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站在波巴布树顶的瞭望台上,可以看到几公里外的一个狭长湖泊,如今它已成了方圆数百里内唯一的水源。www.miaokanw.com黄昏,残存的动物都麇集到这儿饮水,有牛羚、弯角羚、斑马,也有一只孤独的双角黑犀,已经很浅的湖水被弄得混浊不堪。

这些食草动物一边饮水一边警惕地注视着湖边游荡的狮子,因为它们本能地知道,当狮子瘪肚时是最危险的。果然,一群狮子忽地扑过来,湖边的动物立即炸了群,它们惊惶地四散奔跑,黑犀牛则原地转着圈,目光阴沉地瞪着狮群。不久,一只衰弱的小斑马作了牺牲品,狮子开始大嚼起来。十几只秃鹫及时赶来,拍着翅膀落到狮子旁边。那些侥幸逃生的食草动物安静下来,又陆续回到水边。

瞭望台上的宪云和刘晶一直用望远镜头拍摄着这些场面,她们看见饥饿的雄狮把猎物霸在自己爪下,凶蛮地赶走了雌狮和幼狮。后者已经瘦骨嶙峋了,它们不敢反抗,凄惨地呆候在一旁,想等雄狮吃完后拾一点残渣。

刘晶气愤地骂:

这些不要脸的雄狮子!我真想拿猎枪杀了它们!

宪云也有同感,她说:每逢看到这种情景,我常常不能理解。一般说来,动物的本能,不管是自私、残暴还是仁慈的母爱,都是延续种族的最佳选择。但对雄狮的这种自私该怎么样解释呢?把幼狮和母狮都饿死后,又怎么能延续种族呢?不好解释。

正在这时,一大群鬣狗气势汹汹地跑过来。一般说鬣狗是不敢和狮子争食的,但这次可能是饥饿的驱使,鬣狗群毫不犹豫地围住几只雄狮,它们狺狺地吠着,把包围圈逐渐缩小。一旦狮子转过身去对付它们,那边的几只就机灵地跳开,但狮子身后的鬣狗又紧逼过去。这群丑陋的动物以它们的数量造成一种迫人的气势,几只雄狮很快屈服了,它们丢下嘴边的食物怯弱地逃走。

刘晶拍着手笑道:

真解气!就该这样整治它们,你看那只个头最大的雄鬣狗多仁慈,找到食物先让别的鬣狗吃。

宪云笑起来:你说错了,那是只雌的。鬣狗是动物界中唯一从形体上分不清雌雄的动物。它们是母系氏族,女首领的雄性荷尔蒙分泌甚至比雄鬣狗还强,所以它也最强壮。

刘晶噢了一声,她忽然笑道:

宪云姐姐,今天看了这些情景,你知道我有什么想法,我认为自然界中雌性最伟大!你说是吧,宪云姐姐!

宪云笑着,没回答刘晶这些孩子气的问话。她想,恐怕至少在孔家不能这样说,那儿仍然是男人领导的世界。不是因为别的,仅仅是因为两个男人的气质和思想。即使他们在科学探索中最终一事无成,他们仍能保持令人不敢仰视的尊严。

她们听见身后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拍摄小组雇用的马赛人向导沿着长梯爬上来,用不熟练的英语说:

孔女士,请你回去吃饭吧,托马斯先生让我告诉你,朴先生发来了传真。

谢谢。宪云向刘晶交待了注意事项后就独自回营地了。

托马斯正在检查这几天的拍摄质量,他没有回头,说:朴先生的传真。仍在传真机上。

宪云抓起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下去,然后撕下传真躺到行军床上。离家近3个月,这是丈夫第一封来信。她知道重哲一向埋头于研究而疏于联系,所以已经习惯了。

宪云:

研究已经取得突破。我正在完成验证工作,但成功已经无疑了

孔宪云从床上一跃而起,狂喜地喊道:

托马斯先生,我丈夫成功了!

托马斯立刻转过身,惊喜地说:是吗?这可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我想这是近百年来最重要的生物学发现,甚至超过对人类基因组的破译。

宪云在一刹那间无法控制情绪,喜极而涕:

托马斯,已经整整20年了啊,就像是一场不会醒的恶梦。我不是怕失败,是怕失败把他压垮,就像我父亲那样。

老托马斯走过来体贴地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到她在轻轻地抽动。这时他才了解,这个外貌柔顺内心刚强的女人,平时承受着多么重的心理重压。他轻轻地拍拍宪云的肩头,宪云感激地点点头,悄悄揩去泪珠,退回到行军床上继续看传真:

其实,我对成功已经绝望,虽然我从不敢承认。我用紧张的研究折磨自己,只不过是想作一个体面的失败者。但半个月前小元元偶然捡到一份爸爸的手稿,它对我的意义不亚于罗赛达石碑,把我20年辛辛苦苦搜寻到又盲目抛弃的珠子一下子串在一起。

我没有把这些告诉岳父。很显然,他在离胜利只有半步之遥的地方突然停步,承认了失败。这实在是一个科学家最惨苦的悲剧。

但我一直有一个奇怪的感觉,我似乎一直生活在这个失败者的阴影之下,时刻能感到我背后那双锋利的眼睛,即使今天也不例外。我不想永远如此。比如这项成果的发表与否,我不愿屈从他的命令。

爱你的哲

宪云的眉头逐渐紧缩,她能从字里行间触摸到丈夫的沉重抑郁,这完全不是一个胜利者的心情。虽然丈夫语焉不详,但肯定他和父亲之间有了严重的冲突。托马斯看到她的表情,关心地问:

怎么了?

宪云苦笑道:翁婿不和呗。我爸爸的性格难以相处,重哲也过于刚硬。

托马斯说:必要的话,你先回去一趟。

宪云摇摇头:不,我要等雨季到来完成拍摄后再回。再说,我家的两个男人都太强,不是我和妈妈所能左右的。

好像为她的担心加码,传真机又轧轧地响起来,送出一份新传真:

云姐姐:

你好吗?我很想你。朴哥哥和爸爸这几天一直在吵架,朴哥哥在教我学聪明,爸爸不让。

我真担心。云姐姐,你能回来吗?

元元

读着这份稚气未尽的信,宪云的心里更沉重了。她默默地把传真选好装进口袋里,走出帐篷。托马斯看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在那间透明的蛋形试验室里,朴重哲正在紧张的工作,他用了整整3天的时间,把繁复的生命之歌输入到小元元的生物元件大脑中去。谢尔盖、四岛和几个低级工作人员在一旁配合着他。试验室里很安静,气氛非常肃穆。每个人都知道这个试验的分量,他们想以小元元来验证生命之歌的魔力。

这里面恐怕只有小元元一个人十分超然,他乖乖地躺在平台上,脑袋上贴满了奇形怪状的电极,两只眼珠却乌溜溜地转来转去,笑嘻嘻地看看朴哥哥,看看四岛和谢尔盖。他无意中摸到了电脑的遥控器,便偷偷地按了一下。屏幕上的曲线和数字流立刻中断,沃尔夫的合成面孔出现了,它用金属嗓音说:

这里是沃尔夫电脑,听候你的吩咐。

朴重哲等人稍一愣,元元咯咯地笑起来,在平台上半仰起脑袋:

你好,沃尔夫,我是元元。一会儿咱们再下一盘棋,好吗?

好的,这次我一定会赢你。

吹牛!

朴重哲笑着把元元按到床上,按一下遥控,屏幕上又开始闪现繁复的曲线和数字流。谢尔盖感慨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