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神秘的助养人

孤女金荧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那个神秘的助养人时,正是她18岁生日的前一天。

在福利院里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女孩,是很少有机会接受高中教育的。金荧15岁那年,马上就要初中毕业,满心惶恐地等待即将失学的命运,却不想院里来了一位好心的陈女士。据院长说,陈女士终生没有结婚,膝下也无儿女,便捐了笔钱给福利院,资助了几个好苗子继续上高中。

金荧便是因此得以进入高中的。

三年后,金荧即将高中毕业时,陈女士又来了一封信,表示说她愿意继续资助孩子上大学,但由于大学花费更大,她这一次,只能资助最最优秀的一位。

金荧本来想好了要放弃这个机会,但老师还是帮她报名参加了高考,这一考不要紧,成绩却还是很不错,在整个福利院参加高考的孩子里,排了第二名。

就在金荧即将迎来18岁生日的那个夏天,有天,福利院里来了位自称是陈女士代理人的男人。

金荧生在夏天,那天也如往常般骄阳似火,但那男人似乎感受不到温度,不仅穿了宽大的披风,头上还罩着一个深深的兜帽,兜帽的阴影把男人的脸完全遮住了。

男人身量高大,站在金荧面前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仿佛在仰望着一堵墙。

“先生,”金荧的语气不卑不亢,马尾辫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她健康光洁的额头,“我就是金荧,如果您是找大学助养对象的话,您应该找那个女孩。”

她用手指了指福利院一楼,那里有本次考试第一名的女孩的房间。

“我找的就是你。”男人的语气不容质疑,“考试之后,你报了哪个学校的志愿?”

“我没有填表。”金荧平静地说,“我没有能够赢得助学资格。所以我打算等18岁生日过完,就出去看能找到什么工作。”

“没有填表?噢,没关系,你看我还有一份表。”那男人的手里凭空出现了一份表格,上面清晰地印着“志愿填报表”的字样。男人把那张表捏在手里,另一只手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在上面“哗啦啦”写了起来。

“金荧,十八岁,身份证号49XXXXXXXXXX,志愿就填护理专业吧,护理专业将来给自己打针比较方便……”

“您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证号……”

男人并没有因为金莹的话而停下笔,很快那张表格填完了,男人举起表格在空中轻轻一挥,那表格就仿佛融化进空气一样,不见了。

“好了,你的表格已经交上去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录取通知书了。”

“我想您真的是搞错了,被资助的人不应该是我,还有为什么您要给我填护理专业?我的志愿是考古,我想做一名考古专家……”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宿命。”那男人弯下身来,凑近了金荧。那一刻,金荧看到了他藏在兜帽后面的脸。

那张脸看起来并没有一般人的肉感,而是整张脸都如同是用青铜硬割出来的一样,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硬邦邦的。最吸引目光的是他额头两侧各有一个明显的凸起,好像是两只还没有长全的角。男人注意到金荧惊慌的眼神,刻意笑了一下,露出牙齿上明显的缺口,牙龈似乎也有些溃烂。

“我还没有恢复好,所以你也不用着急。”他沙哑着嗓子说,“等到你该明白这一切的那一天,我自然会让你弄个清楚。在此之前,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上学,然后把身体调理好。羽种,可是一项非常辛苦的工作。”

“羽种……您在说什么?我明明马上就要出去工作了……院长,要不您来给这位先生解释下……“金荧转身呼唤院长,等到转过身的时候,却发现那男人已经不见了。

两周后,金荧的录取通知书下来了,一同到达的,还有一张署名为陈女士的支票。

金荧的大学生活并无任何曲折,有了陈女士的支票打底,她并没有在大学生活中吃什么苦头。她按部就班地上课,按部就班地毕业,并很快在一家私立医院找到了一份护士的工作。

拿到第一个月工资的这天,金荧买了水果和鲜花,来到了陈女士的家。

陈女士的地址她也是刚知道不久,之前她和陈女士从来没有联系,但在毕业前的一个月,陈女士给她寄送支票的快递上,突然出现了陈女士的地址。她一直留心记着,想等自己拿到工资后正式拜访一下。

金荧站在陈女士门前,摸摸放在口袋里的红包,心情十分激动。她知道这钱不能代表什么,但就像是女儿挣了钱总想要给妈妈买点礼物,此刻的她,也特别希望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表达她对陈女士多年照顾的感激。

金荧按响了门铃,并不见人应门,但门却自己打开了。

“陈阿姨,那我自己进来了噢!”金荧冲着昏暗地门廊喊了一声,手里拎着沉重的果篮和鲜花,沿着门廊走了进去。

门廊后面是一个大概15平的方厅,正中摆放着一个竹子编成的小几,墙上有三个房间门,另一面靠墙摆着一张三人位沙发,小几对面摆着一台液晶电视,整个房间看不到任何其他杂物。

金荧随手放下手里的水果鲜花,又觉得不妥,重新提回手里,而桌上已经赫然留下了一圈印记。

金荧伸手一摸才发现,这桌上已经满是灰尘,看来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她惊讶地四下张望,难道这里竟然没有人住?那究竟是谁给自己开的门?

就在这时,“吧嗒”一声,门关上了。

金荧本能地扔下手里的东西,冲到门口试图打开大门,但那大门却像是被施了咒一般,纹丝不动。恐惧一下子笼罩了金荧,她发疯似的捶打大门,随后又奔向大厅寻找可以打开的窗户。

她确实找到了一扇窗户,但伸手一摸,却发现那窗户仿佛是画上的一样,没有把手、没有缝隙,就连通过窗户透过来的幽光,也像是电灯泡的光芒。

另外那三扇门,自然也是根本打不开的。

金荧像是一只被扣进了罩子的鸟儿,根本飞不出去。

这时,“啪嗒”一下,原本根本打不开一扇卧室门,竟然开了。

那个穿着黑袍的男人,出现在金荧面前。这次他没有再故弄玄虚地套着兜帽,而是大大方方地把脸全都露了出来。还是上次金荧见到的那副面目,但角已经长出,嘴更加前突,这让他看起来像是一头有着男人身体的牛头兽。

“又见面了。”男人冲金荧伸出了手,金荧本能地躲开了。

“躲是没有用的,既然已经被我选中,不如彼此熟悉一下,以后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长着呢。”男人说完,用左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语气轻松地说:“我是蚩尤,现在我们算是认识了。”

“我要出去,你放我出去!”金荧大喊一声,却没能如愿震慑住蚩尤,只换来蚩尤吃吃地笑声。

“傻孩子,已经养了你这么多年,今天正是用兵之时,你可不能跑。”

“资助我的是陈女士,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把门打开,不然……”

“不然怎样?”那蚩尤慢悠悠地从腰间掏出一个像是拨浪鼓一样的玩意儿,捏在手里转了两下,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你看看这个,是不是你要找的陈女士?”蚩尤把拨浪鼓递给金荧,金荧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拿过来仔细一看,顿时吓得把那拨浪鼓扔到了地上,抖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那拨浪鼓的背面,是一张女人的脸,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这拨浪鼓整个都是用一张面皮绷成的,拨浪鼓的一面上能看到细细的眉眼,竟然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皮拨浪鼓。

“陈女士,陈女士,哪有什么陈女士?不过是面人皮拨浪鼓罢了!”蚩尤捡起那拨浪鼓,重新塞回腰带里,“从一开始就是我在选苗,后面是我在育种,现在该我收获了,你跟我说让你出去?你以为我被封印了这么久,脑子真的坏掉了么?”

金荧此时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的气势,只会反反复复地重复说:“请你不要伤害我……请你不要伤害我……”

那名叫蚩尤的男人大概觉得同金荧再费口舌毫无意义,便又从随身带的袋子里取出一个卷轴。那卷轴宽约一尺,拉开后有半米长,昏暗的光线下,金荧看不清那卷轴上都有些什么内容。

只见那蚩尤伸出一只手,把手探进了卷轴里,手再伸出来时,手掌上已经托着一团红金相间的光球。他托着那光球走近金荧,她这才发现那光球中,有一只仿佛被凝固在时空中的鸟儿,额间三根翎羽,翅膀下一圈红色的羽毛。

“你……你要干什么!”金荧大叫着,眼前一黑,被蚩尤的手捂住了眼睛,彻底失去了知觉。

等她醒来,发现自己独自仰面躺在这间客厅里,早就过了半日。此时房门虚掩,窗户洞开,丝毫没有任何人来过的痕迹。

金荧伸手摸了摸自己,浑身上下什么都没有少,衣服没有乱,鞋子没有开,连一丝伤痕都没有。她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大门。

之后的一个月,金荧都过得战战兢兢,她生怕那蚩尤又突然从某个暗处窜出,狞笑着朝她走来。她常做噩梦,人也瘦了一大圈,头发稀疏枯黄,眼睛也像两颗死鱼眼珠子,失了神采。

而在一个夜晚,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晚上,金荧睡得比平常更早,连日的惊恐让她不堪重负,所以她刻意请了一天假,把家里的闹钟全都关了,窗帘拉得结结实实,打算一觉睡到自然醒。

那天她几乎是一沾床就睡得死死的,脑海中曾经出现过几个模糊不明的梦境,但很快又消散在困倦的深渊里。等她终于挣开眼睛,拉开窗帘,却发现现实竟然远比梦境更为恐怖。

她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不仅不在自己的房间里,她身上穿着的衣服也完全不同。她分明记得自己入睡前换上了一身舒服的纯棉睡衣,上面还点缀着少女心的小蝴蝶结。而现在,她身上穿着的却是不知道哪个朝代的宽袍大袖,被复杂的丝绦缠绕着,后背还有两个含义不明的裂口。

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那些层层缠绕在衣服上的丝绦扯了下来,光着身子蜷缩在房间的一角。因为恐惧,她本能地蜷起腿,想用两只胳膊抱住自己。黄昏的光线照射到她的身上,她疲惫地低下头,却意外看到了自己满手都沾满了已经干燥的鲜血。

那些鲜血从她的指尖开始,沿着手指流向手掌,看样子,似乎她把手指狠狠戳进了什么满是鲜血的东西里,而结束后根本就没来得及擦。她连忙抓起那一身被她脱掉的衣服,果不其然,上面也溅满血渍。

金荧的第一反应是尖叫,然后慌忙冲进卫生间,把自己从上到下好好清洗了一遍。流水浇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不断深呼吸,警告自己要镇静,反复试图理清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但依然只有大大的问号徘徊在脑海。

金荧沐浴完毕,在房间里找到一件浴袍,看来这是一家酒店。她披上浴袍,穿着拖鞋摸索着到了酒店前台。

“您好!请问……”金荧思索着自己的措辞,“……请问这里是哪儿?”

前台接待员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礼貌地告知了她地点。

这里竟然是离金荧工作地900公里的另一座内陆城市。

“那……那今天是几号?”金荧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接待员报出的日期,离金荧记得自己睡下的时间,已经过了整整72小时。

72小时!她没办法想象自己在这72小时里都做了什么。古装,鲜血,另一个城市……这72小时,不光够她杀人放火,连毁尸灭迹也绰绰有余!她不敢再想下去,慌忙奔回房间给要好的同事打电话报平安,又几经辗转找到了个熟人给自己送了一点钱,这才平安回到家。

回到家后,这一切也没有结束。她的脚跟后,开始竟然出现了几根细细的金线,用水冲、用板子搓、甚至用火烧,那金线都纹丝不动,好像她生来就带着它们一样。

她毫无办法,只能怀着侥幸的心理,继续过着自己的日子。

大概过了三个月平静的日子后,她又毫无预警地迎来了第二次身体剥夺。同样是在遥远城市的陌生房间里醒来,同样是身着着宽袍大袖的古装,同样满手鲜血,同样长出了一截全新的金线。

后来她逐渐发现了自己被剥夺身体的规律:刚开始是三个月一次,后来是两个月一次,再后来,基本稳定在一个月一次。

为了防止自己身无分文在外地醒来,她学会了每天把信用卡用双面胶贴在自己的胳膊内侧,还通过服用药物,尽量减少自己的睡眠时间,试图尽可能长的拥有自己身体的主导权。

但人总是要睡觉的,一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她的身体不属于她,而她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做了什么。

她不敢报警,不敢去看心理医生,终于抑郁成疾,打算回到自己出生的小城再看一眼,然后就想办法了断自己。

于是这才有了她与秦涛相遇的那一幕。

“你身上的那些金线,能让我看看么?”秦涛听罢金荧的故事,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是我救命恩人,如果你真有兴趣,看看也无妨。”

金荧说着,突然在海滩边解开了自己连衣裙的扣子,秦涛一惊,大叫:“你干什么?”

“现在那些金线,面积很大……”金荧此时已经利索地除去了自己的衣衫,捧着衣服护住前胸,整个后背都在篝火的映照之中。

秦涛被金荧背后的文身震惊了。那文身及其细致,全部都是羽毛形状,从她的脚底开始,一直向上生长开去。仔细看的话,那些羽毛文身分布的疏密和方向各不相同,构成了一幅还未完整的图画。这副图上,一只鸟儿已经显露雏形,而其他部分似乎也还有什么内容。

秦涛全神贯注盯着金荧的后背,直到金荧喊冷,才想起来让她套好衣服。金荧整理完衣衫,重新坐回秦涛身边,苦笑说:“现在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活着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怎么会……”秦涛敷衍着,心思却早就飞到了另一个问题上:这鸟……怎么看着这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