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重病揭秘 挚友夜归

也确实是陈炳轩邀请了顾别川谈生意。

可顾别川却早去了两个时辰,只因不愿面对孟湘若。

可他自鸿旗茶庄回来时,却害了跟宋新棠一样的病,重病之下,虚汗涔涔,四肢无力,活脱脱与废人无异。

他当然知道这病是从何而来——也是鸿旗茶庄那一杯“好茶”中的玄机。

于是他便挂了电话给陈炳轩,一探究竟。电话另一端的陈炳轩仍是一副鄙陋嘴脸,狮子大开口地趁火打劫。

“宋新棠一事,被顾少爷未婚妻搅了局,我不当众揭穿孟小姐身份,是为了保全顾家颜面。如今,我只想为小儿陈荣求个一官半职,只要顾少爷愿意向令堂开这个口,陈某保证顾少爷安然无恙。”

“你……”顾别川再无力气发怒了。

可孟湘若毕竟如今还与顾别川是未婚夫妻的身份,断不能对此坐视不理。

无论是宋新棠,还是未婚夫顾别川,都命悬一线,而解救的方式,并不难。

孟湘若给自己当局长的父亲挂了电话,果然,陈荣很快得了军统重用,陈炳轩也自然交了解药。

可解药两方都吃了,病却不见大好,只是昏昏欲睡的症状没了,但四肢乏力,虚汗淋漓,却都还持续着。

“究竟是怎么回事?!”孟湘若看着眼前虚弱的顾别川,脑中是纤弱的宋新棠,一时焦头烂额,急得火烧眉毛,却始终找不到解救的法门。

“孟小姐,往前我们笙小姐也有如此症状,是老爷托洋医生讨的方子……”

刘管家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口中的笙小姐,唤作顾秋笙,是顾别川的小姑姑,如今留洋在外。

刘管家的话如醍醐灌顶,顾别川也倏尔忆起往前姑姑的病,便挂了电话给父亲,讨来了当初那洋医生开给姑姑的方子,这病,竟真连消带打地去了。

“别川,你吃的究竟是什么药,患的这是一种什么怪病?”孟湘若问的是顾别川,心中想的却是仍在病中的宋新棠。

“小姑曾患过这病,那时小姑误服西药,突然诱起了这病症。究其原因,爸说是我们顾家代代遗传下先天带的,后被药物诱发起来。是个洋医生给小姑配的方子,治好了这病症。”

顾别川细细回忆着,又觉孟湘若所问异常,便抛出疑问:“怎么了?”

孟湘若踌躇着颔首,“别川……我怀疑,清歌门的宋新棠,是你那曾经走失的妹妹。

“你们病症相同,起初我以为都是陈炳轩的毒所致。可是服了解药也不见好,但既是你小姑患过的,那你们这病症,该是同一家族遗传后代的,只是恰好都被陈炳轩的毒药诱发起来。”

“有这么巧么?”顾别川皱了皱眉。

“或许……我之前瞧见客厅里放着个相框,怎么不见了?”孟湘若突然想到之前看到的带有顾别川小妹的全家福,好像这阵子都没再看到了。

“那日你受伤,仆人手忙脚乱的,就给相框打碎了,我就把照片收起来了。”顾别川说着,把照片从抽屉中拿出来给孟湘若看,“在这儿,怎么了?”

“你看,你妹妹脖颈,是不是有个粉色胎记?”孟湘若指着照片中女婴的脖颈。

“是,小妹的确有个粉色胎记,怎么,宋新棠也有不成?”顾别川点点头问。

“是,宋新棠特别喜欢带宽大的颈饰,怕是为了遮这胎记……我偶然看清过,她脖颈确有一个这样的胎记。”

此言一出,似乎为即将开展的权谋拉锯战蒙上了一层更朦胧的面纱,好似一切局势变化,都将因这一个推断,而完全易改。

顾别川心下惊诧非常,若宋新棠当真是顾家之女,那么……但碍于孟湘若在眼前,心有波澜但却未有表露,只是又差人取了同样方子给孟湘若。

两人难得能齐心地好奇同一个问题的结果。

因为,这个结果足以影响大局,孟湘若心知肚明,她最大的帮手即将归来煊和与她并肩作战。而顾别川亦饱含希冀,倘若宋新棠当真是顾家人,那他的野心,就能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地实现。

于是,孟湘若又一次乔装成顾之玺,为宋新棠送去了这方子,但对她避而不见,只是在她熟睡时,将药配好了放在她的桌上,便匆匆离开。

即便在她走时,她刚巧听见宋新棠一声梦呓,“顾之玺……”

她不禁回头看一眼病榻上宋新棠的模样——像是美梦成真,嘴角悬着满足的笑。

而她却只能秀眉一蹙,疾步跑开。

她害怕,她真的害怕。

她从未这样怕过。

果不其然,又是一次药到病除,宋新棠渐渐好了起来。孟湘若突然想起,在她陪伴在病重的顾别川身畔时,顾别川也是四肢冰冷,她突然想起宋新棠那夜冰凉的手……她为她暖手的那一丝微妙的感觉。

而这两事相加,似乎也足够说明,宋新棠,确是顾别川的妹妹,是顾老爷那早年走失的女儿,而并非巧合了。

孟湘若从顾别川那次失言,便推断出清歌门遭遇夜袭枪战一事,势必与顾别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恐顾家军横生枝节,再次迫害宋新棠,也便将确定后的事实告诉给了顾别川,尽管她与顾别川的关系并不仅仅是未婚夫妻这样简单。

可她实在不确定这么早泄露风声,到底是不是上策,因为如今的她,似乎只想保住宋新棠的性命,她怕顾别川的心狠手辣会伺机诛除宋新棠。

尽管这是一步险棋,并且这是她第一次不顾大局地护住一个人,可是她一定要走这一步,哪怕她此刻没想到,宋新棠真实身份的认同,即将会使她陷入更大的权谋漩涡。

验证后的结果令顾别川亦惊愕不已,她却与顾别川都秘而不宣。

可孟湘若看不到顾别川眼底的得意,看不到顾别川心中的如意算盘。

孟湘若愁眉难展。

此刻的她,似乎已经意识到宋新棠在她心中难得的地位,可似乎又总是迷惘的,迷惘于那些微妙的感觉,迷惘于那日宋新棠的大胆,迷惘于那夜宋新棠的梦呓。

她更加害怕了。

尽管风波平息,但孟湘若日夜都心绪不宁,索性直接搬回孟公馆独居了。但今夜对孟湘若而言,却是个不眠之夜。

眼皮不安分地跳动,一阵压抑袭上心头,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

深夜寂寂,月华寒凉。

孟湘若胸闷得难受,将窗子打开半扇,月华透过窗子打进她的书房,她实在无法安眠,总觉得今夜孟公馆会有不速之客到来,当然,她的直觉已经把她出卖了。

“小姐,沈小姐来了……”刘妈敲了敲孟湘若书房门,细声报道。

还未待孟湘若回应,就有人自顾自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如此在孟公馆还能如此随意的外姓人,恐怕也只有这么一个人,即刘妈口中的沈小姐。

这沈小姐身着一条藏蓝丝绒连衣裙,外着一件白色珍珠呢绒斗篷,颈前一串白珍珠项链衬出她修长的脖颈,衣着从洋派打扮,可长相却不似穿着般温柔。

深棕色的洋气卷发垂在胸前,显得她的脸更加小巧精致,但一对柳叶吊梢眉上扬着,总是自眉峰渗出一点凌厉。

她一双眸子虽生得水灵有神,却总是暗藏了些戾气似的,怎么也不讨人亲近,高挺的鼻更是与她不可一世的性格尤其相符。

丹唇倒是不点也赤,但她却偏偏爱好浓妆艳抹,擦了厚厚的一层口脂,活像把红玫瑰镶在了唇上。

她便是沈知乔——金陵沈氏世家长女。

沈知乔自幼与孟湘若一同长大,两人交情甚笃,无话不谈。

她原也与孟湘若相同,都是国立东南大学的学生,随后又被安排到巴黎读书,如今重归祖国,直接得了大总统的任职书——任侦防科副科长。

可沈知乔却没回到那繁华的金陵地界儿,轮渡过重洋,几番辗转,却硬止在了煊和这座小城,而她来煊和的唯一目的,就是与孟湘若重逢,作孟湘若的助手。

她就是孟湘若一直等待归来的最得力的助手,她二人要在通力合作下,作这乱世里纵横捭阖的人上人。

但说来奇怪,她看向孟湘若的眼神,就像是小女儿瞧见情郎的深情与温柔,一丝戾气也见不得,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着,眉眼全是笑意,身段看着都较进门时更加柔软了几分。

她看着孟湘若时,那样羞涩,又是那样娇俏,像春日里活泼的蝶。

“湘若,你还好?”沈知乔自顾自地走到孟湘若身后,双臂环住孟湘若的脖颈,整个身子伏了下去,用尖巧的下颌磨蹭孟湘若的颊畔,素手很自然地穿在孟湘若的短发中。

“还好。”孟湘若下意识耸了耸肩,示意沈知乔不要压在她身上。

其实若说以往,孟湘若是很享受沈知乔对她的亲昵的,可自从她的肩畔为宋新棠挡过枪后,旁人的靠近都令她心中油然而生一阵不适。

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怎么了?”沈知乔柳眉一蹙,顺势起了身,可面上一副嗔怪的样子。

“没,我有点冷。”孟湘若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变化,赶忙作势紧了紧单薄的衣衫。

沈知乔脱下白呢绒斗篷,给孟湘若披上,又关了窗子,耳畔没了风声,却有了沈知乔愈发急促的心跳,也有孟湘若凝重的呼吸声。

“你说,如果一个女人,见另一个女人时,心跳加速,不知所措,紧张却又渴望,恐惧却又期待,是因为什么?”

沈知乔骤然关了书房的灯,却没有拉上窗帘,只能凭借月光来看眼前人,于是她眉眼一弯,朦胧的笑靥就这样映在孟湘若眼里。

“心动了吧。”孟湘若貌似漫不经心地回应道,其实只是下意识反应。她眼里是沈知乔的笑靥,心里却将沈知乔所说的几个特点盘算一番,然后一一对应在她看见宋新棠时的感觉。

结果是,全都中,无一例外。

孟湘若对宋新棠心动了,心动了?

可是,为什么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

“你知道什么是近乡情怯吗?”孟湘若的神情严肃,可沈知乔没有看清楚,却抛出这样一句话打乱她的思绪。

孟湘若还是不回话,沈知乔却已开始解下洋裙上的腰带,“我见你之前,想了许多想跟你讲的话。可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又只想看着你,我突然觉得说话是浪费时间,阻碍我细细地凝视你的漂亮脸颊……”

孟湘若被沈知乔这番话拉回思绪,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急匆匆拉了身后的窗帘,挡住全部的月光,一室漆黑,“你做什么?”

沈知乔勾唇,娇媚地笑了笑,打了很暗的灯,“你觉得我想做什么?”

昏黄的灯光将沈知乔笑靥映得更加迷人,连衣裙包裹着她婀娜的身子,使她一举一动显得更加娇媚。

孟湘若显然十分意外,没想到沈知乔竟然还记得这座空置甚久的煊和孟公馆哪个灯最暗,更没想到沈知乔归来的第一夜,就如此张扬大胆,忍不住厉声一喝:“阿乔,你清醒点儿。”

却不成想,沈知乔竟然一把攀着孟湘若的脖颈,绕了一个圈后坐到孟湘若的腿上,把孟湘若的手指按在自己连衣裙拉链的位置。

可孟湘若突然转过头去,像是男子在避讳女子一样忸怩,从座上站起身来,“求你了……你别这样。”

昏暗灯光下,孟湘若的心中却是无限惊惧。她只看一眼沈知乔如今迷人的样子,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初遇宋新棠时,宋新棠连衣裙脱落的模样……

可她的思绪也不受到任何控制,眼前仿佛是宋新棠那娇弱的纤体,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想,会有这样的感觉。

或许,她躲避的根本不是沈知乔,而是心里对宋新棠匪夷所思的想法,并且她此刻觉得这种臆想尤其龌龊和下作。

沈知乔还不知晓宋新棠的存在,只是觉得孟湘若的异常。孟湘若淡漠严肃的一声“阿乔”,迅捷地扑灭了沈知乔心中情思的火苗儿,孟湘若大概不知道,沈知乔是认真的。

如今这般,沈知乔倍感委屈,“求我?”

紧接着,沈知乔又一声自嘲地笑,“湘若,我不能和你同住么?往前你可是不嫌的……”

孟湘若有些后悔对沈知乔如此决绝,毕竟儿时一起长大的情分,连内衣都相互穿过,别提赤裸相见了。

于是孟湘若惭愧地垂了头,闭了闭眼,面容像是痛苦挣扎的样子,“可我如今是顾别川的未婚妻,我是待嫁之人,总该保守些……”

说出这个自己都不能相信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沈知乔又怎么能信?

明明想的是自己最真心想做的事,嘴上却还要说着最虚伪的理由。

沈知乔偏了头,看出孟湘若眸里复杂的眼神,想要一层层戳穿她的谎言。

“湘若,这里可是孟公馆,哪里来的外人?何况我可不管那老顾家要干什么。我已经拿到了侦防科副科长的任职书,如今我来煊和,就是为了帮你把他帽子摘了,没了头衔,他顾别川什么都不是。”

孟湘若眼见着沈知乔的样子,感觉肩畔偶尔因紧张而产生的冷颤,亲自拿起白斗篷走到沈知乔身边,作势要给她披上,边披边道:“阿乔,你是个女人,我们不可能的。”

沈知乔怒极反笑,一把推开孟湘若在她肩上的手,斗篷掉落在地上,仰头与孟湘若对视,“女人,不可能?那么童朝月呢?”

孟湘若一瞬间想逃避她质问的眼光,别过头去,“我说过了,不要再提这个人。”

沈知乔双臂交环着,退后一步,“人家为了你,命也不要了,现在不过只过了五年,就不许再提她了?哦,不过还好你记得她,你别忘了,她已经死了。”

孟湘若听见“童朝月”三个字,再做不到假装镇定,心底波涛汹涌,却还是极力压制,“阿乔,我不喜欢如今这样多嘴的你。”

沈知乔抬眼,突然笑了,“那你可曾喜欢过过去的我?”顿一顿,又认真地凝视着孟湘若,“孟湘若,我爱你。”

如此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孟湘若心尖一颤。

不知道是因为沈知乔这突如其来的告白,还是因为那已经被她尘封已久的关乎于童朝月的记忆,又或者说,她明明对宋新棠这个女人心动,却又被最亲近的人示爱。

一切都这样突然。

孟湘若有一瞬的难堪,静默半晌,却抬腿走了,走到书房门口,又回头以清冷的声线讲了一句:“我能与你同生共死,但这不是喜欢……你住我的卧室吧。”

“湘若……你去哪?”沈知乔试图挽留,“就这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我出去给爸办事。”孟湘若有些无奈,不再回头,走了出去,“刘妈,好好照顾沈小姐,她要什么,就给她什么。”

孟千山身处金陵,哪里会有煊和的事要办,沈知乔明知孟湘若逃避,却也还是信心满满。她觉得有朝一日,孟湘若一定会后悔。

因为,孟湘若最爱的童朝月,早就死在五年前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了。

“我没什么想要的,我想要的,只有你……”沈知乔心里这样说。

然而对着空荡荡的孟公馆,她一夜无眠,只在猜测孟湘若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