧的。凡我所做的事,无非是为你打算,我的宝贝!我的女儿!你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你也不会想到我是一个比普洛斯彼罗——一所十分寒伧的洞窟的主人,你的微贱的父亲——更出色的人物。

我从来不曾想到要知道得更多一些。

现在是我该更详细地告诉你一些事情的时候了。帮我把我的法衣脱去。好,“(放下法衣)”躺在那里吧,我的法术!——揩干你的眼睛,安心吧!这场凄惨的沉舟的景象,使你的同情心如此激动,我曾经借着我的法术的力量非常妥善地预先安排好:你听见他们呼号,看见他们沉没,但这船里没有一个人会送命,即使随便什么人的一根头发也不会损失。坐下来;你必须知道得更详细一些。

你总是刚要开始告诉我我是什么人,便突然住了口,对于我的徒然的探问的回答,只是一句“且慢,时机还没有到”。

时机现在已经到了,就在这一分钟它要叫你撑开你的耳朵。乖乖地听着吧。你能不能记得在我们来到这里之前的一个时候?我想你不会记得,因为那时你还不过三岁。

我当然记得,父亲。

你怎么会记得?什么房屋?或是什么人?把留在你脑中的随便什么印象告诉我吧。

那是很遥远的事了;它不像是记忆所证明的事实,倒更像是一个梦。不是曾经有四五个妇人服侍过我吗?

是的,而且还不止此数呢,米兰达。但是这怎么会留在你的脑中呢?你在过去时光的幽暗的深渊里,还看不看得见其余的影子?要是你记得在你未来这里以前的情形,也许你也能记得你怎样会到这里来。

但是我不记得了。

十二年之前,米兰达,十二年之前,你的父亲是米兰的公爵,并且是一个有权有势的国君。

父亲,你不是我的父亲吗?

你的母亲是一位贤德的妇人,她说你是我的女儿;你的父亲是米兰的公爵,他的唯一的嗣息就是你,一位堂堂的郡主。

天啊!我们是遭到了什么样的奸谋才离开那里的呢?还是那算是幸运一桩?

都是,都是,我的孩儿。如你所说的,因为遭到了奸谋,我们才离开了那里,因为幸运,我们才漂流到此。

唉!想到我给你的种种劳心焦虑,真使我心里难过得很,只是我记不得了——请再讲下去吧。

我的弟弟,就是你的叔父,名叫安东尼奥。听好,世上真有这样奸恶的兄弟!除了你之外,他就是我在世上最爱的人了;我把国事都托付他管理。那时候米兰在列邦中称雄,普洛斯彼罗也是最出名的公爵,威名远播,在学问艺术上更是一时无双。我因为专心研究,便把政治放到我弟弟的肩上,对于自己的国事不闻不问,只管沉溺在魔法的研究中。你那坏心肠的叔父——你在不在听我?

我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父亲。

学会了怎样接受或驳斥臣民的诉愿,谁应当拔擢,谁因为升迁太快而应当贬抑;把我手下的人重新封叙,迁调的迁调,改用的改用;大权在握,使国中所有的人心都要听从他的喜恶。他简直成为一株常春藤,掩蔽了我参天的巨干,而吸收去我的精华。——你不在听吗?

啊,好父亲!我在听着。

上,他用一切的威权铺张着外表上的庄严:他的野心于是逐渐旺盛起来——你在不在听我?

你的故事,父亲,能把聋子都治好呢。

作为代理公爵的他,和他所代理的公爵之间,还横隔着一重屏障;他自然希望撤除这重屏障,使自己成为米兰大权独揽的主人翁。我呢,一个可怜的人,书斋便是我广大的公国,他以为我已没有能力处理政事。因为一心觊觎着大位,他便和那不勒斯王协谋,甘愿每年进贡臣服,把他自己的冠冕俯伏在他人的王冠之前。唉,可怜的米兰!一个从来不曾向别人低首下心过的邦国,这回却遭到了可耻的卑屈!

天哪!

听我告诉你他所缔结的条款,以及此后发生的事情,然后再告诉我那算不算得是一个好兄弟。

我不敢冒渎我的可敬的祖母,然而美德的娘亲有时却会生出不肖的儿子来。

现在要说到这条约了。这位那不勒斯王因为跟我有根深蒂固的仇恨,答应了我弟弟的要求;那就是说,以称臣纳贡——我也不知要纳多少贡金——作为交换的条件,他当立刻把我和属于我的人撵出国境,而把大好的米兰和一切荣衔权益,全部赏给我的弟弟。因此在命中注定的某夜,不义之师被召集起来,安东尼奥打开了米兰的国门;在寂静的深宵,阴谋的执行者便把我和哭泣着的你赶走。

唉,可叹!我已记不起那时我是怎样哭法,但我现在愿意再哭泣一番。这是一件想起来太叫人伤心的事。

你再听我讲下去,我便要叫你明白眼前这一回事情;否则这故事便是一点不相干的了。

为什么那时他们不杀害我们呢?

问得不错,孩子;谁听了我的故事都会发生这个疑问。亲爱的,他们没有这胆量,因为我的人民十分爱戴我,而且他们也不敢在这事情上留下太重大的污迹;他们希图用比较清白的颜色掩饰去他们的毒心。一句话,他们把我们押上船,驶出了十几哩以外的海面;在那边他们已经预备好一只腐朽的破船,帆篷、缆索、桅樯——什么都没有,就是老鼠一见也会自然而然地退缩开去。他们把我们推到这破船上,听我们向着周围的怒海呼号,望着迎面的狂风悲叹;那同情的风陪着我们发出叹息,却反而加添了我们的危险。

唉,那时你是怎样受我的烦累呢!

啊,你是个小天使,幸亏有你我才不致绝望而死!上天赋予你一种坚忍,当我把热泪向大海挥洒、因心头的怨苦而呻吟的时候,你却向我微笑;为了这我才生出忍耐的力量,准备抵御一切接踵而来的祸患。

我们是怎样上岸的呢?

靠着上天的保佑,我们有一些食物和清水,那是一个那不勒斯的贵人贡柴罗——那时他被任命为参与这件阴谋的使臣——出于善心而给我们的;另外还有一些好衣裳、衬衣、毛织品和各种需用的东西,使我们受惠不少。他又知道我爱好书籍,特意从我的书斋里把那些我看得比一个公国更宝贵的书给我带了来。

我多么希望能见一见这位好人!

真感谢你啊!现在请告诉我,父亲,为什么你要兴起这场风浪?因为我的心中仍是惊疑不定。

听我说下去;现在由于奇怪的偶然,慈悲的上天眷宠着我,已经把我的仇人们引到这岛岸上来了。我借着预知术料知福星正在临近我命运的顶点,要是现在轻轻放过了这机会,以后我的一生将再没有出头的希望。别再多问啦,你已经倦得都瞌睡了;很好,放心睡吧!我知道你身不由主。“(米兰达睡)”出来,仆人,出来!我已经预备好了。来啊,我的爱丽儿,来吧!

“爱丽儿上。”

万福,尊贵的主人!威严的主人,万福!我来听候你的旨意。无论在空中飞也好,在水里游也好,向火里钻也好,腾云驾雾也好,凡是你有力的吩咐,爱丽儿愿意用全副的精神奉行。

精灵,你有没有完全按照我的命令指挥那场风波?

中桅上哪,帆桁上哪,斜桅上哪——都同时燃烧起来;然后我再把一团团火焰合拢来,即使是天神的闪电,那可怕的震雷的先驱者,也没有这样迅速而炫人眼目;硫磺的火光和轰炸声似乎在围攻那威风凛凛的海神,使他的怒涛不禁颤抖,使他手里可怕的三叉戟不禁摇晃。

我的能干的精灵!谁能这样坚定、镇静,在这样的骚乱中不曾惊惶失措呢?

没有一个人不是发疯似的干着一些不顾死活的勾当。除了水手们之外,所有的人都逃出火光融融的船而跳入泡沫腾涌的海水中。王子腓迪南头发像海草似的乱成一团,第一个跳入水中;他高呼着,“地狱开了门,所有的魔鬼都出来了!”

啊,那真是我的好精灵!但是这回乱子是不是就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呢?

就在海岸附近,主人。

但是他们都没有送命吗,爱丽儿?

一根头发都没有损失;他们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没有一点斑迹,反而比以前更干净了。照着你的命令,我把他们一队一队地分散在这岛上。国王的儿子我叫他独个儿上岸,把他遗留在岛上一个隐僻的所在,让他悲伤地绞着两臂,坐在那儿望着天空长吁短叹,把空气都吹凉了。

告诉我你怎样处置国王的船上的水手们和其余的船舶?

国王的船安全地停泊在一个幽静的所在;你曾经某次在半夜里把我从那里叫醒前去采集永远为波涛冲打的百慕大群岛上的露珠;船便藏在那个地方。那些水手们在精疲力竭之后,我已经用魔术使他们昏睡过去,现今都躺在舱口底下。其余的船舶我把它们分散之后,已经重又会合,现今在地中海上;他们以为他们看见国王的船已经沉没,国王已经溺死,都失魂落魄地驶回那不勒斯去了。

爱丽儿,你的差使干得一事不差;但是还有些事情要你做。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中午已经过去。

至少已经过去了两个钟头了。从此刻起到六点钟之间的时间,我们两人必须好好利用,不要让它白白地过去。

还有繁重的工作吗?你既然这样麻烦我,我不得不向你提醒你所允许我而还没有履行的话。

怎么啦!生起气来了?你要求些什么?

我的自由。

在限期未满之前吗?别再说了吧!

请你想想我曾经为你怎样尽力服务过;我不曾对你撒过一次谎,不曾犯过一次过失,侍候你的时候,不曾发过一句怨言;你曾经答应过我缩短一年的期限的。

你忘记了我从怎样的苦难里把你救出来吗?

不曾。

你一定忘记了,而以为踏着海底的软泥,穿过凛冽的北风,当寒霜冻结的时候在地下水道中为我奔走,便算是了不得的辛苦了。

我不曾忘记,主人。

你说谎,你这坏蛋!那个恶女巫西考拉克斯——她因为年老和心肠恶毒,全身伛偻得都像一个环了——你已经把她忘了吗?你把她忘了吗?

你一定已经忘了。她是在什么地方出世的?对我说来。

在阿尔及尔,主人。

噢!是在阿尔及尔吗?我必须每个月向你复述一次你的来历,因为你一下子便要忘记。这个万恶的女巫西考拉克斯,因为作恶多端,她的妖法没人听见了不害怕,所以被逐出阿尔及尔;他们因为她曾经行过某件好事,因此不曾杀死她。是不是?

是的,主人。

株坼裂的松树中。在那松树的裂缝里你挨过了十二年痛苦的岁月;后来她死了,你便一直留在那儿,像水车轮拍水那样急速地、不断地发出你的呻吟来。那时这岛上除了她所生产下来的那个儿子,一个浑身斑痣的妖妇贱种之外,就没有一个人类。

不错,那是她的儿子凯列班。

那个凯列班是一个蠢物,现在被我收留着做苦役。你当然知道得十分清楚,那时我发现你处在怎样的苦难中,你的呻吟使得豺狼长嗥,哀鸣刺透了怒熊的心胸。那是一种沦于永劫的苦恼,就是西考拉克斯也没有法子把你解脱;后来我到了这岛上,听见了你的呼号,才用我的法术使那株松树张开裂口,把你放了出来。

我感谢你,主人。

假如你再要叽里咕噜的话,我要劈开一株橡树,把你钉住在它多节的内心,让你再呻吟十二个冬天。

饶恕我,主人,我愿意听从命令,好好地执行你的差使。

好吧,你倘然好好办事,两天之后我就释放你。

那真是我的好主人!你要吩咐我做什么事?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事。

去把你自己变成一个海中的仙女,除了我之外不要让别人的眼睛看见你。去,装扮好了再来。去吧,用心一点!“(爱丽儿下)”醒来,心肝,醒来!你睡得这么熟;醒来吧!

“(醒)”你的奇异的故事使我昏沉睡去。

清醒一下。来,我们要去访问访问我的奴隶凯列班,他是从来不曾有过一句好话回答我们的。

那是一个恶人,父亲,我不高兴看见他。

虽然这样说,我们也缺不了他:他给我们生火,给我们捡柴,也为我们做有用的工作。——喂,奴才!凯列班!你这泥块!哑了吗?

“(在内)”里面木头已经尽够了。

跑出来,对你说;还有事情要你做呢。出来,你这乌龟!还不来吗?

“爱丽儿重上,做水中仙女的形状。”

出色的精灵!我的伶俐的爱丽儿,过来我对你讲话。“(耳语。)”

主人,一切依照你的吩咐。“(下。)”

你这恶毒的奴才,魔鬼和你那万恶的老娘合生下来的,给我滚出来吧!

“凯列班上。”

但愿我那老娘用乌鸦毛从不洁的沼泽上刮下来的毒露一齐倒在你们两人身上!但愿一阵西南的恶风把你们吹得浑身都起水疱!

记住吧,为着你的出言不逊,今夜要叫你抽筋,叫你的腰像有针在刺,使你喘得透不过气来;所有的刺猬们将在漫漫的长夜里折磨你,你将要被刺得遍身像蜜蜂窠一般,每刺一下都要比蜂刺难受得多。

我必须吃饭。这岛是我老娘西考拉克斯传给我而被你夺了去的。你刚来的时候,抚拍我,待我好,给我有浆果的水喝,教给我白天亮着的大的光叫什么名字,晚上亮着的小的光叫什么名字:因此我以为你是个好人,把这岛上一切的富源都指点给你知道,什么地方是清泉,盐井,什么地方是荒地和肥田。我真该死让你知道这一切!但愿西考拉克斯一切的符咒、癞蛤蟆、甲虫、蝙蝠,都咒在你身上!本来我可以自称为王,现在却要做你的唯一的奴仆;你把我禁锢在这堆岩石的中间,而把整个岛给你自己受用。

满嘴扯谎的贱奴!好心肠不能使你感恩,只有鞭打才能教训你!虽然你这样下流,我也曾用心好好对待你,让你住在我自己的洞里,谁叫你胆敢想要破坏我孩子的贞操!

啊哈哈哈!要是那时上了手才真好!你倘然不曾妨碍我的事,我早已使这岛上住满大大小小的凯列班了。

可恶的贱奴,不学一点好,坏的事情样样都来得!我因为看你的样子可怜,才辛辛苦苦地教你讲话,每时每刻教导你这样那样。那时你这野鬼连自己说的什么也不懂,只会像一只野东西一样咕噜咕噜;我教你怎样用说话来表达你的意思,但是像你这种下流胚,即使受了教化,天性中的顽劣仍是改不过来,因此你才活该被禁锢在这堆岩石的中间;其实单单把你囚禁起来也还是宽待了你。

你教我讲话,我从这上面得到的益处只是知道怎样骂人;但愿血瘟病瘟死了你,因为你要教我说你的那种话!

妖妇的贱种,滚开去!去把柴搬进来。懂事的话,赶快些,因为还有别的事要你做。你在耸肩吗,恶鬼?要是你不好好做我吩咐你做的事,或是心中不情愿,我要叫你浑身抽搐;叫你每个骨节里都痛起来;叫你在地上打滚咆哮,连野兽听见你的呼号都会吓得发抖。

啊不要,我求求你!“(旁白)”我不得不服从,因为他的法术有很大的力量,就是我老娘所礼拜的神明塞提柏斯也得听他指挥,做他的仆人。

贱奴,去吧!“(凯列班下。)”

“爱丽儿隐形重上,弹琴唱歌;腓迪南随后。”

“(唱)”

来吧,来到黄沙的海滨,

把手儿牵得牢牢,

深深地展拜细吻轻轻,

叫海水莫起波涛——

柔舞翩翩在水面飘扬;

可爱的精灵,伴我歌唱。

听!听!“(和声)”

汪!汪!汪!“(散乱地)”

看门狗儿的狺狺,“(和声)”

汪!汪!汪!“(散乱地)”

听!听!我听见雄鸡

昂起了颈儿长啼,“(啼声)”

喔喔喔!

这音乐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呢?在天上,还是在地上?现在已经静止了。一定的,它是为这岛上的神灵而弹唱的。当我正坐在海滨,思念我的父王的惨死而重又痛哭起来的时候,这音乐便从水面掠了过来,飘到我的身旁,它的甜柔的乐曲平静了海水的怒涛,也安定了我激荡的感情;因此我跟随着它,或者不如说是它吸引了我,——但它现在已经静止了。啊,又唱起来了。

“(唱)”

五㖊的水深处躺着你的父亲,

他的骨骼已化成珊瑚;

他眼睛是耀眼的明珠;

他消失的全身没有一处不曾

受到海水神奇的变幻,

化成瑰宝,富丽的珍怪。

海的女神时时摇起他的丧钟,“(和声)”

叮!咚!

听!我现在听到了叮咚的丧钟。

这支歌在纪念我的溺毙的父亲。这一定不是凡间的音乐,也不是地上来的声音。我现在听出来它是在我的头上。

抬起你的被睫毛深掩的眼睛来,看一看那边有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一个精灵吗?啊上帝,它是怎样向着四周瞧望啊!相信我的话,父亲,它生得这样美!但那一定是一个精灵。

不是,女儿,他会吃也会睡,和我们一样有各种知觉。你所看见的这个年轻汉子就是遭到船难的一人;要不是因为忧伤损害了他的美貌——美貌最怕忧伤来损害——你确实可以称他为一个美男子。他因为失去了他的同伴,正在四处徘徊着寻找他们呢。

我简直要说他是个神;因为我从来不曾见过宇宙中有这样出色的人物。

“(旁白)”哈!有几分意思了;这正是我中心所愿望的。好精灵!为了你这次功劳,我要在两天之内恢复你的自由。

再不用疑惑,这一定是这些乐曲所奏奉的女神了!——请你俯允我的祈求,告诉我你是否属于这个岛上;指点我怎样在这里安身;我的最后的最大的一个请求是你——神奇啊!请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位处女?

并没什么神奇,先生;不过我确实是一个处女。

天啊!她说着和我同样的言语!唉!要是我在我的本国,在说这种言语的人们中间,我要算是最尊贵的人。

什么!最尊贵的?假如给那不勒斯的国王听见了,他将怎么说呢?请问你将成为何等样的人?

我是一个孤独的人,如同你现在所看见的,但听你说起那不勒斯,我感到惊异。我的话,那不勒斯的国王已经听见了;就因为给他听见了,(“那不勒斯的国王已经听见了”、“给他听见了”都是腓迪南指自己而言,意即我听见了自己的话。腓迪南以为父亲已死,故以“那不勒斯的国王”自称。)我才要哭;因为我正是那不勒斯的国王,亲眼看见我的父亲随船覆溺;我的眼泪到现在还不曾干过。

唉,可怜!

是的,溺死的还有他的一切大臣,其中有两人是米兰的公爵和他的卓越的儿子。

“(旁白)”假如现在是适当的时机,米兰的公爵和他的更卓越的女儿就可以把你驳倒了。才第一次见面他们便已在眉目传情了。可爱的爱丽儿!为着这我要使你自由。“(向腓迪南)”且慢,老兄,我觉得你有些转错了念头!我有话跟你说。

“(旁白)”为什么我的父亲说得这样暴戾?这是我一生中所见到的第三个人;而且是第一个我为他叹息的人。但愿怜悯激动我父亲的心,使他也和我抱同样的感觉才好!

“(旁白)”啊!假如你是个还没有爱上别人的闺女,我愿意立你做那不勒斯的王后。

且慢,老兄,有话跟你讲。“(旁白)”他们已经彼此情丝互缚了;但是这样顺利的事儿我需要给他们一点障碍,因为恐怕太不费力的获得会使人看不起他的追求的对象。“(向腓迪南)”一句话,我命令你用心听好。你在这里僭窃着不属于你的名号,到这岛上来做密探,想要从我——这海岛的主人——手里盗取海岛,是不是?

凭着堂堂男子的名义,我否认。

这样一座殿堂里是不会容留邪恶的;要是邪恶的精神占有这么美好的一所宅屋,善良的美德也必定会努力住进去的。

“(向腓迪南)”跟我来。“(向米兰达)”不许帮他说话;他是个奸细。“(向腓迪南)”来,我要把你的头颈和脚枷锁在一起;给你喝海水,把淡水河中的贝蛤、干枯的树根和橡果的皮壳给你做食物。跟我来。

不,我要抗拒这样的待遇,除非我的敌人有更大的威力。“(拔剑,但为魔法所制不能动。)”

亲爱的父亲啊!不要太折磨他,因为他很和蔼,并不可怕。

什么!小孩子倒管教起老人家来了不成?——放下你的剑,奸细!你只会装腔作势,但是不敢动手,因为你的良心中充满了罪恶。来,不要再装出那副斗剑的架式了,因为我能用这根杖的力量叫你的武器落地。

我请求你,父亲!

走开,不要拉住我的衣服!

父亲,发发慈悲吧!我愿意做他的保人。

不许说话!再多嘴,我不恨你也要骂你了。什么!帮一个骗子说话吗?嘘!你以为世上没有和他一样的人,因为你除了他和凯列班之外不曾见过别的人;傻丫头!和大部分人比较起来,他不过是个凯列班,他们都是天使哩!

真是这样的话,我的爱情的愿望是极其卑微的;我并不想看见一个更美好的人。

“(向腓迪南)”来,来,服从吧;你已经软弱得完全像一个小孩子一样,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正是这样;我的精神好像在梦里似的,全然被束缚住了。我的父亲的死亡、我自己所感觉到的软弱无力、我的一切朋友们的丧失,以及这个将我屈服的人对我的恫吓,对于我全然不算什么,只要我能在我的囚牢中每天一次看见这位女郎。这地球的每个角落让自由的人们去受用吧,我在这样一个牢狱中已经觉得很宽广的了。

“(旁白)”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向腓迪南)”走来!——你干得很好,好爱丽儿!“(向腓迪南)”跟我来!“(向爱丽儿)”听我吩咐你此外应该做的工作。

宽心吧,先生!我父亲的性格不像他的说话那样坏;他向来不是这样的。

你将像山上的风一样自由;但你必须先执行我所吩咐你的一切。

一个字都不会弄错。

“(向腓迪南)”来,跟着我。“(向米兰达)”不要为他说情。“(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