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决断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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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已至此,也是不得已的事情。www.miaokanw.com”

在被夜的寂静包围着的房间里,当听到各务从牙缝里挤出的这句话时,麻子虽然已有了思想准备,但还是立刻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同时,树林里刮来的夜风吹打着玻璃窗户,一瞬间引起她心理上的一种恐怖。

麻子不由地紧紧闭上了眼睛。各务扶着麻子,用双手抱住了她的肩膀。

“警方肯定会查出你来的,这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因为有人在阳光花园旅馆前面发现了你开的车子。另外,关于林奈津实失踪一事,警方也从居住在同一公寓里的住户那里了解得非常仔细。”

俩人坐在茶桌旁边,桌子上铺着麻子从家带来的一张刚出版的日本新报的晚报。在社会版上,有一小段文字报道说林奈津实从10月23日下午开始下落不明,并指明她与前段时间发生的善福寺凶杀案中的被害者关系密切。警方认为她的失踪是个谜,现已着手进行调查。最后还补充说林奈津实失踪的当天上午,接到了怀疑是住在练马区的一位女性打来的电话,她是约好了当天下午3点与对方见面而从公寓里出走后下落不明的。所以警方认为那位女性掌握着林奈津实失踪的线索,同时也开始了对该女性的搜查。

读完这则消息,麻子感到非常绝望。毋庸置疑,打电话的人就是麻子本人。可能林奈津实是按电话中商量好的,3点来麻子家取钱才走出公寓的。后来,到底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警察肯定会对“打电话的女性”做各种各样的设想。不,报纸只报道了这些内容,他们是否已经查出来那个女的就是“桂木麻子”呢?

刹那间,麻子觉得刑警可能就要踏进自己家门来了。一想到这里,麻子吓得不知所措,于是不顾一切地往各务家拨了电话。

虽然6点半了,但各务刚从前桥回来,正好在家。他在电话中说他也正在读那份晚报。

俩人当即决定见见面,于是就选择了这个井之头公园边上的旅馆、麻子的家位于石神井公园,而各务住在三鹰台,这个旅馆就位于他们两家之间,是一家风格朴实的日本式旅馆,他们以前也曾多次来过这里。

麻子从车站前买来了晚餐食品。她身穿平时那套已穿旧了的平针毛料的连衣裙,上身只披了件外套就从家里跑出来了。一种痛苦的紧迫感在驱使着她,就好像哪怕再耽误一会儿,就再也见不到各务了。

各务不停地爱抚着麻子那颤抖着的胳膊。

“如果再这样躲藏下去,到时一旦被发现了,反而对我们更加不利,林奈津实或许已被人杀死了。不,当然,不论是中谷之死,还是这次事件,都不会把他们还没有把握的罪责加到你身上。就是警察,也并非都是盲目之人,如果调查的话早晚会弄清楚的。不过,话虽这么说……如果再继续逃避下去的话,很难保证不招致难以摆脱的误解……”

各务在谈话时很注意措词,他担心会把麻子推进绝望的境地。

麻子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可是,奈津实真的被人杀了吗?”

“当然我也不敢肯定,不过,她那天好像为了到你家来才从公寓里出来的。可是到最后也没露面。你曾在电话里告诉她把她要求的钱准备好了,希望她来取,对吧?既然如此,就很难想象她在途中会改变主意。因为她不像是将眼看就要到手的300万日元轻易放弃的那种女人,她从一开始就应该明白敲诈的危险性。这么说来……是否由于某个人把她拖住了,使她不能来取钱了呢?”

“某个人把她拖住了……?”

“这也只不过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奈津实可能从中谷浩司口里听到了杀害-山的杀手的名字,于是,她也想敲诈那个人,但在她到你家来之前先去见那个人时被杀了,也许她现在已经死在某个地方了。”

“那么在旅馆里杀死中谷的人也是-山凶杀案中的主sb了?”

“大家好像都认为在那个事件中还牵涉到一个,神秘的女人,那个女人把中谷骗到旅馆里把他给杀了。无论怎么说,在背后操纵的不正是-山凶杀案中的那个主犯吗?”

那么……那个主犯最终还是10月7日早晨从芜藏寺院内跳出来,救起即将掉进河里的少年后跑开的那个中年人喽。麻子直愣愣地反复思考着。

“早知道事情会到这一步,当初你与我商量出面作证时,如果我不阻止你就好了。如果那时出面作证的话……我们的处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也许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中谷和奈津实的不幸也许就可以避免了。那样的话,我们遭到世人的谴责暂且不提,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落到被警察穷追不舍的下场的吧?在这一点上,我深深地感到自己也有责任。”

各务面向麻子低下了头,麻子心里觉得更加难受了。

“不,都怪我不该擅自给警察投信。不正是因为那封信,中谷被人乘虚而入,被人叫到阳光旅馆,罪犯又利用这个机会把中谷给杀了吗?由此我现在也遭到怀疑,而且被人抓住了自己的弱点……”

不,换一种情况,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了。假如林奈津实不是下落不明,要是按约好的来到麻子家里的话……

那天,他们俩也并没有按奈津实的要求把钱准备够,他们想用这好不容易凑起来的钱来说服奈津实。当时,各务曾一反常态地、语气强硬地重复说,无论如何也要让对方严守秘密。

但是,如果奈津实一再坚持不同意,而且继续进行敲诈的话——最坏的地步——俩人内心深处是否会对奈津实萌发一丝杀意呢……?

麻子用手指抚摩着恋人的脸颊。各务本来就瘦削柔和的脸庞,不知不觉中好像又消瘦了一圈。他的皮肤有点粗糙了,在深褐色的宽边眼镜后边,是一双下眼皮上布满细纹的目光柔和的眼睛,一副沉默寡言的神情。为了严守秘密,当时在他内心深处,是否也产生了杀人的动机呢?——不,心里意识到“杀意”的,或许只有麻子本人,或许她只是在各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投影。

麻子声音嘶哑地说道:

“或许,像我这样的人,无论得到什么报应,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像是受了这句话的影响,各务脸上也一下子布满了失意的阴影。不过,他马上皱起眉头说:

“现在才是最需要冷静的时候——总之,我们现在就去西荻洼署,把情况从头到尾告诉警方。你可能要接受询问什么的,会被他们约束一段时间,根据审判官的认定情况或许能避免把个人的隐私公开出去,或许就能避免给你丈夫带来更多的麻烦。”怎么说呢,这要看事态的发展了,现在什么也不好说。”

最后一句话说明到底对前景没有把握。

麻子一时屏住了呼吸,盯着各务的眼睛。

不一会儿,她下了决心,很有点郑重其事地喊了声:

“各务先生。”

为了保持镇静,她嗓子里憋足了劲儿。

“我刚才从家里出来之后,就已经考虑过了,只是想见你一面,和你先商量一下再说。我也做好了去出庭作证的思想准备,可是并不是让你和我一块儿去,而是我一个人去警察那里。”

各务倒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

“本来目击到那个嫌疑犯的是我自己,这事与你无关。”

一说出口来,麻子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变得头脑非常镇静了。

“我打算当着警察的面将案发以来的情况如实地说出来。事到如今再提供含糊不清的证词的话,就更说不清了——关于案发当日清晨,我路过芜藏寺旁边的斜坡这件事,我可能会告诉他们一些实际情况。比如:头一天晚上就住在了芳鹿庄,与同伴一起住的,以及一直拖到现在才出面作证的原委等等。”

“然后呢?”

“那就破坏了我丈夫的名誉——我的确已做出了对不起丈夫的事情。不过,这并不是说把你的名字公布出去就能使做丈夫的心理上得到平衡。不,岂止如此,如果让世人知道了与我秘密地——秘密地私通的,不是别人而是群马医科大的各务副教授的话,我丈夫所蒙受的不仅仅是妻子背叛丈夫的耻辱,他还必须承受来自社会上的谴责。因为群马工厂造成的公害已经出现了危及人体的征兆,p大的报告又断定共立电化是元凶,双方在这方面的对立越来越严峻。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假如我们的关系公开出去,那么无论造成怎样的误解,恐怕我丈夫也无法辩解。就是打官司,也相当不利吧!那么,如果在这次公害纠纷中败诉了,我丈夫这10年来的努力就化成了泡影,在公司内部,也把前途给断送了,就是说我丈夫自己的人生就此也就失败了——当然,我们之间的关系公开的话,你所受的伤害比我丈夫的也轻不了多少。”

“这些情况你不说我也清楚。为此——也许你认为我是在争辩,从桂木先生的立场来考虑,我主张一直保持沉默到现在。可是,其结果只能是事情越来越恶化。现在,我已经打算把一切后果都抛到脑后去……”

“不,就是撕裂我的嘴,我也不会说出你的名字。就算是警察也没有权利,更没有必要知道那么多。当然,对我丈夫也要保密——在警察和我丈夫面前,我要把你的名字隐瞒下去,那么——”

至此麻子已语无伦次了,她还是努力地保持镇静。

“那么今后,只要我们俩人决不再见面的话,我俩就不用担心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泄露出去了。”

终于,豆大的泪珠不停地落在她的膝盖上。各务轻轻叹了一口气。

“那办不到,首先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到警察那里去。”

“不!”

麻子泪汪汪地抬头看着他。

“这没事。因为我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而且即使我们俩一起去出面,对我们的将来也没有什么好处。你不要这么想了。现在应该努力把损失控制在最小限度。”

麻子虽然平时看上去很柔弱,但她那纤细的身体散发出的那股倔强逼得各务不由得低下了头。少女时代的麻子的身影,突然又浮现在他面前。她虽然平时不爱说话,很腼腆,但是偶尔发起脾气来,却固执得出乎人们的意料。

把损失控制在最小限度——她的话的确有道理。如果现在各务也出面,冒然把两人的关系公布于众的话,那只能使事情变的越来越糟糕,到最后谁也救不了。就是麻子自己的情况,或许也会更加恶化,这是因为麻子对自己的秘密守得越紧,就越发令人怀疑她为了将事实隐瞒下去,而对中谷、奈津实实行了杀人灭口。

在各务坐出租车到这里来的路上。他也下定了决心陪着麻子去出面把一切都说明白。然而经麻子一说,他又重新作了考虑。像麻子所说的那样做或许能隐瞒住自己和桂木的身份。想到这里,他无可奈何地改变了主意。

各务相信,如果自己站在麻子的立场上,肯定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不,是真的相信会出现那种情况呢?还是希望出现那种情况呢?他也说不清楚。他在内心的一个角落里意识到了这种暧昧的想法。

麻子湿漉漉的脸颊上露出了微笑。她盯着沉默不语的各务说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不过……”

“你什么也不要说了。”

麻子用手堵住了各务的嘴,各务握住了她的手,俩人闭上眼睛,静静地把脸贴在了一起。他猛烈地抱紧了麻子,差一点就要把麻子的腰给楼断了。他下意识地想通过这一方式将自己的某些作法掩饰过去。

为了到西荻洼署出面作证,晚上9点多麻子一个人走出了旅馆。

各务留在了房间里。他打算与上次在芳康庄一样,30分钟后,从这里出去。但是,他打算在出去之前跟一个他信赖的当律师的朋友联系一下,拜托他以受到麻子的委托的名义前往西荻洼署关照麻子。当然,麻子只是一个偶然的目击者,无论在哪一次事件中都只不过是局外人。在这些问题真相大白之前,有个谨慎的律师在身边,遇事心里会踏实一点。各务听说过像这种情况的出面作证,有律师同行的先例也不稀罕,麻子也毫无异议地同意了他的这一建议。

麻子从旅馆的正门出去后,顺着井之头公园西端树木稀疏的林间小道往前走。各务通过二楼的窗户看见了她的身影。路两旁的桂花树、山茶树、栗树等树木相距很远地并排站立着。这是一条落满枯叶的、有点西欧风格的林间小道。今年初秋的一个黄昏,俩人还曾在这里散过步。眼下,整个树林和小路的前方都沉浸在薄雾中。顺这条小路再往前走,就会走出公园,外面就是通往吉祥寺车站的公路。麻子跟各务说她在车站附近雇出租车。

可能由于麻子穿着白色外套吧,望着她那渐渐远去的细长的背影,各务反而在内心里结下了一个疙瘩,他感到这个疙瘩急剧膨胀,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这与他和麻子分别后的悲伤的心情在性质上是不同的。这个疙瘩,可能就是他刚才打算掩饰过去的那种东西吧。

(胆小鬼!)

突然,他仿佛听到一种声音。

(胆小鬼……胆小鬼……)

对了,就是这种声音塞满了那个疙瘩。然后他渐渐地醒悟过来了,就像脑袋里的云雾散开了。自己必须和麻子一起去,即使起不到任何作用,哪怕是一次愚蠢的行动,不,甚至这次行动会加重负担和损失,现在也应该尽力去做。自己应当和麻子站在一起,和她共同分担屈辱、损失以及来自社会上的谴责等所有的不幸,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心安理得。为什么?——这是因为自己心里爱着麻子。

他迅速站了起来,一边穿衣一边跑下了楼梯,急急忙忙结了帐,朝公园跑去。

在黑乎乎的小路前方,他看到了麻子短小的身影。在树林外侧不断有车灯闪亮。可是在公园里面的这条小路上,已不见其他行人来往了。傍晚时分出现的情侣们,好像都朝东侧的池子那边去了。

各务还有10米左右就追上麻子了。麻子来到了公园内的一个十字路口,再往前走一个路口就到外面的公路上了。各务平稳了呼吸后刚要喊她,这时——

突然从右侧的小路上出现了一辆小型汽车,车子也不减速,猛地撞在了麻子身上。随着微弱的惊叫声,麻子的身体像人体模型一样被撞倒在斜前方。车子从这个散步用的小路上横穿而过,好像要把麻子的身体轧断。

各务没吱声,向前奔去。

汽车想就此逃走,可是,因为这条路打一个弯儿后才通往外面的公路,所以汽车在那里稍微减了速。

各务朝着倒在树根旁的麻子跑去。在拐角处汽车稍微一倾斜,坐在司机座上的男人的后脑勺和汽车牌照上的“练马”二字从各务眼前掠过。

2

刚才还人来人往混乱不堪的情景不见了。各务坐在青白色灯光照耀下的走廊里,目不转睛地盯着走廊尽头那扇关闭着的大门,一直在等待着。对他来说,没有比这种等待更痛苦的了。

他甚至感到挂在墙上的电子表,在指针转过11点过几分之后便停止了转动。

大约两个小时前,他抱起下半身满是鲜血的麻子来到公园外面,截了一辆正好路过的大型轿车,来到了这家位于井之头公路沿线的急救医院。

看起来精力充沛的中年院长,立即给麻子进行了处置。院长简单地告诉各务,因为麻子大腿部多处骨折,腹部伤口出血严重,所以得赶紧输血,另外还要做手术治疗骨折。然后麻子被抬到担架车上,推进了手术室。麻子因腹部出血过多,把衣裙都染红了,肤色像石膏一样惨白,丝毫不带苏醒的迹象。各务陷入了深深的痛苦和不安,眼睛都模糊了。

“还有救吗?”他禁不住急切地问。

“看来头盖部损伤的还不算厉害——”

院长没有正面回答各务,大步向手术室走去。

之后,各务向医院的办事员打听到电话号码,给所属的三鹰署打了电话,报了案。因为这家急救医院在国道沿线上,办事员背下了警察署的号码。

当手术室的红灯打开后过了五六分钟,两位警官赶到了医院。

各务详细地向他们介绍了事故的经过,告诉他们轧人后逃走的汽车是一辆排气量为1500cc的国产小车,颜色为灰色或银色,车牌号为练马区的车号,司机是个男的等情况。随后,他们到了事故现场,进行了现场鉴定。溅洒在栗树根部和周围枯叶上的粘稠的血迹在灯光照射下显得很凄凉。

当各务再次返回医院时,麻子的手术已经结束了。由于失血过多,靠输血好容易才稳住了血压,现仍在继续吸氧,所以大夫还不允许各务到麻子身边去。

他走进亮着红灯的候诊室,找了个能看到麻子病房的地方坐了下来。

突然剩下他一个人后,一种可怕的孤独和焦虑袭上心头。这种心理当然是由各种因素造成的。不过,别的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他最担心的是麻子的生命。他想既然自己在这方面无能为力,那么倒不如和搜查员谈一谈,帮助他们进行现场鉴定。

夜里凌晨,一个身材短小、脸色有点发暗的、40多岁的男子出现在候诊室的门口,各务一瞬间奇怪地松了一口气,觉得有救了。

这人不是刚才在现场与他谈话的三鹰署的警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