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话 我不用善良的魔法

七天前,也就是上个星期日,我成为一场说是意外、也称不上是意外的事件目击者。记得那天上午,有事在身的我独自离开位于佐贺县河野市的住处,越过县境来到福冈县博德市的木砂町。至于是什么要紧的事,说穿了也不过就是去找人罢了,跟目击那次的意外绝对没有必要的关连。基本上当时我之所以会在现场,纯粹只是「偶然」,这也是私底下的我并不怎么讨厌「偶然」的原因。

事情是发生在从福冈县准备回到佐贺县的时候,当时我正在新木砂站的第一月台,等候从博德站开来的列车。意外发生的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三十二分,那时列车正准备开进第一月台。日本的列车向来以分秒不差的准时闻名世界,所以我确定就是六点三十二分没错。总而言之,就在「列车即将进站,请月台上的乘客退至黄线后方」的站内广播响起后的几秒钟,排在我前面的四个人——当时我与他们素不相识,可是现在想不知道那些人的姓名都不行——贺川先郎、矢那春雨、真边早纪以及田井中羽实,在第一节车厢即将通过眼前时,不约而同地纵身跳下月台。或许是脑啡产生的错觉使然,那一瞬间的画面在我脑中呈现慢动作回放,无论是争先恐后跳下月台的四人,抑或是电车驾驶有如世界末日般的骇

然神情,都清清楚楚的映入眼帘。可是慢动作的画面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恢复正常速度的视觉。

至于之后的结果到底如何,我想除非是大脑血液不流通的人,否则应该不需要额外的说明才是——四个人全都变成七零八落的肉块,散落在长长的铁道上。基本上所谓的「电车」,不外乎是用来行驶在铁路上的巨大金属块,工程师在设计电车的时候,不需要、也没必要将撞到人的情况列入考虑,因此集庞大质量于一身的金属块,就摇身一变成为暴力的象征。我跟那四名死者当时是站在月台上列车进站处的另一头,不过位置并不是重点,即使是站在最后面的候车区,也不过是留得全尸或是四分五裂的差别罢了。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实情」。如果这就是所谓的真相,我也不觉得有何不妥。虽然这个意外让我延后半小时才坐上电车,不过我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大发雷霆。愤怒只是浪费自己的力气,除非必须将生气当成一种手段,否则我不会轻易动怒。

然而这次事件包含了许多无法以「实情」一语带过的成份,这对我来说是个大问题,其中一个疑问就是四个人一起跳下月台的同时性。如果只有一个人跳下月台,事情就比较好解释,或者只有一个人跌落月台,这也比较容易理解,因为无论是卧轨自杀或是不慎跌落,全国各地的电车月台无时无刻不都上演着类似的戏码,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过四个人一起跳下月台,这种偶然的机率实在令人不解,就算被当成同时自杀,似乎也说不太过去。

如果他们都是一家人或者彼此都是好朋友,或许还有几分「同时自杀」的可能性;不过根据我当时在后面的观察,那四个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都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我对我的观察力十分有自信(不信的列出一百种描述,而且都是针对那个人的内在性格),再说之后的新闻报导也证实了那四个人彼此没有任何关系,因此继无法解释的「同时性」之后,四人之间毫无瓜葛的「无关系性」就成为第二个疑问。

说到这里,聪明的读者应该猜到第三个疑问到底是什么了吧?简单的说,第三个疑问就是整件事的「不可能性」。互不相识的四人同时跌落月台,除了「被身后的人推落」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种可能性了,这也是警方和媒体直到现在都锲而不舍的寻找幕后凶手的原因。

可惜他们白忙一场,因为排在死者后面的人就是我,而我更不可能将他们推落月台。将不认识的人推落月台一点好处都没有,所以我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傻事,而且就客观条件而言,我也没有将四人同时推落月台的能力。如果对方是身材修长的妙龄女子,而且只有一人的话,或许还有几分可能;可是对一个身高一百三十八公分,体重三十三公斤,才刚过完十岁生日的供牺创贵——也就是我而言,将四个大人同时推落月台根本就是天方夜谭嘛。

即使如此,警方还是有可能把我带进派出所做笔录,所以我只好利用身材的优势,趁着混乱的时候钻出人群离开。因此第三个疑问,就是从「我不可能是杀害那四人的凶手」这项不争的事实,所衍生出来的「不可能性」。集合「同时性」、「无关系性」以及「不可能性」这三大疑问的事件,就是我所面临的大问题。就像之前说的,我前往福冈只是为了「找人」这个单纯的理由罢了,因此电车事件对我来说,绝对是不在规划内的「意外」。不过我倒是很喜欢这类型的「意外」,因为我并不怎么排斥「偶然」。

好,我继续说下去。

那天本来想直接拜访莉丝佳,可是车站里一下子出了四条人命,警方和媒体铁定是倾全力出动,因此我决定将预定行程延后一个星期,等事情过了之后再说。到时若整件事有个可笑的圆满结局,也就不必惊动莉丝佳了——也对啦,这只是安慰人的场面话,其实我心里总觉得事有蹊跷。好吧,我承认「事有蹊跷」只是一种语带保留的说法,这也是因为我的个性比较内敛。然而事实上不是「事有蹊跷」,百分之百肯定是「真有其事」。在我面前跌落月台的那四个人绝对不是被害者,而是不折不扣的「牺牲者」。

「莉丝佳,我来爱你了。」

「……」

「抱歉,应该是来看你才对。」

莉丝佳不具备高度的对话能力,很难期待她对冷笑话有所反应;可是对着空气说话的感觉实在是太可悲了,于是我只好以自问自答的方式替自己打圆场,然后从房间的角落捡了个蝙蝠形状的坐垫,一屁股坐了下来。面向书桌的莉丝佳正在振笔疾书,我悄悄站起来走到她的身后,打量着桌面。书桌的左边摊着一本厚厚的硬皮书,右边则放着一本大学笔记本。就是那种虽然冠上「大学」两字,但没有一个大学生会想用的笔记本。

莉丝佳正将左侧的文章抄写到右侧的笔记本,看来左边的书不是她新买的,就是从某个秘藏图书馆借来的魔法书。抄写魔法书是莉丝佳相当热中的嗜好,身后的书架摆着各式各样的魔法书,替这单调的房间增添了几分书卷气。《妖蛆的秘密》、《断罪之书》、《尸食经典仪》、《尸体咀嚼仪典》、《魔法哲学》、《暗号》、《女巫的制裁》、《世界的真相》、《尸灵秘法》等等热门的书籍,几乎是应有尽有《不过这些也是抄本》,至于其它比较稀有的魔法书,就只好自行抄写了。严格说来,莉丝佳的兴趣应该是魔法书的「搜集」,抄写不过是过程罢了。毕竟搜集得花上不少钱,人总不能不知变通嘛,而且莉丝佳不愧是来自「魔法王国」的人,全世界大概只有她在抄写的时候会顺便把原文翻译成日文。

「呜哇!差点被你吓死!」

莉丝佳突然回过头来大叫一声。

「我才差点被你吓死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我又不像你会使用魔法,当然是走进来的。我先推开楼下咖啡厅的大门,跟正在打扫的千百力叔叔打声招呼,请他打开吧台后面的小门,然后走上楼梯穿过走廊,先敲敲你房间的门,结果没有声音,然后又敲敲门,还是没有声音,所以只好自己开门走了进来,站在你的后面。」

「先后逻辑倒是很清楚嘛。」莉丝佳点点头,一样面无表情的。「算了,欢迎你。随便坐坐在那边吧,渴的是喉咙吗?」

「还好,现在还不算太热。再说咖啡厅老板的女儿问我会不会口渴,一定是不安好心。」

「我们不会跟小学生收钱啦。」

「你在抄什么书?」

「这个吗?不明的是书名,正在调查的是现在,稀有是唯一的价值,没什么大不了的是这本书。」

「是哦?『抄写』的工作真的很累人,如果直接用影印机拷贝,或是用你的『魔法』来抄写,一定会比较轻松。」

「我不想这么做,就算可以。」莉丝佳回答得很干脆。「最快乐的不是结果,是抄写的过程。」

「过程本身才能带来乐趣?这种想法可真是阿Q。」

「你不是也一样?」

「什么?」

「带来乐趣的是过程。」

看着莉丝佳似懂非懂的神情,我不禁大声反驳:「才不是呢,过程不过是过程罢了。」

没错,过程不过是过程罢了,这是我的真心话,绝无虚假。

我是在去年的四月,也就是刚升上小四不久的时候,才知道水仓莉丝佳的存在。严格说来,其实我早在一年前就听说隔壁班上来了一个拒绝上学的转学生,而且也知道那个学生的名字就叫做水仓莉丝佳,即使是隔壁班的,我多少还是会听到她的八卦。不过这里所指的是「存在」,直到升上小四重新编班、发现莉丝佳的名字出现在点名簿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来自「魔法王国」的「魔法少女」,这才是「存在」所代表的意义。

其实是否编在同一班并不是重点,反正莉丝佳几乎没来学校上课,所以我根本没见过她。虽然到教务处调出学生名册就可以知道莉丝佳的长相,不过毕竟是隔壁班的同学,就算知道她长得是圆是扁,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可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她成为我班上的同学,而我这四年来也蝉联七任的班长,于是我们的生命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交集。身为班上的班长,我必须也有义务去探视拒绝上学的同学。其实那个姓水仓的人来不来学校与我无关,可是假如能够靠着自己的力量说服她来学校

上课,不但老师会对我另眼相看,在校内的名望也会扶摇直上。社会就是这样,我必须主动去亲近那些庸俗的家伙,即使对他人的赞许没有兴趣,我也必须打造出「供牺是个有用的人」的印象,这点十分重要。一旦旁人认为我很「有用」,自然就会来「用我」,而我也因此得以接触各种意外、事件,或是不同类型的人。虽然其中绝大多数都不值一哂,不过还是有极少数往后可供我「利用」的特例,所以我决定扮演一个聪明伶俐的资优生。同学当然不是我的目标,我锁定的对象是学校的老

师,也就是所谓的大人,即使他们的生活一样浑浑噩噩、漫无目标,大人跟小孩的行动范围就是不同,他们拥有我渴望得到的信息。

从上课内容看来,学校的老师绝对不是什么聪明人,可是他们毕竟比我多活了好几十年,多少还是有值得学习的地方。当然,我也不是说同学的情报就没有用处,这只是很单纯的效率问题。比起跟老师学习,跟班上同学虚度光阴就显得微不足道,如果非做个取舍不可,他们绝对是被舍弃的一方。集体授课的制度是要求合群的个体,一旦被班上同学孤立,后果可是不堪设想,因此就算对方毫无利用价值,有时还是得和他们套套交情。说实话,讨笨蛋的欢心真的是件苦差事。虽然理论上来说,再怎么无趣的人都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所以某人才说「三人行必有我师」),可惜现在的我似乎还没达到那种境界。待在学校根本就是浪费时间,要我为了那些低能儿降低标准,无疑是天大的侮辱,所以我并不是在扮演资优生,应该说我天生就有资优生的气质,否则今天就不会连着五年担任九届的班长了。没错,我绝对是一个资优生,只是从外表看不出来罢了。

话虽如此,当初我拜访莉丝佳的目的,纯粹只是为了替自己的形象加分罢了。莉丝佳跟家人住在两层楼的小房子,楼下是风车造型的咖啡厅。文质彬彬的老人站在吧台之后(他叫做千百力,似乎是莉丝佳的仆人),看见我来就带领到她的房间去,然后推开房门,看到了在书桌前抄写魔法书的莉丝佳。

(啊……)

火红的头发、火红的双眸、火红的长袜、火红的洋装。洋装的腰间挂着一条类似枪套的皮带,细长的设计,里面插着一把美工刀。莉丝佳戴着红色的手套,右手手腕套着一副银色的手铐,这是她全身唯一不是红色的地方。手铐的两个圈圈都套在右手,仿佛造型独特的银饰。当她转身看着我的时候,银色的圈圈互相碰撞,发出高亢刺耳的音波。

(啊、啊、啊——)

见到莉丝佳的那一刹那,盘旋脑中那「如何说服拒绝上学的人到学校上课」的所有方法,全都被我抛在脑后,委曲求全替形象加分的念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是的,我的直觉告诉我,水仓莉丝佳不是一个普通人,而是可怕的魔法少女。打从出生之后,我就一直在「观察」身边的人,上至八十岁的老人、下至天真无邪的幼稚园学生,甚至连生我养我的父母都是观察的对象。历经了无数次的考验、累积了无数次的经验之后,我的眼睛很清楚的告诉我,拒绝上学的水仓莉丝佳绝对不是一

个凡夫俗子。于是当千百力离开之后,我毫不犹豫的走到她的面前。如果要表示真正的诚意,无论对方是谁、身在何处,都必须直截了当的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来历与目的,绝对不能有所保留。

莉丝佳很干脆的证实了我心中的猜测,甚至大方的表示她来自「城门」另一边的「魔法王国」长崎县,出生于「魔法王国」的首都森屋敷市。

「你才第一次跟我见面,就告诉我那么多?」

「没关系,这种事情不需要刻意隐瞒,大不了使用让你消失的那种魔法就好了。」

「消失?」

「彻底抹煞你的存在。」

莉丝佳的口气十分轻松,毫不在乎的把玩腰间的美工刀。她的神情让我确定了一件事,眼前这个女生绝对是我所有认识的人当中,最有利用价值的一颗棋子。

打从第一天认识莉丝佳开始,我跟她之间的交集就从来没有断过。升上五年级之后,我们又被分到不同的班级,不过这一点都不影响到我跟她的接触,反正莉丝佳也很少来学校上课。通常都是我主动前往咖啡厅找莉丝佳交谈,她几乎整天都待在房间里面,原因并不是讨厌上学。基本上莉丝佳是为了某种「目的」才定居佐贺,除了抄写魔法书之外,其它时间都忙于完成「目的」的工作。设籍在学校只是因为法律如此规定,除非有其必要性,否则她根本没打算到学校上课。

一目了然的设定,不是吗?基本上我不排斥这种简单的设定,因为我可以借着协助莉丝佳达成「目的」的名目——当然在面对学校老师的时候,我还是以关心同学的立场为出发点——频繁的与她展开接触。莉丝佳并不排斥我的出现,或许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她也需要一个「人类」的仆役吧。总而言之,莉丝佳将我视为一颗有用的棋子,而且这绝对不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只要比较我俩认识之前与之后的「目的」达标率,就知道不是夸大。

对于莉丝佳来说,我是「好用」的人类,翻译成白话文就是有利用价值的帮手;不过我也不是抱着牺牲奉献的精神替魔女做白工,我要的是水仓莉丝佳这颗棋子,她那「魔法少女」的身分。没错,我跟莉丝佳都是彼此的棋子,这种互相利用的关系,不过是人类的社会、甚至是全世界的缩影罢了,我应该为彼此的利害关系一致而感到庆幸。可是问题来了,到底是谁在利用谁?这个问题绝对没有想象中单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将莉丝佳定位为「有利用价值的棋子」,可是这种认识只对了一半。莉丝佳确实是个魔女,而且是个年纪轻轻就取得乙级魔法执照的天才魔女;可是对现阶段的我而言,她的魔法并不具备太大的意义,而且最重要的是——我根本就无法驾驭。

「无法驾驭」,是的,彻底的无法驾驭。水仓莉丝佳不是现在的我能够掌握的人物,不过这种消极的理由并不能让我打退堂鼓,因为她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遇见的魔女。佐贺县和长崎县之间有一道高耸入云的「城门」,基本上只要依法办妥手续,任何人都可以自由进出,不过魔法师具有相当强烈的排他性,多半不愿意通过「城门」来到此地,就算非来不可,也会选择隐藏身分。莉丝佳在学籍数据上的出生地填写长野县,就是为了这层顾忌,因此不具特殊能力的凡夫俗子根本没有机会遇见魔法师。能够认出莉丝佳是魔女纯属侥幸(即使我的观察力高人一等,就当时的客观条件而言,邂逅莉丝佳绝对是老天爷赐给我的运气),而且这颗棋子十分珍贵,就算现在的我无法驾驭,也不能轻易离手。就算现在无法驾驭,也不代表往后也都无法驾驭,更何况无法驾驭的棋子也有无法驾驭的用法。

「创贵,今天有什么事来找我?」

「我有个可能对你有帮助的消息。」

「哦?」莉丝佳拔出插在枪套上的美工刀,将刀片推了出来,然后又收了回去。玩弄美工刀似乎是莉丝佳的习惯动作,那把美工刀就像是莉丝佳的魔杖。

「说吧,我很有兴趣。」

「上个星期我碰到了一件无法解释的怪事。那件怪事超出我所能理解的范围,说不定跟你的「目的」有间接性的关系。」

「对我真好的人是创贵。」

莉丝佳说话的语调不太自然,而且发音也有点奇怪。就拿我的名字来说好了,她的语调很难让人联想到「创贵」这两个汉字,听起来反而有点类似拉丁语的感觉。或许莉丝佳不常使用我们所熟悉的「日语」吧,她的单字不但比我这个天生没有语言细胞的人少了许多,也掌握不到文法和助词的使用方法,去年刚见到她的时候尤其严重。长崎县当然也是使用日语……姑且称之为「大和语系」的地方,不过在绵延万里局耸入云的「城门」的阻隔之下,两边的文化差异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好歹那边也是「魔法王国」,文化差异势必存在)。

莉丝佳跟我说「日语」的时候,虽然我还能正确的判读出她想要表达的含意,但叙述方式却令人不由得联想到别脚的翻译(有种太强调主词的倾向)。就拿刚刚那句话来说好了,她要表达的意思是「创贵对我真好」,可创贵之外,大家都对我不好」的意思。我再举个例子好了,当莉丝佳要表达「说谎是万恶之首」的时候,她会说成「万恶之首是说谎」,「人在做、天在看」就会变成「在做的是人,在看的是天」。句子短的时候还没什么问题,怕的就是她说出比较复杂的长句,以前就常常发生不知所云的情况。不过现在好多了,或许是这一年来跟我不断交谈的训练成果吧。站在莉丝佳的角度来看,或许她也觉得我们所说的语言很难理解,可是既然要在这里生活,也只好学着怎么入乡随俗。至于住在楼下的干百力虽然长得一副西方人的面孔,他的「日语」倒是十分流畅。

「说吧,你来找我带了怎样的怪事?」

「上星期天的下午六点三十二分,博德的木砂町车站发生一起四名乘客同时跳落月台的意外,四个人全都当场死亡,尸块散落一地。这件事你知道吗?」

「嗯……」莉丝佳从书桌最下面的大抽屉拿出一份厚样,看来应该是剪报的数据簿。莉丝佳不疾不徐的翻阅资料簿,右手的手铐也跟着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应该就是这个吧?嗯,我有印象。唔……贺川先郎、矢那春雨、真边早纪以及田井中羽实,身分分别是高中生、上班族、家庭主妇和帮佣,没有照片是美中不足。」

「长相我还记得,当时我就站在他们的后面。」

「哦,那可真巧。」

「用不着我刻意解释,你应该知道这代表什么吧?我不可能将素不相识而且彼此之间毫无关连的四个人推下月台,这对我没有好处,也缺乏犯案的动机,所以『事情的真相』就变成了难解的谜题。」

「……难解的谜题。」莉丝佳点点头,表情十分凝重。就报导的说法,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社会事件罢了;不过将目光栘至资料簿的莉丝佳却不这么认为。

「意思是……认为这件事跟魔法有关的人是你啰?」

「嗯。」我点点头。「以前不是有什么操纵人心的魔法师吗?当然,念力系的魔法也有可能。」

「……」

莉丝佳沉默不语,我只好故作轻松的补上一句。「随便说说而已啦,我对魔法根本就是一窍不通。「其实我绝对不是一窍不通,不过为了往后着想,还是在她面前装迷糊比较妥当,毕竟我对莉丝佳还不到推心置腹的地步。

「嗯……」莉丝佳思索了半晌,然后将数据簿放在桌上,一脸为难的看着我。「最不可思议、最难以解释的怪事总是被冠上『魔法』的标签,我们最害怕的就是这种误解。大部分的魔法几乎派不上用场,在日常生活中。现代的魔法没有那么厉害,跟中世纪的女巫相比。」

「这我也知道,所以我才等了一个星期。如果在这段期间之内找到合理的解释,就能证明跟魔法无关。」

警察虽然是无能的昏庸之辈,不过还是有基本的办案能力,就算再不济起码也算是人多势众。可是一个星朗过去了,人多势众的警察所做仅是寻找目击者。

「所以我才来找你商量,你应该判断得出事件到底跟魔法有没有关系吧?」

「嗯……」莉丝佳将大学笔记本收进抽屉,银色的手铐铿锵作响。「无论是操纵人心或是使用念力,都是十分高阶的魔法。我不认为高阶的魔法师会毫无理由就杀害四个人,这是无意义的举动,除非死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失去的环节。」

「应该没有。就我的观察,那四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就算真的有好了,也只是刚好站在一起而已。」

「嗯……假使真的是操纵人心,不适合这种情况的是这种复杂的魔法。不过我不敢肯定,既然你这么坚持。」

「光是猜测也不是办法,」我忍不住出声。「眼见为凭。如果你有时间的话,直接到现场走一趟不就得了?」

「时间?时间的概念是残酷的,对我而言。」莉丝佳露出一丝不适合这身打扮的浅笑。「不过,也对……只要到现场走一趟,就可以确定答案了。大概需要多少时间去新木砂站?」

「包括换车的时间在内,大概两、三个小吧。拿去,地图和时刻表。」我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当然只影印了需要的部分)交给莉丝佳。「至于你的速度,我就不知道了。」

「嗯,把帽子给我。」

「好。」我走到衣帽架的前面,捡起掉在地上的红色三角帽。这时莉丝佳以美工刀在食指的指尖划出一道伤口,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流出。紧接着她收起美工刀,从我手中接过帽子戴在头上,宽大的帽沿立刻盖住了她眼睛。莉丝佳费了一番工夫,才将三角帽调整到最恰当的位置。「谢谢。」

「路上小心,莉丝佳。」

「我马上回来。」

莉丝佳笑着说完后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没有前置作业,也没有任何的预兆。不是移动也不是转栘,莉丝佳就这样从椅子上突然「蒸发」,就好像完全被时间和空间「剔除在外」似的。我从坐垫起身,大剌剌地坐在无人的椅子上,靠着椅背,莉莉佳的体温依稀残留,我露出一丝苦笑,别有意含的苦笑。

「亏我还特地没把门关紧,为的就是要告诉你从门口出去,结果你还是一转眼就消失了。」我自言自语道:「……希望这次能碰到一个『好用』的魔法师。」

水仓莉丝佳的魔法拥有干扰命运的能力,属性是「水」,隶属于「时间」的分野。干扰命运的魔法系统十分稀有,懂得这种魔法的人几乎都拥有丙级魔法执照,从这里就可以看出莉丝佳的优秀。不过她的魔法只适用于自己的命运,这也是我之所以认定莉丝佳「无法驾驭」的原因,白一点的讲法,就是「操纵自己的时间」的意思。

就以刚刚的情形为例好了,从这里转搭电车前往福冈县博德市的新木砂町原本需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莉丝佳的魔法就是具备将这「好几个小时的时间」省略的能力。乍看之下,被省略的似乎是「空间」而不是「时间」,不过时间和空间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玩意,这点就算是三岁小孩也略有概念,而且莉丝佳也只具备省略时间的能力。之前莉丝佳不是以美工刀割伤手指吗?假设手指的伤口要三天之后才会复原,只要莉丝佳愿意,她大可直接省略这三天的时间。没错,莉丝佳可以借着

「时间」的省略让未来产生变化,她的魔法拥有「改变未来的能力」,就字面上来说,这绝对是我期盼已久的魔法,因此一年前亲眼目睹之后,当时的我真的感动莫名。可惜「无法驾驭」这四个字粉碎了我的梦想,莉丝佳的魔法只能改变自己的命运,被省略的时间不会产生任何记忆(假设往前「推进」五小时好了,这五小时之内的记忆是零,我的思考还是停留在五小时之前的阶段)。打个比方好了,假设抄写一部魔法书需要三小时,就算莉丝佳将这三个小时往前「快转」,抄写的工作也不会跟着完成。这就是为什么莉丝佳嫌换衣服很麻烦,却不得不亲自去换的原因。

除了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之下,基本上这种魔法不具备任何意义,乍看之下与瞬间移动或是传送的魔法没什么不同,其实只要我愿意,大可利用「某种手段」跟莉丝佳一起游走于「时间」或者是「空间」之中,然而不管是「省略」或是「快转」,消耗的都是我自己的时间,如果往前推进两个小时,就意味着我浪费了两小时的生命。对于愚昧的凡夫俗子而言,两个小时或许不算什么,不过对我来说,可就是不容忽视的「浪费」了。而且「十岁的水仓莉丝佳」只能让时间往前推进(时间是

单向的,不是双向的),无法取回已经逝去的时间。而且她一次能消耗的时间最多以十天为限,一个十天或许不算什么,可是好几个十天累积起来,无形中等于是缩短了自己的寿命。

「尽管如此,莉丝佳不会这么快死的。」我喃喃地说:「因为,她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魔女。」

莉丝佳是「红色时间的魔女」,这是在故乡森屋敷市的人们在她七岁那年给的封号。即使是在魔法王国之中,莉丝佳也算是一个天才魔法师。当然,莉丝佳不必为自己的天赋负责,该负起责任的人应该是她的父亲才对。没错,父亲就是莉丝佳的目标,简言之,水仓莉丝佳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父」。

这时桌上的黑色电话响起,我拿起了话筒,脑中浮现出电话另一头的身影。

「创贵吗?」

「嗯。」

「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是我。这件事果然跟魔法有关,不该自以为是的人是我才对。」

「嗯。」这个结果早在预料之中。「你有什么打算?」

「嗯,虽然跟魔法有关,看起来倒不像是魔法师的杰作。你可以过来一趟吗?当面解释会比较清楚。我打的是公共电话,去接你现在好吗?」

「我不想浪费生命,自己搭电车过去就好。再说现在情况还没确定,你不该浪费宝贵的「魔力」,我也不该浪费宝贵的「时间」,更何况就算你不约我,我今天也打算到车站一趟,所以早就把车钱准备好了。」

「设想周到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好,就这么办,替我打声招呼的人是千百力。」

挂上电话之后,我直接走下楼。一楼的咖啡厅早巳开门营业,偌大的店面却看不到半个客人,千百力孤零零的守在吧台之后。也难怪店里空荡荡的,这种小地方不会有人特地跑到这来暍一杯要价两千元的咖啡。我虽然不排斥咖啡,也只限于贩卖机买得到的那种罐装咖啡,偏偏千百力煮的咖啡从来不加料,喝起来就像是在吃药一样。不加奶精和糖是千百力的坚持,哪天长大之后,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懂得欣赏这种咖啡的成熟男人,可是我跟莉丝佳的关系真的能持续那么久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就等于我必须拥有足以将莉丝佳纳入掌中的「未来」,否则就代表我根本没有「未来」可言。没有未来,很可怕的想法。这意味着我将会跟那些只会享乐的同学、无能的教师以及不懂魔法的凡夫俗子一样自甘堕落。堕落的人不配品味咖啡,到时我应该暍氰酸钾才对。

「莉丝佳到福冈去了,我要去找她。」

我以最平常的语气、最单纯的叙述方式向千百力交代。

「供牺少爷,小姐就麻烦您照顾了。」

说完之后,千百力向我深深一鞠躬。

莉丝佳是「无法驾驭」的存在,不过我倒是轻易赢得眼前这名老者的信任。事实上赢得大人的信任并不难,老年人更是易如反掌。千百力也是来自森屋敷市——魔法王国的首都,可是他不会使用魔法。「不懂魔法的魔法师」到底代表什么意义,我暂时保留评断的权力,莉丝佳认为煮出一杯好喝的咖啡就是千百力的魔法,我觉得这是一种敷衍的说法。千百力不会使用魔法是不争的事实,而且绝对不是深藏不露的那种不会,因此他在我的心中的地位自然低了许多。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咖啡店的老板也不是全无利用价值,所以我还是把千百力当成一颗备而不用的棋子。

「莉丝佳今天就会回来了,请不必挂心,好好的经营咖啡店吧。」

说完之后,我准备走出店门,可是自动门并未打开。咖啡店的自动门不是感应式的,常常侦测不到我的体重,这种欺负小学生的设计也是这家咖啡厅唯一让我诟病的地方。我跳了起来,狠狠地踏在门口的垫子上,自动门才缓缓的打开。总算走出店门了,紧接着走向附近的地下铁车站,打算搭车前往福冈,先搭地下铁再转电车吧。

「果然跟魔法有关,不过……如果不是魔法师的杰作,无论是对我或是莉丝佳而言,应该都算不上是坏消息。」我在莉丝佳可以瞬间完成的漫漫旅程中反复思量。「天生的『魔法师』不易驾驭,不过若是后天的『魔法』师,那可就不一定了。」

来自「城门」另一端的魔法师虽然也住在长崎县,跟我居住的佐贺县只有一线之隔,可是那里就像是个截然不同的国家,两者之间很难找到共通之处。基本上莉丝佳跟我也有格格不入的文化差异,这绝对是「无法驾驭」的原因之一。虽然我擅长掌握每个人的个性,却不得不承认莉丝佳的存在已经超乎我所能掌握的范围。就拿这次造成四个人死亡的电车意外来说好了,老实说我根本没把它当回事;可是之前发生类似的意外时,莉丝佳却曾经说过一句话。

「死去的人也有家人、朋友、恋人、敌人、师长、弟子,‘他’的死意味着这一切的消失。破坏这么多关系的犯人,我绝对不能原谅。」

乍听之下似乎是人权论者的一贯主张,不过同样的内容出自莉丝佳的口中,却令人感到有些突兀。低等的生物也有生存的权利,基本上我很赞同这种论调,然而这似乎又与莉丝佳的本意有所出入。不管怎样,魔法师一旦拥有这种要命的感性,就会让旁人对他的评价大打折扣。

我之所以愿意跟「无法驾驭」的莉丝佳共同行动的原因,就在于她可以让我遇见其它的魔法师。事实证明我的着眼点十分正确,这一年多来,我的确遇见了其它的魔法师,但结果总是不了了之。有些魔法师的魔法比莉丝佳更具建设性,本人却不一定是可利用的棋子。无论是工具或是人的价值,最后的判断基准绝对是落在「是否可供自己利用」,光就这点而言,绝大多数的魔法师都很难成为我的棋子。不过后天的「魔法」师就不一样了,他们原本都是普通人,可运作的空间自然比天生

的「魔法师」大上许多。同样的对于莉丝佳而言,「魔法」师也比「魔法师」更好用。

后天的「魔法」师一定是「魔法师」教出来的学生,而且在一般人的认知里面,只有恶魔才会教导人类魔法。

「我来了。」

事隔一周之后,我再度来到博德市的新木砂车站。才刚走进第一月台,就看见坐在椅子上玩弄美工刀的莉丝佳。她看起来似乎很无聊,随手拨了拨帽子。「到底要我等多久。」莉丝佳埋怨。如果她的时间移动能力也能对周围的人事物产生作用,或许就不会这么无聊了。只见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三角帽戴在头上。

「莉丝佳。情况如何?」

「当时你等车的地方,也就是意外丧命的那四名『牺牲者』所站的位置……是不是在那里?」莉丝佳指着月台上的白线。「那一带的铁轨被入画上魔法式。」

「魔法式?不是魔法阵?」

「没错。那些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的傻瓜,最常做的事就是使用暴力,却不知道这么做反而暴露出自己的肤浅与无知。」

唉,莉丝佳又让我想起那些不值得提起的同学。难得的星期假日、难得跟莉丝佳一起出来,我根本不想去管那些毫无思考能力、比动物还要低等的废人。小时候不懂得充实自己,出社会之后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偏偏他们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就算严重缺乏知识是日益恶劣的教育环境所造成的,也该替自己的未来想想吧?小时候生活过得愈优渥,长大之后愈有可能变成像罐装咖啡那种平平无奇的大人,可是周遭的同学没有半点的危机意识,甚至连看出我是「异类」的眼光也没有。如

果真有那种同学,我绝对会张开手臂欢迎「敌人」的现身,可怜的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也无法实现。也罢,我才不想跟无知的人类计较,你们尽管沈浸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沈浸在自己的脑袋很灵光的假象里吧。

「……即使跟魔法式无关,也可以确定凶手当时就在附近。偏爱使用暴力的人,总是希望亲眼目睹一切经过,以便确认成果才对。」

「有道理。嗯,凶手就在我身边……」

既然牺牲者就站在我前面,凶手当然也在附近,就是说当时我也暴露在危险之中。如果那时我再往前走一步,或是那四人当中的其中一人往后退一步,说不定我也会被吸进铁轨上的真空,成为电车轮下的亡魂。好险,差点就没命了。还没闯出什么名堂之前,我说什么都不能死。咦?慢着……

「莉丝佳,这个魔法式能够节省多少念咒的时间?如果要启动这种魔法,又需要多少时间念咒?」

「这个嘛,在这种距离将四个人吸入轨道的真空召唤魔法,以这种等级的魔法式来看……大概……嗯,需要一秒钟左右的时间。」

「嗯嗯。」

「不对的有什么吗?这种魔法式的阶层很低,如果使用代数,应该会更单纯才对。普通人类所能理解的程度,大概就只有这样而已。」莉丝佳拿出美工刀,再度割伤自己的指尖。「同样的地方不能施展同样的法术,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先毁了这个魔法式。」

「嗯,动手吧。」

莉丝佳挥动美工刀。我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莉丝佳满意的点点头。「结束了,不堪一击。」

莉丝佳刚刚的动作叫做「解咒」,是让魔法阵或是魔法式失去效力的一种魔法,据说难度不高,不过也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基本上,莉丝佳是大家公认的天才魔女,也只有她这种程度的人物,才能在不另行念咒的情况下施法。是的,莉丝佳几乎不需要念咒,因为在她比我略为高大的身体里面、循环不息的血液中,每一滴都拥有魔法式的能力。莉丝佳的体内早就事先「施咒」了所有的魔法式,这也是她年纪轻轻——不,应该说年幼无知——就取得乙级魔法证照的理由。当她打算施展魔

法的时候,只要用美工刀在指尖划开一道伤痕就够了,「红色的」——「时间魔女」。将如此高阶的魔法式与莉丝佳的血液互相结合的始作俑者,就是她的父亲、目前下落不名的水仓神檎。莉丝佳正在寻找「他」的下落,越过「城门」寻觅父亲的身影,再怎么微不足道的线索也不轻易放过,车站的意外就是最好的例子。「他」的嗜好就是将「魔法」传授给「人类」,因此莉丝佳才会对这次的事件兴趣浓厚。

「可能性有多少?莉丝佳,跟你父亲有关吗?」

「不知道。会使用任何属性的每一种魔法的人是父亲,如果真的跟他有关,手段似乎太拙劣了点。不过也很难说,说不定拙劣的只是受教于父亲的人类。」

「将魔法传授给人类的叛逆魔法师应该屉指可数吧?」

「也有道理,看来需要好好追查的是这个事件。」莉丝佳终于下了决定。这阵子一直找不到跟父亲有关的线索,现在的她就像是见到一线生机的溺水者。魔法师无法渡过海洋,因此水仓神檎只要还活着,绝对不可能离开九州岛。不过莉丝佳持续找了两年,还是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也许跟她第一年太没效率的寻找方式有关。

「创贵,你是目击者,请你好好的回想。看到可疑人物的人绝对是创贵没错。」

「你说的容易。如果可以用魔法找出犯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预见未来和看见过去,都属于干扰命运系的高阶魔法,我还没办法使用。」

「我想也是。好吧,回到刚刚的话题。你刚刚不是说施法者得花一秒钟左右念咒吗?可是当时在我身边并没有正在念咒的人,如果有的话,我应该会注意到才对。」

「也对。你累积了不少经验,一听就知道是不是咒语。」

「还有施法者与魔法式之间的最大距离又是多少?魔法阵可以在远处启动,魔法式就不行了吧?」

「五公尺……十公尺是最大的极限。如果靠得太近,反而会让自己卷入其中,所以凶手最有可能出现的地方,应该就是你所站的位置才对。创贵,当时站在四人身后的你,是不是有亲眼见到尸体四分五裂的画面?」

「尽管如此,我又不会使用魔法。」

「再来第二个可能出现的位置,就是你的后面。以你的身高而言,大人就算站在后面,前方的视野也不受影响。」

「这我也有想过。」我说出事先准备好的答案。「可是我刚刚也说过,如果站在后面的人念出咒语,我一定会马上察觉,而且我想其它人也会发现才对。」

「其它目击者会不会有所察觉,这点我持保留的态度;不过你就不一样了,向来专注力强的人是你。」

「所以得寻找第三个可能位置才行……还有哪个地方可以清楚的见到牺牲者被辗成散落一地的尸块呢?附近……对,排队处的左右两侧……可是……」我否定自己的想法。「如果是在右侧,视线会被进站的电车挡住;如果是在左侧,有可能会被四散的尸块打中……左后方勉强可行,不过就角度而言,算不上最好的位置。」

「嗯……」莉丝佳往左边的乘车口移动,打量着电车进站的方向。「这里有可能受到波及,而且似乎太远了点,超出有效距离。」

如果是三门或是四门式的车厢,或许还说得通,不过这条线的电车采用两门式的车厢,莉丝佳才会计算出超过有效距离的结果。如果凶手的位置是在不会被四散的尸块打中的地方,也就是躲在这个乘车口的乘客队伍之后,只要是略懂三角函数的人,很容易算出距离更远的结果。

「用消去法来看,嫌犯一定是在这里排队的人。到底是谁呢……当时人潮并不多,我应该不会忘记才对……可恶!我太大意了,早知道就应该事先告诉自己这里会发生电车意外,要不然就应该在意外发生之后,好好的观察现场每个人的表情才对。」

「如果真这么做,你早就被当成落荒而逃的嫌疑犯了。说不定警察正在你家彻底搜查呢。」

「随便啦,但我不怎么喜欢落荒而逃的说法,虽说也是实话……啊!」我用力击掌。「莉丝佳,还有其它的可能性。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如果那四人当中有人会使用魔法呢?排在我前面的两个人不太可能,不过若是排在最前面的人念出只需一秒钟的咒语,我可就没办法听到了。」

「嗯,你觉得是自杀吗?四个人的集体自杀……」

「倒也未必。可能是其中一人想自杀,结果连累了身边的三个人。集体自杀当然也有可能,不过考虑到四人的无关系性,我还是觉得另外三人是被连累的。」

假使真的是这样,我对凶手的认知也要有所修正,因为他并未遵照过去获得这种力量的凡人所可能采取的两种选择。如果凶手真的已经死了,无论是对我或是对莉丝佳而言,「他」都是派不上用场的废物;不过我跟莉丝佳都不认为派不上用场就等于一无可取,至少「他」敢用魔法结束自己的生命,光是这点就值得赞许了。虽然连累了三条无辜的生命,但这不过是小细节的问题罢了,无损于行为本身的价值。然而,莉丝佳很快地就推翻我的推论。

「我以前没说过吗?没有人能用魔法自杀。」

「不能用魔法自杀?」实际接触「魔法」一年多来,今天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不会吧?之前不是有个魔法师陷入自己布下的魔法阵,结果瞬间毙命吗?」

「那是意外,绝不是自杀。嗯,魔法的要诀并不在物理性的力量,而在心灵上的专注程度,这点你了解吗?施法的时候一定要集中精神,依靠自己的本能,这点倒是跟动物的行为没什么两样。由『弱』转『强』的关键在于『能力』,基本上魔法也一样,每一种生物都有所谓的自我保护能力……」莉丝佳亮出美工刀。「只要让内心一片空白,任何人都能割腕自杀,可是空白的心无法施展魔法。一定要思考的是在算微积分的时候,基本上魔法也一样,无论是魔法式或是魔法阵,都必须思考才行。」

「原来如此。其实仔细想想,你说的本来就是基本常识,是我太不经大脑思考,对不起。」

「即使是在『魔法王国』,历史上也只有一个魔法师自杀成功。」

「只有一个?谁啊?」

「我的父亲。」莉丝佳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父亲会使用再生和复活的魔法。」

「你父亲可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水仓神檎……光是听莉丝佳的描述,我几乎可以确定他绝对是我要找的棋子,可惜还是一句老话,「无法驾驭」。别忘了他可是「创造]莉丝佳的人物,本身的能力绝对不在莉丝佳之下,拥有一颗能力太强的棋子,对我来说绝对不是好事。不过跟他见上一面应该没什么损失,所以在莉丝佳找到父亲之前,我应该会跟莉丝佳保持现有的关系,搞不好还会让我碰到其它好用的魔法师呢。说真的,在遇见莉丝佳之前,我总以为魔法师代表的是「优秀的人类」,这就跟愚蠢的大人总以为金发碧眼的老外永远是对的心理一样,所以遇见莉丝佳的时候,我才会感动得无以复加。当时若知道魔法师没什么大不了的,或许我会更冷静的去面对一切吧。这一年多来我所遇见的魔法师(包括莉丝佳在内)或是受魔法师熏陶的「魔法」师,不论是谁都无法熟练自己的魔法、自己的能力,看在我的眼里,这简直就是暴殄天物。不过说也奇怪,他们一点都不觉得可惜,一点都不觉得这是一种资源的浪费,看来这个世界上真的到处充斥着无能的废物,到处都是连半点利用价值也没有的花瓶。莉丝佳虽然是「无法驾驭」的存在,至少还比那些废物强多了。

「啊。」莉丝佳轻轻叫了一声。「创贵,还有其它的可能位置。」

「哦,在哪里?」

「那边。」

莉丝佳指向对面的第二月台、我刚刚下车的地方,右手的手铐不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嗯……」魔法式刚好正对着第二月台的乘车口。原来如此,的确是最佳位置。距离恰到好处,不会超过有效范围,也不至于被自己召唤的真空卷入(当时我所站立的第一最佳位置还是很危险)。「没错,那里就是最佳位置。」

「过去看看吗?」

「嗯。」

新木砂站只有两个月台,彼此以天桥连结。我们沿着阶梯从第一月台走到第二月台,两边的人潮差不多,都称不上拥挤,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即使莉丝佳没有隐瞒身分的意思,如果「省略」时间的过程被人看见,免不了会引起一阵骚动,这也是千百力拜托我「照顾」莉丝佳的原因。愚蠢的人类习惯将魔法师称为「半魔族」,只因为自己没有同样的能力,就将对方视为异类。基本上中世纪的反巫术思想也是源自于此,我只能说这是人类史上最愚蠢、也最无知的行为。即使国家或

是法律再怎么否定魔法,甚至不惜以「城门」隔离两地,也无法抹煞魔法师的确存在的事实。

或许反巫术的思想起源自「魔法王国」根深柢固的排他性,或是将「城门」另一边的人类视为低能的歧视倾向,成熟的大人也不该像小孩子一样为了某种意识形态大动干戈。何必放着现成的资源不用呢?那群双眼被无知蒙蔽的胆小鬼什么都不会,只会借着争论贬低他人,以突显自己的重要。而且所谓的争论根本言不及义,不过是没水平的谗骂罢了。那种人连下棋都不会,当他们好不容易学会半盘的玩法时,我早就在下全盘了。

「就是这里。」莉丝佳站在先前指出的最佳位置。「嗯,这里的视野很好。没错,就是这里,凶手是第一个在这里排队的人。事情发生之后,警察调查的人大概只有第一月台的乘客,没有盘查的是这边。创贵,还记得吗?当时站在这里的人群当中,有没有可疑的人物?」

「这个嘛……意外发生之前,四名牺牲者挡住了我的视线;意外发生之后,电车的车厢刚好挡在前面,所以我看不到第二月台的情况.就算真的看到了,也是一瞬间的事情,就算我再怎么行,也不可能记得当时的情况。」

「那就麻烦了。」

「倒也未必,别忘了人类是习惯的动物。如果我猜的没错,凶手应该是经常在新木砂站第二月台搭车的人。人类要尝试新事物的时候,九成九会选择自己的地盘,或许凶手常常在这里排队搭车,选在这里犯案才会有安全感。反正新木砂町只是个小地方,只要展开地毯式的调查,说不定真的会找到下手的人。」

「太麻烦了。」莉丝佳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月台的长椅,低头凝视着先前我交给她的地图和火车时刻表的复印件。说不定她正在后悔怎么没把剪报簿带来呢。

「看来只好布下魔法阵,等对方自投罗网了。」

「嗯。」

「我最不喜欢画魔法阵了。画魔法阵要用到自己的鲜血,规模太大的话,难保不会贫血,而且我最讨厌写那么多小字。」

这种话出自一个以抄写魔法书为兴趣的人,说真的并没什么说服力;不过我不会魔法,当然也无法体会其中的差异。我只知道既然这是唯一的方法,无论喜不喜欢都非得执行不可。月台上的人虽然不多,当着众人的面描绘魔法阵毕竟还是大胆了些,看来只好另择「时间」了。也罢,至少今天没有白跑一趟,这算是我唯一的安慰。别忘了我可不像莉丝佳来去自如,即使只算半票,车钱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我低头看着对莉丝佳而言毫无意义的手表,中午十二点刚过不久,差不多是填饱肚子的时候了。莉丝佳没带钱包出门,到时候一定是由我来买单……没关系,就当作是一种投资吧,到时我会让她加倍奉还。

「莉丝佳,到外头透透气吧。」

「……」

莉丝佳没有回答,静静地坐在长椅上将地图复印件收好,呆望着车站的屋顶,不停的玩弄手中的美工刀。现在的她已经神游天外了。

「莉丝佳?」明知这么做是徒劳无功,我依然试着出声。莉丝佳现在的模样就跟她抄写魔法书的时候一样,一旦全心投入某件事,外界的声响都无法进入她的耳朵。这种与世隔绝的自闭状态,绝对不只是魔法的杰作。「喂,莉丝佳!」

「创贵……」莉丝佳总算发现我的存在了。她将往前滑落的三角帽扶正,缓缓的开口说话。「我大概猜得出凶手是谁。」

「什么?」

「应该是那个人没错。不过时间只有一秒……真的有可能吗?可是唯一的方法就是那个,或许事实的真相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对了,创贵。」

「干嘛?」

「呃……有可能找到撞死那四个人的电车驾驶吗?如果能请教他一些问题,说不定就真相大白了。」

「电车驾驶……他应该以业务过失致死的罪名遭到起诉了吧?就情节的轻重来看,应该不至于收押才对,这点我父亲应该比较清楚。不过这里是福冈县,不属于他的管辖范围。」我父亲是佐贺县警的中阶警官,平常虽然很少碰面,这种时候倒不失为一个有利用价值的人才。父亲的存在的确让我芒刺在背,不过平心而论,他还真的颇有能力。「你觉得电车驾驶知道什么吗?」

「嗯,没错。」

「好吧,我帮你问问看。电话卡借我,我要打电话。」

我从莉丝佳手中接过电话卡,寻找月台内的公共电话,不一会就找到了。于是我踮着脚拿起话筒,插入电话卡,准备按下父亲的手机号码,结果按键的位置太高了,害我把「2」按成「5」。没办法,只好挂上话筒重拨一次。老实说,我真不知道那些装设公共电话的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把话机装低一点会要他们的命吗?使用电话卡的话机还好,如果碰上投币式的公用电话,岂不是要我找张椅子踩在上面才构得到投币口。大人们几乎都是人手一机,会打公用电话的人全都是小孩子,设计的时候至少也该替使用者着想吧。在上位的人如果都是些不用大脑的废物,社会上就会出现这些不合理的情况,无能之辈就应该要有自知之明,乖乖的被人使唤就好,千万别妄想登上金字塔的顶端,这样子只会害人害己啊。

尽管一肚子火气无处发泄,我还是小心地按下正确的按键,接通了父亲的行动电话。随口说几句客套话之后,旋即将话题切入出事的电车驾驶,结果不出我所料,他果然遭到检察官的起诉。至于意外造成的精神衰弱让他被送进博德市的警察医院,则是我没料到的部分。对于一个无能之辈来说,亲手断送四条人命的确会造成莫大的打击。电车驾驶叫做高峰幸太郎,四十七岁,未婚,没有其它的家人,据说已经向公司提出辞呈了。电车驾驶和汽车驾驶不一样,即使发生了意外,驾驶也不必负起责任,顶多背上一条过失致死的罪名罢了,照理说还不到被解聘的地步。不过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或许公司是在舆论压力之下,才暗示他自行离职的吧。

得到这些情报之后,我试着向父亲询问与电车驾驶见面的可能性。父亲在电话中表示福冈县警已经完成侦讯的动作了,如果他也在场或许有办法。反正父亲也认识莉丝佳(当然不知道莉丝佳的魔女身分),我倒不担心让他们两人见面。父亲对莉丝佳几乎是有求必应,基本上我不怎么喜欢宠小孩的大人,不过这是个人价值观的问题,我也管不着。父亲的工作似乎十分繁重,而且警察要前往外县市好像得事先申请,所以大概要等到下个星期天才能成行。我对这个时间是没有什么意见,敲定见面地点之后,我就挂上电话回到莉丝佳身边。

「抱歉,让你久等了。那家伙一讲起电话就没完没了,电话卡只剩下七度了。」

「没关系,结果怎样?」

「全都搞定了。下星期天的上午十一点,在博德市的警察医院跟我父亲见面。」

「医院?」

「听说那个人受不了打击而住院疗养。到时我们得先办妥手续,大概要等到十一点半或十二点的时候才能进入病房。」

「听起来不错。」面带微笑的莉丝佳站了起来。「只要跟那个人见面成了确定的事实,我大可『省略』中间的过程。」

「你知道医院的位置……不,坐标吗?需不需要地图?」

「我以前去那里探过病,知道医院在哪里。他在几号房?」

「603。福冈县警为了确保他的安全,安排他住进单人房。」

「很好,正合我意。创贵,这次要请你跟我一起『飞』了,我可不想枯等一个星期。」

「好吧。反正少活七天也不算什么,再说我对你想问电车驾驶什么问题也很感兴趣。」

于是我将左手伸向莉丝佳,小心翼翼的注视四周。看来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反正他们也不过是一辈子在地上爬行的低等昆虫,根本不需要有所提防;不过当无知愚昧到了一种极致,就会变成一种不可原谅的罪恶。哼,谁说莫扎特就是好人,萨耶里(译注:电影「阿玛迪斯」中的反派角色)就是坏人?二十年之后,我将带给你们比现在更富裕的生活,前提是你们得活到那时候才行……回到主题,莉丝佳的「魔法」只对自己产生作用,她能带着无机物一起「时间移动」,有机物就不行了。不过方法是人想出来的,原则上只要将魔力的泉源,也就是莉丝佳的「血液」与对象「附着」,再加以「固定」即可。实际的执行方法就是——

「好痛!」

莉丝佳以美工刀在我的掌心划开一道伤痕,接着以同样的方法划开自己的右掌,然后将她的伤口「附着」到我的伤口,两人的手指紧握,就像是在拼图一样。紧接着莉丝佳以左手解开右腕手铐的其中一个,然后套在我的左手腕。于是这个冷冰冰的手铐就将我的左手和莉丝佳的右手牢牢的「固定」在一起,绝对不会分离。最后莉丝佳伸手环住我的腰际,我也以同样的姿势抱着她的后腰,两人呈互相拥抱的姿势。莉丝佳的身材跟班上的女同学没什么两样,纤细的腰身摸不到一丝赘肉,却

也没有骨瘦如柴的触感。

「艾克那姆、艾克那姆、卡——多克、卡——伊卡伊沙、姆拉、多玛西——」莉丝佳开始念咒。这次要一口气「省略」七天的时间,就算莉丝佳是天才魔女,也必须念咒才办得到。早知道我就在电话中跟父亲打个商量,就算提前个一天也好。无故浪费棋子的力量,绝对是我供牺创贵的一大耻辱。

「艾克那姆、艾克那姆、卡——多克、卡——伊卡伊沙、姆拉、多玛西——」

于是——

既然实际执行的动作是「时间的移动」,就不可能有「花费时间」的过程。被省略的时间就这样蒸发了,没有消耗的过程可言;不过我和莉丝佳倒是以一个星期的时间为准,在一瞬间「体验」——莉丝佳称之为「虚无体验」——的状况。这种时间加速的状态,对于肉体和大脑都是一大考验,正确说来应该是莉丝佳的「血液」是否与我相符的问题。即使经过「附着」以及「固定」的程序,「时间移动」还是有失败的例子,至于失败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呃,这点就不要讨论了。幸好我的名字供牺创贵,以及我的出生年月日与莉丝佳血液的「相容性」还算不错,才能跟着她一起在时间的洪流中移动。时间移动所造成的空间扭曲还不至于对我的肉体造成负担,不过精神层面可就经不起这种刺激了,明知这么做是无济于事,我依然不由得闭上了双眼,不敢目睹周遭的剧烈改变。然后、然后……

「呜哇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声传入耳中。我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位于四方形的白色区块——应该是医院的病房之中。看来「时间移动」,即二次元的「空间移动」似乎成功了。当然,往前推进的是我跟莉丝佳的相对时间,就绝对时间而言,现在不过是我们在新木砂车站第二月台之后的一瞬间罢了。躺在病床上的是一个长相猥琐的男子,只见他挺起了上半身,一脸惊骇的看着我跟莉丝佳。也难怪他会有这种反应,对他来说,我们是「突然」出现在这个坐标上的陌生人。幸好现在不是巡房的时间,万一被医生或是护士撞见,可得费一番工夫解释了。房间里没看到来探病的亲友,因此我可以断定眼前这个獐头鼠目的中年男子,就是肇事的电车驾驶高峰幸太郎。其实打从见到他的那一瞬间,我就想起了意外发生时电车驾驶那有如世界末日来临般的骇然神情。

「你、你们是谁?从哪跑进来的?这、这里为什么有两个孩子?」难掩惊骇之色的高峰驾驶员——不,既然已经递出辞呈,应该是高峰「前」驾驶员才对。

「请你冷静一点。你好歹也是个成熟的大人,别像个孩子一样惊慌失措。」我试着平抚高峰的紧张情绪。经过这一年来的磨练,这对我来说已经得心应手,愈是局限于旧有知识的大人,愈容易对超出理解能力的事物感到困惑。「你先不要惊慌,好好的听我解释。没错,我们就是……」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莉丝佳突然打断我的话。以往我的「说服工作」尚未完成之前,莉丝佳总是不发一语,因此她刚刚的行为着实让我吃了一惊。不等高峰回答,莉丝佳又继续发问。

「你的魔法是跟谁学的?」

「……」

「……」

高峰脸上的惊骇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呵呵呵……」他笑得十分诡异,抬起头来斜眼看着我跟莉丝佳。

「你就是『红色时间的魔女』吧?」

「……」

莉丝佳盯着眼前的高峰,一言不发。既然没有否定,就代表肯定的意思。

「你是来制裁我的吗?」

「算是吧。」

莉丝佳的回答十分挑衅。从两人简短的对话之中,我终于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如此,之前被现场的魔法式所惑,总以为「凶手」一定是站在旁边的人,因此延伸出「凶手必须随时待在魔法式旁边」的结论,可是这个推论却有个漏洞。如果凶手是电车的驾驶,当意外发生的前一秒钟,他不就刚好在魔法式的旁边吗?一秒钟的时间虽然稍纵即逝,不过电车在进站之前本来就通过魔法式之前召唤「真空」。

「创贵,你总算明白了。」莉丝佳看着我说:「没错,最佳位置既不是当时你所站立的地点,也不是第二月台的相对位置,而是可以清楚目睹四名死者血肉横飞的『电车的驾驶座』,那里也是唯一能清楚目击到意外发生过程的地方。」

「可、可是……」我打量着病床上的高峰。「他的目的是什么?好不容易才学会魔法,却因此背上过失致死的罪名,不但丢了工作,还得受到舆论的谴责,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舆论的谴责?」

高峰开口说话。

「那又怎样?小鬼,告诉你好了,我早就想尝尝开着电车撞死人的快感了。」

翻遍古今中外的历史,当人类突然获得强大的力量时,通常都会做出两件事。第一件是挑战强者,第二件凌弱者」,不过他获得的力量不是魔法,而是「电车」本身——设计时不将撞到人的情况列入考虑的巨大金属块、让每个被害人无法留得全尸的暴力象征。魔法对他而言,不过是行使「强大力量」的一种「手段」罢了。理智虽然接受这种推论,心里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我不是不能了解他想开着电车撞死人的心态,这还算是可以理解的情绪状态,跟开着跑车飙到时速两百的欲望属

于同一种类型,而且比「魔法杀人」或是「以魔法将人推落月台」的的幼稚想法好多了,最重要的是容易理解。

因为单纯,所以容易理解。既然工具是只能在铁轨上移动的物体,除非藉由魔法的力量,否则根本不可能让自己驾驶的电车「刚好」撞上乘客,因此那四名牺牲者之间当然不会有所交集。原来如此,的确不难理解。即使仿佛世界末日降临的表情是来自于愿望达成之后的呆滞,而这种神情送他进了医院,我还是将他的回答视为「不难理解」。可是,就为了这个不难理解的答案,高峰失去了工作、失去了人生,这简直跟自杀没什么两样。付出那么多的代价换来的只有「欺凌弱小」的快

感,怎么算都是亏本生意。向公司提出辞呈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吗?干了几十年的电车驾驶,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开电车撞死人」的欲望?高峰似乎没注意到我心中的疑问,他再度朝着莉丝佳说话。

「你就是在外界制裁所有魔法使用者的『魔法猎人』莉丝佳吧?久仰大名,『红色时间的魔女』。」

「魔法师不受『法律』的约束,只能以『魔法』制裁。」莉丝佳往前踏出一步。「感到兴趣的是我——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你说呢……嘿!」

高峰大喝一声,双手举向天花板,病房顿时产生不可思议的变化。白色的四面墙壁、地板、天花板甚至是窗户,每一个角落都浮现出错综复杂的「魔法式」。这些魔法式不是莉丝佳让它们现形那种带鲜红色泽的,而是无色透明、如空气一般的立体结构。我看着高峰,发现他脸上浮现一丝阴冷的笑容。迟疑了几秒之后,我才确定他就是凶手,是施展魔法的人。以魔法为恶的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笑容,没有一个例外。

「魔法……『式』!」莉丝佳的声音惊骇无比,口气也失去了平常的沉稳从容,仿佛因为自己的轻敌而感到悔恨不已。「原来这布下陷阱的是你!所以才故意被送进医院,好家伙!就凭你这废人也想算计我?先掂掂几两重有吧!」

「对,我的确是个废人没错。不过只要有一星期的时间,废人也有反扑的能力,认命吧!『红色的时间魔女』!」高峰举起双手对准莉丝佳。「马奇那古、马奇那古、艾古多拉、卡姆单、卡姆单——」

「哼!动作太慢了!」

发现高峰开始念咒之后,莉丝佳马上取出美工刀朝着高峰直扑而去。没错,这就是所有会魔法的人最大、也是最致命的弱点,即使是最强的魔法师,在念咒的时候一样是毫无防备之力。除了神跟恶魔之外,没有人能摆脱念咒的义务。高段的魔法师所需的念咒时间固然比低段的魔法师要短上许多,即使念咒的时间逼近于零,也绝对不会是零,一定会有破绽。因此最安全的施法方法就是组成一支队伍,要不然就是使用魔法阵,否则就得跟莉丝佳一样,事先将所有的魔法式置入体内。

病房的空间并不算狭窄,即使高峰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画上魔法式,也必须完成念咒的程序才行。这次的「真空召唤」不是以静止的铁路为目标,必须事先将行动自如的莉丝佳所有可能的坐标输入,因此至少需要好几秒钟的时间才能完成。这些时间足够让莉丝佳拿手中的美工刀去割开高峰的喉咙了。

「咦?」

莉丝佳一个踉舱,差点往前翻了一圈。

「呃……那个……」

「啊!」

莉丝佳求助的眼神让我恍然大悟,原来我跟她被那副银色的手铐牢牢的「固定」在一起。就算莉丝佳的行动再怎么迅速,只要手铐的另一端固定在静止不动的我身上,她的行动范围就只有两只手臂的长度。天啊,就为了这种小事。

「……马奇那奇姆——太耶姆!」

念咒完毕。

「呃……对不——」

不知道莉丝佳有没有听到我的道歉。高峰的咒语结束之后,来自四面八方、从天花板到地板、从窗户到墙壁的真空刀无情的划开莉丝佳的身体。手臂与躯干分离,分离的手臂又被切成两段,化作无数细小的肉块。大腿与躯干分离,分离的大腿又被切成两段,化作无数细小的肉块。脑袋与躯干分离,分离的脑袋又被切成两段,化作无数细小的肉块(杀人贵死之线?)。水仓莉丝佳在我的面前逐渐崩解,仿佛果汁机里的水果,在一瞬间失去了原形。是的,失去了原形,连影子都没有。唯一逃过一劫的,是那顶过大的三角帽,那顶在主人遭受攻击的瞬间被弹到半空中的帽子,现在正缓缓的跌落地面,银色的手铐无力的垂在我的左腕。不愧是千百力的杰作,即使遭受真空刀的无情洗礼,手铐依然完好如初——可是在莉丝佳的手腕已经不复原形的现在,再怎么坚固的手铐,也无法发挥「固定」的作用。莉丝佳已经化做鲜红色的血液,散落在天花板、地板、墙壁、窗户、病床、高峰幸太郎、以及我供牺创贵的身上。现场只能以「血流成河」来形容,触目所及全都是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红色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高峰发出一阵狂笑,名副其实的疯狂笑声。「真、真是不堪一击!『红色时间的魔女』就只有这点能耐?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的本事比她强多了!撞死那四人的快感虽然不错,却远远比不上现在的感觉,辛苦一个礼拜总算有了回报,果然应证努力才有收获的道理。」

「……」

「哈、哈哈哈哈!现在犯不着舍弃自己的人生了,我要立刻出院,利用这个魔法、魔法、魔法——」

「……」

等了好久,还是不知道他要拿「魔法」做什么。也罢,反正他的人生目的,不过就是开着电车撞死人罢了。即使他的目的相对来说难度较高、出人意表,最重要的是超乎我的想象,似乎也不值得以自己的人生为抵押。他的行为与「未来」完全无关,我除了叹气之外,还是只能叹气。「啪」的一声,我拍了拍手,这个声音让几乎忘了我的存在的高峰回过神来。于是我继续拍手,基本上这个动作是表达我的赞许之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赞美你啰,高峰。」我试着表达内心的敬意,让这种层次的人感到受宠若惊的敬意。「忘了解开手铐固然是莉丝佳的错,不过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你干掉『红色时间的魔女』的事实。」

「你是谁?」高峰的脸上露出狐疑的神情。「你也是魔法师吗?」

「我是普通的废人罢了,连最简单的魔法也不会。虽然你也是废人之一,不过你是『魔法』师,这点就比我强多了。属性是『风』,种类是『召唤』,即使必须依靠魔法式,也很不简单了。有人教你的吗?」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

「高峰,有没有意思成为我的奴隶?」我试着表现出最大的诚意。「之前我没把你的魔法当一回事,事实证明我错了,你的确很了不起,可惜你的魔法还不够资格称之为力量。」

「什么意思?」

「我需要的是足以媲美核子爆炸的强大力量,绝对不是杀害四人的电车、或是支解一名少女的真空,只有在一瞬间至少杀死数百万人的力量,才够资格成为我的战刀。说真的,『魔法』实在没什么了不起,顶多只能弯曲汤匙罢了。」我擦去莉丝佳的鲜血,眼前血红一片。「不过俗语说『聚沙成塔』,让我来使用你的魔法吧。高峰幸太郎,成为我的棋子,让我来指引你人生的方向。开着电车撞死人绝对不值得以自己的人生为筹码,我指的是更美好、更远大的人生目标。」

「你、你……」

「高峰,你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愿意睹上未来的人。你有资格成为我的手下,不应该把「能力」浪费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上面,那太糟蹋了。你虽然拥有力量,却不知道正确的使用方法,所以选择你成为我的奴隶,准许你为我消耗力量。服从我吧,高峰!」

「你、你、你这个神经病!」

高峰大声咒骂。

「你、你、你居然想『驾驭』魔法师!」

「没错,我就是驾驭『魔法师』的人。」我两手交叉,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考虑等一下可能发生的现象,我还是觉得离远一点比较保险。「自从遇见莉丝佳之后,我有这个想法。他们虽然自认为魔法师,却无法完全驾驭自己的魔法,跟普通的废人没什么两样。半魔族和废人其实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强。既然如此,不如把大家的力量都交给我来运用好了,更何况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有这个资格?」

「小、小孩子——不,人类懂个什么!」

「那又怎样?我既是小孩子,也是人类!高峰,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你的力量交给我吧!」

「门都没有,我要把你这个狂妄的小子碎尸万段!马奇那古——马奇……」

就在这个时候,高峰终于发现情况不对劲了。莉丝佳的鲜血从天花板、墙壁、窗子滴落地面,远远超过一个十岁小女孩应有的血量。地面的鲜血已经漫过我的脚踝,白色的球鞋和袜子沾满了红色的血迹。从天花板滴落的鲜血就像是下雨一样,淋湿了我的头发。

「这、这、这……」

「老实说真的很遗憾,我本来想以你的魔法取代电扇呢。既然你不肯配合,我只好选择吹冷气了。」嘲讽完毕,该换人表现了。「这个人就任凭你处置啦,水仓莉丝佳。」

「没、问、题。」

巨大的声音响起。地板上的鲜血已经淹到我的膝盖。我今天穿的是短裤,小腿直接与莉丝佳的血液接触,温温热热的感觉,沈浸在莉丝佳温柔的血海之中。病房内飞散的血迹似乎拥有自己的意志,纷纷跳进地板上的红色血海,仿佛集体自杀一般。先是纷杂地汇聚成一团,接着井然有序地组合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她已经死了!我亲手杀死她了!」

「千万别小看水仓莉丝佳,她可是我唯一无法驾驭的『棋子』。「我交叉着手说:『风』再怎么厉害,也无法伤害『水』,即使被碎尸万段,『水』依然是『水』。别忘了水仓莉丝佳可是水仓神檎的爱女,更是号称凌驾于神魔之上、有史以来最强的魔法师、人称『尼罗多德普』大魔法师所一手打造出来的魔法式集合体。碎尸万段又怎样?死亡有什么了不起?我的莉丝佳可不是你这种废人能相比的超强魔女!」

「说、的、好!」

深红色的血海又发出巨大的声响,震撼着周遭的空间。

「农奇力、农奇力、马克那、洛伊奇斯洛奇斯洛、奇斯卡司奇斯卡鲁、农奇力、农奇力、马克那、洛伊奇斯奇斯洛、奇斯卡司奇斯卡鲁、马萨克、马萨克、卡伊奇力那、鲁、力欧奇、力欧奇、力所那、洛伊德,洛伊德、马伊德、卡那古伊,卡卡卡奇、奇卡卡卡、那魔马、那魔那奇、多伊卡古、多伊卡古、马鲁斯、马鲁斯、那魔母、那魔美——」

「那鲁拉!」

冗长的念咒结束同时,女子的手臂从血海中伸出。地板的鲜血只到我的膝盖,照理说还不到淹死人的深识判断。手臂似乎在寻找三角帽的下落,好不容易摸到了帽子,「她」突然自血海中现身,地板上的血迹也随之降低水位,仿佛退潮一般。理所当然的,「她」的肉体是由「血液」构成,这些鲜血以及刻划在鲜血之中的魔法式,才是水仓莉丝佳的真面目。

「哈……哈哈!」

莉丝佳笑了,这是诞生的笑声。废人在诞生的时候总是伴随着哭声,莉丝佳不同,她是带着笑容诞生于这个世界。现在的她不再是十岁的儿童,而是十七年之后,也就是二十七岁的模样,高挑、纤细,令人联想到猫科动物的野性美。红色的秀发、红色的披风、剽悍的枪带以及手套,再加上引入遐思的紧身衣。长大之后的莉丝佳有着火红的双瞳,以及丰腴湿润的樱唇,她的左手依然握着美工刀,头上戴着红色的三角帽。不同的是三角帽的大小刚刚好,戴起来格外好看。

「……早啊,莉丝佳。」

带着一丝苦涩,我淡淡的开口。这就是我「无法驾驭」莉丝佳的关键所在。莉丝佳的父亲在她的「血液」里做了些机关,当流出体外的血液达到某种固定量……简单说来,就是当本体遭遇生死关头的时候,机关就会自行启动。这种机关,就是以本体的生命终止为启动条件的「魔法阵」。是的,水仓神檎不但将魔法式植入莉丝佳的血液,更在她的体内设了一个「魔法阵」,启动的魔法姑且称之为「极限的解除」,可以让水仓莉丝佳一口气前进十七年的相对时间,直接「省略」六千两百多天。藉由这个魔法阵,水仓神檎赋予爱女超过六百二十倍的魔力。以魔法式设魔法阵的做法,对十岁的莉丝佳来说是一项不可能的任务,可是对被称为『尼罗多德普』的水仓神檎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在魔法阵的保护之下,水仓莉丝佳俨然成了不死的怪物,这到底是父爱的庇护,抑或只是满足私欲,老实说我真的无从判断。

「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早啊——咦?声音怪怪的。」莉丝佳将修长的手指冲进自己的嘴里。(标楷体)「奇怪.舌头变短了。带着一个人省略一星期的时间,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说似乎负担过重的样子……喂,创贵。」

「干嘛?」

「我要你的左手大拇指。」

才刚说完,莉丝佳立刻挥动手中的美工刀。我跟她之间少说也有数公尺的距离,结果我的左手大拇指还是硬生生的被连根切断。

「呜……」痛是不痛啦,而且身体的某部分被切断也不是第一次了,不过心头还是为之一震。银色手铐掉落在地,我以右手压住左手的伤口,将掉在地上的大拇指踢向莉丝佳。「……拿去。」

「谢啦。」

莉丝佳拾起断指,将切口置于在额前上方,把伤口流出的鲜血喝得一滴不剩。莉丝佳正在品尝我的鲜血,当大拇指的血液沉尽之后,她甚至将手指含在口中细细咀嚼,直到吸得连骨髓都不剩,才将大拇指的残渣吐出,展示鲜红色的舌头。「完成!太完美了!这才是我要的红色!」

「……」

高峰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唉,没用的废人,他该不会真的以为「红色时间的魔女」只是个小孩子吧?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井底之蛙,只肯接受对自己有利的事实。像你这种连「火」都无法对抗的「魔法」,我一个人来应付就够了,真是可惜了你「风」的魔法。也罢,就算把没有利用价值的棋子摆在身边,也不过是占空间而已。

「容我警告你一声,变形之后的莉丝佳可不像先前那么好欺负。十七年后的莉丝佳会变得十分好战,她曾经『改变』好几次未来,基本上一个人的个性与记忆或思考无关,纯粹是生理上的问题,简单说来,就是某种物理性的神经回路构造与脑啡的作用,所以肉体与精神是一体两面的东西。

「十分中肯的忠告,创贵。」莉丝佳往前踏出一步。「可惜就算接受了这个忠告,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吧,『风使者』——」

「马奇那古、马奇那古、艾古多拉、卡姆单、卡姆单——」高峰慌慌张张的念起咒语。少了手铐的束缚之后,莉丝佳大可趁念咒的空档一举撂倒高峰,不过她并不这么做。莉丝佳缓缓的迈开脚步,慢条斯理的朝着高峰走去。「马奇那奇姆——太耶姆!」

念咒结束,来自四面八方的真空刀再度劈向莉丝佳的身体,不同的是被切开的肉体立刻化为液状,回到原本的位置。真空刀无情的肆虐,莉丝佳的肉体也不断地恢复原状。

「这、这、这……」

「创贵,你来为他解答疑惑吧。」

「十岁的莉丝佳只懂得『时间跳跃』或是『省略』的魔法。」我压着左手的伤口继续说下去。「基本上二十七岁的莉丝佳跟十岁的时候截然不同,无论是肉体或是血液都足足成长了十七年。对于二十七岁的莉丝佳而言,『停止』自己的时间简直就是易如反掌。」

既然时间已经「停止」,自然也没有所谓的受伤,死亡更是不可能存在,什么都没有。绝对的「停止」代表着万事万物都不会有变化,这就是时间停止的真正含意。

「我、我不相信!」高峰的焦虑升至最高点。「再、再来一次!马奇那古、马奇那——」

「你这只跟蜗牛一般迟钝的低等生物,继续活在二进位的世界吧!像你这种废物,对历史一点贡献也没有。让我用十六进制的三十二位将你还原成垃圾吧!」说完之后,莉丝佳将高峰衰老猥琐的躯体压倒在床上,右手毫不留情的按在心脏的附近。即使高峰是个年近五十的中年人,好歹也是个四肢健全的男性,如今却被一个年轻女子压在下面动弹不得。莉丝佳右手压住高峰,左手慢慢的举趄美工刀。「哈哈哈!把好好的房间画成这样,你是不是有病啊?告诉你好了,这就叫做无谓的挣扎!」

「呜、呜、呜——」高峰不断呻吟。他试着抵抗莉丝佳的压制,手脚却仿佛受制于看不见的枷锁,无法自由行动。「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没用的废人,你听好了!天才是百分之百的天赋,不需要半点努力。像你这种废物的无谓挣扎才叫做努力,一辈子都得活在努力的阴影之下。」莉丝佳将美工刀的刀刀全部推出来。「制裁的时间到了,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的选择!」

「呜、呜呜呜呜——」

「你这个废人的魔法到底是哪个呆子教的?只要老实回答问题,我就饶你一条狗命,不过,得先让你永远使用不了魔法才行。」

「为、为什么?」

「嗯?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制裁在外界使用魔法的魔法师?我、我们不是同胞吗?」

「就凭你这种低贱的生物,也配当我的同胞?岂有此理!不过——制裁的目的当然跟『寻找父亲』有点关系就是了。」莉丝佳看着我,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我还是一句话都不说。「杀了你是为了不让你做出有损魔法师形象的事情。外界的人类对我们还不甚了解,万一以为像你这样的下贱生物就是魔法师的代表,岂不就难看了?坏掉的橘子就要趁早丢弃,我可不希望他们将魔法师当成『危险』的存在。现在外界的人类不过是以『城门』将我们隔离起来,万一出了什么乱子,那些家伙可是会毫不犹豫的在长崎市中心丢下一颗核子弹。」

「……」

「我们……不,我们的同胞可不希望再承受一次核子弹的攻击,所以得消灭你们这种废人,或是消灭教导废人魔法的邪道魔法师才行。为了让外界的人类将魔法师或是魔女视为人畜无害的可爱角色,你们这种堕落的废人非死不可。」

「就、就为了这种理由——」

「大发慈悲的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该你谦卑的说出我要的答案了。说吧,你的魔法到底是谁教的?」

美工刀的刀刀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强光。莉丝佳打量着高峰,一句话也不说。高峰迟疑了好几秒,终于做出了回答——伴随着狂妄的笑声而来。

「去死吧,贱货!」

「这个答案我喜欢,废人。」

刀光一闪,美工刀剠进了莉丝佳压在高峰身上的右手,同时贯穿了高峰的心脏。「咕……呜!」高峰痛苦的发出呻吟,可是真正的恐怖才正要开始。莉丝佳的右手与高峰的心脏借着外溢的鲜血「附着」在一起,「固定」在美工刀上面。然后高峰幸太郎的一生——剩余的生命瞬间结束。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眼前的景象有如录放机的「快转」,高峰的肉体急速萎缩,很快的就呈现木乃伊的状态。皮肤失去了光泽,眼球白浊,动脉血管清楚浮现在身体的表面,头发瞬间化作雪白然后从头皮脱落。高峰在很短的时间之内历经了数十年的岁月,「兼容性」不是重点。至于莉丝佳,还是二十七岁的模样。是的,二十七岁的莉丝佳藉着「时间」属性的「停止」魔法,获得了「不变」的能力。不管前进了多少时间,莉丝佳的全身上下都不会有所改变,几乎已经到了「长生不老」的境界。这可说是

干扰命运系魔法的最大极限,莉丝佳不再需要操控「时间」,她本身就是「时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不已的她从高峰身上吸取他的「时间」,乍看之下跟吸取「鲜血」没什么两样。

「这家伙的做法可真夸张。」我望着可怕的时间风暴,不由得叹了口气。「不过这才是真正的魔女、凌驾天神之上的恶魔所钟爱的掌上明珠。」

天才靠的是百分之百的天赋,基本上我并不赞同莉丝佳的这种说法。天才靠的是百分之一的天赋、以及百分之九十九无谓的努力,就这层意义而言,莉丝佳绝对是毋庸置疑的天才。至于我嘛,我不需要成为天才,我只要有百分之一的灵感就够了。

「我……」高峰似乎耐不住迎接死亡的痛苦,开始不顾形象的大声求饶。「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闭嘴!」

莉丝佳按在高峰胸前的右手用力往下一压,已成木乃伊的干燥肉体顿时被压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高峰幸太郎的碎片。

「这就是废人的下场。」莉丝佳手指一弹,空气中的碎片和床上的头发在瞬间「消灭」,说得精确一点,就是「被排除于时间轴之外」。

「不过就一个废人来说,他倒是挺有骨气的。」

「说不定他只是忘了自己的恶劣而已。」我好心提醒沈浸在胜利之中的莉丝佳。

老实说我真的不喜欢跟二十七岁的莉丝佳打交道,不,严格说来应该是「无法驾驭二十七岁的莉丝佳」才对。她是一个怪物,一颗「能力太强」的棋子,不是我要找的目标。对我而言,莉丝佳和她的父亲都拥有同样的问题,那就是「无法驾驭」。

「莉丝佳,希望你别忘了把大拇指还给我。」

「对对,不好意思。」

莉丝佳慢慢的走了过来,满不在乎的将自己的左手大拇指连根切下。鲜血瞬间喷了出来,却在「停止」的作用下回到原处。莉丝佳将切下的大拇指对准我左手的切口,两人的血液彼此交融。刚开始大拇指活像另一种生物似的自己跳动起来,不一会就安静了下来。试着动动看吧,剪刀、石头、布、狐狸、兔子、狗。嗯,还不赖。大人的手指尺寸毕竟大了点,远看似乎有些不太自然,不过莉丝佳的手指本来就是由液体所组成的,只要假以时日,应该会自行修正到最适合的大小。

「谢谢。」

「哪里,该道谢的人是我。」

「既然没打算让他活命,何不拨下他的舌头就好?」

「你的鲜血特别美味,而且跟我的兼容性不错。就算把那个废人全身的鲜血喝个精光,搞不好连手指都不会变长,更别说是瞬间成长到十七岁了。所以啰,还是你的血比较适合我。」莉丝佳张开艳红的双唇,露出灿烂的微笑。「看来我们今天都白跑一趟了。我没找到父亲的线索,你也没得到新的棋子。」

「别这么说,至少我们消灭了一个废人。」

「也对,你这小子可真是会说话。说真的,我已经好久没有以这个模样跟你见面了。」

「说的也是。」

「想不想玩亲亲?」

「无聊,算了吧。等我长大了之后再说。」

「好吧,没情趣的家伙。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

滴答、滴答、滴答——莉丝佳的外表——莉丝佳的「时间」开始崩解了,只有一分钟。二十七岁的莉丝佳唯一的弱点——「时间」——二十七岁的模样只能维持一分钟,这应该可以视为超高阶层的魔法、由魔法式所组成的魔法阵中必然存在的限制。

「以后再说吧。」

「嗯,以后再说。」

莉丝佳眨眨眼回答,紧接着将原本不可倒转的「时间」加以倒转。只见莉丝佳的肉体逐渐溶解,化为透明的液体,从外到内迅速的崩溃、毁坏……最后只剩下「想不到那个电车司机居然就是凶手,真是叫人跌破眼镜。不过话又说回来,你怎么知道凶手就是他?车辆最前方的驾驶座固然是最佳位置没错,却也不能当作犯人不在第二月台的证据吧?」

「嗯?」莉丝佳随口答应了一声。「嗯……或许吧。」

耗尽魔力的莉丝佳无法「省略」离开警察医院的过程,只能跟着我偷偷摸摸的溜出医院,朝着最近的地铁站前进。她已经恢复成十岁的模样了,除了三角帽和美工刀之外,现在的她完全看不出二十七岁的影子,这就是解咒之后的模样。一想到十七年后的莉丝佳居然变成身材这么火辣的美女,说不心动绝对是骗人的,不过这不是重点。无论是挂着手铐到处闲晃的莉丝佳、或者是睥睨众生不可一世的「红色时间的魔女」,都是水仓莉丝佳本来的面貌。一想到莉丝佳必须在二十七岁之前让自己拥有如此强大的魔力,不禁让我对她寄与无限的同情,不过这依然不是重点。

即使行动的成果只是消灭了一个废人,我也不认为这次的「工作」毫无意义,毕竟要消灭恼人的虱子,就得耐着性子一只一只抓出来才行。「风使者」固然是我想拿到的一颗棋子,可惜他的格局太小,派不上用场。如此一来,未解的谜题就只剩下高峰的魔法到底是跟谁学的而已。从接触的过程来判断,首先高峰知道「红色的时间魔女」,而且还事先在病房内画上魔法式以求自保,即使没有直接的证据,我也敢断定幕后的黑手就是水仓神檎。可是,他为什么耍这么做?将魔法传授给一

个派不上用场的废人,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正在缉捕他吗?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话。

「时刻表。」

「嗯?」

无视于我内心的疑问,莉丝佳回答我先前提出的问题。她刚刚说什么?时刻表?

「就是你给我的那张时刻表复印件,关键就在时刻表上面。」

「我不懂。」

「这……经我一解释的话,搞不好你会生气,说不定还会很沮丧。」

「我?愈听愈迷糊了。」

「反正与其听我说,不如亲自去看看。今天刚好是星期日,时间也差不多,要不要去?」

「去哪里?」

「新木砂车站。」

我决定接受莉丝佳的提议,即使我还是不明白她的用意。于是我们到下一站下车,转搭反方向的电车,回到新木砂站的第二月台。莉丝佳站上先前她在第二月台所指出的最佳位置。

「就是这里吧?」莉丝佳回头看着我,我点点头。「创贵。」

「嗯?」

「我一点也不想长大。」

「怎么突然提到这个?」

「变成大人一点都不好玩。世界上的大人都好无趣,连我的父亲也一样。」

「别忘了,长大才能获得力量。」

「……」

「你就是最好的证明,我以后也一样。现在做不到的事情,长大之后都能办到。」

「我还是不想长大。」

「我能体会。」我看着莉丝佳,语重心长的点点头。十七年后的莉丝佳生性好战,完全不替他人着想,拥有独善其身的性格;不过那毕竟只是一种象征,每个人的个性当中,多多少少都包含同样的元素。如今莉丝佳居然信以为真。进而产生不想长大的念头,这对她所使用的魔法无疑是一种讽刺。「我想得到力量,支配全体的力量。世人都是愚蠢的,说不定蠢到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所以我一定要得到莫大的『力量』,行使支配世人的权力。」

「……出发点的不同罢了。」莉丝佳开口道:「我只是单纯的以消去法断定凶手就是电车驾驶。启动魔法式的时候,凶手一定要在现场才行,可是第一月台的障碍物太多了,第二月台的情况也一样,所以驾驶座自然是唯一的可能。」

「慢着,不能否定凶手人在第二月台的可能性吧?」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莉丝佳拿出美工刀,将刀片推出推进。「现在是六点二十分,距离出事的那班车只剩下十二分钟。今天是星期天,到站时刻相同。」

「别吊我胃口了,你就直接说出结论吧。」

「创贵,你站到第一月台那。」莉丝佳指着第一月台正对面的乘车口,那里正是上个星期我排队的地方。「试试看能不能看到我。」

「好吧。」

我依言爬上阶梯再走下阶梯,站在莉丝佳指定的位置。隔着两条路线四条铁轨,一身鲜红色打扮的莉丝佳清楚的映入眼帘。基本上红色是最容易辩识的颜色,不管距离多远,人类都能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接收讯号,所以号志灯或是警车的警示灯才会采用代表警告的红色。同样的道理,我也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到莉丝佳的身影。对,就是这个乘车口,我就是在这里目击意外的发生。

「呃……莉丝佳?」我的声音显然不够大声,传不到对面的月台。「莉、丝、佳?」

对面的莉丝佳朝着这边挥手,似乎确定了我的位置。她的眼睛不太好,除非我主动发出声音,否则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更何况我又没穿红色的衣服。慢着,难道这就是莉丝佳认定第二月台的距离太远、凶手无法目击一切的原因?问题是当时又不知道凶手就是高峰幸太郎,又怎能得知凶手的视力是好是坏?难道有人做过统计,使用魔法的人视力普遍不好吗?

「创贵——」

站在对面的莉丝佳大声呼喊。

「很愉快的是今天——」

「还好啦。」

「听不见!听不见的是创贵的声音——」

「还好啦!」

我也学莉丝佳扯开喉咙大叫。今天月台上的乘客还不少,老实说我还真有点难为情。算了,那些家伙八成以为我们只是两个调皮的小学生,用不着在乎那些只把脑袋当成装饰品、从来不懂得思考的低等生物的眼光。随他们去想吧,反正也想不出什么名堂,那些愚蠢的人根本没有识人的眼光,注定要带着既有的常识进棺材。

「我说还好啦!」

「希望更快乐的是明天!」

「放心吧!」我自信满满的回答。「我会继续让你大开眼界,让你的人生充满惊奇!至于你的目标和你的父亲,我也会帮你找出来!还有,总有一天我会拆了长崎的『城门』!所以——」

所以乖乖的当我的棋子吧。管它什么「无法驾驭」,我现在就是需要莉丝佳。就在我正打算说出口的时候,莉丝佳的「嗯!」抢在前面脱口而出。

「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

莉丝佳的这句话让我哑然失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时站内的扩音器响起,「列车即将进入第二月台——」的制式站内广播传人每个人的耳中。我试图回应莉丝佳,不管是反驳或是辩解都好,刺耳的广播却让我打消了念头。人的声音拼不过机器,我可不想白费力气。算了,随她去想吧,要把我当成棋子也好、其它东西也罢,这都是莉丝佳的自由.相反的,只要我认定莉丝佳是颗棋子,我就可以好好「利用」她。基本上只要我缠着她不放,就可以遇见更「有用」的人,魔法师或非魔

法师,总之就是会遇见各种形形色色的人物。这对我来说可是天大的好处,所以就随便她怎么想吧,这点我倒是挺宽容的,毕竟棋子也应该享有部分的自由。

就在这个时候「列车即将进入第一月台——」的广播与先前的广播重迭,响彻整个车站。慢着,「重迭」?记得那个时候……

「为避免危险——」、「为避免危险——」

「请退至黄线——」、「请退至黄线——」

「之后——」、「之后——」

同时响起的站内广播!我看看手表,六点……六点三十二分!

「莉丝佳!」

我抬起头来,试着找出莉丝佳的身影,却发现有实际上的困难。电车伴随着轰然巨响驶进第二月台,车身成为最好的屏障,巧妙的遮蔽了我的视线。

「啊啊……」

这时第一月台的列车迟了几秒钟之后,紧接着驶入站内。方向不同的两班车,即使时刻表所记载的到站时间相同,也会因为所处的位置而造成几秒钟的误差。原来如此,凶手的确无法从第二月台「目击」意外发生的「瞬间」。车头从我的面前通过,我根本没有卧轨自杀的念头,事实上也不可能。过了一会,重迭的广播再度开始。「第二月台的——」、「第一月台的——」、「列车——」、「列车——」、「即将开走——」、「即将开走——」对面第二月台的电车先行发动,排在最前面的我并没有上车,后面的废人们纷纷绕过我进入车内,紧接着车门关闭,第一月台的电车也随即开走。卡嚏卡鞑、卡嚏卡嚏——

「莉丝佳!」

可是对面的月台、正对我的乘车口半个人也没有,就好像被「省略」后空无一人。刚下车的旅客听见我的叫声,一脸疑惑的回过头来,不过很快的又回到自己的时间、世界。我有一种被将了一军的感觉,右手摸着后脑袋,不知该生气还是该难过才好。莉丝佳说的没错,就算当时有人挡在前面、挡在前面的四人被电车撞得四分五裂,或者距离意外发生已经过了一个星期,我也不该忘了对面的月台还有另一班电车的存在。对「魔法」事件先人为主的观念让我失去冷静吗?抑或是担心自己的企图被莉丝佳识破而感到焦虑——不,这只是借口。看来以后除了观察人类之外,还得多多观察无机物才行,干脆趁着这次的机会,学习该怎么驾驭无机物好了。

任凭脑中思绪纷扰,我打量着过了几小时仍感觉有点不自然的左手大拇指。或许是错觉使然吧,总觉得这只不自然的左手似乎正在嘲笑我的失策。

当然不可能。现在,我的身体已经有一半以上是属于莉丝佳了。

《SubwayAccident》isQ.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