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 上册 第七章 自以忠心解君心

旋彩阁。碧茵殿。

这旋彩阁离皇上所住的辉阳宫极近,虽然隔了园,但有廊道相连,处在行宫内廷正中的位置,后面还围了一处上好的泉眼,弄出几个小珍珠池来。因池底所用的石质色彩斑斓各异,旋彩因此而得名,而此宫内的各殿,更是以色彩命名。

雪清披着紫貂毛围的大狐氅,由宫人搀着,慢慢往殿后的暖厢里走。她的小脸微微泛白,半是因为冻的,半是因气的。

上元刚过几日,但节日氛浓,今天天气晴朗,所以罢了晚饭不久,她便想去辉阳宫邀皇上游园子。她有地利之便,加上又是在行宫,没那么多规矩。结果刚出了旋彩阁,便迎头碰上华美人。这华美人在宫里的时候就颇嚣张,听说又极是胆大的,勾得皇上魂不守舍,打节刚过,便不时黏在皇上身边。同行出来的几个,就数她蹿得高。

雪清是瞅见她就没好脸色,加上雪清也不是绯心,没那种压持得住的心性,如今一见华美人又跑来,更是不快起来。两人毕竟差着阶,华美人当然得行礼让路。但华美人心里嘀咕,这德妃十一月下因为小产,紧着巴了皇上一个月。孩子没了还能抖起来升位的,满宫里也就她一个。两人一年进的宫,说起来这林雪清用的伎俩也不怎么光彩,借着皇上去行宫的工夫去勾搭,这会子还装高贵。人人都说她是借贵妃这高梯,当初太后就不怎么待见她。若非是贵妃,德妃也断没今天。现在一朝得了势,就把贵妃挤兑到栖凤阁去了,一副眼里没别人的狂样!

华美人腹诽归腹诽,但面上总是堆着和善的。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外殿,没一会子的工夫,便见汪成海由几个太监拥着,抖着拂尘迎了出来。

“奴才给两位娘娘请安了。”汪成海一脸的笑,但却不把人往里迎。雪清瞅着里头黑糊糊的,有点诧异,也不忙着落辇,但她对汪成海还是很客气的,轻扬了手:“汪公公,皇上歇了?”

“回娘娘的话。”汪成海哈着腰,“皇上今天心情好,晚上多用了些,这会子去园子里逛去了,没让奴才跟着。奴才这厢还打算出去寻寻。”

雪清一听,心里头就有点不自在。这汪成海一向是跟皇上形影不离的,这会让皇上自己出去,指不定皇上又找哪只狐狸混去了,但嘴上还是板着理说:“汪公公也该省事些,这大晚上的道儿黑,皇上身边没人哪成?若是跌着又是事情。”

汪成海心里明白,德妃就是随口找个台阶下,但边上的华美人乐了,她的性子比林雪清更锐,嘴巴也快,脱口就说:“德妃娘娘也太小心了,行宫就这么大。再说了,随行的姐妹也不少,自是能照应得齐全。”那言外之意就是,皇上身边不缺人,纵是没有你我,照样快活,你也太托大,以为非得你自己在那伺候才行!

华美人的话就让雪清觉得刺耳,一时间便堵得慌,所以离了辉阳宫,便往栖凤阁来。她想找绯心说说话,解解心里的郁气。但没想到,到了栖凤阁,同样也是黑灯瞎火一片,迎出来的小福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跟汪成海商量好的,居然说一样的话。

“回娘娘,我家主子逛园子去了,没让奴才跟着,绣灵正打发人找呢!”小福子点头哈腰,一脸狗腿样,但这话却把雪清给堵得不行。皇上自己逛去也罢了,这贵妃可最是不爱逛的,而且她娇惯得很,鲜少有不带人自己出去的时候。就算有,也是白天,晚上从不这样。

雪清是怎么也想不到,贵妃如今也跟那些女人一样,表面上装得不问世事,实际上同样要争要夺。其实皇上跟谁出去,她管不着,就算贵妃拉开架势也来争,她也不会这样堵心。

她堵的是自己把贵妃引为知己,什么事都跟贵妃讲,但贵妃却不是这般想,心思算计她是半点不知,半点不防。现在满宫都知道,她林雪清有今天是贵妃的功劳。如今来了行宫,贵妃主动让出旋彩阁,怕是连皇上也觉得,贵妃是一个有量能容,气度非凡的人。她越想越是憋屈,一扭头领着人就回了宫。

绯心现在是觉得,入宫这四年,真真是把她以往所受教育颠覆个彻底。其实她进宫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红粉战场比的不仅是光艳明媚,更多的是心思算计。她是带着乐正家的希望来的,如何也不能倒下,所以这几年,不可不谓苦心筹谋。她筹谋其实只是为了在这里生存下去,不但要生存,还要处在一个相对好的位置生存。只有这样,乐正一家才能因她而荣耀,不为财权,只为名声。她不介意被人利用,有人利用就证明你还有价值。

她最怕的不过就是意外,但近这一年来,意外频发,面子也损个八九。之前皇上要对付阮氏,在她这待了好些天,白让她担个专宠的恶名。紧着雪清小产,她又落个操持不力的恶名。后来除夕宴上摔了一身酒菜,险没让众人笑掉大牙。如今可好,包着个毯子弹琵琶!

是她活该啊,好端端地说自己会弹琵琶,这会只有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围了个毯子。是她张罗要弹的,衣裳扯破了也得弹。她快把槽牙都咬碎了,勉强把《清韵叹》给弹全乎了,觉得皇上真是把什么仇都报了,当初她管皇上讨身后名,现在再没脸讨任何恩典。

她低着头,一身一头的汗。突然两只手撑在床边,她一噤,不知何时他起身过来了。“这是《清韵叹》吗?”他的声音里带了压抑不住的愉悦。

她不语,说实在的,她弹的是什么自己都搞不清楚了。云曦伸手拨开她的发,看她微湿的碎发,她一向如此,强撑着努力做,就算再不愿意,也只知道受着:“朕觉得调子像,但拐得太多了些,更像‘转调清韵叹’。”

他戏谑的话让她更不知怎么回,抱着琵琶也不开口。他扶了她的腰,自她怀里把琵琶拿走:“身上还疼吗?”

“谢皇上,臣妾好多了。”她终是应着,伴着吁了一口气,讨他高兴自己就得出丑,想想就觉得疲累又难持得要命,但听他语调温和,气息凝定,没了方才的浮荡火烫,倒也让她安静了下来。好在没人瞧见,反正她里子早糟的不是一星半点。

“家里的买卖还做吗?”他慢慢倚过来,连人带毯把她抱住。夜早浓深,他却没半点困意,倒是生出了闲聊的兴致。

“父亲入仕以后,生意交给三叔经营。”绯心实话实说,没敢上来就来一句“回皇上的话”让他着恼。其实为官之后不该再从商,除非受官办经营,但族内经营并非不允,有些大家族,有人入仕有人从商,在锦泰并不少见。父亲捐官之后,便按制将手边生意渐渐转给叔父。若真是全停了,一个是祖上买卖不能如此,第二便是父亲这一路用钱的地方极多,若是没有生意支持,怕是不等为她谋得秀女之位已经撑不住了。

“朕给你叔父个差使如何?”云曦淡淡说着,“他既是贩茶的,听说淮南亦出好茶。让他支了内务银子替皇家买茶,岂不便宜?”

绯心一听,眼睛一亮,想来出这个丑还是值得的,忙着起身便想磕头谢恩,但他摁着,她动不得,只得颤着声音说:“臣妾谢皇上恩典。”替皇家购物,这绝对是肥差,领了官家的银子,就算不贪,也能从中得不少好处。而且这样,三叔就有机会常出入京师,这才是最重要的,绯心也总算有个依傍。所以她心里特别激动,差点又要说出些表忠心的话。

“那贵妃拿什么谢朕?”他绝对是一个施恩望报的人,绯心早知道没那么便宜,只是一时太激动,有些忘了形。这话又把她说愣了,不待她开口说什么万死不辞之类的,他已经接着说:“贵妃一向把朕的话当耳边风,却把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姐妹妹放在心上!”这话说得绯心有些云山雾绕,她可是把他的话奉若神旨,那遵旨的话她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哪次没屁颠颠地去遵守?但她不敢辩,只是喃喃地:“臣妾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朕说过,贵妃若身居高位,何愁没有身后之名,贵妃听到哪里去了?”他说着,手顺着毯隙又钻进她的衣襟里去,那里破了一大块,此时更是方便了。她浑身发紧,更因他的话说得白,让她的声音越发颤:“臣妾无出,不敢觊觎。”她索性也白着说了,当时皇上于朝上宣诏,无子不入中宫。她没资格争,更没能耐争。

“你也知道无出?既然无出,本月初三你又干什么呢?”云曦声音有些夹着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非逼得他把话说白了,让他折了脸面,还是因为,他真觉得她是个不听话的主儿。

绯心想了下,总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初二那天,他们下棋难得融洽,当晚他便欲留宿掬慧宫,但德妃声称自己不舒服,把他给拽走了。到了初三,本是该她侍寝的日子,德妃又先一步跑到启元殿截了她的和,这样一来,她等于连续三个月都没侍寝一次,有孕的机会更是渺茫,难怪他说把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姐姐妹妹放在心上。

其实德妃这样做,绯心是明白的。德妃并不是一个笨蛋,经历过小产的事,她也对权谋更上了心。但她不如绯心理智,因她心里,皇上的宠爱是第一位,远远高过有名无实的身份。她这样想,自然在争宠的事情上就格外上心,而且往往失了理智,哪怕对象是对她有恩的绯心,她也不能容忍。其实平日里,她还是很注意与绯心之间的关系,但是一涉及圣宠,她就有些失控。

皇上之所以对德妃容忍,并非是皇上觉得有愧于她,而是他要用林家,要用林家,就得先稳着后宫这位。但皇上显然不打算让德妃称后,因为他不打算再培养一个阮氏一族出来。也正是因此,皇上不能说的话,得借她绯心的嘴说,皇上不能做的事,得借她的手做。他并不是真心想让她当皇后,他只是需要借她的手挟制德妃。同样的,挟制一些他想用,想稳住,又不想让其坐大的宫妃们。绯心想到这里,终是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总算是明白了,今天这丑也算没白出!

绯心恍然大悟,他生气,是因为她没能办好事。初二那天她直接就把他送走了,初三那天听闻他去了莱音宫,她根本没作任何反应便认了,或者这也正是他今天特地把她带出来的原因,她居然没想到这一层。

皇上费尽千辛万苦,时隔数年,才把阮家打下去,皇上绝不会再让任何一支外戚再坐大朝中,这也是皇上之所以要留着她的原因。之前她贸然提出要身后名,是因为她已经觉得自己穷途已尽,力再难为。她本以为自己已经为弃子,没有任何利用价值,其实不是,她还是有价值的,所以当时他才会那么生气。

她这般一明白,心中战火更是灼烧不绝,她觉得现在是该表忠心的时候了,便低声说:“臣妾一定不负皇上圣恩,回宫之后,定会好生管理诸妃,以安后宫,以宽圣心。”

他垂着眼看她,面上突然微微抽搐,手上一使力,一下攥得她低呼出声。他狠狠地揉她一把:“你可要记得今日的话!”他有点咬牙切齿。

她诺诺点头,忍着痛说:“臣妾谨记。”她忍得冷汗都快下来了,他终是松了手搂紧她:“晚了,歇吧。”说着,他再不开口,闭了眼寐着了。

她也不敢多言,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挟制宫妃,她有的是法子。绯心窝了一会,便觉得睡意蒙眬,这一晚过得极长。她一会子工夫便睡过去了。

因睡的姿势不好,加上绯心本就有个择席的毛病,更是半寐半醒,天未亮便醒了过来。她刚一抬眼,见他亦是一脸的倦意半睁着眼,想是他也一宿难安,而且她窝在他怀里,总是比他舒服些。她一动,发觉他一直箍着手架着她的腰臀位置,不致让她坐实发痛,又不致半悬太累,一见如此,她实在感动,揉揉眼,生把潮意顶回去,慢慢拱起身,托着他明显有些发僵的手臂:“皇上,臣妾给皇上揉揉。”

他看她低眉顺眼小媳妇相,十指纤纤却着力准确,一时有些发怔:“这也是因你母亲的缘故?”

绯心慢慢弯折他的手肘,轻应了一声,接着说:“臣妾没能服侍好皇上,让皇上受罪了。”她说着,眼圈有点发红。

“好了。”他说着揽过她,声音温和下来,“外头已经雇了车,至暖玉湖畔便会有车来接,咱们走吧。”

她听了一暖,敢情他昨晚出去那会子,估计已经吩咐了侍卫去找车驾。

他们起得太早,也吃不下什么东西。绯心就着泉水打发他洗洗,自己也凑合着洗了手脸,便出了客栈乘了车往暖玉湖方向去。天还透着黑,庞统领带了三个随从,一路骑着马,引着云曦的马随侍在周围,至了暖玉湖林道一半,再往北去便近了山围。

车夫驻马下车,领了银钱转头回去。待车夫走了不久,便缓缓打林道里过来一辆马车,围着厚厚的蓝色包绒布,正是昨天晚上那辆。赶车是两个侍卫,留在这里守了一宿。两人迎过来跪了一跪,不敢多礼,忙着伺候两人上车。

绯心有些撑不住了,腿间隐隐作痛,因她昨天实在自己不方便,没办法把药涂得妥当,加上腰也疼,头也开始昏昏的。她一直强撑着,这般回去,估计与太后请安是要晚了,但还算混得过去,现在在行宫里,不似在恒永禁宫那般。

皇上与太后,那母子情的确是真,太后对皇上有抚育之恩,皇上亦行孝道。只不过宫帷之中,一切皆以江山为先,情恩若与权势相抵,无异卵石相击。太后是个聪明人,她知道大势已去,皇上已经尽可能地温和处理,维护她们阮家最后体面,就是顾念着母子情分,所以太后自然也当退则退,于后宫颐养天年。

太后依旧是太后,就算外戚倒台,与皇上情分仍存,她依旧是后宫身份最尊贵的女人,所以绯心依旧会对她供奉至孝,绝不会变嘴脸。

单马轻车,此山亦早开出盘山大道,虽然不如来时那般披星赶月,但行得也不慢。他们至内苑的时候,天才是蒙蒙亮。汪成海没敢在侧门那候着,只是派几个小太监迎着,他们下车换辇,至花廊各回各宫。绣灵巴巴等了一宿,见她回来,忙着跟小福子一道悄悄把她搀进去。小福子忙着去准备一应事宜,绣灵一直把她搀到寝殿内厢里去,一见她病歪歪的,手都打着颤,当下也心痛起来,但她不敢埋怨皇上,只顾着打发人给她更衣。

她衣裳一褪,绣灵着实吓了一跳,两腿内侧皆是乌紫大片的血淤!贵妃一向细皮嫩肉,何曾见有如此惨景,绣灵当下心底一酸,哑着声音再是忍不住:“这,这可怎么好?”这位置,太医都瞧不得,但瞧着劲头伤得不轻,一下让她乱了手脚。她知道贵妃好面子,她掩严了帐子,扶着绯心歪着,搭了缀花的锦被:“娘娘,不如让太医来请个脉,奴婢瞧着伤得厉害。”

“不用,一会子找些化淤的药来上上就好。”绯心连话都懒怠说,还是这里舒服,让她立时就有些昏昏欲睡,但她还是把吩咐说完了,“一会子让小福子告个假,说本宫昨日逛晚了,引了风,今日不得前往长安殿请安了。”

“若不前去请安,还是要请太医更好些,如此也能周全。”绣灵实在觉得这伤有些骇人,找个太医备个脉案才放心。若脉象无碍也就罢了,外伤抹抹便是,若不成,这可得提早调治,别落下根子才好。

“也好。”绯心说着便歪躺下去,闭了眼睛,“无事莫要吵醒本宫,一会子所有见礼皆免,不必传来。”

“奴婢省得,这就去准备下去。”绣灵给她掖好被角,瞧着她面色发惨,有如梨花拂风,但有些事还是得报,“昨儿晚上德妃来了,估摸着先去了皇上那。怕是心里生了疑,想着您昨天晚上和皇上一道出去了。”

“无事,她若来了,本宫自有交代。你先下去吧!”绯心闭着眼说。

绣灵听了,便忙着出门去宣请随行太医,让小福子前往长安殿请旨并告罪。一会子工夫,太医便至了,他亦也是个会看人下菜碟的,隔帐蒙绢探脉,便知只是劳累乏疲,外带有些血滞凝涩,脉阻不畅,许是受了些皮外劳损。

他一瞧绣灵那样儿,便遂其意说是娘娘昨夜受了凉,加上冲任空虚,气海略亏,引了些风寒,便开了些温良补剂,落了案给绣灵交差。

绣灵这边在宫里忙活,打发了前来探看的嫔妃。德妃没亲自来,只是打发人来问了问,绣灵就把事先绯心交代的回了。辉阳宫那边也打发陈怀德来探看,说了几句官话,临走的时候悄悄塞给绣灵一个纸包,绣灵打开来看,是两瓶御制的紫玉化淤。陈怀德是汪成海的心腹,同样也是皇上身边的人。皇上早知道贵妃今天请不了安,必是要走一套请医问药的路子。绣灵正好也省了麻烦,这紫玉化淤,比她这里的存货强了百倍,用不着再请旨领落人口实,也少一桩心事。

小福子一会便回来了,说太后听闻贵妃病了,便赐了些补药,说了些体恤的话,嘱她好生养着。年节下,又在宫外,不必立规矩之类的。

“这边折腾了,那边又心疼,早知如此,还下手干什么?”因着无人,绣灵喃叹了两句。

“既知是心疼就是好的,总比下手也不管死活的好。这事咱还见得少吗?”小福子眨巴两下眼睛,让她别再多话。

“是了,也是这个意思。”绣灵把药给小福子,“一会子别去外头通传,自家小厨房里给主子熬点子燕窝先用些,再拣点珠子磨成粉,跟这药一起敷了,再把那咱自己带的丹心养荣让贵妃服一剂,许是就好些。”绣灵低声说着,“刚程太医瞧了,没说什么。我估摸着没什么大事,他也省得事,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就照着风寒落的脉案开的方子。那药你打发人领回来,随便扔着便是。”

“我省得。”他顿了一顿,“真瞧不上那拂香院的那位,刚回来时正碰着她打咱这出去,瞧那一副喜逐颜开的样子,巴不得咱家主子起不来才好。之前在宫里,就老瞥着眼,纵着奴才说咱家主子是暴发户,刚才我行礼慢了,便喝着九条三律的让掌嘴,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就仗着老子是个看大门的。”

绣灵知道他说的是华美人,拂香院是她在宫中所居的宫院。那里实际住了三个美人,只是她比较得宠,住了正院,虽然拂香院没有主位,但她也算占了一主。她的父亲是京师直隶营的散骑将。听说她在家就骄横,进宫以后也一向是行如风雷,虽是个美人,但气焰倒是不低。小福子是个睚眦必报的人,这梁子算是结上了。

“她是主,你是仆,她岂有打不得的?”绣灵添了一把火,“你近日小心些,多少听着,赶明捏着事,便可请旨。咱家主子是贵妃,她不过是个美人!”

“不用你教,快去伺候吧。”他抚了抚脸,那上面根本一点看不出痕迹。那华美人再嚣张也不敢真打,毕竟差着阶呢。

绯心第二天便前往长安殿请罪,阮星华一见她病歪的样子,倒不像是装的,面上也缓了许多,直言说这些天好生养着,别再折腾病体,规矩在行宫可免则免。这才给了绯心静养的时间,她一连养了七八天,肿消得倒是快,破皮也渐好,但青淤却一直难化。她也正巧找个机会不出门,合着她随行来行宫游幸,别说逛山了,便是这宫苑一角她都没去尽,就跟来这闭关没什么区别。

她人在闭关,眼耳可没闲着。这几天,谁又去辉阳宫,谁去的次数最多,谁不是老实听召自己送上门去的,谁又巴巴地想计跟皇上碰面讨巧,她心里都有准谱。现在是皇上让她整顿后宫,她自然要做得好。行宫里先有个成算,回去了,搬出祖宗规矩来,凭谁也难露头。

皇上与臣工在山中游了几次,又堂而皇之正大光明微了服去四周边镇扫看扫看,只是没再去南骊镇,绯心估计是怕再碰上那个掌柜,说漏了嘴。这一眨眼,该回宫的日子也就近了。居安,行执两府已经飞报了京城,让宫中准备出迎。这边亦准备好一切,欲动身回宫。

这些天绯心一直称病,就连居安府为皇上准备的内苑小宴也没去。既然在太后面前说病,断不能一有宴请便马上生龙活虎,如此哪里像得?听说宴上皇上派赏,无人落空,是北域所炼奇香,不过因绯心没去,皇上似是把她这个人给忘记了,没她的份!

这事绣彩还叨叨了两回,因她觉得自家主子是个好香的,还曾经是给皇上制过香的。虽说这赏没什么金贵的,但是个念意,皇上也不该想不起贵妃。

绯心倒是觉得无所谓,她并不是好香,况且香料她宫里多的是,她也不在意这些个。她现在只是盼着叔叔快来京师领差,差事落了实,她手底下也宽裕些。不过这些个事,都得回宫再说。

今日正是起行之日,她养的这几天,皇上一天也没来瞧过她,除了头一天装个门面让陈怀德来了一趟,后来就再没动静,连让汪公公来问候一声也没有,有时绯心也觉得淡淡失落。但这想头总是一闪即逝,从形势考量,皇上不来看反倒不会让她太过于锋露,所以,绯心也没空去琢磨那点失落。

德妃倒是来瞧过两回,因绯心这几天身上的确不爽利,那晚回来之后又赶上信期,面色很是不好。德妃虽是心里生疑,但也不好表现出来什么,更因后来皇上对绯心的病情不太关心,倒是让德妃又有些宽心。

绯心倒不在意别人如何揣度,她这几天一直在琢磨。她与皇上有时想法一致,皇上交与绯心的事情,有时不需要说得太白,她也能明了他的需求,但有时他们却大相径庭,她对他处事完全摸不着头脑。有时她左思右想,亦是不能通达。他时而按理出牌,时而不按规则。不过自古就是天意难测,圣心难度,擅自揣摩圣意是死罪。

这些她并不在意,君为臣纲,为三纲之首。她虽是后宫女人,同样也先是“臣”,为臣者,不需要揣度圣心,只需尽心效主,有忠君之心便为首则。之前她之所以惹怒他,是因她擅自度其意,认为自己无用该弃,讨要身后之名的恩典,这就是不忠的表现!这错误她以后不会再犯,只消她尽心忠君,为皇上谋事,不再事事先度圣心,讨要恩典,置自家于度外,便可保得齐全周整。

她便是这般想后,顿觉自己轻松了许多。她依旧重视声名,但想来以前夹于太后与皇上之间,不敢大展拳脚为皇上办事,实是不够忠心。现在她已经摆脱夹缝,更是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回宫之后,亦已经过了年节。诸事开始上轨道,皇上因正月时闲暇,臣工亦是随着逍遥了一月,至二月初八从行宫回来,皇上便事事督谨,越加勤勉。

天下有明主,则为万民之福,绯心为此也觉是自己的光荣。若是她在一个昏君后宫,以她以往这种不敢劝诫,只省自身的个性,定是也要背上一个奸妃的恶名。也正是因有他,后宫无人承“奸”之名,所以,除了光荣之外,还觉得格外感恩。

云曦于朝堂之上躬勤,绯心于后宫之中掌持。她回宫之后,便与德妃商忖后宫肃风之事,欲先从启元殿下手,不许任何宫妃以任何理由前往打扰圣上安宁。

因祖宗有训,一向诸人只听得未管得。如今贵妃拿此说事,贵妃入宫早,德妃林雪清也不多说什么。况且雪清早就对众嫔妃就种媚行之色看不顺眼,现在顺水推舟,由着让绯心去出头。德妃点头应和,拿出德妃掌印落在绯心的表奏上一并呈给圣上。

云曦瞧了,大笔一挥便准了,下了手谕,全权交与贵德二妃处理。这道旨一下,绯心就开始挽袖子大刀阔斧。她头一个是还启元殿清静,第二个便是要截断那些天天埋伏于皇帝回宫路线,企图与皇上不期而遇的伎俩。她广布眼线,将那些从执路太监口中得到消息的女人一一拦截,并且处置了几个以此生财的执路太监。更令于宫禁之后,宫妃不得出所住宫房,不得于四处游走。每日皆严查巡探手册,不时布巡灯巡探以作查访。宫禁嫔妃不得外出,这也是有祖训的,现在绯心搬出来,声壮腰粗,格外有理。

雪清心里也觉得稀奇,这贵妃见雪清上位之后就诸事不管,怎么行宫一趟回来,就跟转性一样开始事事挂心了?不得出入启元殿这可以理解,那里毕竟是个理事的地方,外臣侍卫常有出入,如此这般嫔妃再去也不太像话,但后头这两条可是有些过了,摆明了不让嫔妃主动接近皇上。

其一,贵妃这般断了太监生财之路,下头不敢言语,但心有芥蒂。其二,诸妃因此必生不满,到时总有见皇上的时候,总归有忍不住说几句的。一个人说便是谎,十人来说便成真。贵妃以往一向处事乖滑,从不肯出头,总是冷眼看后宫争斗,自己一点错处也没有,如此才能一直稳居三妃之首。如今她这般做,分明就是给自己树了更多的敌人,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德妃纵是心内觉得怪,但也不多理会,后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同样也没有永远的朋友。更何况,她们同侍一君,单就凭此,也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在绯心这种密罗织网般的管理之下,后宫的确清静了不少。启元殿那边是无人再敢涉足,入夜之时,各宫嫔妃也算自安。绯心很是辛苦,但心里却是比曾经坦然了不少。这样一来,必是会得罪人,但是,若真是想做到能持掌内宫,就不能怕得罪人。以往,她凡事皆不肯出头,总念着收买人心,这四年,一直做老好人,钱亦花了无数。的确是收到不错的效果,有极佳的消息网。但是,光是这样是不够的。古有云,文死谏,武死战,以为忠矣。她非男子,不能以文辅于朝,以武镇于疆。但于这后宫之中,她亦要谨持忠君之心,不再以个人荣辱而戚怀。当她想通了这一点,便觉得轻松而无惧。

但后宫之中,有名谓的嫔妃好几十,有些没位没胆没钱也没依靠的自然敢怒不敢言,但有些就压持不住了,比如灵嫔,俊嫔,和嫔,吴美人,华美人。这几个平日里就结成小帮,对贵德双妃把持后宫很不以为然。如今贵妃如此挤对人,自然是忍不下气的,一时间风言风语不少。太后也把贵妃叫去问了问情况。虽然没什么重话,但意思也是让贵妃别做得太过。

灵嫔一向是个精明人,她是同期进宫封位最高,但家世最差的一个。自从阮丹青出事之后,紧着西北总巡又让人弹劾,证据确凿让皇上抄了家。本人拿到京里论罪,一众妻妾子女仆人全充了人市。听说家里抄出银钱数百万之巨,后来又牵扯上几个大族,着实闹了一起。灵嫔的父亲借此补继上位,成了西巡九省的总领司马。其实这是皇上在逐步清除阮家势力,慢慢收剿兵权。上任北巡是阮丹青的姻亲,贪污的证据早在皇上手里压着。现在阮丹青一死,紧着就是他两个儿子因服孝先后让皇上卸了职,现在就开始慢慢清阮家的连枝。

当初灵嫔进宫,除了德妃先封的之外,其他人就数她的位高,她当然也明白皇上的意思,借着这个提携父亲。这是皇族与世家之间千百年的定律,世家借着与皇族沾亲从而提高地位,获得更大的利益。皇族借着世家达到稳固江山的目的,而送进来的女子,除了为皇家添血脉之外,还肩负着同样的任务,就是成为家族攀爬的阶梯以及稳定双方关系的人质。

灵嫔因着这一层,自然不会在宫里生事,以免连累父亲在外的发展。加上她家里京上没人,自然就格外小心,一直采取的都是坐山观虎的策略。但她也断不能因此就甘心让贵德双妃再度坐大,那样下去她便是不战而败。所以她就没事点点火,扇扇风,等那忍不住耐不了的先露锋出来!

总有先露锋出来的,而这个,正是华美人!灵嫔这个小集团等的是枪头,要看交锋之后的结果,而绯心这里等的也是枪头,要杀一儆百!

二月二十六这天上午,绯心已经端坐在掬慧宫正殿,着淡金孔雀展屏红围袍,袖口,领口都缀赤狐毛。长发团三束飞翔宫髻,上缀明珠,彩石,八宝钿等华饰。眼绘明彩,唇点朱红,一手撑扶,展开阔袖,看上面雀飞花展,明艳非常。绯心眼微微冷凝,看着下面跪的女子。比她预计的要快了许多,居然不过十来天,便有这捺不住性的人来撞她的枪口!

绣灵站在绯心身后,小福子则搭着拂尘立在阶下首。两边罗列着一班宫女太监,整个大殿撤了座,四根朱漆大柱森立,殿门大敞,冷风呼呼地灌,显得空落落又有些寒凛。

华美人一身鹅黄宫装,披着银围子大氅。她跪不住,不断地扭着身子换姿势,面上带了七分委屈三分怨。头发依旧绾得精致,上面的蝶饰微微地颤摇,有着随时欲飞的灵动。

“娘娘若有训示,臣妾必洗耳恭听,如今时辰也不早,臣妾还要去莱音宫请安。”华美人微提了腰身,扬着下巴开口。

绯心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妃位在这宫里不止贵妃一个。有话快说,臭架子少摆!绯心轻轻笑了笑:“妹妹昨天生辰,拂香院里好生热闹。陈吴两位妹妹也在,三美同聚,还欲邀圣上赴往香阙,以致本宫备了礼,倒没机会交与妹妹。”她说着,睨了眼,“来呀,把本宫给妹妹准备的东西拿来。”

“臣妾身份低微,哪敢向娘娘讨赏。”华美人话还未说完,常安已经捧了个大锦盒走了过来,径自摆在华美人面前,伸手把盒盖一开,华美人的脸霎时变了颜色!

“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她瞪着盒里的东西,声音变得有些尖厉起来。

“远清山倚月庵,自太祖时期罢殉开始,先后有三百四十六名宫妃前往奉佛清修。如今妹妹欲去,本宫与你也算姐妹一场,当然要先行备妥物什才是。妹妹先瞧瞧,若短了什么,本宫再着人准备!妹妹志向清灯,遥问先灵,自是本朝女范,本宫绝不会亏了妹妹。”绯心无视华美人一脸青灰,扬声说着。

“呵呵,贵妃娘娘,这话说说便罢。臣妾自不敢外传,如今圣上风华正茂,娘娘却令臣妾出家。不知道的,还当娘娘有心咒圣上早日龙驭殡天呢!”她话一出,殿上的人皆变了脸,小福子冷声喝道:“华美人好大胆子,如此大逆之言也可说得?”

“娘娘做得,臣妾如何说不得?”华美人嗤之以鼻,接着转脸瞪着小福子,“你算是什么东西?在本宫面前狂妄!”她说着,呼的一下站起身来。

常安欲上前去按,绯心微一扬手止住他的动作。她慢慢站起身来,踱下阶向着华美人:“本宫于本月初九与德妃共同召训,领诸嫔妃拜先恩殿,奉圣上手谕,请祖宗训诫。于太祖孝诚皇后位前,令使后宫清平,诸妃守德。共拟妃戒一十九款,不过半月工夫,如何华美人便抛诸脑后?”

华美人面色微变,身体微颤:“臣妾入宫以来,谨守宫规。妃戒之中,并无提及不许生辰设宴!”

“拂香院三位美人,平起平坐。华美人占据正院,却并非主位。当三位同掌,共使生平。陈,吴两位,何以要向妹妹行大礼?便是生辰宴庆,也该并立颔首而止。妹妹打压同宫姐妹,又是因何?”绯心话一出,华美人面色更灰。都说贵妃密罗织网,无所不知。关起门来,姐妹调笑之事她居然也能知晓!难不成这拂香院里,也都有她的眼线?

“不过宴上欢歌,也无可厚非。本宫并不作他议。但宫戒有明令,欢宴适可,不得通宵达旦。寅时过三刻,妹妹依旧把酒共醉,直至酩酊,又是何道理?”绯心继续上前,“传递书信至启元殿,内里却附兜衣粉裾,诗云红藕香莲柔纱挽,烟灯华笼待君眠!此等媚词浪调,辗转传递,不避外臣。又是如何守规?若是闺阁随意,倒也无妨,只可惜妹妹所托非人。这封信落到兴华阁曾广海的手里!当时老夫子已经面色昏惨,弄得圣上颜面无存!后宫作此颜色,本宫与德妃自当领罚。而身为始作俑者,无视妃戒,先恩殿牌位之前所起的誓,全成妄语。要本宫如何能容你?”

“这,这不可能!”华美人踉跄了几步,眼瞪得滚圆,“那曾广海一个捉笔酸腐,如何敢私拆圣上的信件!”

“你便是认了?”绯心凝着她的眼,“你当本宫冤枉你吗?”说着一扬手,袖里抖出一方帕子,直摔到华美人脸上。边上扬的半丝绢带划过她的眼,让她一阵哆嗦。这帕子半幅鸳鸯图,粉透的质地,正是女子内兜小衣裁的。光看这透光的薄纱,殿上已经有掩口欲笑的,更是让华美人脸涨得酱紫。

小福子在边上大呼痛快,他就等着看今天的热闹呢。自打从行宫回来,他就一直特别留心拂香院的事。这四年,贵妃没少在底下人身上花钱,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华美人自以为小心,以为买通个启元殿的执路太监就万事大吉。却是想不到,她的专横让她今天错漏百出!

“华美人不想着宽慰圣心,安守本分。内厢之中还藏这种不堪之物,平日里就不知避忌,道皇上对你念念不忘,难舍难分。难道都是凭此物吗?”绯心说着,袖里又是一个东西猛地摔出去,险没砸了华美人的头!

这回绯心也动了气,当时她瞧了这东西险没七窍生烟!华美人居然在宫里藏合欢散。本来她只打算警告一下华美人,没打算太狠。但这华美人实在不堪,若是后宫都用这法子去留皇上。怕是皇上宏志未起,先命去了一半!

瓶子猛摔在地上,碎开来,白色粉色的小丸滚了一地。在风里摇摆流转,不时地碰撞又散开。华美人已经面色死灰,突然伸手去扯绯心:“你凭什么搜我的宫房?你算什么东西!”

绯心微退了一步,边上常安和常福已经拥上来,招呼几个太监直接把华美人摁趴在地上。绣灵过来搀住绯心,厉声喝道:“娘娘何等身份,岂用得搜?”她说着,头微是一摆,外头已经搡进来一个小宫女。翠色衣衫,脸冻得通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说:“贵妃娘娘明察,这些都是我家主子让奴婢从平安殿拿的。给了秦公公三十两银子,奴婢没有半句胡言!”

华美人面色紫青,忽然笑起来:“哈哈哈,乐正绯心,你的手真是长得很啊!千不该万不该,本宫不该中你的计!但那又怎么样?你凭什么让本宫出家,若要罚要打,也得等皇上来决断!你和林雪清,也别想得意多久!”

是她中了计,二月二十那天,她在园里看到贵妃饮茶。今年春早,东都园柳条抽了嫩芽,她想编几个嫩枝篮子玩。贵妃在宫里整风,搞得众妃都不自在。她们姐妹也抱怨了一起,才约着三五去游园。结果就撞上了贵妃,听得贵妃在跟奴才闲聊。叹自己苦心也得不到皇上赏识,弄个里外不是人。姐妹们也不愿意与她一处,皇上也不上她的门。然后便有奴才说,皇上爱诗,不如以诗传情,讨个新鲜,也不算违规。到时皇上来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哼,真是笨啊!贵妃根本就是故意,根本就是在引那愿者上钩的笨鱼!

合欢散的确是她弄来的,但皇上一向对香料丸药之类的敏感得很。她根本一次没敢拿来用过!况且后宫之中,她就不信只有她弄这玩意!是她低估了贵妃在后宫的影响力。她以为自己藏得密,没人能发现。但这也太快了!昨天晚上起宴传诗,今天早上不过她去太后那一会。到这里,东西就让翻出来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皇上在朝中,宫里怕是看笑话的居多,谁愿意替她说话?

唯今之计也只有拖了,拖到皇上下朝。所以华美人如今也豁出去,脸上戾气更剧!绯心自然知道她打什么主意,瞄了一眼小福子。小福子会意,手底下连扯带拽,几人把华美人捂着嘴便拖了下去。

绯心看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宫女,对方已经面无人色,只知道不停地磕头。绯心微展了眉:“凌烟。”

那小丫头被绯心一叫,更是三魂去了二魂半,吓得直叫着:“娘娘饶命,娘娘开恩!”

“你举报有功,本宫该赏你才是。”她反身上了阶,重新坐在座上,“你且先回去吧。”说着,边上已经有太监将她拉起来,扯着往外走。小丫头已经说不出话来,踉跄着出去。

绯心静静地坐着,面上看不出半点表情。她眼半垂,瞧着地上散落的药丸。半晌开口:“把地上的东西收收,交到宗堂那里去。报居安府,说华美人行为不检,发至倚月庵为尼。通报各宫,让大家引以为戒,若有二例,便没这么便宜了!”

德妃林雪清一早便赶赴掬慧宫,二月二十六那天,绯心处置了华美人。当天通报各宫,并且也报了宗堂。本来雪清听了这事,心下暗喜。借着绯心的手处理了一个讨嫌的眼中钉,而且绯心居然办事奇快,让她觉得痛快。

但是二十七日,华美人的父亲华散骑竟然跟着京畿总提一道入了宫,跪在启元殿前求见皇上。真不知这消息是哪个递的,雪清想了半天,觉得最有可疑的是太后。这华散骑跟阮家没什么交情,阮家倒台的时候也是倒阮一派。但是太后肯定是不想让贵德双妃就此把持后宫,便把消息透露了出去。华散骑一边派人飞骑前往倚月庵去找女儿,一边就跟着自己的上司进了宫。皇上后来宣了华散骑进去,两人所言无人可知。但听说除了华散骑的上司联保之外,还有几个文华阁的学究也跟着劝。小小的一个散骑,小小的一个美人。居然惊动了文华阁,以及京畿总提。让雪清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事后一想,她不由得冒了冷汗,自己又着了贵妃的道了。现在是双妃共掌,平起平坐。但绯心在前往行宫前根本对宫事不闻不问,回来之后与雪清商议,最后落的也是雪清的印。

她终是知道为什么惊动之剧了,其实大家现在把矛头对上自己的父亲了。怪不得贵妃不在意当这个出头鸟,她早有后招。一应文册落的是双妃的名,但是最后执印的是她德妃林雪清。她一向在宫里比绯心高调,如今绯心反其道而行。只会让大家认为,是她雪清在后头挑唆的。拿宽容的贵妃当利用工具!

她父亲现在是央集令右丞,官拜二品,几个叔伯都在朝中有职,兄弟几人也都分散各部。而父亲的职位非常敏感,掌管所有世族籍册,挑人调职,皆有所查。基本上是最容易被人猜忌和动荡的。当初父亲是拼死跟皇上一个鼻孔出气,不停地在朝上朝下触阮家的霉头,跟太后的关系很僵。后来阮家一倒,父亲上位,有很多人都不以为然,认为他是凭着拍马屁和仗着有女得宠才能有今天。

现在后宫出了华美人的事,散骑将上归京畿营,而京畿营的右将左含英又曾经当过阮丹青的副将,这个人生性耿直,当时在阮丹青的手下的时候就混得很不得志,一直被打压。但即便如此,满朝倒阮之时他也没趁机踩上两脚。皇上极欣赏他,又觉得他领兵有为,便提拔他成了京畿营右将,将皇城保卫的工作托付给他。左含青虽然是个莽夫,他感激皇上栽培,又没有因为他曾经为阮家服务而将他归于阮氏一党。上任不久,就主动把全家都迁到京师来住,以示对皇上的忠心。他性子刚直,所以对林孝的一些行为很看不上。所以这次手下散骑之女出了事,他听了二话不说便让总提带了散骑进宫。目的就是不想让林孝的女儿在后宫兴风作浪!这本来是皇上的家事,他管不着。但这人就是鲁在这里了,他得了信之后就觉得林孝实在不地道。京畿营和央集令一个归司马,一个归司徒,本来各不相干的事。散骑的女儿不过一个美人,哪里就招惹那个高高在上的德妃了。摆明了要让他京畿营这里没脸!而且几次三番上疏举荐,想把人往这兵司里塞,不是他的学生就是他的亲信,一心想当阮家第二呢!左含青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再一见华散骑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脸,华散骑家里有个白痴儿子已经很背晦了,养个女儿如珠似宝,进了宫没一年就让人弄得出家了。一想就更是火上浇油,一时也顾不得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