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回到长生堂的大本营,一群人没有收到另外的吩咐,开始各自散去。叶青跟在沈定泽身后,看到沈定泽挥挥手示意不用他继续跟着,叶青皱皱眉头,也不敢反驳,只能看着沈定泽独自离开,然后庆幸沈定泽没有出了长生堂。

沈长金和沈长木还未回来,之前沈长火被留在这里处理事务,以防出现突发事件,叶青立即去找沈长火,准备查清楚今晚发生的事。沈定泽身边无小事,不管是出现的事出现的人,他们必定都会查看一番,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习惯之一。

五楼是秦嫣住的地方,因为秦嫣的关系,连铺着的地摊都显出几分女性独特的气息,更别说别的东西了。秦嫣是一个特殊的存在,至少在长生堂是如此,因为她是唯一能够接近沈定泽并被沈定泽接受的女人,在有些人眼中,秦嫣是长生堂未来的女主人,在有些人眼中她只是沈定泽的性伴侣,不管秦嫣是哪一种身份,都无法否认她的特殊。

秦嫣从未向别人解释过她和沈定泽之间的关系,她不清楚,他是默认别人的猜测,还是因为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胡言乱语于是他根本不知道别人的传言,她宁可让自己好受一些,于是固执的认为他这样是为了让她过得更舒服,毕竟他的女人,别人不会敢为难。

但秦嫣自己很清楚,如果有一天,她像邱云霜一样被人抓住,下场也会和邱云霜一样,他不会派任何人来救自己,因为这个男人心里从来都没有特殊存在的人,于是那点相对特殊也变得珍贵起来。

秦嫣的厅房简单大气,周边却用点点红色当点缀,加上大红色的地摊,有一种恰到好处的暖意。除了必要家电外,就是水晶和玻璃,她喜欢放几朵玫瑰在玻璃格子上,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的生命鲜活起来,她喜欢红色,大概从沈定泽喜欢喝红酒开始,于是她也爱上红酒,并学会自己酿红酒。

秦嫣不知道他是否喜欢自己这里的装饰,因为他从未评价过,而她也没有看出过他的喜恶。此刻他坐在精致漂亮的玻璃桌边,手里拿起一杯红酒,目光盯着阳台的方向,阳台与厅房之间,用巨大的落地窗隔着,窗上是整面白色的窗帘,此刻正随着风轻轻拂动。

秦嫣的这玻璃桌非常漂亮,桌面和柱子都是透明的玻璃,柱子利用特殊的原理,在灯光照射下,形成自然的五彩斑斓,然而在白天时,它仍旧只是透明的柱子。桌面上只有一瓶红酒,淡淡的红酒影子,更衬托着这桌子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思议。可是与旁边那个男人相比,这桌子显得如此平凡,甚至不再吸引她的注意力。

秦嫣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其实外面并没有什么好看的,这栋楼处于长生堂内部最为中心的位置,四周都有建筑围绕,而因为沈定泽也住这栋楼的关系,对面那栋建筑楼根本不允许住人,也不允许靠近。

秦嫣拿着一个杯子慢慢的向他走过去,她穿了一条长长的红裙子,五官精致,身姿曼妙,她走到桌子前,为自己也倒了一杯酒,“你今天有些不对劲儿。”

沈定泽没有看她,也没有给她半分回应。秦嫣轻吐一口气,然后笑了笑,一口一口抿着酒杯里的红酒,她在想,如果邱云霜知道自己和他之间的相处方式是这样,还会不会如此嫉妒自己。不过应该还是会嫉妒吧,毕竟能这么与他同处一室,这待遇也是她独一份。

秦嫣坐了下来,就这待遇,也是她用性命换来的,她两次用身体替他挡住刺杀,一次伤在肩膀位置,另一次……她摸着自己小腹的位置,另一次伤了子宫,她永远的失去了当母亲的资格。然而她并不后悔,她哥哥之前是永恒堂的人,在七年前那次沈周交锋中,因为某种原因被周家灭口,一大家子人,只有秦嫣一个人还活着,是沈定泽救了她,哪怕他仅仅只是顺手为之,她也在那一刻告诉自己,她的性命从此以后不再是自己的,而是这个男人的了。

两个人都没有出声,屋里很安静,秦嫣闭上眼睛,这才让能够感受到他的心跳声,于是感觉离他很近很近。

过了好一会儿,秦嫣有些失望,因为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坐姿,看的也是刚才看的方向。她常常在想,他沉默的时候在想什么,有没有可能在想着谁,可是又觉得不可能,他应该会把他全部的精力和时间都用在长生堂里。她甚至有一种很可笑的想法,沈定泽这么多年来一直不近女色,都是在训练他自己的自制力和意志力,让他自己变成一个没有任何感□□望的人。

她觉得,好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拿起遥控器,按下了电源开关,在声音出现的第一秒,秦嫣就后悔了,她不知道他选择在自己这里,是不是因为自己够识趣够安静。

果然,沈定泽转过头,不过没有看她,看的是电视屏幕。

在秦嫣正准备关上电视的瞬间,沈定泽放下酒杯,突然出声,“你喜欢里面的哪个人物?”

秦嫣眼里有明显的惊喜,她指了指电视屏幕上穿着绿色衣服的演员,“我喜欢她。”

秦嫣发现,他似乎笑了一下,这让她都怀疑自己看错了。

沈定泽右手食指在腿上轻轻敲了敲,“为什么?”

“因为她演技最好。”秦嫣笑了笑,想告诉他这部电视剧很有意思,无数人不满改编为它取外号,偏偏一边嫌弃一边追着看,可她知道,他不可能对这些感兴趣,“你呢?你欣赏哪一个人物。”

“碧瑶。”沈定泽吐出两个字。

秦嫣吞下了“和我一样”这句话,他说的是碧瑶,不是电视剧中的某个人物,“为什么?”

秦嫣看到他又转过了头,又继续看着前方,她都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却听见他说,“因为只有她,因为张小凡只是张小凡而喜欢他。”

秦嫣听得心里一动,某些情绪突然上涌,让她酸涩不已,碧瑶对于很多人来说,不过只是张小凡人生转折的导火线,似乎只要张小凡“变身”,她就完成了使命。原来他是如此在解读她的感情,可是这让秦嫣觉得难以置信,这竟然是沈定泽会说出来的话。

她隐隐有些悲恸,是不是因为他处于这样的环境,于是不再去相信别人对他的感情?因为知道,别人认识或者接触他,为的是他的身份地位,而不是他沈定泽这个人?

可是要怎么去证明?秦嫣几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绝望,错过了那个时间,是不是他再也不会相信别人的感情?

沈定泽并没有在这里待多久,很快就离开,然后一步一步走阶梯,回到他自己的住所。十一层的楼,他住在第九楼,到了第九楼,他又想起了什么,又向上走了一层楼。

第十层,很安静,他走在走廊上,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他没有什么爱好,安静或者热闹,对于他而言,没有区别,很多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已经死了,在七年前就死了。他待在秦嫣那里,只因为她识趣知进退,最关键的是身边有一个人存在,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在一间屋子前,两个人一左一右的守着,看到他后,恭敬的低下头,“少爷。”

沈定泽没有给他们任何回应。

推开门,里面像是一间病房,也可以说它就是病房,舒适的大床上躺着一位老人,他身上插着各种管子,点滴瓶里的液体正一点一点进入他的身体。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饱经岁月摧残的眼睛雾气沉沉,他似乎很努力,才终于看清楚站在病房里的人。

“阿泽。”老人抬了抬插着针头的手,似乎希望他靠近一点。

沈定泽走上前,握紧老人的手,“父亲。”

老人微微笑着,似乎在看他,似乎又通过他看到了别人,“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你的母亲,她对我笑着,笑得那么的好看,她一向柔弱又胆小,她说她一个人在那里害怕,让我去陪她。”

沈定泽的手一紧,却没有出声。沈耀明身体几乎到了极限,各种病堆积在一起,年轻时身体超过负荷的提前支配,早已经剩下一个空壳,如今他最疼爱的儿子羽翼丰满,而他不是死在敌人手中,而是自然的病痛下,他无怨无悔,也没有任何遗憾。

沈定泽松开父亲的手,“你好好休息。”

沈耀明却用尽全力抓着他的手,原本雾气朦胧的双眼突然变得犀利清明,“你有没有怪我?有没有?”

沈定泽沉默的看着自己父亲,他们都说他是这个男人最宠爱的儿子,然而在他十八岁前的记忆里,他和这个男人见面的次数只手都数得出来,他印象中只有两次。父亲更像是一个符号,他身边最亲的人是沈长金沈长木沈长水沈长火和沈长土,对他来说,他们才是他的亲人。

沈耀明终于主动放开了他的手,他闭了闭眼睛,似乎用尽了力气,轻轻喘息着,“我……没有做到答应你母亲的事,她会不会怪我?”

“她不会。”沈定泽终于给了回应,一个不要命也要为他生孩子的女人,舍不得怪他,哪怕他让她失望了,还是舍不得。

沈耀明慢慢的笑了起来,笑容清澈,就像一个孩子,“是吗?”

“是的。”他如此回答。

沈耀明还是看着他,沈定泽知道,他要自己回答,有没有怪他。

十八岁前,他记忆中这个男人出现了两次,第一次,他带自己去拜祭母亲。

第二次,他很郑重的问他,“你是想当纪承歌还是沈定泽?”

沈定泽起身,转身走出这间房,刚走出去,负责沈耀明病情的医生就走了过来。他挥挥手,示意对方什么都不必说,他知道沈耀明已经时日不多,过一天就少一天了。

走廊里,传出他的脚步声,他输入指纹,进了电梯,整栋楼,现在只有他的指纹能随意出入各个楼层,别人都有限制。

“你是想当纪承歌还是沈定泽?”

“我想当纪承歌。”

十八岁的少年毫不犹豫,脸上却是坚定和绝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