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最后的梦

唐宁第一次见到莫大夫是在初冬,那年她刚从卫校毕业,跟人合租在一个小小的房子里面,空间狭小到只能容下一张上下铺的床。

她站在莫大夫的对面,明明只隔了一张办公桌,她却觉得自己离她好遥远好遥远,就好像一条泾渭分明的河,分割了楚河汉界。

医院里的护士们都喜欢偷偷议论莫大夫,豪门世家的千金小姐,嫁了一个又帅又多金的老公,关键是人家长得还很漂亮,老天爷把能想到的所有好处,都给了眼前这位莫大夫。而自己,就像是石头缝里挣扎着发芽的种子,以为自己会是鲜花,最后才发现不过是棵野草罢了。

莫大夫看着她的脸,感慨道:“你和她,真的很像啊!”

唐宁疑惑地看着她,没有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不多问,不多说,这是她们做事的原则。她是农村来的,跟城里姑娘起点就不一样,向来都是做得多,说得少。

莫大夫笑了一下,问道:“你愿意去照顾一个人吗?这个病人有些难缠,或许,只有你能靠近他。”

“我?”唐宁疑惑地看着她。

她说:“你不止和她长得像,就连性子也像,我真想不到,这世上还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这样的机会唐宁当然不会拒绝,何况莫大夫给的好处很可观。

那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雨水敲击得窗户噼啪作响。病房里很安静,她从病房门外进去的时候,只看到窗户边有一个穿着病人服、坐着轮椅的男人在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世界。

他的脸很英俊,可是脸上却透着一股死气,他的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冷气,好像有一堵墙将他和世人隔开了。莫名地,唐宁觉得心好像被针扎了一下,一阵阵地抽痛。

唐宁走过去,看到托盘上还放着药丸。她早就听说过这个病人难缠,无奈的是,莫大夫和她的丈夫好像都和这个病人关系匪浅,所以医院里的小护士没有一个人敢怠慢。

唐宁说:“吃药吧,吃了药病才能好。”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那双漆黑的眼睛在一瞬间闪过一丝光芒,不过一秒钟的时间,又暗淡了一下去。他动了动喉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顺从地拿过托盘里白色的小药丸,含了水吞了下去,然后便是冗长的沉默……

唐宁有些吃惊,瞬间又释然了。他能这样乖乖吃药,应该和莫大夫口中的“她”有关系吧,她们真的很像吗?

他很安静,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是出神地看着窗外,有时候也会在轮椅上打会儿瞌睡。他睡着的时候也是不安的,眉毛紧拧着皱成“川”字,一直小声地低喃着:“阿柠,带我走。”

突然有一天,那个原本安静的人忽然焦躁了起来,他在病房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嘴里发出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她想上前去拉他,却被他一巴掌挥到了地上,额头碰到了桌角,发出一阵“铿锵”的声音。

“照片,照片……”他的嘴里一直不停地重复着这两个字。

唐宁垂眼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角落里一张小小的寸照,她捡起那张寸照,还没来得及细看,便被他一把抢了过去。狂躁的男人在见了照片的一刹那,终于安静了下来,瞬间变成了一头温驯的小鹿。

她看到他的眼里盛满了惊喜,像是午后和煦的阳光般温暖,又像是漫天星河般夺目。一瞬之间,她忘了额头的疼痛,只觉得有朵小花从心底里开了出来。

后来他出院了,唐宁打听到了他的住所。她像是一株长在角落里的野草一样,即使他的眼中从来没有她,她却像是魔怔了一样,风雨无阻地跟在他身后……

他的生活很规律,几乎同样的时间都在做同样的事情。唐宁早就知道他有些异于常人的性情,可当亲眼见到之后,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心痛,他的周围好像有一堵墙,将所有人都隔绝开了,那个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每个周末,他都会搭上去南园的公交车,而唐宁在空闲的时候,就会跟着他一起去南园。

他每次扫墓时都会买上一束玫瑰,然后分成五份,最后会在一个墓碑前坐上一整天,什么也不说。唐宁想,其实他是说了吧,只是她从来都听不到而已。

唐宁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海边,耳边全是海浪击打岩石的声音,伴着海鸥的叫声。他站在一望无垠的海边,举着双手高声地喊道:“阿柠,带我走。”

风浪几乎快要将他淹没,周围的海鸥在他周身翱翔,那样的场景,像是一幅绝美的油画。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样,这一幕定格在了唐宁心中,直到很多年后,她还会想起那年那个在大海前、在海鸥群间的男人。

后来,他便消失了,像是落入凡尘的一滴水,消失在了唐宁和所有人的世界中。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