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或许是因为在尸体旁过夜,我一直有种不祥的感觉,也对花江夫人的死因无法释怀。www.miaokanw.com

那天,伯父们并不在宅邸。大宅只有祖父、花江夫人和子婆婆,以及年幼的父亲。花江夫人过世,而和子婆婆反常地对伯父们说了令人费解的话。意外发生后,祖父开始窝在书斋。父亲从不提那天的事,又或者说,是没办法提。

我抬头看着祭坛。虽说祖父已经过世,但任意揣测祖父的事还是不太好,可是我难以挥去某个念头。

和子婆婆会暗示这座宅耶里有东西栖息,说那东西杀了花江夫人。可是如果要说栖息在这座宅邸的东西,那不就是祖父吗?我想伯父们应该也察觉这件事,只是没有说出口。

正当我沉思其中,日光灯一阵激烈闪动,熄灭了。众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我,因为简直就像是祖父看穿了我的想法一样。

只有祭坛上的蜡烛还亮着,我们不安的脸孔自黑暗中浮现。「怎么了?」孝二郎伯父喃喃低语。「停电吗?」

看见庭院里的电灯亮着,弘一郎伯父摇摇头。

「不是停电吧,是日光灯坏了。」

「百物语结束了吗?」父亲说,和伯父们对看一眼。

「老爸也差不多要出现了?」孝二郎伯父呻吟着。

「别胡说了,真无聊。」弘一郎伯父挥着手。「茂雄,楼梯底下的柜子应该有灯管,你去拿。」

「好好。」父亲应着,正打算起身,却突然看着庭院停下动作,身子微微后仰,举动很吓人。

父亲的表情简直像是见到鬼,我和伯父也看向庭院,全都僵在当场。以庭院胧蒙的灯光为背景,一抹纤细的女影浮了上来。那一瞬间,我脑中浮现了从未谋面的花江夫人。庭院里的身影柔和的肩部线条和娇弱的站姿,和照片中的花江夫人极为相似。

在摇曳的烛光中,没有人说话。

「樋口先生。」那影子如此说。「我是芳莲堂的人。」

烛光摇动,仿佛黑暗也跟着摇曳。在我们沉默的压力下,站在庭院的女性没有作声,但似乎并不特别惊讶,处之泰然。她像哄小孩般怀抱以包袱巾包裹的小箱子。

「原来是芳莲堂的小姐。」弘一郎伯父终于开口说话。「请先上来吧。」

女人低头致意,脱下鞋子飘然步上和室。

「怎么这么晚。」

孝二郎伯父抱怨。女人颊上浮现一抹笑容,但没有说明理由。那置若罔闻的态度鬼气森森,我不禁怀疑她真的是和我们约好的古董商吗?想想,三更半夜的,一个年轻女性只身参加别人家的守灵夜也很奇怪。

大家都醉了,都没礼貌地直盯着客人看,但她从容地解开方巾,拿出一只老旧的木箱。我们在一旁屏息观看,她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形状奇怪的物品,送到我们面前。

「这就是约好的物品,请确认。」她说。

父亲兄弟不知所措地面面相戏。在父亲的催促下,弘一郎伯父疑惑地拿起那东西。虽然在烛光下看得不是很清楚,仍看得出那是一只紫色玻璃瓶,造形像变形得很严重的酒壶,两边鼓起的地方扭曲着。更怪异的是,壶嘴有一个大栓,上面包覆着褪色的和纸,一圈圈缠绕着结实的绳子。伯父转动酒壶,酒壶在烛光下闪耀,扑通扑通传出钝重的水声。弘一郎伯父把酒壶交给孝二郎伯父,再来是父亲接过去,最后传到了我手上。每个人都沉默不语。

女人低头致意,打算离去,弘一郎伯父慌忙留住她。

「请、请等一下。只有这样,我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

「是寄放在我们这里的东西。」

「不,我不是问那个。」弘一郎伯父一副头疼的样子。「这个奇怪的玻璃酒壶到底是什么啊?这是我们家的传家宝吗?」

女人微笑地摇摇头。

「不是的,瓶子是芳莲堂上一代的东西,不过他交代要连容器一起交给你们。」

「什么?那里面装的才是传家宝吗?」

「我也不清楚,总之里面的水是樋口先生的。」

「水?这是水吗?」

孝二郎伯父拎着那只奇特的酒壶,在耳边摇晃着说。

「是的,我是这么听说的。」她低声回应。「似乎是一百年前的琵琶湖湖水。」

我们全都哑口无言。

没想到让我们等待到深夜的传家宝竟是水。

「啊!」

她忽然惊讶地抬起头凝视庭院,一直眯着眼睛凝神细视,父亲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

「我以为下雨了。」

「没下雨啊。」弘一郎伯父说。

「因为,好像听到水声。」

她面向庭院侧耳倾听,喃喃自语。

那时候,我也听到了水流声。像是有水流入黑暗深沉的地方,像漩涡环绕般。

「那么,就此告辞了。」她匆忙起身。

我们站在缘廊目送她离去。她轻巧地步下缘廊,踏入鞋中回过身,鞠躬致意。一举一动都与我心目中的花江夫人的幻影重叠,十分不可思议。父亲是不是也在想同样的事呢?我瞥了父亲一眼,他脸色发青。「你一个人,没问题吗?」弘一郎伯父问。她若无其事地回说「没问题l。也许是叫车子等着了吧。

「唔,还有一个问题。」弘一郎伯父说。「你说接到电话指示守灵夜的事,对吗?」

「是的,一大早,七点左右。」她回答。

「是什么人打的?」

「我也不知道。」

她疑惑地偏着头,露出一抹微笑。

「隔着电话,也听不出来,不过总觉得声音跟各位很像,只不过似乎有一点年纪了。」

我想:那不就是祖父吗?但又想起祖父是在凌晨过世,打消了那个想法。

她从庭院离去,在夜色中消失了身影,仿佛从未出现。只有那瓶水留在我们身边。

我们把那只奇特的玻璃酒壶放在祖父的祭坛前。烛光摇曳下,四个人一脸认真地瞪着它。

「是醒酒的水吗?」弘一郎伯父忽然说。

孝二郎伯父似乎放松下来。「不知道是什么,不过话说回来,那女人就像狐狸变的,感觉很阴森。」

时钟指着凌晨两点。

「哥哥,你们去睡一下吧。」父亲说。

「说得也是。」弘一郎伯父神情呆滞。不过,他好像很在意某件事,没有要回房休息的意思。

「真搞不懂,到底是谁打的电话?」

弘一郎伯父凝视着玻璃酒壶,执着于这个问题。

「总不会是老爸吧。」孝二郎伯父提心吊胆地说。

「当然不可能啊!」弘一郎伯父断言。「早上他已经过世了。」

「那是久谷先生还是矢野医生吧?」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