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最后一个伤者，天已经蒙蒙亮了。

王倩坐在手术室的走廊上，身上的手术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身上仅存的体力刚刚够维持她的呼吸，甚至恨不能现在就倒在地板上睡过去。

一瓶葡萄糖出现在王倩面前，顺着那只白皙的手往上看，遇到了戚元东同样疲惫但带着笑意的眼神，“喝点，补充下体力吧。”

王倩接过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戚元东坐在她身边，手里也拿着喝了半瓶的葡萄糖。两个人都参与了全部的手术，不，应该说是作为主力参与了全部的手术。

“谢谢你。”戚元东脸上挂着笑意，他又变回了平时的戚元东。

“不用谢我，这是你我的分内之事。”喝了点葡萄糖，王倩终于有力气说话了。

“不，今天如果没有你，这些人有一半我救不回来。”戚元东摇了摇手中的瓶子，“甚至，可能更多。”

“其实……”

“嗯？”

“没什么……”王倩摇了摇手里的葡萄糖，“谢谢你。”

戚元东站起身来，“我们都太累了，我送你回去，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王倩点了点头，戚元东把她拉起来，两个人走向更衣室。

在男女入口的分别处，戚元东突然回过头来，“王大夫，呃……有没有时间一起吃个饭？”

“好啊。”王倩对他笑了笑，转身进了更衣室。

坐在空荡荡的更衣室里，王倩手中拿着那瓶葡萄糖，心里思绪万千。

老师的死给她带来了痛苦，对谢必安的仇恨让这痛苦无限放大，而随着这场诡异的冰雹，这些痛苦像瘟疫一样传染、散播。

王倩看着她手上的镯子，她知道，今天二十二个重伤员全部活下来靠的不是她，而是这根“淬龙玉”。

可就算它救活了这二十二个人，依然无法抹去王倩心中的负罪感。

是她引发了这场冰雹，就算再救二十二个，二百二十个，依然无法抹去她给这个城市所有人带来的痛苦。

王倩伸手去扯这根镯子，可无论她如何努力，甚至扯得手腕都发红了，也依然无法将镯子取下来。

王倩颓然坐在更衣室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心里乱成一团。

此时旭日东升，随着一缕清晨的阳光照进更衣室，柳大夫的话忽然在王倩耳边响起，“倩倩，你记着，医者，妙手仁心，你治病救人，靠的是你千锤百炼的医术，是你悬壶济世的信念。镯子，不过是一个载体，救人的，终究还是你。”

王倩仿佛从一场大梦中惊醒，她的双眼重新恢复了清明，她终于知道了这根镯子的真正意义。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镯子没有对错，善恶都在人心。

是王倩的仇恨引发了灾难，镯子只是放大了她的仇恨；将病人救回来的是她的信念，镯子只是放大了她的信念。

王倩长出了一口气，她终于知道以后的路要怎么走了。

她握紧了那根通体碧绿的镯子，也明白了自己真正的使命——她要去帮助更多的人，利用这根淬龙玉的力量。

但是在那之前，她要彻底了解这根镯子。

老师走得匆忙，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这么看来，只有夏长风可以帮到她了。

夏长风睡到中午才起，刚打开手机，王倩的消息便跳了出来。

“能不能告诉我淬龙玉所有的秘密？”

“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我想要了解它，只有了解它才能驾驭它。”

“抱歉，关于淬龙玉，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

看着屏幕上的回答，王倩有些失望，但她想不出除了夏长风她还能去找谁问这件事。

“或者，你有没有朋友知道……”王倩正在打字的时候，夏长风又发来一条消息。

“不过我认识一个人，或许可以帮到你。”

一下看到了希望，王倩急忙删去了尚未发出的消息，重新编辑：“太好了，能带我去找他吗？”

“可以。”

“明天早上在家等我。”

第二天清晨，夏长风开着那辆白色的出租车如约而至。

王倩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我们去哪？”

“隔壁的青川市。”

青川距离岚海大概三个小时的车程，怪不得夏长风要一早出发。

“你的朋友，知道淬龙玉的事？”

夏长风点点头，“这世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情，也只有他能解答你的疑惑。”

“对了，你要困的话，就先睡一会，反正路还长。”

王倩刚想说不困，一股倦意便涌了上来，自己明明有睡足了觉的，但就是架不住两个眼皮打架。

那股倦意让人无法抵抗，仿佛有个催眠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

恍惚之中，车窗外的天黑了下来，一盏盏路灯亮起，王倩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随着车身的颠簸，沉沉睡去。

“我们到了。”夏长风拍了拍王倩的肩膀。

王倩一下清醒了过来，“这……这是哪？”

“青川。”夏长风的车停在一个小胡同里。

“我是不是睡着了？”

夏长风点点头，“一上车就睡着了，你昨晚没休息好？”

“不是，我好像看到我们又到了黄泉路？”

夏长风没有接她的话，指了指车外，“无有琚，这里就是我朋友的店。他姓白，我们都叫他一声白老板。

“这世界上有人喜爱金钱美女，有人贪恋权势富贵，更有的人沉迷花鸟鱼虫不能自拔，而白老板就是一个沉溺于各种消息的情报贩子，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的奇闻秘事，没有他不知的，更没有他不想知道的。不过他的消息都是要卖钱的，想知道什么样的消息，你就得出多少钱。”

“那……会不会很贵？”

“当然贵！毕竟白老板的消息百分百准确。”

王倩往那店面看去，门面不大，上面挂着个古色古香的招牌写着“无有琚”三个大字，大门半开着，幽幽的檀木香气从门里飘出来。

看起来就像是有世外高人的样子。

两人推开门进去，店里面积不大，正对着门口是一个深棕色的硬木柜台，不同于其他玉器店的珠光宝气琳琅满目，这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也不见很多的玉器摆件。

柜台后面的站着一个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布袍，看着容貌也就二十出头，头发却灰白相间，右眼戴着一片单片夹镜，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

他就是无有琚的老板，白泽。

“夏长风？你怎么有工夫到我这里来？”

“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是有求于白老板了。”

夏长风侧过身，“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朋友，王医生。王医生，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白老板。”

“白老板，你好……”王倩向白泽伸出手，白泽却只是点头致意。

“白老板，我们这次来……”

白泽从柜台下面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算盘，“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淬龙玉而来……”说完手指轻轻一弹，一个光滑的算珠被拨了上去。

白泽的目光转向王倩，“岚海的事情我知道了……柳大夫的事我很遗憾，但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王倩吃了一惊，随即转向夏长风，“你说的？”

夏长风摊摊手，“没有。”

白泽笑了一下，“这些小事不用他告诉我。我还知道柳大夫三年前把镯子给你戴上的时候，你不过是个实习医生而已。我还知道她家养的那只大黄猫叫鸡腿……”

“你……认识老师？”

“与其说我认识她，不如说我认识这天下所有的人。不过她作为这枚淬龙玉的上一任持有者，我们多少还是有一些交集的。”

白泽说完又拨了一枚算珠上去。

“所以，白老板能不能给我们详细说说这淬龙玉的来龙去脉？”夏长风拦住王倩，把话题扯到了关键点上。

白泽低头看看算盘，抬头看看王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让王倩有些着急，她俯身指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说：“我知道这镯子里蕴含着强大的力量，身为它的持有者，我对它却一无所知。

“所以，拜托你告诉我这镯子的真正秘密，以及，如何驾驭这力量。”

白泽听了王倩的话陷入了沉默，他叹了口气，抬手打开柜台旁边一扇活页门，招呼两人走进来。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来。”他带着两人转身进了后面的一间小屋，而他留在柜台上的算盘，自动跳了一个算珠上去。

屋子里陈设很简单，中间放着一张木桌，四把椅子，桌子上摆着一根蜡烛，一扇窗户外面是荒草丛生的院子。

白泽摸出一盒火柴，点燃了桌上的蜡烛，蜡烛的火光是绿色的，随着蜡烛的光亮在屋里散开，屋里的景象飞速变化着，转眼间三人便身处一个无门无窗的密闭石室中，蜡烛的绿光映衬在粗糙的石壁上，显得十分诡异。

白泽拉开一张椅子，示意夏长风和王倩坐下。

“柳大夫将淬龙玉传给你，你应该已经知道它的功效了。”

没想到王倩摇摇头，“老师对镯子的事只字未提，她只是将镯子传给了我。”

白泽轻笑一声，“那你拿到镯子这些时间，别跟我说不知道它能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那些命悬一线的病人，就算两只脚都踏进鬼门关，淬龙玉也能给拉回来？”

王倩皱起了眉头，她声音虽轻，却坚定无比，“治病救人，靠的是我们悬壶济世的信念和千锤百炼的医术，镯子不过是个媒介……”

“这是柳大夫说的？”白泽笑了笑，“也确实是她的风格。”

“她只会让你相信自己的医术和秉持心中的信念，才不会告诉你淬龙玉蕴含天地灵气，能活死人肉白骨。也更不会告诉你，淬龙玉所蕴含的真正秘密……”

白泽双手架在桌子上，语气缓慢而郑重。

“它是找到九鼎的钥匙。”

白泽的话让夏长风吃了一惊，“九鼎？！你是说代表九州的九鼎？”

“没错，当年大禹治水之后，将天下划为九州，设立州牧，又令九州牧进献锡铜，铸成九鼎，绘山河社稷其上，传以后世。然而九鼎历经两千余年传至周末，秦王夺鼎运往咸阳，途径泗水，九鼎化而为龙，飞入泗水，终不得见。

“人们只知道九鼎是华夏的象征，又认为九鼎化龙只是一个传说，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大禹铸鼎之时，将代表九州的九只龙魂铸入鼎中，秦王暴政不得天下民心，九鼎便在途径泗水之时化为龙魂沉入水中，以待明主。”

幽幽的绿色火光映在白泽的眼镜里，随着他说话的语气而来回抖动。

“那你说淬龙玉是找到九鼎的钥匙，又是怎么回事？”

“淬龙玉其实是在大禹铸鼎之后，于废料以及灰堆中发现的九块形状各异的玉石，它们通体碧绿，坚不可摧，每一块淬龙玉都可以完美契合到对应的一只鼎上。淬龙玉与封在九鼎中的龙魂可以互相感知，是找到九鼎的关键。”

“可这跟淬龙玉的力量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白泽拿下自己的夹镜擦了擦重新戴好，“淬龙玉蕴含了龙魂之力，而龙魂是九州天地精气所化，若是与持有者心念相通，便可激发淬龙玉中的龙魂之力。持有者心念越强，执念越大，所激发的龙魂之力就越强……

“所以其实你老师说得没错，镯子确实是媒介，但也是这一切的源头。”

“这一切？”王倩看了夏长风一眼，看来他并没有骗自己，“果然这场雹灾也是……”

“不错，你心中的执念就是这场雹灾的源头。”

白泽放下了手，“淬龙玉并不是手机那样普通的东西，谁拿过来都可以用的。与其说是柳大夫选择了你，不如说是淬龙玉选择了你。你身上一定有其他人所没有的品质，淬龙玉既然认定了你，自然会回应你心中所想，至于是救人一命还是屠尽一城，那并不是它说了算的。”

王倩看着自己手腕上的镯子，她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声音，“如你所愿！”

“那我该如何驾驭这股力量？”

“你既然能与淬龙玉心念相通，自然可以驾驭它。你可以先试着去感受它，同它对话，这是一个有些玄妙的过程，每一个淬龙玉的持有者都有自己的方法。你要把自己心中所想的更明确地告诉它，但不论如何，保持清醒和理智是驾驭它的首要条件。”

“你之前说淬龙玉有九根，那有没有其他的持有者，我想向他们学习一下。”

“青黄红黑四根淬龙玉在四百年前随着黄泉渡口的形成而不知所踪，其余五根流落于人间。其中两根被东海蓬莱方家收于剑塚之中，一根就在你的手腕上，其余两根我不能透露它们的行踪，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是现如今唯一一个持有并使用淬龙玉的人。”

王倩与夏长风对视一眼，这也意味着她只能依靠自己了。

桌上绿色的烛火轻轻跳动着，眼见那蜡烛已经烧了一半，白泽看了夏长风一眼，抬手挥灭了烛火，房间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淬龙玉的事，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白泽站起身来，看了夏长风一眼，“该结账了。”

引着两人离开了屋子，三人重新回到了前台。

穿过柜台，夏长风对王倩低声道：“你先去车上等我。”

王倩点点头，“好……”

看着王倩离开了无有琚，夏长风转过头来对白泽说：“现在有些话，可以说了。”

“淬龙玉没有那样的力量，也从来不会回应持有者的心念。它除了九鼎钥匙和治病救人外，没有第三个功效。这些，你都是知道的，为什么还要我配合你演这出戏？”

白泽说着随手拨了一枚算珠。

“没错，以淬龙玉的力量，就算持有者心念再强，都不回有任何回应，更不要说引发那种级别的天灾……”

夏长风掏出一支烟，不顾白泽厌恶的眼神，自顾自地点上。

“但是九州龙魂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