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后记

我一直单恋着小说。

不只是小说,我觉得自己也一直单恋着漫画、电影、动画与现实中的风景。也就是说,这是一种「我喜欢对方,对方却对我没什么兴趣」的状态。我也知道自己是四十几岁的成年人了,不该再想这些没有意义的事,但我却怎么样也摆脱不了这种情绪。

我的工作是动画导演,至少还有机会对动画表白自己的爱慕之情,但是对小说却行不通。顶多是利用每天的空闲时间、搭电车或等待彩现的时间(数位动画的着色输出时,经常需要一段时间等待电脑演算),一点一点地翻阅文库本,同时为了小说怎么这么有趣而深深感动着。

因此,当我有机会在《达文西(ダ·ヴィンチ)》杂志上开始连载《言叶之庭》小说时,我真的感到很幸福。

写小说是很愉快的,我能够尽情写出动画表达不出来的情节,或是很难的内容。例如,写到「她的脸上浮现迷途孩子般的微笑」,我就会(对身为动画导演的自己)示威:「怎样!」怎样?这句话很难用影像表现吧!演员能恰如其分诠释出「迷途孩子般的表情」吗?动画师能画出每个人一看就知道是「迷途孩子」的脸吗?不可能!不安的表情或许可以办到,但是「迷途孩子般的」这种简洁明白的形容,很难利用影像呈现。又或是当我写到:「门外的喧闹声,宛如从耳机里外溢的声音……」,我就会狞笑心想:「这个你(影像)也做不到吧?」观众无法从教室的环境音联想到耳机声音外溢云云。

我透过写作切身感受到,小说的乐趣就在于文字的连结。我注意到自己利用写后记的方式来回顾那段时光时,就会独自感到雀跃不已,总之就是非常地幸福。

本书是由我执导并于二〇一三年上映的电影动画《言叶之庭》的小说版,也就是我亲手把自己执导的作品写成了小说。原作动画只从孝雄和雪野两人的角度,构成长约四十六分钟的中篇故事;但是这部小说版多了其他说故事的配角,如果拍成电影,剧情恐怕两个小时也演不完,必须重新调整。

不论是否看过原作动画,我希望这本书都能让各位乐在其中。

言归正传,写作的过程,我的确是怀抱雀跃的心情,然而,该说是理所当然吗?快乐没有持续很久。因为我很快就发现,有些表达方式是影像远比文字杰出且适合。

比方说,「情绪」的展现。画一幅街道夜景,配上哀伤的音乐,随便在一个时间点让某个窗口亮起一盏灯,或突然熄灭。只需如此就能让观众怀抱称作「情绪」的情感,而这就是影像的魔力。

所谓情绪,就是「人类行为酝酿出来的情感」。因此,影像可以仅用一盏窗口灯光,将之唤醒。

于是我也开始烦恼,该如何用小说呈现出不亚于影像的效果。为避免篇幅过长,详细情形我不再赘述。其他诸如隐喻的表达,也多半是用影像表现更有说服力,有时只需一格涟漪动画,就能够道尽好几张稿纸也无法涵盖的情感。

再者,最后让我困扰最久的不是技术的部分,而是最基本的「到底要写什么?」当我交稿时,甚至有点虚脱地想:「啊,小说和小说家实在不简单,我根本连边都沾不上啊!」

写完一本书最大收获,反而是更加深了我对于小说和动画的单恋情怀。反正我本来就不期待两情相悦。我有时会想到,孝雄对雪野的感情,是否也有相似的东西?若这么说来,本书里的角色多多少少都在单恋。我重新体悟到自己想写的,就是人们的这种心情——孤单渴望某个人、某项事物的心编织出这个世界。而本书想要描述的就是这点。

在「爱」以前,这是段「孤独希求」的故事。

这句话是电影版的宣传文案。想必现代也有不少人对于远在一千三百年前的万叶时代,将「恋爱」这个字,写作「孤悲(孤寂悲伤)」深表同感。

为了撰写这本书,我请教过许多人,包括为本书挑选《万叶集》和歌的仓住薰老师、专业鞋匠、高中和大学老师、高中生、制造业的业务人员等等。承蒙各方不吝分享,为本书增色不少,在此至上最深谢意。

此外,我也要特别感谢秉持深厚爱意与判断力、自电影版就一路协助本作的编辑落和千春小姐。

撰写本书期间,适逢《言叶之庭》电影上映,因此,有不少文稿是在外头完成的。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在很多地方写作过,虽然与内容没有太大关系,姑且还是把这些地方都记录下来,当作乐趣。美国、上海、韩国、斯里兰卡、台湾、俄罗斯、苏格兰、法国、越南。前往这些地方,绝大多数是为了出席电影节或动画的宣传活动,有些则是为了其他工作前往取景。待在各地饭店及搭乘飞机往返,便成了我最宝贵的写作时间。【尾声】就是我在跨越濑户内海的电车上撰写的。也许每一幅窗外景致,都为文章增添了色彩。

由衷感谢所有购买本书及阅读本书的读者。

新海诚

◎本作品连载于《达文西》二〇一三年九月号~二〇一四年四月号。

为发行单行本重新添笔润饰。

◎连载时插画

四宫义俊

◎采访协力

Hosoiriworks 壹岐まどか/池田哲/木越仁一/黑田秀明/筱原美香/铃木翔/高桥晶子/武田千侑希/中川惠美子/三坂知绘子/黄倩/吴泽湖

◎万叶集*监修

仓住薰

*《万叶集》为日本现存最古老的和歌集,收录七世纪后期至八世纪后期四千五百多首和歌,作者上至天皇贵族,下至农樵渔猎,几乎囊括当时日本各阶层人物。当时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没有文字,直到汉字传入日本,才首次以有形的文字为自己的语言标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