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祸心劫(3)

西城夜行驱马,次日夜幕时分赶回。

西宸听了此事,竟升起一片怒意,让西城跪在后院的那处祠堂,不多一会进来,手里拿了条皮鞭。

“你可知你连夜彻逃,是欺君大罪。若此事牵连西家,你对得起这些战死沙场的先辈吗?”西宸挥着皮鞭,字字利落道:“今日,我要你明白,任何时候,你再怕死,自己的事,都必须自己担着。”

皮鞭抽到西城身上,立即生出一道血印。

西城虽然疼,却忍着不出声,就算他心里委屈实情,他也不说,他该像个男人一样承受,而他也明白父王这次打自己并非因为这件事,是要让他知道,不该有的关系就该撇清,是让他与公主划清界限。

“我们祖祖辈辈为王朝打江山,代代功绩不胜数,你当真以为这就能保西家平安?当今皇上早有企及鸳鸯城之心,每一此稍有不慎都会成为他借口发兵的理由,到时候,不止我们西家,还有鸳鸯城里的无辜百姓。”

皮鞭再次挥起时,红沙冲进来,“叔叔手下留情。小城这次去,能回来已经算万幸,叔叔若一意怪他,就算不问事情到底如何,也该知道他身上的毒本就不该与其猛力过击相撞。”

“这是家事,请王子移步阁室。”西宸面色暗沉,惩处之意不减半分,挥起皮鞭再次抽下。

门外赶来的羌灵往后闪退了一步,惊呆的看着眼前。红沙扑过去护住了西城,挨了一鞭,血立即渗了出来。

西宸见之,摔落皮鞭,大步出门而去。

夜色浓的化不开,屋内烛光闪了几下。

两少年互相为彼此的脊背敷药,缠绷带,在暗光下对视着。

许久,两人躺倒在大床上,西城说:“今年你来鸳鸯城,为我流了不少血。”

“心疼了?”

“恩。”西城点声。

喘笑道:“你不觉得这样更好吗?你欠我的越多,这辈子就越还不清,做兄弟,就要彼此相欠,如此,一生便能时时记得,才会总有不舍。”

两人侧身在床上望着彼此,西城忽道:“那要是欠一条命,是不是一辈子就不会分开。”

“傻瓜,那我也得活着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只是这样的夜里真的太适合诉出各自的秘密,西城却忍住了,闭上了眼,佯装睡去。

第二日,宫里派人送来圣旨,一公公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西府西城公子犯有欺君之罪,本该论斩,但念在其祖辈的功绩,特赦免一次,下不为例,钦此。”

接过圣旨,中都王才松了口气,可他心里一清二楚,这并不是皇上的恩赦,而是一次郑重的警告。

好了伤疤忘了疼,西城偷偷溜出去,从醉红楼带回来两坛酒,刚一开坛盖,红沙便闻出来。

“二吊香。”急捧着往嘴里灌。

“到底是个酒鬼。”说罢,自己也喝起来。

两人睡在树杈上,喝了会,西城机灵一颤,连带着红沙急忙下来,在树下挖了好一会,挖出一个小坛子。

望着那坛子,红沙说:“听说中原有种习俗,生下女儿,便在自己门口的桂花树下埋一坛酒,等到女儿出嫁那天再挖出,叫女儿红。”

“这酒是认识你那年埋在这里的,你每年来,我每年埋一坛,虽然不比女儿红,但应该差不到哪去。”顺带着扒开罐盖。

酒香立即飘得四野都是,红沙夺过,狂灌几口,西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揪下来,“可别喝醉了,我背不动你。”

“这酒好多年了,你要是个女儿身,也该到出嫁年龄了。”西城就喜欢这么闹红沙。

红沙猛地抱住他,挠着他的笑穴,戏道:“那你就从了本王吧!”两人在树下滚得全身都是泥。

这一年的夏来得特别早,蝉鸣穿响在大街小巷,温度骤然上升,河里的水位都下去了不小,紧接着的却是大旱。

鸳鸯城还好些,处于河道交叉处,且有几处猛泉,而附近的几处村庄土地都干裂了。

燕王以居自保,不管百姓死活,西府出动了大量库需,运往边村。

西城负责运送,烈日当头,晒得他汗流不止,“子阳哥哥,这大旱天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早年我随中都王出战,恰在那处遇到旱情,当地居民奄奄一息,中都王见之,立即下命将粮草匀出部分,救了那些居民一命。”脸上的表情看得出后话不错,“当时也帮了我们自己,那些居民给我们指了条近道,短期之内,大获敌方。”

往前走了不大会,见一处土居,围了好多人,下马一问才知,竟有一孩子饿死,而那饿死的孩子今早不见踪影,孩子家里人怀疑孩子是被有人偷了去食之。

孩子家人所指的矛头是一个疯癫的男人,大家也都用石头砸那男人,口径一致地说那男人吃了孩子。

西城上前问:“你们可有何证据,说他人食之。”

一圈人默不作声。

西城再问到那男人,那男人害怕的躲藏,用眼神稍喻着他,突然不动,片刻后猛地跳起,放声大笑,吓得周围人一大跳,百姓也便往后退了步,疯男人立即钻空跑掉。

伍子阳派守卫将那逃跑的男人抓住,可从那疯子嘴里掏不出任何话。

大概了解了一下,失踪的孩子还不止一个,现在家家户户,有孩子的都担心丢了孩子,晚上不敢睡,可就是如此,也看不住孩子,每日都有丢失。

将大营扎在此处,夜里将疯男人看押,可第二日,依旧有孩子丢失。

西城与伍子阳商量了一下,决定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他们乔庄成普通人,夜里躲在有孩子的人家,夜半时分,一道黑烟熏过,大人就晕过去,孩子同时消失掉。

伍子阳立即将黑烟击散,追上去。那黑烟在外场地聚成人形。

西城与伍子阳同出手,也伤不了那黑衣人,刀剑能划过那黑影的身,却无法将之砍断,一刀之后,黑雾再聚合。

赶来的护卫持长矛将黑衣人围在中间,西城持刀与之相对,“你偷的那些孩子都藏在了哪里?”

黑衣人不出声,也不动丝毫,在伍子阳准备下令围击捉拿时,忽然化成四个人影,又由四个人影化为十六个人影。

护卫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伍子阳提剑破开其中一黑影,那黑影化为黑烟消失,又从别处生于一个黑影。

“点阳剑!”十六个黑影中,不知何处惊叹一声,黑影瞬间围成环形,背内一致对外。

“这是哪一派的功法?”西城眉头稍皱问伍子阳。

伍子阳将剑运化出五道剑气,剑气交错曲绕,由剑柄迸出,如一朵莲花,一瞬曝出。

“少爷,他们所用并非中原的功法。”

“我来试试。”

“还是我来。”伍子阳挡住西城,“我觉得他们忌惮我手中这把剑。”

在西城点头应道后,伍子阳提气,运轻功直袭黑影正中。伍子阳手中的软剑化出的剑气顿时长了百倍,在暗夜月光下,耀出一道道白光。

一旁的西城仔细端详着,他渐渐看出来子阳哥哥此刻使用的是点阳剑法第三十六招的散魂,那些黑影虽排列有序,但都不敢靠近,一旦稍有碰到,便发出吱吱声响,同时散发一股焦味。点阳剑法用到第四十招,那些黑影顿时整成了一排。

西城见过伍子阳用这第四十招,眼前,伍子阳升到空中,运力持剑握空,双手持续输力之下,点阳剑对着地面的黑影开始旋转。

那些黑影见之,转身立即遁逃,可空中的点阳剑此刻已经转化出几百道剑光,如流星划过般,剑雨追往黑影。

十只黑影立即被剑雨砸中,燃成火团,烧了个精光,剩下的六只黑影则不敢停步的往东坡逃去。

这一招,伍子阳气力已尽,落地调理内息。西城率护卫追去。

过了三座坡山,六道黑影聚成一道黑影,看似受了重伤,步伐减缓。眼见就要追上时,西城忽觉不对劲,立即制止前行的队伍,可却迟了。

两个小护卫突然以半跑的姿势不再动,活像雕塑,他们的身上像淋过细雨,一阵风吹过,便落地成了一摊沙子。

天空中的云都似乎被一阵东西扩开。西城拔刀提了五成的内力,刀落半空却如砍到了硬石上,他一连数刀,终将那阵无形的东西破了个裂口。

那潮湿的东西不再往这边扩散,对面的坡山顶,这时竟站了一个人。黑纱斗篷,背影。那黑影见之,连滚带跑,距离那背影三尺时,化成一道黑烟竟融进那人身体。

西城所带的护卫皆未见过这般奇异的武功,目瞪呆呆。

西城将手中的剑握得更紧,过了片刻,那背影竟走了。

“不要追了,我们回去。”西城一道命令,便率众人往回赶,他这么做,并不是他怕那东西,而是他知道那是什么。

夜色下的这片枯漓之地,旁边的一处坡顶,红沙潜伏在那里,紧紧端视那离开的黑纱背影,悄悄跟上去。

那背影走得快,红沙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追上,那背影是朝着鸳鸯城的方向。

在红沙看来,这人出现在大旱之地太过蹊跷,且不说主谋偷取小孩子有何用,就单论奇异的功法这一点,足需要他一探究竟,况且,那天在花巷,也同样有人使出这一套功法,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同一人。

红沙跟那人一直到了燕王府门口,那人径直走进去,这时天微亮,他不便再跟着,便从一丛灌树后离开。

此后几日,未再有孩子丢失,西城在此给当地居民分了口粮,带着剩下的粮草继续赶路,伍子阳这时赶来问道:“少爷,那疯子如何做好?”

沉思片刻,说:“带着罢了!既他不是坏人,丢在这里,日后还会遭人猜疑,甚有性命之忧,父王在外逢路便施缘,救过众多穷苦人家。我们往前行,若能遇到合适的地方,留些粮草给他,回来时再带上,待回到鸳鸯城,找个好大夫,为其诊治。”末了,似乎想起些东西,余光稍有涣散。

他们在三日后碰到一户人家,西城觉得挺放心的,便将那疯子留在此处让人暂行照顾。

又行了五日,基本将粮草分散殆尽,也到了大旱之地的边缘。

总算忙完了,一行人虽累,但挺高兴,不再停脚,连忙赶回。

可是待他们再到那户人家,那人家却一脸不好意思,“一天清晨,我们醒来,他便不见了。”他们听无奈的。

西城看得出来他们没有说谎,也确实,让他们照顾一个无拘无束的疯子,也是自己想的不周,便道:“你们去忙吧!”带人准备离开。

那农户人家的男人这时忽然喊道:“公子,那人离开时,好像在我们家墙壁上留了东西。”

本也无事,那便去看看。

农妇二人将一行人领到自家土胚房的东墙,伍子阳注视着那面墙上的字,瞳孔放大了许多,“少爷,这以剑挥下的字,劲道十足。难道他的疯是装出来的?”

西城用手摸了摸那字痕,深浅之力都恰到好处,如持笔挥墨,他道:“这并不是剑刻,而是以内力所为。”

伍子阳想了想,“也是,确实当初未见他身上带剑。”

“青山有木绿不改,庐心长秋望君回,剑说无情可易主,辰阁无名载千秋。”伍子阳一句句读道,读完后立即意会到其中的玄机,“青庐剑辰。”恰是每句首字,不禁叹道:“青庐剑辰百年前便已失闻。”

“这未必是好事。青庐剑辰向来测天下事,从无差错,百年前,整个皇朝安定后,它便消失,今时重现。”顿了顿,又道:“真希望今日所见只是一个闹剧。”回身命道将士:“这件事,任何人不得多言,天下事,说多了,只会招来杀身之祸,希望你们明白。速速将这墙上的字抹去。”他虽贵为西府少爷,但逢事并不会以生杀欺之。

花了众多时间,才将刻痕深许的字抹去,又重以土胚修复那面墙,他们才离开。

在他们远去后,东南方向的土坎上,一白胡子、一玄衣两人并站而望,玄衣之人道:“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根骨奇佳的少年,恐得泯于乱世。”

旁侧之人捋了捋长胡子,“天下事,天下人定,我活了一百七十岁,老了、老了啊!”长白眉动了动又道:“素手定大事的剑辰怎么突然对个小屁孩有兴趣?”

玄衣之人侃侃道:“你不是比我更安奈不住吗?多少年前就去见过他了。”仰天望了望,“我只是见不得他落得那般下场,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忧人、忧事、忧心,天道论亡,劫生缘,缘渡劫,幻痴灭,诸生消。几年前我见他们二人,那是因为之前我确实做错了件事,也确实摸得今日天脉,提点了半分,但,终究抵挡不住滚滚尘劫。我们老了,有些事看着就好。”望着那渐行渐远的少年,白胡子老头叹道。

高人向来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多年后,又有谁会记得曾在这个荒郊野岭,有世人百年难遇的青庐剑辰掌门一身玄衣落其此处,更没有人料到此前他会为了近距离观察一个少年的命脉而装成疯子。当然,也没有人知道北荒之地、武林第一高手鱼榛子也会现身于此。更没有人懂得,他们两人的出现竟都是为了不明世事的西府少爷,但终究,天命难改,红尘事要红尘中人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