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鸳鸯城(1)

“十年前认识你的地方,十年后,我回到了这里,这里虽已是残垣断壁,但翠树红花,灯依旧,人影相陌路。”一个童颜鹤发的人站在长满荒草的破宅前,掀掉斗篷走了进去,走到荒宅的深处时,猛然停住,对着一个非熟悉之人不能认出的方向,嘴角动了动,“我的兄弟,我生命里最为珍贵之人,我回来了。”

他站在这里,想起了十年前,想起了十年前的四月里。

十年前。

四月的鸳鸯城外。

一只墨白相交的鸟儿,飞出城郊的那片树林,高空而驰,舒翅而展,划过千家万户的屋顶,朝着不知尽头的欢乐而去,然而,仓忙之间,一片羽毛滑落,飘飘荡荡,最后,悠然地滑落到那个叫西城的少年头顶。

少年正张望府外停步的那队人马,一片扫视,似乎未寻到所谓的目标,眉头稍稍一皱,转身便往屋内走,然刚跨出两步,府外的一声喊叫便留住了他的脚步。

“西城?”

听见这熟悉的声音,西城乖乖地转回身,礼道:“叔叔叫我?”

“当然。”那声音略带调皮的意思,从一位年过四十多岁的大人嘴里说出,竟似别有一番韵味。伸手便摘掉西城头上的那片鸟羽,问道:“你现在还喜欢掏鸟窝吗?”

那人身侧的众人哈哈一笑,往内院厅堂而去,唯剩那郁闷至极的西城捏着那片让自己丑态百出的鸟羽,狠狠地注视片刻后扔到了地上,嘴里顺带着撇出一句:“红沙,你这个可恶的家伙。”

“阿嚏!”头顶的屋檐上,红沙打完喷嚏顺带着滚落下来,着地之前,他身态灵活地一转,便轻松地落在地上。

在西城还未将自己满腔的苦水倒出来之前,红沙先责问起来:“你顶片羽毛,骂我做什么?”

“谁骂你了,谁听到了?你听到了吗?”向来没理时,西城都会这样对红沙,因为在他眼里,就算再有理,也是说不过这个大自己一岁的少年。

“哦!是吗?你没骂我?”耸耸肩,他大步往屋内走去,“那好,我还忙着!”脸上装得毫不在乎的冷漠,其实内心早已乐成了花,一旁反被戏弄的西城几乎是发挥了最快的速度跑去追他的,嘴里喊道:“亏我还在门口候了那么久,你就这样戏弄我,就这样回报我的!”

一个急追,一个急跑,一个苦到,一个乐到,两少年一阵风,直奔后宅的小别院。

两人跑不动了,红沙跑进房间后倒在那张大床上,摆了个大字型,喘着粗气。紧随其后的西城追进来,跳到那大床上,死死将红沙按得动弹不得,然后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嘴角翘了翘:“说。”

“说什么?”还不明白自己面临何种困境的红沙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西城,心里暗暗想到这些年来,西城还是那么有趣,那么好玩,性格上似乎长不大。

“说我错了。”

“你错了。”转口便耍了个小聪明。

西城将自己那不怀好意的笑展现的更淋漓尽致,只是红沙还想不到他能有什么让自己服输的招来。

西城那两只手忽然伸进了他的胳肢窝,胡乱的动了两下,刚舒了口气的红沙便被挠的痒痒地忍俊不住的笑了起来。

借着西城缓停的片刻,红沙竭力反对道:“你耍赖!你放开我啊!”

“我就耍赖。”说着继续挠着红沙的痒痒肉。

红沙惨笑着,然后接下来西城就是不停手,直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红沙终于喊出‘我错了’那三个字时,西城才停手。

他慢慢从红沙身上起来,红沙缓了口气,继续躺在那儿,舒着气说:“你就这样接见一年没见的兄弟,我的命差点都搭在你手里了。”

“你那般厉害!再笑个八柱香十柱香的都没问题。”

这点倒是刺激到了红沙,他瞬间坐起来抱着将西城放在床上,嘴里嘀咕道:“我让你笑个八柱香十柱香,看看是什么结果。”掏了西城两下胳肢窝,看他笑得能岔气的样子上,红沙松开了手。

这个午后,阳光从窗子的缝隙照进来,照到两个少年的脸上,一个笑的脸憋红,另一个却止沉如静,目注躺着的人,闲眸淡定,不知心里想到了些什么。

“少爷。”西城的贴身丫鬟羌灵,身着纤红布衣,前脚刚迈进屋子,嘴里喊了一半的话硬生生停住了,面目升起惊讶,张口抬着手指看着眼前的场景,愣愣在嘴里抠了几个字眼“少爷……你们。”

这让人误会、尴尬的场景被两人觉察到,红沙一甩手翻开身,西城却不服气的坐起来,捋捋乱糟糟的头发,说:“下次重来,下次不许耍赖。”转而问羌灵,“什么事?”

“老爷让你去趟前厅。”羌灵边说边将西城玩闹时拨了一地的纸呀、书架呀和一些搅得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一整理。

西城对着铜镜拨弄着自己蓬起的头发,红沙听是中都王找这家伙,便过来帮他扎紧发带,而后站在他身后拍拍他的肩,“你个子没长啊!都一年了。”

“谁说的,本公子可是均匀生长。”回头哼了声就随丫鬟出门往前厅去。

“呵!还均匀生长,我看就是没长。”说着就追出去。

绕过几道小院,出了青砖圆拱门,上两台阶,在门外就听见自己父王的声音。“朝中当下局势动荡,且各方力量大不如之前,阗王兄此次冒险前来,令我实感担心。”

“目前的形势,我大抵也得知了些,此次前来,我低调伪装成商人,这样能混过些目光。”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刚刚还以一根鸟毛嘲弄自己,推门而入,“父王可是找我。”

中都王西宸身着深紫锦布淡金纹边衣,胡子黑白相参,有掌间那么长,顺手捋了捋,“恩,这边来。”

阗王身边头戴布帽的医师听了阗王几句话,背着一个布药箱走过来,在西城坐稳拂上左手衣袖后,指尖搭在西城的手臂上。那一刻,周围的一切都静的吓人,这里所有人都期待着,希望这次脉诊的结果比前几次好些。

站在西城椅子后的红沙目光落在西城的头发上,那一道食指宽的白发在黑发中格外明显,前一年只有指尖那么点,现在这么多了。刚刚帮他梳头时,就发现了,只是这道白发,怎会蔓延的如此迅速。

脉诊结束,医师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好,阗王便说:“红沙,你和西城先去后院吧!”

向来都是这样,红沙转身估摸着西城就会跟来,可这次西城却没有。

“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为什么我不能知道自己病成什么样了?”

西城一句反问,情绪失控地盯着自己的父王。

“胡闹!”虽然这里坐的几乎都相当于自家人,但府上的礼数还是该有的,西宸喝道。

红沙回头愣在那里,向来他都以为自己是最了解西城的,可这次,西城却像变了,长大了,他握住西城的手腕也拉不走,只得环抱着将他挪走拉开,就这样,面前的少年也比自己记忆中固执许多,费了好大的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