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人言

很怪,真的很怪,没见过这么奇怪的父女。

茶肆的伙计四处斟茶倒水,迎来送往,但还是有时间观察一下那桌客人的情况。再三思量过后,还是认为,那是一对很怪的父女。

女儿是叫爹没错,但那个“爹”字叫出来非但没有一点的的孺慕亲近,反而透着那么一点调侃揶揄。而被叫爹的人时不时额头某处总要突突跳上几下,似是有什么东西不堪忍受。再说两人间的气氛,没有一般父女的和睦安乐也就罢了,而有一股子说不出的不协调……总之,让他感觉怪怪的就对了。

但伙计的猜测,在抬头望见踏进店来的两位客官时,当即就抛到九霄云外,脚底抹了底般迎上去,没等说话先在脸上开出一朵名曰谄媚的花,“柯将军,元庄主,二位有日子没来了,那雅间小的可是天天规置,快请。”

这二位,一身藏青色长衫的,正是元慕阳,“江南第一庄”醒春山庄的庄主,旗下船务名曰“货通天下”,从造船到航运,尽有涉猎,声扬大江南北。另有遍及江南几省的铺子几十家,涉及衣、食、住、行四业。每年修桥铺路,赠粥施饭,给惠于民,从无间断,是名闻天下的大善人。只是,见着他的人,都很从难他脸上找出一个“善”字,并非生得貌丑,相反,这位元庄主的身如美玉雕就,形如明珠镶成,容貌不是一般的好。但,他太冷,太少笑,太不易让人接近。看见他,很难把他与那个该一脸弥勒佛般慈瑞笑意传闻中的大善人联想到一块儿。

另一位,穿一身招摇的丽彩华服,相貌亦俊拔出众的青年汉子,乃出身书香世家却弃文从武的柯以嗔,披着武状元的荣耀少年从戎,在天下大乱之际出生入死,以白马银枪之姿驰战疆场,后天下大定,因战功赫赫,获封“平远大将军”,戍守江南。

元慕阳和柯以嗔,一在商,一在军,因缘造就,交成情谊莫逆。而当这二人相偕出现黄梅城街间时,一贵丽、一英朗,每每都使城中百姓大饱眼福。

“原来,这就是那位元庄主,果然是一位是百年也找不出来的秀逸人物呐。”待那两道明丽光华的身影上了楼,茶客中有人赞叹。

“据闻这位元庄主所做善事,都是为了替他那位重病的夫人积累福德,真的假的?”问者,是黄梅城的一位小有名气的才子,也颇有几分俊美形容,自诩花国圣手,多情风流,实在不想相信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毕竟要痴心,要专情,那是女人的事,与男人何干?

“是真的。这位庄主每一回做了善事,都要到元和寺做佛前祷告,将所有福报尽转妻子,以此期待妻子病体转愈。”另一位说话者,坐在才子邻桌,着杏色书生袍,眉清目秀,隐透丽色。

“噫,这位不是方家那位最喜欢女扮男装的二小姐么?”茶客中,有人将八卦对象立时换成了俊俏书生,“听说方家曾经向醒春山庄提过亲,好像要把这位二小姐嫁给妻子长年卧在病榻的元庄主,被拒绝了。”

“嗬,这方家早年在咱们这块儿也算是个大户,没想到败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女儿送给人家做小人家都不要,真是……”

茶客们的谈资永远不虞馈乏,没有某庄庄,没有某小姐,还会有别的。是以那位被点出了身份的方二小姐没有恼怒,只是嘴角浮起淡淡讥讽。反正,她今日已经见到要见的人,足够她开心度过这一日剩下时光,那些闲人的闲话,何必在意?

“听了那些话,你是不是很高兴?”沉默许久者突然发问。

“呃?”正一点一滴品尝着久违滋味的小丫头一怔,“我该高兴么?”

“你的确不该高兴。你以这张脸出现在他面前,他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小丫头不服的咂嘴,“那张脸也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他还不是……”

“那张脸不是绝色美人,但因为是大家闺秀,养出了一个肤如脂玉,眸如春江的气质佳人,且细致纤巧,秀雅出尘,完全不是你这副俗陋模样能比的。”

好……毒的口舌!恐怕那些做了坏事的鬼魂不必到什么阿鼻地狱受苦受难,拖到这位爷面前经受言削语剥就够了……

“我说,爹。”小丫头把灵巧眸儿眯成弯弯笑状,“您纵是再不甘愿,也领了命令走了这一遭,您不想做我的爹,说实话我也叫得委屈,可没办法啊,谁让您成了我的爹呢……”

这一口一个“爹”,是欺着他不能光火么?这只得寸进尺的小鬼当他真的拿她没辄?

“信不信,第一回合我就能让你输个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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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阳,做为你的结义兄弟,生死之交,我很想劝你一句,放开罢,唯有放开,方是解脱。可是,我也知道,我一旦当真如此劝了,你必定怪我,因为那是你的禁忌。”茶肆二楼,常年订下的雅座里,柯以嗔凝视元慕阳,长喟道。

“既然知我如你,以嗔就莫再费辞。”

“可是,你为何不设法让自己快乐一些呢?你的妻子若当真如你所述的那般爱你,必定希望你能快乐。”

“何谓快乐?若快乐的定义为镇日高笑,我的确难以做到。”

“至少,你可以让自己过正常的生活。”

“何谓正常?我要妻有妻,要家有家,不正常么?”

柯以嗔焦躁搓眉,“但是你有妻形同无妻,又哪里正常了?我不反对你坚持那一缕对任何一个正常人来讲都是妄想的希望,可是,至少你要像个正常男人一样的生活,我知道伯父伯母一直在为你纳妾,希望你早日能有一子半女……”那样,以父子骨肉之亲或许能分去他尽然用之于春眠的心意。

“找个女人暖床,找个女人生孩子,这就是正常了?”元慕阳勾唇,似笑非笑。

“难道不是么?”柯以嗔想不出这哪里好笑?“就算你的妻子有一日病愈看到,想必也不会怪你,这只是人之常情……”

“我不要人之常情,我只要她。”

“你……你就忍心让伯父伯母为你难过?让你的弟、妹为你伤心?”

“这又里哪里话?我不要女人,没生孩子,他们就会难过就会伤心?如果说为了元家香火,我会尽快安排二弟成婚,届时有他为元家开枝散叶,便不会有人难过伤心了。”

“可……”

元慕阳放开手中茶杯,蓦地起身,“我还道你特地约我来是有什么重要事,原来依然是为了当说客的。我答应了眠儿要回去陪她用午膳,告辞了。”

“慕阳!”柯以嗔唤着,好友已旋步撤身,并径自下楼,

元慕阳出现在楼梯口时,楼下登时哑然无声。他疾身阔步,目不斜视。

“慕阳——”柯以嗔追来。

他依然走得迅速,归心似箭,只想尽快回家陪伴妻子。

“慕阳!”

元慕阳的身形到了茶肆门口,仆从牵来马匹,一手扶鞍,一脚踏上鞍蹬。

卟嗵!茶肆内,有人坐翻了椅凳,屁股着着实实摔在了砖面地上。

“啊呀,痛!原来摔到地上,屁股真会痛成两半,痛,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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