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不亡村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 插画师:临北)

楔子

黜,放绝于阴,生而有罪,寒铁缠身枷锁入骨,受阴邪寒噬之苦,罪清之日方得解脱。

月,漂泊于世,生而不死,死而不灭,食之可解万千疾苦,鬼祟见之莫不垂涎。

闲人局,罪人窝,善恶终有定论。

1

“轰”一声,是车子抛锚于半道了,男人下了车,四周是一片荒山野岭,夜黑漆漆的,方圆数里之内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车是抛锚在半坡上的,男人环顾四周,往前跑了几步,搬了块石头绕到车尾后,垫在后轮,又折返回先前搬石头的位置,又搬起了一块,这才刚想原路返回,男人便维持着抱着这块大石头的动作僵愣住了。

只是一个转身的工夫,四周的环境好像便不一样了,本该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半坡和车,也都不见了……

再看四周,本是荒山野岭,不知何时,沿道两侧竟出现了几栋乡下老屋,四周依然黑漆漆的,连个光都没有,周遭的环境,变得陌生,根本不曾来过。

“和老头说的一样……”男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慌忙地想要翻夹克内侧的口袋,翻了个空,这才想起先前自己是将手机和老头的旧笔记本一起取出来放在车上的,但无论如何……

男人变得兴奋起来,手心跟着冒汗,呼吸加快,伴随着一抹紧张,“找到了,我肯定是找到了!”

但这个凭空出现的小山村,未免也寂静得太可怕了一些,连声狗吠都没有,所有屋子都是黑漆漆的,整个村庄,竟然连一盏开着的灯也没有。

“有人吗?”男人又叫唤了几声,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得罪了,那就得罪了。”

嘴上这么说着,男人已经有了下一步动作,他就近摸索着靠近一扇木门前,刚想敲门,手上才稍稍用力,“吱呀——”门便被推开了。

这门根本没有上锁,男人敲门的动作僵了一僵,到底没有再敲下去,鬼使神差的,这扇吱吱呀呀打开的门,将他的一颗心都吊到了嗓子眼,他放缓了动作,顺着这吱呀声,进一步,推开了门……

门一开,初时眼睛还不太能适应眼前更深的黑暗,好不容易借着外头透进来的稀疏月光,男人隐约看到……

前方空荡荡的堂屋内,摆设很少,开门便是一张床,此刻床上的身形起伏,正直挺挺地躺着两个人,也不知是不是不请自入,做贼心虚,男人吓了一跳,“对不起对不起……”

这通动静下来,里头的人依旧直挺挺躺着,半点反应也没有。男人不由得皱了皱眉,人的胆子便是这样一点一点大起来的,他直起了身,有片刻的犹豫,然后进了屋,靠近了那张床,伸手,推了推上头的主人。

触手便是冷硬的触感,男人的呼吸不由得又进一步急促起来,像是为了证实什么,他不得不低下了头,贴近了自己脸,才在这漆黑的空间里进一步看清了躺在上头的人……脸色铁青,没有半点血色。

忽然,眼前的人猛然睁开了眼,和男人的视线对了个正着,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死,死人……”

活人的眼睛,怎么会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呆滞得半点精气神也没有,可死人,死人怎么会突然睁眼?

“哪来的死人?”

在这寂静得只能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跳得飞快的心跳声的夜里,苍老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男人吓了一跳,猛然回过头去,“轰”的一声,恰是一道明晃晃的闪雷覆下,照亮了门口的人影。

那是一道苍老的身影,盘着头,是个老太,对方的脸阴沉沉的,此刻在冷光一闪之下,竟比真见鬼了还恐怖一些,此刻男人的面色苍白,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门口的老太深深地看了屋内的不速之客一眼,然后缓缓地侧过了身,“哪来的死人,不过是睡着了,你看,鸡叫了,他们就该起来了。”

像是为了验证老太的话不假,她的话音刚落,外头果然便传来一声鸡叫,身后直挺挺躺在床上的人,动作缓慢地坐起了身……

2

这一夜,谢月睡得并不安稳,她又梦到那个人了,但却依然,看不清他的模样……

梦里的场景,满目疮痍,她缓步踏过废墟,身后是一片鬼哭狼嚎,她身上沾满了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我所坚信的信念,不在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是长久的隐忍和克制,此刻又以如此冷静得可怕的方式宣泄而出。

“我所坚守的规则,到头来是个笑话。我所奉若真理的,皆是谎言,我所信赖的人,将我玩弄于股掌之中,视我若任人耍弄的小丑。我不信了,通通都不信了……”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抹笑,然后抬手,身后漆黑而又沉重的铁索洞穿大地,像数条扬首冲天的龙一样冲了上去,谢月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几分冷笑,“这世上能信的,唯有自己,能期望的,也唯有自己。”

她的眼神冷得可怕,冷得,谢月明知那就是自己,可依然会止不住地在她面前战栗。只见她抬起的手,轻轻地,往前一压,那身后直冲上空的铁索,便发出“嗡嗡”的轰鸣声,然后调转了方向,直直地扑向她所指示的方向。

血肉洞穿,衣衫瞬间染血,前头的人受到沉重的制约,跌跪在地,低下了他的头,他似乎起不了身,低喘着气。

谢月看到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向对方,最终停留在对方面前,低下了身,她的眼底如漩涡翻滚,暗潮汹涌之下,是无尽的绝望和恨意。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像你今日这般,践踏我。只要我存世一日,我会一次,一次,无数次,将你踩踏在地,镇入无边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面前的男人似乎动弹不得,谢月依然看不清对方的模样,但却在此时,一只沾满了血迹的手,沉沉地抬起,落在谢月的头顶。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方的声音竟然依然含着笑,仍是那道听着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的轻笑。

“小月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我们这样的人,注定孤独,即便身边站着的人,也不会陪你太久,你曾说过人心是最难看懂的,我早告诉过你,看不懂,便不必去看,看,明白得太多,反而让你痛苦。”

像过去一样,什么都不必想,对他言听计从,乖巧而又听话,无条件地信赖他,将他的话奉若真理,多好。

对方缓缓地抬起了头,嘴角噙着一抹笑,即便是那个时候的谢月,已经将对方死死踩在脚下的谢月,竟然依旧本能地,不寒而栗。

这股寒意从头冷到脚,谢月猛然坐起身,像是急于摆脱这个噩梦,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直到脑袋从一片嗡嗡作响中慢慢静了下来,她才恍惚从这噩梦中醒来。

好可怕,只是梦到那个人,就觉得可怕,而更令谢月害怕的是,梦里的自己,究竟遭遇了什么,会变成那样……孤立无援,谁也不敢相信,独自一个人强撑着。

而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记得。

3

楼下传来吵闹声,谢月摸索着床头的手机一看,是早上六七点,只是入冬了,天亮得比较晚,外头只蒙蒙亮。

随手披了件外套下了楼,谢月便见到老光棍、白卿和老彪三人果然也和她一样被这动静声闹醒了,此刻正一个个黑着脸坐在那。

他们仨正对面,正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情绪还有些激动,“不就是钱?出多少我都给得起,你们能不能给个痛快话,这么端着拖着有意思吗?”

“兄弟,不是我们不痛快,实在是……哥几个都没醒过神呢,什么都没说明白,你不能说让我们动身就动身吧。”说着,白卿眯了眼,轻飘飘瞥向站在那缩着脑袋一脸心虚的小甜甜,“你给弄来的?你给开的门?”

“哎,你们也知道,我干这行的,出门在外靠的就是朋友,互相帮忙嘛,这是我一朋友托朋友介绍来的。

不是我吹啊,小伙子贼有钱,他爸做房地产的,赵建春你们认识吧,鼎鼎大名的房地产商,刚翘辫子,这小子是赵建春的独子赵铭,刚继承了他爸的遗产。

这不是遇到怪事了,我一想,这事咱哥几个不就是个顶个的高手,顺手给解决了就是了。”

小甜甜这话说得义正辞严,见老光棍和白卿他们的脸色又黑了一些,才开始犯怂,“地址是我给的,我想着这事当面说好,他自己跑一趟就得了,还得我去接不成?谁知道这个点儿就上门了……”

“你还拉皮条拉上瘾了是吧?”老光棍气得吹胡子瞪眼,“怎么惹回你这大麻烦来了。”

“还不是老大你自己交的笔友……”老彪弱弱地回应了一句,被老光棍恶狠狠地瞪了回去,吓得老彪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还做了个给嘴上拉链的动作。

“你想要我们怎么帮你?”

谢月冷不丁开了这个口,小甜甜看有希望了,忙催促那叫赵铭的小伙子道:“还等什么呢,小月开口了,十有八九是应下你的事了。”

赵铭看了眼谢月,又看了眼眼前那三个虽然黑着脸,却也没好反驳谢月的大老爷们,忙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本老旧的笔记本放在桌上,“我老头赵建春,你们应该都听过。”

赵建春确实是有名气,却不是因为商业上的建树,反而是因为花边新闻出的名。前些年赵建春的夫人自杀身亡了,赵建春一穷二白出身,是靠着这个夫人才发的家,好端端的,富太太自杀身亡了,一下子便将赵建春推上了风口浪尖,什么样的揣测都有。

“严格说起来,我父亲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我母亲的事,这一点,我是信的,若是他外面有什么,我母亲早就让人查出来了。可就是这样,从小,我依然不曾见我母亲笑过一次,父亲的心里没母亲,致使我母亲含恨而终。”

赵铭用手指敲着那本破旧的笔记本,“要不是老头临病死前把这个东西掏出来,到死还念叨着要找‘她’,我还不知道,他心里心心念念着一个人,他心心念念着要把对方‘救’出来。”

赵建春这些年不是没回去找过,笔记本里记录的就是他无数次顺着记忆想要找到的那个村庄,可见鬼了,当年那个村庄就像凭空出现的一样,后来无论他再回去多少次,也无法再找到它。而他要找的人,就在那个村庄里。

一个三十年前见过的女人,怎么就让他念念不忘了一辈子?赵建春怎么就断定,人家需要他“救”的?

“你是想……找到她,帮你父亲完成心愿?”谢月好脾气地猜测道,“可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不是吗?也许,对方已经不在人世了?也许,她儿孙满堂,不希望被打扰呢?”

赵铭的脸色憔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一开始,我只是想让父亲死得明白,自己也活得明白,毕竟,那是父母不睦,母亲含恨而终的根源。我不过是想看看,父亲心里心心念念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可后来,我才发现……我爸说的,是真的。”

那个村子,他找到了,里面的人……说不出的怪,但他又想不明白具体怪在哪,他吓得拔腿就跑,但等他冷静下来想再回头找它时,那村子又凭空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就跟不曾出现过一样。

这事原本是赵建春的心病,眼下,也成了他的心病。

4

赵铭和他爸一样,执着得吓人,牛皮糖一样轰都轰不走,众人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下了。一大早就带着赵铭出发了,顺着赵建春留下的笔记和路线,果然只找到一片荒山野岭,什么村什么寨都没瞧见。

“这个村子既然出现过,就不太可能凭空消失。”谢月猜测着,估摸着四周是布了阵了,大多情况下人们是找不到的,但也不排除一些特定的情况下会让人误打误撞地找到入口。“小龙龙,这是你的强项。”

“这简单。”老光棍被点了名,立即雄赳赳气昂昂起来,“什么阵法能瞒得过我啊,等着!”

只见老光棍拾掇了几块小石子,又搬动了几块大石头,又拿着木枝在地上画了几个圈,然后站在正中央,咬破手指往阵心一按,大喝一声:“破!”

果不其然,这一手指按下去,效果出来了,眼前的场景就跟全息投影似的,立马变了个样,眼前赫然便是他们一直在寻找的村庄入口,后方的景致也变了。

白卿和老彪他们见怪不怪,径直进了村,倒是来过一次的赵铭依然目瞪口呆,小甜甜得意洋洋地拍了拍赵铭的肩膀,催促道:“发什么愣啊,这是小意思,路其实一直都在眼前,只是阵法碍事,我们一直在附近绕圈罢了。”

进了村,两侧的村舍有炊烟袅袅,村民们进进出出,各忙各的,一派忙碌和谐的景象,就是谢月一行陌生人来此,都有年纪小的孩子们频频偷看他们呢。

“看起来一切如常。”小甜甜捅了捅身侧的赵铭,“你说这里的人有古怪,哪里古怪?”

赵铭白着脸摇了摇头,这里的人看上去能跑能跳,各自劳作着,看着,确实如常,可那晚,他分明摸到躺在那的人身体冷冰冰的,连呼吸都没有,后来,后来又直挺挺地坐起来了……

“你们,来做什么的?”

身后冷不丁传来这熟悉的声音,赵铭很清楚地记得自己听过这声音,转过身一看,果然是那个老太……她背着手,盘着头,眼神总是阴沉沉的,看他们的目光,明显噙着几分警惕。那天晚上,就是她一说话,原本连呼吸都没有的人,就突然坐起来了。

“老太太,我们是来打听一个人的,您这,是否有位叫春梅的?”谢月顿了顿,想着既然是赵铭他爸三十年前遇上的姑娘,眼下推算年纪,“大约五十来岁,或许比您小一些,但差不了太多,您应该认识?”

“村里就这么大,这个年纪的妇人有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头了。”老太太抬起眼皮看了谢月一眼,又有意无意地扫了后头的赵铭一眼,然后缓缓收回了视线,“我们这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快走吧。”

“小秋,你怎么还在这呢?”正说着话,一名约莫二十来岁扎着麻花辫的女孩从侧边的村舍里出来,手上还捧着个盆,里头叠着几摞衣服,说是要去找人改。

“晚上火把节,咱都得穿新衣服,我给你做了两套新的,已经改好了,在屋里放着了,你赶紧换上新衣服来找我,别让大家等你,知道吗?”

正与谢月说话的老太愣了一愣,然后点头,沉沉地应了声,“好,好,我知道了。”

老太太应了这话,那女孩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谢月与白卿众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谢月出乎意料地高声唤了声:“春梅。”

那与老太说完话正要回头的女孩下意识地脚下一顿,回头应了声:“嗯?”

5

果不其然,谢月这话一出,老太太当下沉下脸来,眼神变得阴狠无比,“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做什么?!”

那叫春梅的姑娘一应答,不仅是老太太当下变了脸色,就连赵铭都跟着一惊,面色大变,“怎么可能,是她……年纪,年纪对不上……”

赵铭猛然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想要上前扣住春梅的手,春梅大约是被吓到了,连后退了好几步。赵铭不死心,追问道:“你是,你是春梅?那你,你认不认识赵建春?”

大约赵铭的反应是真把人吓到了,叫春梅的女孩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表明自己并不认识赵铭所说的“赵建春”,甚至连听都未曾听说过,紧接着向那老太太问道:“小秋,他们,他们是谁……你们是秋妹的朋友?”

“你看,她不认识我爸,这,太荒唐了。”赵铭后退了两步,觉得头晕眼花。

“这事……确实荒唐。”谢月微微蹙眉,按说,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不该是以如此口吻与老太太说话的,她们之间的交谈,倒像是……春梅在长,老太太在幼。

谢月看向老太太的目光,变得越发复杂起来,“是什么原因,让时间,在春梅身上停止了?或者该说,这里的所有人,生命都停滞于此了?难道,大家都不曾怀疑过,眼前的小秋,为何慢慢变得苍老,而自己,却不曾发生丝毫变化?能让时间停滞的,唯有,死亡……”

“你胡说!”老太的声音高亢起来,双眼瞬间充血,她的反应,像极了被人戳中了心思的慌乱模样。

“小秋……”“哐当”一声,是春梅手里的东西脱手,落了地,对方看着老太太的眼神,明显变得恐慌无措起来,紧接着,她低下了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白净的手,生出腐肉,腐肉见骨,脸上的五官也渐渐地发生了变形……

忙忙碌碌的村民,动作也纷纷迟缓下来,无一例外地,他们呆滞地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呆滞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小秋,似想问些什么,但尚未问出口,喉咙声带乃至整张脸,都开始发生了腐烂。

这一幕太吓人了,好端端的一个村子,看着每一个人都正常无比,可转瞬之间,他们停了下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一具腐烂无比的模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是来坏事的!”老太太的面色瞬间变得狰狞无比,他们眼睁睁看着,老太太苍老的皮肉在寸寸绽裂开来,脊椎骨撑破了皮肤,将整个人撕扯开来,完全失了人形。

“三十年前是赵建春,生意失利一败涂地,想从山上跳下去,是春梅姐救了他。我瞧着春梅姐高兴,就没忍心赶他,但很快,他察觉出了异样,后来居然想带春梅姐离开这,姐姐怎么能离开这……只有活在这一日,才能活着啊。我以为赶走了他就没事了,你们,你们为什么要来坏我的事!”

“这这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一幕来得太突然了,赵铭也算胆子大了,说完这句话才白眼一翻吓晕了过去,老彪眼疾手快一把将人给捞了起来。

下一秒,那老太不断生长的上半截身躯便猛地扑了过来,地面直接空出了一个洞来,众人四下一个翻滚,才堪堪各自避了开来。

“卧槽,我知道了!”小甜甜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在这个节骨眼上,还不忘一拍脑门兴奋道。

“我看明白这是咋回事了!这一村的人早死了,但他们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每天都活在这一日,所以春梅才不记得赵铭他爸,赵铭他爸误打误撞闯入,不过是出现在春梅的某一个‘这一天’,能记得才怪!

他爸也太冤了,念念不忘三十年,人压根不记得他这么一号人,还搞得老婆郁郁而终自杀了。这搁谁谁受得了?”

老光棍翻了个白眼,“就你看出来这一村是死人了?兴奋个……哎哟!”

老光棍话未说完,地表又是一震,老太迅速分裂的上半身猛地朝他袭来,那头老彪身上的花臂纹身一甩,老光棍直接让他给掀翻了,好在这一翻,也避过了老太那一击,老光棍顾不上骂人。

那一路摇摇晃晃发生变化的腐尸,似乎也受到了控制,正慢慢地朝着谢月一行人所在的方位逼近,缩小他们可活动的范围。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谢月步步后退,但逼近的腐尸已经让她退无可退。眼见着老太一张狰狞的脸正猛然从上至下朝着谢月俯冲而来,只见谢月下意识地眼底一沉,一道凛冽的杀意蓦然扫过,手腕上的银线若隐若现,体内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要冲出。

这是第一次,她感到强烈的欲望,意图主动吞噬这送上门的冲天怨气……

忽然,森冷的寒意向四周蔓延开来,谢月只觉得面上一冷,紧接着,耳畔传来寒铁激越的声音,眼前一黑,是一双手,轻轻地搂住她的后脑,将她带进了那泛着寒意的胸膛前,高大的身影将她与那混乱的场面隔绝开来。

下一秒,谢月听到四周瞬间静了下来,头顶传来陈黜低沉的声音,“老太并无大恶之心,不妨多审问一句。”

谢月一颤,整个人猛地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她的神情尚有些发怔,好半天,才闷闷地点了点头,“我不是有意的……”

今天这一出,背后,明显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着谢月。有人在制造怨气,有人,一路牵引着谢月走到今天这一步,两者之间,未必是同一人,但目的殊途同归,他们想要看着谢月的力量一步步觉醒。而这,于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我知道。”陈黜轻叹,口吻温柔下来,“我不会让任何人,逼着你做你不想做的事。”

6

谢月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恹恹,陈黜知道此刻她的心思复杂,他低头看着垂头丧气颇为沮丧的谢月,半晌,冷峻的面庞上终于有了些松动,轻叹了口气,抬手落在谢月的脑袋上,无声地沉了沉,算是安慰。然后背过了身,看向身后的一片狼藉。

此刻那面貌狰狞的老太早已被陈黜身上击出的寒铁缠住,动弹不得,四周的腐尸也因为老太被陈黜制住,而原地倒下,不再动弹。

对方是知道陈黜的厉害的,此刻望着那一地一动不动的腐尸,老太面上的狰狞,更多的,透着一股悲戚,“为什么,我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从未在外做恶,你们为什么要来坏我的事?!”

陈黜的眼神一冷,扫了眼那一地腐尸,目光最终冷嗖嗖地落在老太的脸上,眼神陡然多了几分严厉,“你不曾在外做恶,又可曾问过他们,是否愿意被囚于此,不得超生,沦为行尸走肉?”

“不是,我并未要他们被囚于此,我是想,想让他们活着……”老太的面色明显一怔,面上的狰狞退去,更多的,是茫然和慌乱无措。

“春梅姐待我那么好,我本是要让豺狼吃去的,无依无靠没爹没妈,是阿爸阿妈还有春梅姐把我捡回来养大的,我是这个村子的一份子,我怎么会,怎么会想害他们……”

她分明不是阿爸阿妈亲生的,可春梅姐有的,阿爸阿妈总说小秋也要有。她怕自己的出现,让春梅姐不喜欢,觉得是她抢了春梅姐的东西,可春梅姐总是牵着她的手,走到哪,都笑吟吟地告诉别人,“这是小秋,我妹妹。”

这是小秋,我妹妹……

小心翼翼地想要在收留她的村子生存下去的小秋,很快便收起了这份小心翼翼,因为阿爸阿妈和春梅姐对她好,村里的人遇到她,也总是小秋小秋地唤她,她珍惜这份好,所以她总是努力地干活,努力地想对大家好。

直到有一天,怪病在村子里蔓延,阿爸是第一个病倒的,村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病倒了,还有人因此丧了命,她害怕极了,生老病死让她害怕。

“那天,村里来了个外乡人,我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的眼睛是绿色的,那会儿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外国人。他说是我们这的山水让大家染了病,说是辐射,我也不懂,只听他说,所有人都是要死的。”

老太苦笑了一声,“后来他又告诉我,生死皆是命,但也并非不可改变,只要愿意付出,我就能守护这个村子,替他们承担痛苦。”

好不容易,才拥有一个家……她自然愿意为了守护这个家乡,豁出一切。按照那个人的说法,她用稻草扎了小人,在小人后头写上了大家的生辰八字,用自己的血养着它们。

果然……她的身体很快开始发生变化,她的五脏六腑开始衰竭,皮肤长出了肿块,模样迅速变得衰老丑陋,每一天,她都痛苦无比,阿爸的病果然开始慢慢好起来了,大家都说,身上没以往那么疼了。

可她到底,还是无法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守护所有人。

7

不知何时,身上因为长满肿块而发生变形,面貌因为迅速的衰老和丑陋,让她突然之间成为了众矢之的,村里开始有人说,是她害了大家。

有人在她这搜出了稻草扎的小人,众人将死亡和病痛,全部归咎于面貌变得丑恶的她。

“连春梅姐都沉默了,没有人愿意相信我……人们畏惧灾病,畏惧死亡,却又无能为力,他们拿我当发泄的出口。”老太的神色悲戚,“我每日每夜承受着痛苦和折磨,到头来,他们竟说是我害了他们,连阿爸和春梅姐都不愿意相信我……我怒极了,怨极了。”

她愤怒地放火烧了那些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供养的小人,果不其然,没有人再替他们承受病痛了,看着大家一个个病倒,一个个死去,她觉得痛快极了!

直到,直到阿爸阿妈,和春梅姐,也跟着发病死了……

“我应该高兴的,可我,我高兴不起来,我后悔了……我不该这样的,病痛和死亡之下,人们恐慌,急于想找到发泄口,这是人之常情,他们没有生病以前,对我,明明对我很好的……我不该这样,这不是我的本意……”

好在,那个教她术法的人,好像早料到了会有这一日,他对她说,若有一日,她救不了他们,便让整个村庄,活在他们认为最快乐的一天,这样,她就能一直和大家在一起了。

“最快乐的一天啊,我想起了火把节那天,那时候村里还没人发病,春梅姐给我做了漂亮的衣衫,如果大家都能活在病痛和死亡来临之前就好了……

那个教我法子的人也说过,所谓的‘活’着,不过是死而不自知,只要大家永远不会发现自己已经死亡这回事,我们就能一直一起生活着。”

“到底只是行尸走肉,身为持阵者,你不可能永远让亡者‘活’在谎言中。他们本可魂归天地,享轮回新生,如今却被困于此地,待你耗尽消亡,此地亡人便将彻底沦为行尸走肉,久而必生怨邪。等待你们的,若非受修行者猎杀,便是归不得超生之炼狱。”陈黜冷哼了一声。

“而你,修行邪术,下场又能好到哪去。”

老太一颤,神情变得茫然,“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只是想让大家活着,并不想害他们……”

“我带他们回地狱火口,那是他们唯一的归处,受煎熬之苦,方能洗清罪孽。”

陈黜低语,谢月也知道如今的闲人局哪还有资格处理这些怨邪,只能点头,“好。”

8

远山之上,一声轻叹,男子负手而立,缓缓地收回视线,看向身后白发碧眼的老人,“詹,原来你是这么替小月制造所需怨气的,着实是,卑劣呢。”

唤詹的老者身形一颤,是持跪姿的,他的浑身早已是冷汗淋漓,肩上却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压迫着他,令他挣脱不得,只能以如此卑微的姿态跪在那个人的面前,“你想对小月做什么?”

“小月若是知道,你对她如此忠诚,我想她一定会很高兴。你希望小月强大,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只是,她似乎怕极了我,连梦里,都在畏惧。”男子又是一声长叹,“詹,许久未见,我想这丫头了,我是不是,可以见见她了。”

这话像是在问詹,又像是在问他自己,那尾声极轻,就这么轻飘飘地,消散在风中了。

编者注:本文为《阴间》系列第十二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