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

我想,最初的契机,应该是三年前在巴黎那时。

当年,我在法国的史特拉斯堡和巴黎,进行了以阴阳师为主题的演讲。

逗留在法国那期间,负责编排演讲,并在各方面都照料我的人,是住在巴黎的仲野麻纪小姐,她是名为“Ky”的二重奏乐队成员之一,负责吹奏萨克斯风。

演讲结束后,我又留在巴黎一阵子,在饭店断断续续地写稿,这期间,“Ky”举办了演奏会。

“Ky”——除了负责弹奏乌德琴的Yann Pittard,以及吹奏萨克斯风的仲野麻纪,又加入一位不管什么都打,为这个世界创造出不可思议的乐音,名为Toma的音乐家,正是这三人举办了演奏会。

不知为什么,我竟然也加入这组三重奏,表演了朗读,我想,最大原因可能基于当时我身在异国吧。

如果是日本,我大概不会这样做。

朗读的是当时在巴黎饭店刚写成的〈阴阳师〉。

经历了一次,我就迷上了。

我本来就是个五音不全的人,不太会唱歌。不但不会玩乐器,更读不懂音符,说起来,和一般人相比,我没有积极让音乐融入自己生活中的习惯。

家里当然有几张我买来的唱片和CD,我也有喜欢的歌曲以及歌手。

但是,我是个缺乏能对别人说“爱好是音乐”的素养和体验的人。

至少,我自己会经这么认为。

可是,哎呀,我再说一遍,经历了一次后,我竟然迷上了。

当作体验来说,那体验非常新鲜。

我自己都大吃一惊。

对我来说,迄今为止的音乐,都是从对面传过来的声音。

有时从舞台上,有时从音箱里,或者从某处传到我这里的声音,那就是音乐。

然而,试着一起做了后,这件事实在很惊人。

那声音、那音乐,接连不断地在我四周出生、长大、消失,又发生——我飘浮在那音乐中。在这个不断发生、持续、消失、出生、互相缠绕的宇宙中,我存在着,我夹杂在那些音色中,溶化于其中。这种感觉很惊人。

还有一件事。

在人前做某事——这种事,迄今为止我也做过。

例如谈些与格斗术有关的事,说些空海的事,讲讲有关我自己写的故事《大江户恐龙传》主人公平贺源内的事—不过,这种事,和在音乐中朗读一事,有点不同。

怎么个不同呢?

我无法详细说明。

这样吧,我们比喻为神明好了。

比方说,音乐这种东西,是献给神明的供品。

是献给不知身在何处的神明的祭品。

是在演奏中抛出自己的肉体、感情,以及各种东西当作供品的行为。

我觉得,这点和演讲可能有点不同。虽然也许只是我的感觉而已。

然后呢——

在当场,我会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当献给神明的供品,或是祭品——我会考虑到这个问题。

在顾客面前,自己真的具有做那种事的资格吗?

这真的会让人陷于不安。

能顺利演出吗?

会不会失败呢?

就站在人前,站在神明前,做为进行某些事之人的立场来说,自己真的具有那种资格吗——

想到这僻问题时,我的双脚几乎要颤抖起来,很想逃离现场。

可是,开演时间逐渐逼近。

那时,会遭遇一种必须下定决心的瞬间。

不管结果怎样都好。

不作任何辩解。

倾尽全力做出自己能做的。

只能这样。

之后,该怎么说呢?突然会有一种整个肉体表里反转的感觉。

这种,在现场参与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瞬间感觉,实在真的是一种惊人的体验。

结果,我和他们约好,等我回日本之后,“Ky”若有机会来日本时,再一起合作些什么事——也就是说,例如于人前朗读之类的事,而且我们实际做了。

有时在能乐堂,有时在爵士乐酒吧,我们在各式各样的场所合作了。

去年,受作曲家松下功先生的邀请,我竟然和弹奏钢琴的山下洋辅先生、吹奏尺八的山本邦山先生、拉小提琴的松原胜也先生等这些厉害的专家,一起在艺术大学的音乐堂演出。

那是一段如做梦般的时间。

彷佛灵魂在不同宇宙嬉戏的时间。

接着,今年有今年的节目,十月也在京都下鸭神社演出了。

除了“Ky”,另有弹奏钢琴的Bert Seager,负责贝斯的吉野弘志,打鼓的池长一美——还有我,总计六人。

演说嘉宾是文化人类学者小松和彦先生。

朗读的是《阴阳师》的〈霹雳神〉。

内容是博雅的笛子、蝉丸法师的琵琶,以及被霹雳神附身的制咤迦童子的鞨鼓,在晴明宅邸庭院合奏的故事。

地点是与贺茂氏有渊源的下鸭神社。

由于开头是“秋日阳光中,飘荡菊花香”,因此会场也装饰了菊花。

这也是一段如快乐梦境那般的时间。

这次的后记,我正是打算报告这件事。

而且,明年另有明年(二〇一四年)的节目,下次预计在五月,地点是高野山,以空海为主题,举行类似的朗读音乐会。

目前只是预定而已,预定——

我很希望这个预定可以实现。

还有一件事。

是有关这次收录的〈仙桃奇谭〉——

这个故事的主题,其实是渡边真理小姐赏赐的。

因为决定出版《阴阳师》的杂志书,书中,有我和真理小姐的对谈文章。

那时,我得意忘形地向真理小姐拜托了如下的事。

“写小说时,与其从空白状态构思内容,不如在某种条件下的状态比较容易书写。能不能请你务必给我出个主题?我会以这个主题为素材,写在下一本的《阴阳师》中——”

结果,真理小姐赏赐的主题是“桃子”。

我写成的小说正是〈仙桃奇谭〉。

我自己认为这个故事很有趣。

另有一件事。

是我写的其他故事,这故事与《阴阳师》无关。

那就是,迄今为止一直中断的《幻兽少年》系列,今年总算要重新开始了。

这是述说一个在体内栖宿了幻兽的美少年故事。

持续写了三十多年,至今仍未结束。

目前在朝日新闻出版社的《一册书》中连载。

轻小说版由朝日新闻出版社出版——

文库版则由KADOKAWA的角川文库负责。

和《阴阳师》一样,都是我深爱的故事。

为了通知各位这件事,请容我借用了此版面。

那是个极为哀凄,极为幽美的故事。

因此,《阴阳师》仍会继续写下去。

请多多关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