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如果我愿意 你会不会?

韵锦走出图书馆,径直朝校外去,路上迎面遇到同班同学,招呼也顾不上打,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程铮,把事情问个清楚。

她猜想这个时候程铮应该还没离开,他住在市区黄金地段的一套小户型公寓里,他说是亲戚闲置的,前两天还带着韵锦和沈居安上去坐了坐,所以韵锦记得怎么走。

到达程铮住所的门口,韵锦几乎是用拳头砸似地敲门。门开得很快,程铮带着惊喜的脸出现在门口,还没开口,就被韵锦走上前去狠狠搧了一耳光。

她真的在手上用足了力气,那耳朵既准且狠。程铮惊怒地捂着半边脸,大声说道:“你这女人吃错了什么药?”

不知道为什么,韵锦一直强忍的泪水在见到他之后决堤而出,她像完全看不见程铮的怒气,一改往日的沉静温和,揪住他的衣服就朝他拳打脚踢,一边哭道:“程铮,你这混蛋,你跟他说了什么?”

程铮边护着头脸边往屋内退,嘴里说道:“别打了,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啊,哎哟……”韵锦的指甲划过他的下巴,带出一道血痕,他不由得吃痛,干脆两只手将她抓住,让她的手无法动弹。

“家里有钱就了不起吗?”韵锦的手挣脱不了,更是有气无处宣泄,屈膝就朝他撞去。程铮“噢”了一声,痛得弯了弯腰,火大地用力把她甩到最靠近门一张沙发上,手脚并用地死死压住她,犹自吸了口凉气道:“靠!你也太狠了,想让我断子绝孙呀。”

韵锦这下是全身受他所制,想破口大骂又苦于找不到足够恶毒的词语,只得哭地说了一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想欺负我到什么时候?”

然后便一径失声痛哭,好像想要把失去沈居安的难过、高中时被程铮捉弄的不甘和长久以来的挣扎、压抑通通化作眼泪发泄出来。

程铮无奈地看着她在他身下像个孩子一样大哭,又眼尖地发现邻居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向没有关的大门探进了一个头,见到这让人浮想联翩的一幕立刻又飞也似地消失了,程铮不由苦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程铮觉得自己胸前的T恤都被她的眼泪打湿透了。韵锦像是在一场痛哭中耗尽了力气,神情恍惚地抽气,也忘了挣扎。她没想到与沈居安这一段贴心的关系刚刚开了个头,便这样莫名其妙地夭折了,心里空空的,不知如何是好,满是茫然。

程铮在浴室里冲洗了一轮,神清气爽地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发现韵锦犹在低头机械地用纸巾擦拭裤子上的痕迹,脸色难看到极点。

“别擦了,你已经擦了十几分钟,裤子都要擦破了。”他心情大好地坐到她身边。

韵锦不理他,把身子挪开了一点,仍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实在太让她恶心了,恶心到她开始有点厌弃自己。

“我也不是故意的。”他见她不理会似乎也有点不好意思,摸着自己的脸颊,嘀咕道,“你打得我好疼。”

“我恨不能打死你。”韵锦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打我你就一点不心疼?”程铮抓起韵锦的手就要往自己脸上贴,“你摸摸,真肿了,不骗你!”

韵锦面似寒霜,没有一点与他笑闹的意思。说实在的,看见她这个样子,程铮心里还真有点怵,生怕自己抓着的那只手再次一个大嘴巴子抽过来,这女人狠起来什么事都做得出,脸上再挨一下可不是那么好受的。

于是,他只得讪讪地问:“唉,你真的跟沈居安玩完了?我就知道会这样,其实跟我没关系……唉,你哑了,说句话行不行,我最不喜欢你遇到什么事情都一声不吭的样子。”

韵锦把擦过的纸巾一扔,站了起来:“我不要你喜欢。”

“那你要谁喜欢,沈居安?只怕他没你希望的那么情深不渝。”程铮也跟着站了起来。

韵锦冷笑道:“没了沈居安,也不会是你。”

这话让程铮大受刺激:“我还就不明白了,我哪里配不上你?”

“你这脾气一天不改,就……”韵锦说到一半又改了口,摇头道,“算了,你也不用改,总之一句话,你是你我是我,你以后可别来找我了。”她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我脾气怎么了?至少我不像你一样口是心非。”程铮站在原地还了一句。

韵锦叹了口气:“你回去吧。”不待他回答,便走出了门口。

“滚吧滚吧!你以为你真了不起啊?”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程铮是傍晚的飞机,韵锦没有去送他。

当晚,韵锦宿舍已经熄了灯,才接到程铮的电话,电话那头是喧闹的背景声,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我说我可以改,你会不会承认,其实你心里是喜欢我的,一点点也好,会不会?”

韵锦在黑暗中握紧话筒,不理会他不依不饶的追问。

会不会?会不会……

韵锦和沈居安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恋情很让周围熟悉的人惊讶了一阵,但毕业生的感情总是朝不保夕,看多了,当事人又不予置评,也就不以为怪了。

韵锦心里有一阵空落落的,也说不出算不算伤心。那次的事后在系办第一次看见沈居安时,她心中更多的是尴尬。倒是沈居安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他问:“韵锦,几天不见,你还好吗?”

韵锦低头含糊其辞。

“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他笑着看着她。

在他心无芥蒂的笑容里,韵锦竟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羞愧,赶忙回报一笑。

韵锦的大二生涯随着沈居安的毕业离校也成为了过去。暑假她本打算和莫郁华一样留在学校多找几分兼职,谁料妈妈一通电话把她催回了家。她原想在电话里问清楚是什么事,妈妈却避而不答,只叫她回去再说。

于是韵锦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回到家中,她担心妈妈出了什么事,放下行李就拉着妈妈要问个究竟。可妈妈一反常态地支吾了一会,久违的红晕出现在她比原本稍显丰盈的脸上。

半天韵锦才搞明白,原来妈妈在先前提到的服装厂做临时工,老板听说她原本在单位里是做会计的,就把她调去管管帐。一来二往之后,竟跟老板擦出了火花。那服装厂的老板比妈妈小一岁,离了婚,也带着一个女孩,最近他向妈妈提出了结婚的想法,这也是妈妈把韵锦急着叫回来的原因。

看着妈妈期盼又紧张的样子,韵锦想,自己有什么权利反对妈妈去寻找自己幸福呢?妈妈已经四十多了,这样的机会不会再有很多。所以她抱住了手足无措的妈妈,只说了一句:“我相信爸爸也会跟我一样希望妈妈幸福。”然后她看到了妈妈眼里的泪光,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喜悦。

韵锦真心为妈妈高兴,只是到了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深切的孤独感就慢慢地爬了出来。妈妈终于有了自己的归属,她会有属于她和另一个男人新的家,只剩了自己孤零零的一个,那么冷清,原本还以为可以跟沈居安平平淡淡地相互依靠走下去,只可惜,那么好的男孩她却没有福分。

后来在妈妈的安排下,她也见过那个男人几次,跟爸爸的文弱儒雅不同,他长得很憨厚普通,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老态一些,好像没有念过多少书,但看得出对妈妈很是呵护。这就够了。韵锦配合地喊他叔叔,他搓着手,开心得只会笑。

既然惟一假想的阻力都不存在了,婚事就顺利地筹备着。本来妈妈只打算悄悄登记了事,但对方坚持要给她一个仪式,哪怕简简单单也好,对于这一点,韵锦也表示赞同,于是便陪着妈妈为喜事忙碌着。

婚礼的前两天,韵锦跟妈妈提着采购回来的大袋小袋刚返回到她们住的学校宿舍楼下,就听见一楼的李师母迎出来,笑成一朵花似地说道:“韵锦,你看是谁来了。”

正纳闷,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从李师母家走了出来。

韵锦暗暗叫苦:“你来我家干嘛?”

“找你呀。”他答得顺理成章。

“韵锦你也是的,男朋友过来也不在家候着,人家阿铮都等了你半天了。”

“没事的,李师母,我等她是应该的,再说我不等韵锦,怎么能喝道您家那么好的茶?”

李师母笑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韵锦啼笑皆非地看着这一出,这家伙也够会装的,哄得楼栋里以刻薄著名的李师母像拾到宝一般开心,还一口一个“阿铮”,她听着都暗地里抖了一抖。

“韵锦,他是……”妈妈迟疑了一会,打量着程铮问。

“阿姨好,我是韵锦的……高中同学。”程铮忙上前打招呼,那话里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暗示完全可以起到误导的作用。

李师母答腔道:“这孩子就是面子薄,还不好意思了。我说苏师母呀,你们家韵锦真是修来的好福气,阿铮模样好脾气好不说,还是Q大的高材生呀。”

妈妈看向程铮的眼神里有惊喜的意味,程铮剑眉星目的样子和举手投足见的好教养已经给了她好的第一印象,再加上李师母这么一说,没有哪个母亲会讨厌这样的准女婿。

为什么不能凭意念让一个人消失?韵锦恨不得程铮即刻在她眼前灰飞烟灭。他笑着回望她,似有千言万语,可在韵锦看来,那表情分明在说:“我打我呀,有种你再动手打我呀!”

“有话回家再说。”看妈妈的样子,就知道她自动将两人的眼神交流当作眉目传情。

程铮笑吟吟地跟李师母道别后,跟着闷闷不乐的韵锦上了楼。

回到家后,在给他倒茶的间隙,妈妈将她拉到厨房,低声问:“韵锦,你交了男朋友怎么不告诉妈妈?”

韵锦朝天花板看了一眼:“都说了是高中同学。”

“还骗妈妈是不是?高中同学怎么可能一个男孩子那么远找到家里来?”妈妈薄责道,随即露出欣慰的表情,“这样也好,妈妈总觉得对不起你,怕你心里觉得孤单,现在有人照顾你了,我也多少放心了一些。”

韵锦不语,她先前纵有千万种辩解的话,在妈妈说出这样的话之后,哪里还有忍心让她失望。

走回客厅,正好看见程铮四顾打量着周围,韵锦没好气地把茶递给他,说了一句:“住惯了豪宅,没见过这么空落落的屋子吧。”

程铮接过茶立即喝了一口,说道:“不会呀,我家其实也住我爸设计院的单位大院里,你家收拾得挺干净的,看得出阿姨平时很费心思。”

“哪里呀!”妈妈又高兴又不好意思,“你们在这里坐,先看看电视,我做饭去。”

妈妈的身影一消失在厨房,韵锦立刻压低了声音道:“你就装吧,装够了就快走。”

程铮却小声问道:“你家怎么贴了喜字?你妈不会早知道我要来,准备立刻把我们送入洞房吧?”

如果不是怕惊动妈妈,韵锦恨不能把一杯热开水全泼到那张可恶的脸上,她咬着牙,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是我妈妈的喜事,她准备再婚。”原本做好心理准备要听到他的嘲笑,谁知程铮只是“哦”了一声,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妈妈的饭很快上了桌,比平时丰盛多了,看得出比平时多费了心思,还一个劲地给程铮夹菜。韵锦食之无味地拨了几口,就对程铮说:“你吃快一点,下午只有一趟回省城的车,迟了就赶不及了。”

程铮闻言放下碗筷,却看着韵锦妈妈说:“阿姨,我来得正巧,不知道能不能也参加……嘶……参加您的喜事。”他把脚往里收了收,不让她再在暗地里使劲踹。

妈妈的脸红了一下,忙说:“哪里的话,其实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婚礼,反正我们这边的亲戚少,你来了正好,就住下,只怕我们这里太简陋,你不习惯。”

“怎么会呢?”程铮如愿以偿地笑了,趁妈妈没察觉,朝完全无语的韵锦示威地扬了扬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