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

小张问我:“周末你打算去哪里?”

我说:“琪琪叫我去死。www.miaokanw.com”

“你不至于要下此策吧。”小张笑问。

“啊,我不会。”我说:“对于每日都叫男人去死的女孩子,我通常不大注意她们的忠告。”我补充一句:”我只能活一次。”

“琪琪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小张说。

“自然。”我叹口气,“很美,我不是不愿意为她牺牲,而是我上有七十岁的老母——”

“你算了吧,又是嫌她没文化?”小张问:“你那老脾气又发作了。”

我摇摇头。“是她问我晚上做些什么,我说近来看金瓶梅,她马上叫我去死。”我说:“她误会我夜读淫书,其实不是这样的。”

小张说:“你知道我知道,她自然是不知道的。一般女孩子听见金瓶梅三个字,如果不是立刻尖叫,人们就不当她是淑女。”

“做淑女的代价很大。”我点点头,“牺牲知识的源泉来做淑女——”

“但琪琪是个美丽的女孩子。”小张说。

我在纸上迅速写下一个号码,我说:“这是她的电话号码。”

小张接过,看一看,笑。

他那种会心微笑我能够明白。

他问:“看到更精彩的鸟儿了?”

“唔。”

“在哪里?”小张用手支着下巴。

“你就会抢我的女朋友,”我不悦:“抢走了也不过约会三两次,然后就腻了。”

小张说:“算了吧,若果你真喜欢她,我也抢不走,你拼了老命也护住她。”

我沉默很久。

小张说:“如果我晓得你真喜欢她,我也不会来撬走她。”

我苦笑,他们都说我和小张是“哥俩好”,不分彼此,自幼稚园开始便同一间学校,在史丹福同时念到博士,所不同的事,小张的爹老张是香港著名财阀,而我的爹到现在尚在律师楼里做份苦工,实在不能相比。

不过这些并没有阻碍我们之间的交情,廿多年来我们天天在一起,比兄弟还亲热。

那时小张有个女朋友,她问小张:“你是不是最喜欢我?”

“当然不,”小张很吃惊她会问这样的问题,“我最喜欢李威利。”

李威利是我。

小张的女朋友脸上僵住,她问:“那么其次呢?”

“其次?其次是我的音响设备。”他傻里傻气地说。

女朋友掴他一记耳光不打紧,跑出去造谣,说李威利与小张是同性恋。

有些女人是这样的,如果男人抵受得了她的引诱,她就受不了这种刺激,于是这男人不是同性恋就是性无能。

可是小张与我,的确还是如此友好。

是次周末,因为我不想去死,故此到小张家听他那套超级音响设备。在欣赏莫札特的a小调奏鸣曲k三一零的时候,我想到了那个图书馆的助理馆长。她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女子。

她不是很年轻了,但是二十世纪末的风气不一样,三十岁左右的女子才是最成熟最独立最具才华的黄金时代,非要到这个时候,她们才能对生活人情世故有一定的谅解。我不是说小女孩子不可爱了,不不,小女孩子永远如朝阳般骄艳,只是我情愿在人生旅途中选择一个可以共患难的伴侣。

所以我放弃了琪琪。因为我看到了更成熟的女性。

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日我到研究图书室去寻点资料,看见她不厌其详地低声向一群女学生解释有关图书馆工作进行的情况,她高雅,幽默,漂亮。穿一套颜色素净的衣裙,凉鞋,脸上没有什么化妆,但是皮肤很好。

我心里想:李威利,这位小姐值得追求。

于是我藉词问管理员:“她是谁啊。”

管理员说:“我们的助理馆长周小姐。”

我问:“周小姐是唯一的助理馆长吗?”

他说:“啊不,还有两位是洋人。”

嗯。

小张问我:“喂!音乐早已放完了,你那耳机怎么不除下来?”

“啊!”我除下耳机。

小张说:“李威利,你有事瞒着我!看你那样子,魂不守舍的,有好几日了。”

“我有什么事瞒着你的?”我白他一眼。

“老朋友了,”他嬉皮笑脸的,“你瞒不过我。”

“你算了吧你。”我没好气,“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好了没有?”

“不要这样对我说话!”小张指指我的鼻子,“别忘记我们是同性恋人。”

“放狗屁。”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不敢向小张披露有关周小姐的事。

怕小张抢?不会。我与他都不是有兴趣抢东西的人,可是我为什么没有告诉他关于周小姐?

也许在心底,我想保存一点秘密。

没过多久,我到图书馆去,藉词要找资料,结识了周小姐。

“周芷君。”她伸出手。“我很乐意帮你的忙。”

真大方得可人。

于是我们成了朋友,熟的很快,无所不谈。

一次吃饭的时候她说:“……我母亲因我没对象,故此取了我的时辰八字去批命。”

“算命的人怎么说?”我好奇。

“一两金子批一个命,也不知准不准。”她笑说:“说我将来要嫁个属蛇的人。”

我的心砰一跳,我正是属蛇的。

“一定是肖蛇?”我问。

“我也这么问,那算命的据说准的不得了。”她耸耸肩。

我坦白出来,“我是肖蛇的。”

“啊?”她笑,“倒是巧。我记得当时跟母亲说:既然那么准,以后凡是不肖蛇的男孩子,就不必踩他,立刻淘汰。”她笑的不可抑止。

我陪着她笑,刚觉得前程无限的时候,忽然心头一惊,突然想起小张也是肖蛇的人,与我才差一个月。

小张!

我们吃完尾道菜喝咖啡的时候,小张神出鬼没似的在我背后出现,拍我的肩膀。

“你在这里?”他跟我说话,眼睛却看着芷君。

完了,我想,命中注定。

小张的眼睛放着异样的光彩,象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我说:“小张,请坐,这是我的朋友周小姐。”

他们握过手。

我对芷君说:“他也是属蛇的。”

芷军睁大了眼睛。

小张莫名其妙,“什么,你说什么?”

芷君与我是明白的,我们不出声。

小张开始滔滔不绝地讨好芷君,作其伟大的演说。

我听的耳朵出油之余,不由的不佩服他的口才。

芷君显然被小张吸引住了,全神贯注地看着他。

小张并不是什么白马王子,但每个人自然有他的吸引之处,小张伶俐活泼,善解人意,幽默感丰富,大方慷慨,学校里开舞会的时候,时常有一大群女孩子围着听他“演讲”。

就算不是爱上他,也会因为他的友善而深受感动,借他一边肩膀依偎着来哭一场也是好的,小张就是这么一个人。

啊,我败在他手里也怨不得。

那个晚上,小张不停地嘀嘀咕咕说着芷君,我忍不住了。

我问他:“你难道没有发觉她今天晚上的游伴是我?”

他呆住。

“啊,是,”他的手掩住嘴,“我怎么忘记了,你的意思是说,李威利,她是你的女友?”

“是!”

“‘女友’的定义是什么?”他不服气。

“我经常约会她,我们时常见面,够了没有?”

“那么你的女友太多太多,让个把出来不成问题。”他嬉皮笑脸。

“这个不同,”我不悦,“我喜欢芷君,朋友妻,不可欺。”

“她是你的妻?你言过其实了,”小张一本正经:“等她正式成为你老婆的时候,我自然恭恭敬敬的叫声嫂子。”他露出一个奸狡的笑容,“现在嘛,公平竞争。”

“你这个混球!”我咒骂他:“你当心,你——”

“你可以咒我不得好死。”他笑咪咪,“但是你必须把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

“你想!”我说:“你最好买本‘成语故事’,查查‘与虎谋皮’是什么意思。”

“李威利,你这个人一点体育精神都没有。”他骂。

“对不起。”我说。

其实我不说也没有用,小张迟早找到芷君。

是芷君跟我说的。她说小张约她听音乐,小张是可以信赖的朋友。

芷君还说:“听讲你们是小学开始的友谊。”

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我问自己:李威利,你准备好了没有?有资格结婚吗?

小张的条件比我好的多。

如果他要结婚,家中自有现成的高级住宅可以送给他作为金屋,哪怕阿娇不走进去。

还有手饰、酒席、聘礼,一切都是最好的。婚后小张太太便是少奶奶,过其悠哉优哉的富足生活。

我叹口气。

嫁我有什么好处呢?我是个穷小子,啥也没有。银行里只有港币一万七千元存款,其中七千元是下年度纳税用的。

我一向认为我与小张各有千秋,他的家势不足以影响我们俩人的感情,可是现实的问题一临头,高下立见,芷君选谁,胜负早已分明。

我忽然明白为何梁山伯死前要痛骂马太守之子马文才。我也想把小张揪出来打一顿出气。

我不怪芷君,谁不想生活舒适一点。跟着我,她要做到老苦到老……我原谅她。芷君穿起皮裘、戴起钻石,一定比许多女人更美丽高贵。

于是我就心灰意冷起来。

芷君跟别的男人约会,我不介意,他们不是我对手。可是跟小张,我就少了那份自信心。

小张说:“喂,老朋友,如果那真是你心目中的九天玄女,我就来一招”君子不夺人之所好“。”

“不会,”我说,“你的条件那么好,芷君跟了你,我这个做朋友的也代你们高兴。”

“什么?”小张大大的意外,“她不再是你的意中人了?”

我闷闷地勉强笑道:“朋友耳。”

“前一阵子你才说……”

“讲笑话,你就当真了。”我说。

“李威利,这是你亲口说的,既然如此,我就老实不客气了。”

我心如刀割,摇摇头,走开去。

晚上我取出银行的存折看来看去,翻来覆去还是那一万零七千港元,于事无补。

即使是美金,乘上五倍,也算不了什么。天亡我也。

谁说娶老婆不要钱?爱一个女人,总想她生活舒适愉快,这年头做人离不了“钱”字。

我那种万念俱灰的态度很快被芷君发觉。

“怎么?”她笑,“肖蛇的人不应如此消极。”

一语双关。

我说:“肖蛇的人多着哩,谁知哪条蛇才是真命天子?”

芷君的脸一红。

我马上后悔语孟浪,唐突佳人,连连道歉。

芷君说:“最近你的心情不大好。”

我摸着后脑说:“可不是,最近很受情绪支配,低潮时期,无法可施。”

“有没有解决的办法?”芷君殷殷的问。

我摇摇头,“时间总会过去,届时水落石出,不劳操心。”

“不是我多事,是不是公司里的事使你烦心?”她又关心的问。

我说:“公事再顺心没有,再也轮不到我烦的,小张自然会得办妥,我出力,他出钱,无往不利。”

她点点头,不再问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