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和一块破木柴拴在一起的命运

关于葬礼本身,弗兰克已经没有什么记忆了。但他记得葬礼举行之前的那几个小时是如何度过的——他的外婆来到后院,发现他正把她那些陶瓷收藏品当作靶子瞄准来射箭。

他外婆的房子是一幢布局并不规则的灰色石质大宅子,坐落在北温哥华市,占地有十二英亩。她的后院可以一直延伸到林恩峡谷公园。

那个早上阴雨绵绵,十分寒冷,但弗兰克并没有感觉到寒意。他穿了一套黑色的纯毛西装和一件黑色大衣,这些衣服原来都是他外公的。发现它们很合身时,弗兰克既震惊又沮丧。那些衣服闻上去就像湿润的樟脑球和茉莉花。布料虽然有些让人发痒,但很暖和。加上他的弓和箭袋,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极其危险的男管家。

他把外婆的一些瓷器装进手推车里,推着来到院子里。在院子边缘的旧篱笆桩子上,他把瓷器布置好当成靶子。他射箭射了好长时间,手指都开始失去知觉。每射出一箭,他都在想象射倒的是自己的麻烦。

在阿富汗的狙击手。哐啷一声,箭矢射到一只茶壶上,茶壶爆了开来。

牺牲勋章,拴在红黑缎带上的银色圆盘,颁发给那些在执行任务时牺牲的人。被赠给弗兰克时,就好像那勋章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就好像有了它一切事情就都能回归正轨了。啪的一声,一只茶杯打着旋飞进了树林。

那个来通知他的军官说过:“你的妈妈是个英雄。艾米丽·张上校为了救她的战友们而牺牲。”咔啦一声,一只蓝白相间的碟子碎成了几块。

外婆责备他时总说:“男人不应当流泪,尤其是张家的人。你要坚忍,小飞。”

除了他外婆,没有人叫他小飞。

“弗兰克算什么名字?”她曾这样叱责道,“那都不算是中文名字。”

我不算是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弗兰克心里这么想着,但他没敢说出来。他的妈妈在好多年前就告诉过他:不要和你外婆争论,那只会让你的情况更糟糕。她果然是对的。而现在除了外婆,弗兰克已经没有其他亲人了。

砰的一声,第四支箭射到了篱笆上,插在那里颤动着。

“小飞。”外婆叫他。

弗兰克转过身。

她的手里抓着一个鞋盒子大小的桃花心木箱子。那箱子弗兰克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穿着高领黑色女装,灰发一丝不苟地盘成圆发髻,这些让她看上去像是个从十九世纪穿越过来的学校老师。

她俯视着这一片狼藉:她的瓷器都在手推车里,最喜爱的茶具变成了碎片,散落在草地上。弗兰克的箭矢扎在地上、树上、篱笆上,还有一支正好射在一个微笑着的花园地精雕像的脑袋上。

弗兰克以为她会大喊大叫,或者拿那个盒子砸他。他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恶劣的事情。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愤怒。

外婆的脸上充满了苦涩与不满。她看上去和弗兰克的妈妈完全不相像。他总是在想,他的妈妈是如何能变得人这么好的——总是在笑着,也总是很优雅。弗兰克没法想象他妈妈和外婆住在一起时是怎样成长的,就好像他也没法想象她在战场上是什么样子——或许,这两种情况也没那么大的区别。

他等着外婆爆发。或许他会被禁足,那样就不必去参加葬礼了。他想要令她伤心,因为她一直以来都是那么严苛刻薄,因为她让他妈妈前去参战,因为她训斥他要挺过这些。而她所关心的,只有她那些愚蠢的收藏品。

“停止这种荒唐的行为,”外婆说,她的声音听上去并不是十分愤怒,“这有失你的身份。”

让弗兰克感到惊讶的是,她把一只自己最喜欢的茶杯踢到了一边。

“车子很快就会到了,”她说,“我们得谈谈。”

弗兰克目瞪口呆。他更仔细地看着那个桃花心木箱子。有那么恐怖的一瞬间,他在想那里面是不是放着他妈妈的骨灰,但那是不可能的。外婆告诉过他,会举行一场军人的葬礼。那么为什么外婆如此谨慎地捧着那个盒子?就好像它里面装着的东西让她感到很悲伤一样。

“进屋来。”她说。不等着看他会不会跟上来,外婆已经转身朝着房子走去。

弗兰克坐在客厅里的一张天鹅绒沙发上,周围都是古老的家庭合影,还有个头太大没法让他当靶子的陶瓷花瓶,以及红色的中文书法横幅。弗兰克不认识那书法横幅上的文字。在学习方面,他一直没有什么兴趣。那些相片里的人们他也几乎全都不认识。

外婆总是像做讲座一样开始给他讲述祖先的那些事情——他们是如何从中国移民过来,如何在进出口贸易中发家致富,最终成为在温哥华最富有的华裔家族之一——好吧,这些都很陌生。弗兰克是第四代加拿大人。他并不了解中国和所有那些古老的文物。他唯一认识的中国字就是他家族的姓氏:张。精通弓箭的能手。那可真酷。

外婆坐在他的旁边,姿势僵硬,双手搁在箱子上。

“你的妈妈想要你留着这个。”她很不情愿地说,“从你还是婴儿开始,她就一直留着这个。当她动身去战场时,她把这个委托给我。现在她已经不在了,而很快你也要走了。”

弗兰克感觉心里一紧:“走?走去哪里?”

“我老了,”外婆的语气仿佛像是在宣布什么令人惊讶的事情一样,“我很快就会和死神有个约会了。我无法教给你你所需的技能,我也无法担负这样的责任。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的。你会没命的。”

弗兰克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把她的话听错。她所说的听起来就好像他的性命完全指望那个箱子了。他在想自己为什么之前从没见过它,她一定是把箱子一直锁在阁楼上面了——那个房间是禁止弗兰克进去探索的。她总是在说,她把自己最贵重的宝物都放在那里了。

她把箱子递给他。他用颤抖的手指打开了箱盖。在箱子里,放在天鹅绒内衬上面的,是一块令人恐惧的、性命攸关的、拥有难以置信的重要性的……木头。

看上去很像一块浮木——质地很硬,表面光滑,被雕刻成起伏的形状,大小像一个电视遥控器。顶端已经烧焦了。弗兰克摸了摸烧过的那一端,仍然还是温热的。燃烧的灰烬在他的手指上留下了一块黑色的污迹。

“这是一块木头。”他说。他不明白为什么外婆对这东西会显得如此紧张而严肃。

她的眼中闪烁着亮光:“小飞,你了解预言吗?你了解诸神吗?”

这些问题让他感到不舒服。他想到了外婆那些古老的中国神灵的黄金神像,她那些家具要注意摆在特定位置,不吉利的数字要避开之类的迷信。而预言这个词让他想到了幸运饼干,这甚至不是中国传来的习俗,但学校里那些横行霸道的同学都会拿这些难懂的东西来跟他开玩笑,说些“孔子曰”之类的拗口的话。弗兰克甚至从来没去过中国,也没想过要去。当然了,外婆可不想听到他说出这些话。

“知道一点,外婆,”他说,“并不很了解。”

“别人也许会嘲笑你母亲说的故事,”她说,“但我不会。我知道预言与诸神。希腊的、罗马的、中国的——在我们的家族里,这些都交织在一起。你母亲告诉我的有关你父亲的事情,我丝毫没有质疑。”

“等等……什么?”

“你的父亲是一位神祇。”她直白地说。

如果外婆曾经有过一丝幽默感的话,弗兰克会觉得她是在开玩笑。但外婆从来不爱与人逗乐。她是不是有些老年痴呆了?

“别再冲我傻瞪眼了!”她恶狠狠地说,“我的大脑没有混乱。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你的父亲从来都没回来过吗?”

“他……”弗兰克支支吾吾地说,失去母亲已经足够痛苦了,他不想再去考虑爸爸的事情,“他应该是在部队吧,和妈妈一样。他在战斗中失踪了,在伊拉克的时候。”

“呸!他是一位神。他和你妈妈相爱,是因为她是一个天生的战士。她很像我——强壮,勇敢,善良,美丽。”

强壮和勇敢,弗兰克还是相信的,但想象一下外婆有多么善良和美丽就比较困难了。

他仍然在怀疑她可能失去了理智,不过他还是顺着话题问下去:“掌管什么的神?”

“罗马神,”她说,“再进一步的情况我就不知道了。你妈妈没说过,也许她自己也不清楚。考虑到咱们家族的情况,会有神祇爱上她也不是什么令人惊讶的事。他肯定知道她有着古老的血统。”

“等等……我们是华人啊。为什么罗马的神灵会想要和华裔加拿大人约会啊?”

外婆的鼻孔变大了:“如果你能费心去学一下家族历史的话,小飞,你就会了解了。中国和罗马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也没有你认为的那样各自独立。我们的家族可能来自中国的甘肃省,那里有个镇子名叫骊靬(骊靬位于中国甘肃省金昌市。据传说,古罗马第一军团战败突围后逃至此处并定居,也有传说认为罗马战俘被安置于此——译者注)。而在那之前……就像我说的,我们有着古老的血统,王子们和英雄们的血统。”

弗兰克只是盯着她看。

她恼怒地叹了口气:“我这些话简直是对牛弹琴!当你到达营地的时候就会了解到真相了。或许你的父亲会承认你。但眼下,我必须解释这块木柴的事。”

她指着那个巨大的石质壁炉:“在你刚生下来不久,一位访客出现在灶台旁。你妈妈和我当时正坐在这个沙发上,和现在你跟我坐的位置一样。你那时候还是个小东西,被包在一块蓝色的毯子里,你妈妈正把你抱在怀里。”

这听上去像是很甜蜜的会议,但外婆的声调很苦涩,就好像她从那时起就知道,弗兰克会变成现在这样又蠢又笨的呆子。

“一个女人出现在炉火边,”她继续说道,“她是一个白种人——一个鬼佬——穿着蓝色的丝裙,披着一个奇怪的斗篷,好像是用山羊皮做的。”

“山羊。”弗兰克平淡地重复道。

外婆皱起了眉头:“是的,清清你的耳朵,张小飞!我太老了,没时间把每个故事都讲两遍!那个披着山羊皮的女人是一位女神。这个,我总是能分辨出来的。她朝着婴儿笑了起来——对,就是你——然后用近乎完美的中文对你妈妈说:‘他将会带来一个完整的循环。他将会令你的家族回归本源,为你们带来伟大的荣誉。’”

外婆用鼻子哼了一声:“我不和女神们争论,但也许这一位预见未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得太清楚。不管怎样了,那个女神说:‘他将去往营地,恢复你们在那里的名誉。他将从冰冷的链条中解放塔纳托斯——’”

“等等,解放谁?”

“塔纳托斯,”外婆不耐烦地说,“死亡之神莱塔斯在希腊的名字。现在我能不被打断继续说下去了吗?女神说:‘从母亲那边遗传而来的皮洛斯的血脉在这个孩子身上表现得十分强烈。他将表现出张家的天赋,同时也会得到他父亲的力量。’”

突然之间弗兰克的家族史变得不那么无聊了。他极其想要知道这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力量、天赋、皮洛斯的血脉。那个营地是什么,而他的父亲又是谁?但他不想再次打断外婆的话。他想让她继续讲下去。

“没有不付出代价就能得到的力量,小飞,”她说,“在女神消失之前,她指着壁炉里的火焰说:‘他将成为你们家族最强壮的人,也是最伟大的人。但命运三女神同时也决定让他成为最为有弱点的人。他的生命燃烧得明亮而短暂。当那块木柴烧完的时候——就是炉火边缘的那一块——你的儿子将注定死去。’”

弗兰克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放在自己膝盖上的盒子,还有手指上被蹭脏的痕迹。这故事听起来既荒谬又可笑,但忽然间这块浮木显得更加冰冷、沉重而且不吉利。“这个……这个就是——”

“是的,大笨牛,”外婆说,“这就是那块木头。女神消失之后,我马上把它从炉火里拿了出来。从那时起我们就一直保存着它。”

“如果它烧光了,我就会死?”

“这不是什么让人大惊小怪的事,”外婆说,“罗马人也好,中国人也好——人类的命运经常是被预设好的,至少曾经一度如此。有时候还是提高警惕做好预防的好。这块木柴现在是你的财产了。随身带着它,只要它安全,你也是安全的。”

弗兰克摇着脑袋。他想抗议,这个传说也太蠢了吧?或许外婆只是想吓一吓他,作为打碎她那些瓷器的报复。

但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挑衅。她似乎是想要挑衅弗兰克:如果你不相信的话,烧掉它看看。

弗兰克盖上了盒子:“如果真这么危险,为什么不把木头密封在不会燃烧的东西里面?比如塑料或者钢铁?为什么不把它放进银行的保险箱里?”

“那样会发生什么呢?”外婆怀疑地说,“如果我们在这块木头外面包上其他物质,你是不是也会感到窒息?我不知道。你妈妈不会冒这样的风险。她不敢和这东西分开,总害怕会有什么问题出现。银行可能被抢劫,建筑物可能被烧毁。当一个人想要欺骗命运的时候,总是会有奇怪的事情接连发生。你妈妈觉得只有在她自己的掌管下这块木头才会安全。直到她前去打仗,她才把它交给了我。”

外婆带着怒意叹了口气:“艾米丽是个傻瓜,居然跑去打仗,虽然我觉得自己一直认为那就是她的命运。她希望能再次见到你的爸爸。”

“她觉得……她觉得我爸爸会在阿富汗?”

外婆摊开双手,仿佛在表示这已经超出了她能理解的范围:“她去了,然后勇敢地战死。她以为家族的天赋能够保护她。毫无疑问,这天赋倒是她能救下那些士兵的原因。但这种天赋从来不能保证我们家族的安全。同样也没能帮助到我的父亲,或者我父亲的父亲。对我来说也一样。而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了。你一定也会走上这样的道路。”

“但是……什么道路?我们的天赋是什么?射箭?”

“你和你的箭术!愚蠢的孩子。很快你就会明白了。今晚,在葬礼结束后,你就必须南下。你的妈妈说如果她没能从战场上回来,鲁帕将会派来使者。它们会护送你到一个地方,那里都是神灵的孩子们,在为了他们的命运接受训练。”

弗兰克感觉仿佛有许多支箭射中了他,他的心就像瓷器一样裂成许多块。外婆说的大部分话他都不能理解,但有一点很清楚:她这是要把他赶出家门。

“你这是在让我走?”他问道,“让你最后的亲人离开?”

外婆的嘴唇颤抖着。她的眼睛也湿润起来。弗兰克震惊地意识到她的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她在许多年前就失去了丈夫,然后是她的女儿,现在她又要送走自己唯一的外孙。但她还是从沙发上起来,站直身子,站姿依旧笔直而僵硬。

“当你到达营地之后,”她继续下着指示,“你必须私下里单独和执政官说明情况,告诉她你的曾外祖父是沈伦。距离旧金山事件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希望他们不会因为他做过的事情杀了你,但你应该要为他的行为而祈求宽恕。”

“这听起来真是好上加好了。”弗兰克嘟囔着说。

“女神说你会带来家族的完整循环。”祖母的声音里完全没有什么同情,“她在许多年前就给你选择好了道路,而这一路不会容易。现在到了去葬礼的时间了,我们要履行义务。来吧,汽车正在等着我们。”

整个仪式已经很模糊了:严肃的面孔们,雨水打在坟墓旁的遮雨棚上滴滴答答的声音,仪仗队的步枪枪声,沉入地下的棺材。

那天晚上,狼群就来了。它们在前院的门廊处嚎叫。弗兰克走出来与它们相见。他身上穿着最暖和的衣服,背着自己的旅行包、长弓和箭袋。他妈妈的牺牲勋章也塞进了背包里。那块烧焦了的木柴被仔细地用三层布料包好,放进了他的外套口袋,紧贴着他的心脏。

南下的旅程开始了——先去索诺马的狼殿,最后到达朱庇特营地,在那里他按照外婆的指示私下和蕾娜谈了谈。他为自己根本一无所知的曾外祖父祈求宽恕。蕾娜让他加入了军团。她一直没有告诉过他,他的曾外祖父做过什么,但很明显她是了解的。弗兰克能感觉到那绝不是什么好事。

“我会根据每个人的功绩来评判他们。”蕾娜告诉他,“不过不要和其他人提起沈伦这个名字。这件事必须成为我们的秘密,不然你的下场就会很惨。”

不幸的是,弗兰克可没有太多功绩。他在营地的第一个月基本上一直是在撞翻武器垛、毁坏战车、在行军时绊倒整个步兵队之中度过的。他最喜爱的工作是照料那头名叫汉尼拔的大象,但这件事也被他成功地搞砸了——喂汉尼拔吃花生,导致它消化不良。谁会知道一头大象也会得花生不耐症啊?弗兰克觉得蕾娜肯定已经后悔做出让他加入军团的决定了吧。

每一天,他在醒来的时候都在想,如果那块木头被火苗点着并烧光的话,他就再也不存在了。

所有的这一切都在弗兰克的头脑里闪过,那时他和黑兹尔以及波西正一起走去参加军事演习。他想到那块木柴还包在自己的外套口袋里,而朱诺出现在营地又意味着什么。他是要死了吗?真希望不会。目前为止他还没有为他的家族挣得任何荣誉——这是毫无疑问的。或许阿波罗今天就会承认他,然后解释一下他的力量和天赋。

当他们走到营地之外以后,第五步兵队分成两路,列队站在他们的百夫长达科塔和格温之后。他们向北行军,绕过城市的边缘,朝着玛尔斯赛场进发——那里是这个山谷中面积最大也最平坦的地方。所有的独角兽、牛群,以及无家可归的农牧神都在那里放养,弄得草地上的草参差不齐还很低矮。地上坑坑洼洼,布满了爆炸后的弹坑,以及以前的演习中留下的壕沟痕迹。赛场的最北端矗立着他们此次的攻击目标。工程师在那里修建了一座石头堡垒,有着铁质吊闸、守卫塔、蝎形投石弩、高压水炮,毫无疑问,还有许多恶心的惊喜提供给防守的一方使用。

“他们今天干得真不错,”黑兹尔注意到,“对我们来说可不妙。”

“等等,”波西说,“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堡垒是今天建起来的?”

黑兹尔咧开嘴笑了:“军团士兵们都接受过建筑训练。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可以破坏掉整个营地,再在其他地方重建一座新的。也许要花上三到四天,但我们的确能做到。”

“我看还是别这样的好。”波西说,“那么你们每天晚上都要去进攻一座不同的堡垒?”

“也不是每天晚上,”弗兰克说,“我们有不同的训练和演习。有些时候是死亡之球——呃,就像彩弹射击,除了……你懂的,不是颜料彩蛋,而是毒药啊,酸液啊,火球啊之类。有些时候我们举办战车和角斗士比赛,有些时候才是军事演习。”

黑兹尔指指堡垒:“在这里面的某处,第一和第二步兵队把他们的旗帜藏了起来。我们的任务是在没有被消灭掉的前提下杀进去夺取他们的旗帜。如果我们做到了,那就赢了。”

波西的眼睛亮了起来:“就像夺旗比赛一样。我觉得我很喜欢夺旗比赛。”

弗兰克笑了起来:“是啊,不过……实际情况可比听上去的要困难。我们必须要穿越墙上那些蝎形投石弩和高压水炮组成的火线,然后一路杀到堡垒里面,找到旗帜,打败守卫,同时还要保护我们自己的旗帜和队伍不被俘虏。而且我们的步兵队要和另外两支进攻的队伍竞争。虽然我们类似合作关系,但其实并不是。只有夺取了旗帜的步兵队才会赢得所有的荣誉。”

波西踮着脚晃了晃,试图跟上行军步伐中的左右脚节奏。弗兰克很同情他。他当初来这里的前两个星期一直在把自己绊倒。

“那么,为什么我们要演习这个呢?”波西问道,“你们这些家伙经常花很多时间去围攻加筑了防御工事的城市吗?”

“团队合作,”黑兹尔说,“敏捷思考,战术策略,战斗技巧,你会为自己能在军事演习中学到的东西感到惊讶。”

“比如说知道谁会在背后捅你一刀。”弗兰克说。

“尤其是这一点。”黑兹尔表示赞同。

他们行军到了玛尔斯赛场的中心,形成阵形。第三和第四步兵队的站位尽可能地远离第五队。进攻方的百夫长们聚集起来商议。在他们头顶的上空,蕾娜骑着她的飞马西庇阿盘旋着,准备好扮演裁判这一角色了。

有六七只巨鹰在她身后编队飞行——为医疗救援空运任务做好准备,如果情况需要的话。唯一一位不参与演习的人就是“普路托的使者”尼克·德·安吉洛了,他爬上了一座大概离堡垒一百码远的瞭望塔,用双筒望远镜观看战况。

弗兰克用他的短矛支撑住盾牌,然后去检查波西的盔甲。每一条皮带都扣对了,每一部分盔甲也都调整到了最适当的位置。

“你的盔甲穿得很好,”他吃惊地说,“波西,你以前一定也参加过军事演习。”

“我不知道。也许吧。”

唯一不符合常规的就是波西那把闪闪发光的青铜剑——材料并不是帝国黄金,样式也不是罗马短剑。剑刃是叶子形状的,剑柄上刻着的是希腊文。弗兰克看着它就觉得不大自在。

波西皱起了眉头:“我们能用真正的武器,对吧?”

“是的,”弗兰克确定道,“当然了。我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剑。”

“如果我伤到什么人了怎么办?”

“我们会治疗他们的,”弗兰克说,“或者设法去治。军团的医疗人员用起神食、神酒和独角兽制剂来是相当给力的。”

“没有人会死。”黑兹尔说,“呃,至少不是经常有人死。而且如果他们真的——”

弗兰克模仿起维特利乌斯的声音:“他们太弱啦!在我那个时候,我们一直会死人,而且我们很喜欢这样!”

黑兹尔笑了起来:“和我们待在一起,波西。有可能我们会被分配最糟糕的任务,很早就被消灭掉。他们会把我们首先丢到围墙那边,耗掉敌人的防御。随后第三和第四步兵队才会冲锋进来夺取荣誉,前提是如果他们最终能攻下堡垒的话。”

号角声响起。达科塔和格温结束了军官的会议走了回来,看上去表情严峻。

“好吧,计划是这样的!”达科塔从他的旅行酒壶里灌下了一大口苦艾酒,“他们把我们首先丢到围墙那边,耗掉敌人的防御。”

整个步兵队怨声四起。

“我知道,我知道。”格温说,“也许这次我们能有点运气呢!”

还好格温是个乐观主义者。每个人都喜欢她,因为她总是对自己的人照顾有加,也总是努力为他们鼓劲打气。她甚至还能让达科塔稍微控制他自己对含酒精饮料的过于频繁摄入。尽管如此,营员们还是嘟嘟囔囔地在抱怨着。没有人相信第五步兵队会有运气的存在。

“第一列跟着达科塔,”格温说,“抵住盾牌,以龟式阵形向大门前进,尽量不要受伤,吸引他们的火力。第二列——”格温转过身来面向弗兰克这一列,声音里就没有那么热情了,“你们十七个人,一直到博比,负责大象和云梯,尝试从西面围墙的侧翼进攻。或许我们可以从他们防御的薄弱处突破。弗兰克、黑兹尔、波西……嗯,做什么都行。把绳索给波西,尽量让他活着。”她转回身去面对整支队伍,“无论是谁第一个冲过围墙,我都会保证你能戴上金城冠。胜利属于第五队!”

整个步兵队不太认真地欢呼了一下,然后解散了队伍。

波西皱起了眉毛:“做什么都行?”

“是啊,”黑兹尔叹了口气,“这已经是最大的信任了。”

“金城冠是什么?”波西问道。

“军功勋章。”弗兰克说,他曾经被迫背诵下来所有的奖项,“那是给第一个攻入敌军堡垒的士兵的巨大荣誉。你会注意到,第五队没有人戴着这个。一般我们都没法冲进堡垒里,因为我们要么是被火烧,要么是被淹死,或者……”

他脚下一个踉跄,看向波西:“高压水枪。”

“什么?”波西问道。

“围墙上的那些大炮,”弗兰克说,“他们从水渠里引水过去。有一套抽水泵系统——真见鬼,我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怎么运转的,但它们一定会有很大的水压。如果你能控制那些装置,就像控制河水那样的话——”

“弗兰克!”黑兹尔的脸上满是笑容,“你真是太有才了!”

波西却没那么确定:“我不知道在河边时我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确定自己能在这么远的距离外控制那些水枪。”

“我们会掩护你接近的。”弗兰克指着堡垒的东部围墙,第五步兵队没打算进攻那里,“那里的防御会变得最为薄弱。他们不会对区区三个小孩子严阵以待的。我认为,在被他们发现以前,我们是可以悄悄溜到足够近的地方的。”

“怎么悄悄地接近呢?”波西问道。

弗兰克转向黑兹尔:“你能再做一次那件事吗?”

她一拳抡在他的胸口:“你说过你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突然之间弗兰克感觉很糟糕,他的思维过分注重于刚才那个主意了……

黑兹尔压低声音轻轻地说:“不要紧,没关系的。波西,他是指那些战壕。多年以来,玛尔斯赛场上布满了各种隧道。有些已经坍塌或者被深深掩埋了,然而仍然有许多隧道到现在还可以通行。我很擅长于发现这些地方并且使用它们。不得已的话,我还能让它们瞬间塌陷掉。”

“就好像你对那两只戈尔工做的那样,”波西说,“为了拖慢它们的脚步。”

弗兰克赞许地点点头:“我跟你说过普路托很酷吧。他是掌管地下一切的神灵。黑兹尔能找到洞穴、隧道、活板门——”

“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她抱怨道。

弗兰克感到自己的脸红了:“是的,抱歉。但如果我们真能接近那边的话——”

“而且如果我能搞定那些高压水枪的话……”波西点点头,仿佛开始喜欢上这个主意了,“然后我们要怎么干?”

弗兰克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箭袋。他总是会保存一些特殊的箭矢。他以前从没用过它们,但或许今晚正是时候。或许他终于可以做出一些足够吸引到阿波罗注意力的好事了。

“剩下的就由我来负责吧,”他说,“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