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始懂了

第八章 开始懂了

餐厅里的包厢清静雅致,空气里有种香薰的舒适味道。他将餐牌递给了楼绿乔:“尽管点,不要客气。”楼绿乔微微一笑,也没有半点要客气的意思,道:“好,我当然不会客气。”

明知道不会吃穷他,她还是死命地点了几个最昂贵的菜,当帮水茉出气也好。想当年水茉还以为他是个家境普通的人,还天天出去帮人兼职。跟他这几年,哪一天不是省吃俭用的,就怕多花他一分钱。谁知道,他一转身,竟是来自如此庞大的家族。这女人,真是没有带眼看人。

“谈得怎么样?”言柏尧问道。楼绿乔的效率很高,新年后上班才几天便打了电话过来,他指示了相关的人员与她面谈。等她谈好了出来,已经是中午时分了,索性请她吃午饭。

楼绿乔点了点头:“还可以。我回去会安排几份计划书出来再细谈。有师兄你在,我可不敢马虎!”言柏尧纵然有千万个不是,但他在工作方面的认真和努力就跟他读书时一个样。玩与正经事情分得极其清楚,这点楼绿乔倒是素来就知道的。两人闲聊了一会儿,说起一些同校同学的近况,气氛也渐渐热络了一点。

菜一个个地端了上来,色香味俱佳。楼绿乔吃得八分饱,抬着头看他,状似不经意地道:“言师兄的未婚妻这么漂亮,不知言师兄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呢?”言柏尧的筷子放了下来:“我不知道。”

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能把她给忘了。一次是趁她酒醉,那天晚上是想用那么卑鄙无耻的手段迫她就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他身边并不缺女人,燕瘦环肥,只要他愿意。

她只不过是他的前女友而已。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现在就是有这样一个魔力,让他得到了之后,竟还想不断地再度拥有——就跟吸了毒品一样,有一种奇怪的欲罢不能。他苦笑了出来,如果被唐瀚东等人知道他要一个女人竟然用如此手段的话,估计不被他们笑死,也被会被他们用口水淹死的。

楼绿乔讥讽地笑了出来:“言大少,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言柏尧看着她道:“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对着楼绿乔,仿佛因为她熟知他过去的关系,他并不用刻意地伪装。

楼绿乔道:“怎么,岑小姐还不够漂亮,身材还不够火辣吗?”男人大约都是喜欢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但岑洛璃的外在绝对是不错了,并不输给当红女星。言柏尧笑着不语,竟莫名地让人觉得有种暗暗的苦涩味道。

楼绿乔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像你这样的害人精,早结婚早了事,不要老是出来害人了,给我们妇女同胞留一条生路吧。”她在时尚圈里,多少还听说过一些他的风流韵事,此时说出的话,一语双关。

言柏尧装作听不懂,笑了出来:“怎么,就这么巴不得我结婚啊?就这么不待见我啊?况且,我有你说的这个样子吗?”好歹他也曾经当选过好几本杂志票选的超级钻石单身汉。楼绿乔不理他。

又沉默了许久,他才缓缓地问道:“她这些年过得好吗?”他总算是问出口了。她还以为这顿饭吃光了他也不会提她的名字。

那日他走后,水茉怔怔地呆了许久。楼绿乔多少听到了几句她们的对话,大约知道两人间又发生了些故事。

水茉问她:“绿乔,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我——”那日她虽然醉糊涂了,任他肆意妄为,可是她不应该跟他去房间的,是她给了他机会放纵的。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双手握着她的肩膀,给她支持:“无论怎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

将瓷杯里的茶水喝了好几口,楼绿乔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抬起头:“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言柏尧,这都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言柏尧手掌在桌下捏紧成了拳头,看着楼绿乔,没有说话,似乎被她那句“已经跟你没有任何关系”给煞住了。其实他是知道的,一直是知道的,两人早就没有关系了。可他现在却不想去面对,不想去承认这个事实。

楼绿乔低头看了一下玻璃外的人群,想到有一张小小的可爱的脸,老是咯咯地缠着她,因为知道她对他的好,忽地叹了口气道:“言柏尧,她过得不好,很不好!你满意了?”

希望不是她多事。那日她在会场看到言柏尧看水茉的眼神,早就觉得有些不对头了,总觉得不像分离那么久的前男女朋友的眼神。后来又在房间里碰到那一幕,言柏尧说的话,更让她明显地觉得他这些年似乎也并没有将水茉放下。否则以他现在的身家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用这种手段呢?她若是没有看错的话,言柏尧现在绝对还是很在乎水茉的,所以她才会开口试探他。

她过得不好!他应该高兴的。她离开他,却过得并不好。可心却不预期地微微抽搐了一下,盯着楼绿乔:“为什么?”可楼绿乔笑起来的样子像是嘲讽:“为什么不好吗?难道你不问问你自己吗?”言柏尧仿佛听到了一件很可笑的事情:“问我?”他抱着手,挑着眉看着她。

他倒是撇得一干二净了嘛!楼绿乔盯着他冷讽地笑道:“我跟她说过,虽然生活中无法摆脱谎言,不管是美丽的,还是带有欺骗性质的。但是要记得把男人的话当笑话,不要信以为真,而且听完之后要忘掉,最好忘得一干二净。指望他对你认真,那是你在做梦。要是当真,就是自讨苦吃!”

言柏尧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极为不解的样子。她猛地站了起来,拎起包:“言师兄,谢谢你今天的午餐。”拉开了门,却止住了脚步,仿佛在考虑什么,好一会儿后才转过头来道:“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多管,也不想多说,否则就变成了多事。你若是有兴趣知道她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以派人去调查一下。相信这件事情对言大少你来说,只是动动小拇指这么简单。但你若是不想知道,就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一叠资料从他手里无力地滑落了,如冬日雪花般盈动无声,轻轻缓缓地坠落。日光穿过玻璃,朦胧地透了进来,照在散落的资料和一些照片上。有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灿烂而笑,浑然不觉远处的偷拍,玩意正浓。一片的天真烂漫,透过相片而来,令人忍不住要呵护在手心。

长得很像她。第一次遇见她时,她也是如此,抱着书本站在学校那棵碧绿葱翠的椰树下,璀然而笑,斑驳的光线透过细缝,衬得她的笑容如猫咪,可爱得令人心颤。他脑海中不停地重复着孩子的生产日期,一遍、一遍、再一遍,犹如卡住了的带子,不停地在倒带。孩子的生日,如果没有记错的话,是在她离开他七个月后。就算是没有验DNA,他也肯定是他的孩子。

她竟然什么也没有告诉他?她竟然带着他的孩子跟他分手?汪水茉真是狠!他猛地用力一扫,砰砰啪啪几声,桌子上的文件等物品都被他扫落在地上。

门铃的声音持续地响着,原本柔和的音乐声因来客的不停按压,变得急促和尖锐。汪水茉正在洗澡,花洒淅淅沥沥地滴着水,温柔地洒在身上,舒适而温和。她整个人浸在水里,闭着眼睛休息。空气里漂浮着郁金香香薰特有的味道,清淡而迷人。

忽地,模模糊糊听到门铃的声音。她微微皱了眉头,抬头看了旁边大理石上摆着的海豚小钟,那是小宝最喜爱的玩具之一。一想起小宝,她的嘴角浮上了一个笑容。还好这个钟生命力顽强,跟他一样,虽然经常被他扔来抱去的,但还是很准确地显示了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任何人会来找她的。

但门铃还是不罢休地响着。那独特的儿歌音乐声分明是她家的,她微微清洗了一下,套了件袍子,走到了厅里。的确是她的门铃声音没有错,而且按她目前听到的声音来猜测,如果她再不开门,估计门铃就要报销了。

她脚步停顿了下来,从门口的显示器可以清楚地看到门外的来客,这就是电子技术发达的好处,竟然是他——言柏尧。

她静静地站着,没有动。他也不肯放弃,两边犹如战场上对峙的敌军。手机铃声也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一看,还是他。

她摸着额头,猛地一下拉开了门,道:“言柏尧,你到底有完没完,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他神色阴暗,大老远地直飞过来,又因为等了许久,正一肚子的火气,猛地在门上踢了一脚:“放过你。等下辈子吧!”他正在气头上!她亦冷冷地看着,没有任何原由,她就是知道。

他将门又用力地一踢,“啪”的一声关上了,一把抓着她的手,一连拖了几步,手腕上的肌肤微冷而滑腻,纤细如无骨。他心神不由一荡,脑中不期然地又想起那晚的情景。

或许由于靠得太近的关系,她身上有股郁金香特有的清淡味道,幽幽地闯进了他的鼻子。她就喜欢郁金香,毫无理由的喜欢。加州的公寓里总是到处摆着成束成束的郁金香,大朵大朵地盛开,如云逶迤。

但不想到加州还好,一想到心头那个恨就乱蹿,火气又直冒了上来,直想把她捏碎了才解气。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放开了她,将手里头的文件袋狠狠地往茶几上一扔。

“汪水茉,你给我个解释?”他恨恨地说着:“否则这辈子我不让你好过!”她从没有见他发过如此大的脾气。隐约想到了一件事情,心里生出了惶恐,缓缓地弯下身子,将文件袋拿了起来。

入眼的赫然是小宝和她的照片。看来私家侦探请得很好,连小宝在美国的出生证明副本及小宝刚出生时候的照片也在里面。是很好,真的很好,详细又详尽。只是,只是迟了几步——原来世上的事情真的没有不早不晚,刚刚好的。

她慢慢地站起来,脚不知道是否因为弯得太久的缘故,已经麻掉了。她抬了头:“言先生,你想我说什么?”顿了顿,吸了一口气:“或者你要我说什么?”

他直直地看着她,冷冷地道:“O型血?你不要告诉我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情?”汪水茉幽幽地笑了出来:“世界上就那么几种血型,这有什么奇怪的吗?”她还在装,当真把他当死人。

他冷笑了出来,向前一步,伸手捏住了她微尖的下巴:“那你又如何解释他的生产日期?”她闭了闭眼睛,又睁了开来,静静地看着他道:“相信你看过资料也会知道,他是个早产儿,他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是我一个人的。”

他想要孩子,以后可以有一千次、一万次的机会。只要他愿意,相信他的岑小姐愿意为他生十个八个的。他这么有钱,也不用担心罚款啊——更或者直接去国外生,可她呢?除了小宝,这辈子已经不可能再有第二个孩子了。

他的声音慢慢地响了起来,冰冷刺骨:“你的意思是,你当初睡在我床上的时候,已经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了。”她是在怀孕八个多月的时候生产的,扣除两人分手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左右。他清楚地记得当时两人并没有分手,还时常在床上打滚。

他总是有刺伤她的本事。她脸上的血色瞬间隐了下去,仿佛在一刹那间被抽离了。闭了眼睛,那睫毛犹如受惊的蝴蝶,不停颤抖。良久,低而微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只听得“咣”的一声清脆声响传来,她猛地睁开眼睛。他的手正微微流着血,他的拳头捶在墙上的玻璃装饰上。那玻璃也碎裂成块状,带着他的红,触目惊心。他恨恨地道:“你一定要逼我去做亲子鉴定吗?”她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他只是不想以如此手段来证明而已。

那红,成片的红,晕染了整条裙子。她跌倒在公寓里,挣扎着爬到电话机旁边打求救电话。那痛是钻心的痛,但那让人昏厥过去的痛,却远远不及她害怕失去小宝的惶恐。她答应过他的,要为他生两个孩子的。可她的身体已经没有办法做到了,医生一再警告她,她的子宫太脆弱了,随时会有流产的可能性的,根本不适合怀孕,若不注意,连自身也有危险。

她的肚子不期然地又痛了起来,挣扎着走到沙发旁,抓起一个彩条的抱枕,坐了下来。将头埋在枕里,用手指了指抽屉,忍着痛道:“那里有创可贴。”

他的神色慢慢温柔了起来,他喜欢运动,足球、篮球,都喜欢,有时候免不了带了一些小伤回去。她总是会在抽屉的常备药箱里放很多创可贴。每次看到他挂彩回来,怒着指着抽屉:“自己弄去!”他就故意一面清理一面叫痛。不出一分钟,她就会跑过来,一面温柔地往他的伤口吹气,一面帮他贴,但那只是专属情人间的亲昵。今时今日,早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她好一会儿才开口,极轻地道:“言柏尧,就算他是你孩子又如何呢?”很好,她承认了。他挑起了眉毛,如何?她竟然问他如何?他冷冷地道:“我只想知道yesno?”

她沉默了好久,才无奈地道:“是,他是你儿子——”她终于是承认了!他猛地冲到她面前,抓住她的肩膀摇晃着道:“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人生?”她若是早点告诉他,他就算知道她有新男友,也还是会把她追回来的。

她摇着头:“没有,我没有想要决定谁的人生,更没有想到决定你的人生。”她慢慢抬起头,神色间万般的无奈。他早已经不是那时的他了,而她也不是当初的她了,一切都已经变了。

她吸了一口气,忽地语气柔软地道:“言柏尧,你就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情吧。毕竟你也要结婚了,不是吗?”他气得几乎想把她扔在地上,什么叫做当做不知道这件事情?有谁能有那个本事,知道自己有这么大一个儿子还能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我结不结婚,跟这件事情没有任何关系!”他口气极恶劣,她难道以为他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儿子后,还会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般地和岑洛璃结婚吗?

她忽地淡淡地笑了出来,与他对视:“是,是没有关系。只是你能否看在我们曾经相处过一段时间的分上,答应我一件事情。”

软软的口气中带着几分哀求,仿佛当年她每次要吃东西时:“柏尧,我还要再吃一口,再吃一口冰淇淋啦!”他的神色似乎琢磨不定:“什么事情?”

她考虑着措辞:“其实你不用对孩子负责的。当初生下他,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想因为这件事情影响你跟岑小姐。所以我想还是——”

“还是什么?”他盯着她的脸,目光竟然比刚刚还要冷。她眼神有点闪躲:“还是不要让其他人知道这些事情。”他眼里的怒气正在眼中一点点地聚集。她赶忙补充道:“当然你如果愿意的话,可以定期来看孩子。”

他将领带结扯松了些,坐了下来,转头看着她道:“不,这绝对不可能。”不意外地看到她的脸色瞬间变地惨白。她好一会才道:“你的意思,是要跟我争抚养权?”绿乔说得对,豪门世家最关切的一关就是小辈,更何况她生的是儿子。再加上言家几代单传。他们知道后跟她争取抚养权的可能性超过90%,看来还真给她说中了。

他没有回答。她抱着枕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仿佛抱着小宝,不让他抢走。良久,她才轻声道:“言柏尧,岑小姐这么漂亮,你以后会有很多很多孩子的。”她的眼神干净透彻,黑亮的眸子中带着微微的企求。

是!岑洛璃是很漂亮,行事又大方得体。但在他的心里却比不上那个满嘴甜食的那个人。喜欢赖着他,动不动追命连环call的她。这辈子到目前为止,他只想过让她生他的孩子而已.

他冷声道:“他是我的儿子,你没有资格剥夺我做父亲的权利。”她的心沉了下去:“你想怎么样?”

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她的身上,深邃如海,她竟然猜不透。可他越是不语,她的心就越沉了下去。良久,他才淡淡地开口:“我还没有想好。”

后来就再也没有说什么了,一点也没有想离开的样子。她索性把客厅让给了他,让他可以好好想想。

而她呢,也失眠了。在卧室里,对着天花板,回想着前尘往事,不过已经成为云烟了。平心而论,岑洛璃漂亮又大方,家世又好,与高傲的他站在一起,真的很相配。

而他和她的事情,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她提的分手,也是造成现状的原因之一。若不是她赌气,或许现在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可是,可是——当时她不是真的想分手的,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而已,可是没想到他确实是真的想分手了的,所以才会如此的决然离去。

泪还是没有察觉地从眼角滑过,心底某一处还是像被烙铁烙过似的疼。隔了这么几年,两人早已经回不去了。他再也不是那个会抱着她,哄着她,任她把眼泪、鼻涕往他身上擦的那个人了。时间把那个他都带走了,只留下了一个躯壳而已。

在房间里辗转待到了天亮,也没有听见他离去的声音。她轻轻地拉开了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也不知道心虚什么,整个人就像在做贼。

客厅里开着窗,吹得那纱帘如十二月的雪,飘洒乱飞。依稀有股烟味,但因开了窗,被风吹散了,并不是很浓烈。他靠在沙发上,西装外套搭在沙发背上,眼睛微微闭着,似乎睡着了。

木质矮茶几的水晶烟缸里赫然都是烟头,满满的一缸,估计不下数十支。以前因为她不喜欢闻烟味,老是“抗议”他抽烟,被她天天烦着,估计也烦怕了,所以后来也就戒了。这几年下来,看来抽得更厉害了起来。

眼底似乎有些黑眼圈。记忆中他是个精力充沛的人,很少见他有过黑眼圈,就算是通宵赶课题报告,第二天也绝对精神抖擞。不像她,每天睡不醒似的,早上最喜欢的就是赖在床上。若不睡饱,绝对是迷迷糊糊的,就算下了床,也是跌跌撞撞。

头发乱乱的,衣服也很是凌乱,但那张脸还是那么好看,经过岁月的洗礼和磨砺,更加成熟稳重了些,似乎比记忆中的更有魅力了些。东方人很少有这么深的轮廓,他就是其中一个,但是笑的时候又给人很柔和的感觉,当然在板着脸的时候,绝对有威严感。相信他只要站在小宝面前瞪一下眼睛,也绝对比自己佯装要打他有用。

她静静地站着,没有移动脚步。相遇后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他,就算是那两晚,她都没有正眼打量过他。

他似乎有点要醒的样子了,睫毛微微动了动。她忙屏住了气,拖着步子,放轻了声音,走进了厨房。

他是在一片香气中醒来的,昨天因为赶来,根本没有好好吃过一顿。正在朦胧中,依稀闻到了食物的香味。缓缓睁开了眼睛,光线很亮,有点不适应,原来天已经大亮了。他反射性地闭了一下,又睁了开来,适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他躺靠在沙发上,身上还有一条毯子,微带着一团清香。

他甚至不用细细分辨,光凭鼻尖就已经知道了,是她特有的郁金香的清浅芬芳,淡雅清幽。恋恋不舍地站了起来,看了一下四周。茶几上的水晶烟灰缸已经洗干净了,通体清透。她以前最讨厌他抽烟。他知道,可是他昨天晚上太烦躁了。

她拿了一纸盒牛奶,静静地站在餐厅里,与他四目相接。似乎有些慌乱,好一会儿才开口道:“要吃早餐吗?”

他轻轻地走了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动作熟练得仿佛是天天经历般。她没有再作声,只摆放了碗筷。空气里也很静,只有偶尔碗与碗或者筷子与碗之间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响。

很普通的清粥小菜,只是粥熬了很久,入口软滑。菜也很简单,酱瓜、泡菜、青鱼干以及两个荷包蛋。他的手慢慢停顿了下来。记忆中,她没有什么做菜的天分,煎的蛋不是焦的就是太老,形状也稀奇古怪的。但今天的荷包蛋,很漂亮的椭圆,晶莹剔透,完美得就像星级酒店里的师傅煎出来的。

记得以前说起结婚的时候,他就肆无忌惮地开过玩笑:“等你把我早上最喜欢的荷包蛋煎好了,我就娶你。”她的反应是白了他一眼,顺手扔了他一个抱枕。

几年没有见,想不到她真的把荷包蛋煎得如此好了,熟透程度也与他以前喜欢的差不多。看来,他真的错过了许多。转过头,看着她的脸,睫毛低垂,瞧不到任何的表情。

她问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他的筷子顿了下来,原来她会煮饭给他吃,只是希望他能放弃孩子的抚养权。

本来有些上扬的情绪竟马上委顿了下来,他冷冷地放下手中的碗:“我绝对不会放弃孩子的。”她仿佛被人用遥控器定住了一般,停止了动作,僵在了那里。

片刻后,她才抬头,语气微颤地问道:“你想怎么样?”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道:“我的想法非常简单,孩子必须要跟我一起生活。”

她失措地打断了他的话:“不,这不可能!”他的身子前倾了过来,移到她面前,离她大约只有数寸的距离,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为什么不可能?他是我的儿子!”

她猛地推开了他,站了起来:“不行!”他也跟着站了起来:“以前是我不知道他的存在,从现在起,我要跟他在一起,再不要错过他任何一个成长阶段了。”她只是摇着头,茫然地道:“不——”

他笑了出来:“那你只有走最后一条路了,我们就法庭上见。”顿了顿,又道:“你想清楚,以我们言家的实力,这场官司不用打,已见输赢了。”他欺了上来,眼里皆是算计后的精明:“你没有半点机会!”

她愣愣地看着他,他忽然又道:“我还有一个提议——”她略略回过神:“什么提议?”他紧盯着她,一字一字地道:“我不介意我们在一起生活,毕竟对孩子的成长有好处。”

她大约是被他的提议吓到了,瞪着大大圆圆的眼睛,而他却笑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开始享受他的早餐:“你好好考虑考虑,我等你答复。”

楼绿乔趴在软垫上,温柔的阳光懒散地照在身上,享受难得的假日,舒适而惬意。听汪水茉说完,缓缓地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来,仰着下巴,眯着好看的眼睛,问道:“就这样啊?”

汪水茉吃惊地道:“你还想他怎么样?”楼绿乔不语,言柏尧和他大哥一样,豪门子弟出生,骨子里头隐藏着一股霸气,从不肯轻易言错,对自己认定的东西却绝不放手。对于言柏尧而言,只要威胁可以达到目的,就不介意一用再用。

楼绿乔道:“其实我敢跟你保证言柏尧不会跟你打官司的!”汪水茉抬头看着她,不解地道:“为什么?”楼绿乔神秘地笑了笑:“感觉!”好一会儿又道:“水茉,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机会,有机会回到过去,你会不会想如果自己那时候换一种方式,不赌气说分手,不那么做,你们的结果会是什么样的?”

汪水茉沉默着,她自然想过,想过无数次,可每次都没有答案。只是知道,那肯定不是现在的人生了。她茫然无助地道:“那你呢?绿乔,如果有一天你见到了他——”

楼绿乔皱了眉头道:“不要跟我说起他,我不想听到他的名字,破坏我的心情。”水茉不以为意,试探性地问道:“他这几年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你吗?”楼绿乔冷冷地笑了出来:“他有那个脸吗?”

水茉叹气,想起那天遇见过秦慕天,身边站了一个高挑美艳的女子,两人郎才女貌,站在一起,不是普通地般配。他看到她,顿了顿才过来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水茉。”大约是因为事业成功的缘故,越来越气宇轩昂了。

并没有刻意地介绍身边的女子,要么说明这个女子不重要,要么就是不想让她认识那个女人。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与她汪水茉是没有半点差别的。但要是让绿乔放心,他应该要跟她介绍一下的。毕竟他知道她与绿乔是死党关系,可是他没有!

爱情从来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再好的朋友也只是在外面端详,当然这个定律不包括第三者。她只能暗暗为绿乔叹气,就像绿乔默默地在她身边支持她一样。

她没有想过会在小区门口碰到于柏天。他的车子停在一边,整个人懒懒地靠在车上,很吸引过往行人的眼光。隔了老远在朝她轻轻挥手,那灿烂的笑容连冬日的太阳也要为之失色了。

上次她酒会上消失后,于柏天第二天打电话给她:“你怎么好端端地就自己回去了啊?”她在电话这头支吾着,连声说不好意思。其实她也是回到家,查看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手机被关机了。想来除了他,没有第三个人可以在那天晚上做这件事情。

柏天说罚她请他吃饭,谁叫她那天一声不响就走掉了。她沉吟了一下,又不好意思拒绝,只好问道:“你介意我叫上顾真真吗?”她尽量避免单独和于柏天出去,因为她曾经答应过他的。

于柏天怔了一下,随即马上摇头笑着:“不介意。”她拨通了顾真真的号码,顾真真连犹豫也没有就同意了。三个人吃饭总比她一个人好,至少热热闹闹的,可以让人暂时忘却一下烦恼。

他说他等她答复。要她怎么答复他?同意把小宝的抚养权给他?还是同他一起生活——这两者都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要什么呢?她猛地摇头。绿乔问过她:“水茉,若是他和岑洛璃解除婚约,愿意和你、孩子在一起。你愿意再给他一个机会吗?”

她不知道,她无法回答。眼神定在了某一处,缓缓地道:“我与他的事情已经是过去式了,而他与岑小姐的却是现在进行式。他既然选择了岑小姐,想必经过慎重考虑,要与她共度一生的。就算他现在知道多出了一个小宝,相信只是一时气愤,气愤我没有早点让他知道而已。我想不会影响他与岑小姐之间的事情。”

楼绿乔吐了一句:“是吗?那他为什么要会趁你喝醉了占你便宜,你不会幼稚地认为以他现在的身家地位会找不到女人吧!”她敢肯定水茉与言柏尧之间的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从言柏尧这几次的表现来看,绝对还是很在乎水茉的。且对她的在乎程度还在他那个所谓未婚妻之上,否则他怎么会为了水茉在酒会当晚把未婚妻撇下。

他为什么会如此,她也不知道。她甚至比绿乔还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在他用言语伤害她的时候,却在某些方面又让她觉得仿佛她是他的珍宝。

顾真真的话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汪水茉小姐,玻璃外面到底是有黄金还是有钻石,你已经盯着那里好几分钟了。拜托,玻璃都要穿了,你饶了它,放它一条活路吧。”她被她的打趣逗得轻轻一笑。顾真真道:“刚才问你呢?等下我们去活动,你什么意见?”

她摇着头,很不好意思地打扰了他们的雅兴:“我不去了。”于柏天明显有些失望地道:“那你有什么地方想去呢?”汪水茉道歉:“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你们两个去吧,玩得开心点。”

可于柏天还是坚持要送她回来,她死命推也没有用,最后只好先由他去,至于他和顾真真是否去活动,就由他们自己决定吧。她一直隐约觉得顾真真似乎对于柏天有些好感,有时候聊天总会有意无意地聊到他。

她突然意识到两人其实挺般配的,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暗暗打量了两人几眼,越看越肯定自己的猜测,男的俊朗,女的俏丽,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亦不过如此啊。她笑了出来,自己真是迟钝得可以了。

一路的胡思乱想让她心情略略好了些,一直到于柏尧停了车子,她才发觉已经到住处楼下了。推开车门,转头朝两人笑道:“谢谢,你们两个好好去玩吧。”

才转身,人忽然顿住了,不远处清亮的路灯下,有个熟悉的人影正从路边停靠着的一辆车上下来。

那人脚步跨得极大,径直地朝她走了过来。春日里的风依旧带着刺骨的冷,呼呼扑来,可她却只能站在原地,无法移动。

于柏天也认了出来,推开车门而出,有些惊,有些喜,又觉得有些奇怪地唤道:“大哥——”忽然觉得言柏尧的神色似乎颇为异样,从头到尾一直没有扫他一眼。他轻皱着眉头,疑惑地开口问道:“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只见言柏尧的目光却落在了汪水茉身上,而汪水茉则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隐隐约约让人觉得这两个人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怪异。于柏天纳闷地看着他们,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他不知道的东西要破笼而出了。

言柏尧的视线依旧停留在汪水茉身上,冷冷地挑着眉毛朝她道:“怎么?不敢跟柏天解释我们的关系吗?”她回视着他,没有回答。

言柏尧还是不肯放过她,咄咄逼人:“不敢吗?那我来告诉柏天我们的关系——”汪水茉依旧站在那里,紧咬着嘴唇。

他其实已经过来很久了,但她不在,打电话也不接,他只好饿着肚子在车里等,心想总是会回来的。却没有想到,等来的却是于柏天的车,显然两人刚从外头吃饭回来,一幅开心快活的样子。他只觉得胸口有火猛地蹿了起来,越烧越旺。

他双手抱在胸前,转头朝于柏天微扯了一下嘴角,挑着眉毛,似笑非笑地道:“她身上有哪一处是我不熟悉的!柏天,要不要告诉你银行酒会那晚她和谁在一起?”于柏天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似地道:“大哥……大哥……水茉……你们……你们……”

他缓缓退后了一步,转头,想要跟汪水茉确认。只见她的脸在路灯下竟如纸般苍白,神色中隐隐有股哀伤,可是却一直没有说话。那天晚上她的确无故失踪了,在后来的宴会上他也确实没有看到大哥言柏尧的出现——所有的一切都串联了起来,他不可置信地又退后了一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是如此的局面,前些日子大哥一大早就找他要汪水茉电话号码的时候,他当时就心生疑虑。但后来想到汪水茉曾经提起过,她们公司与大哥负责的银行有业务上的往来,也就把疑虑放下了。毕竟大哥已经与岑洛璃订婚了,不可能会与水茉有牵扯的。

只是没有想到——怎么也没有想到……怪不得汪水茉对他一直保持着距离,无论他如何努力,总是像隔着一堵透明的墙般,怎么也无法真正接近。

汪水茉突然转身而走,言柏尧却比她更快,已一把扯住了她:“你不想说几句吗?难道不想跟柏天解释一下,早在美国的时候,你就跟了我了吗?”汪水茉只觉眼前一片茫星,猛地一转身,手用力朝他脸上狠狠地甩去:“言柏尧,你给我滚!”

言柏尧却没有半点要闪躲的意思,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她的手正中了目标,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响亮地传了过来,而他没有半点动弹,仿佛连眼睛也没有眨一下。

于柏天怔怔地看着两人,似乎又狂乱又隐忍,他蓦地转身,拉开车门,坐了上去。瞬间,车子急促地发动而去……

良久,他和她却一直站在原地,风依旧瑟瑟地吹着,她面无表情,语气却比那风还冷上数十倍:“放开!”他没有放,眉头忽地皱了起来,这么冷的天竟然连厚外套也没穿,就一件薄薄的黑色呢外套,她难道不知道冷啊?

他拉扯着她,不理会她的挣扎,一直将她扯到了电梯间,才略略松开了一些,盯着她:“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自己清楚。我这么做也是帮你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你倒说说看,你准备怎么跟柏天说清楚?你怎么让他死心?你倒给我说啊?说啊……”她别过头没有说话,他依旧盯着她:“你说啊!”她只冷冷地重复道:“放开!”

电梯“叮”一声停了下来,有住户走了出来,眼光带着狐疑,落在了两人身上。他依旧没有放手,反而趁此机会更得寸进尺了,一手搂住她的腰,似抱似挟持般地进了电梯。

他说:“汪水茉,今天我就一次性说个明白吧。我要孩子,为了给孩子最好的生长环境,不想让孩子失去应得的母爱,所以你必须跟我在一起。”她看着他,一会儿才道:“言柏尧,你在做梦吧!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他笑了笑,可笑意并没有到达眼底:“是吗?”

头慢慢地压了下来,与她呼吸交融:“你知道的,我有很多东西可以威胁你的,比如小宝,比如你父亲。当然你也可以不受我威胁,但前提是你可以不在乎他们!先不说小宝的抚养权,单说你父亲的公司,这两年发展得太快了,资金链条一旦出现中断,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是什么情况!你知道你父亲有心脏病,受不了刺激的,对不对?”他相信他的调查是绝对地仔细。

她咬牙切齿地吐出了几个字:“卑鄙无耻!”他明知道那是她父亲一生的心血,明知道她不可能会放开小宝的。他微微笑了出来:“卑鄙无‘齿’吗?对不起,我的牙齿长得很好、很整齐。”又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故意将整排牙齿露在她面前,估计因小时候箍牙的关系,确实长得又白又整齐,可以与好莱坞明星相媲美了。若不是她正又恼又气又恨,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估计也要笑出来了。

“怎么样,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小宝的抚养权,你知道的,我们言家就我一个儿子,我妈她想孙子已经想得快疯了,如果知道现在有这么一个孙子,根本不需要我出手,我妈肯定会用尽我们家的一切关系把孩子的抚养权争到手的,你连上诉的机会也没有。”

她连和他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只觉得自己好累,好累,天大地大,可她已经无路可走了。他临走时说:“我明天要看到孩子,我下午会过来接你。”那么自信又那么势在必得。

他倒是调查得很清楚,知道孩子寄宿在私立幼儿园。想到这里,她心头有说不出的味道,仿佛怒火中又夹带着几丝酸楚。

他很准时地来她办公室接她。她坐在车子,茫然地看着车窗外,又闭了好一会儿的眼睛,才开口低声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他问道:“什么?”她微微皱了皱眉头,迟疑地看着他:“你——可否——可否暂时不要告诉小宝你是他爸爸的事?”他深吸了几口气,这才问道:“为什么?”一字一顿,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不愿再激起他的怒意,免得再听到一条蛮横无理的威胁,她静静地解释道:“孩子还小,一下子无法适应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爸爸?”他没有说话。她选择继续说下去:“你要站在他的角度想一想,这么多年没有这个角色,一下子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大人都很难接受,更何况他只是个五岁的小孩子。”

他捏紧方向盘道:“我等不了,也不想等。从我知道他是我孩子那一刻起,我就无法再等了。更何况,你总有一天要告诉他的,不如趁早告诉他。”当他知道他在这世上竟然有一个儿子的时候,足足呆了将近一分多钟,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种语言能形容他当时的震惊。

那么多年来,他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时而想到他们失去的那个孩子,总觉得如果大宝在的话,她与他肯定早已修成正果了。可那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他明白,这无非是他的一个假设罢了。

可现实中却真实存在着他和她的一个骨肉,甚至连那个遥不可及的错误都有极大的可能被补救过来,大约这是世界上最幸运不过的事情了!

她知道他一旦决定的事情,向来心意坚定,无法改变,索性不再多说。

因来得早,车子还未排成长龙。停了车,她看了一下表:“还有十几分钟下课。我们先等一下。”或许千百次地幻想他与孩子见面的情景,如今真的要相见了,她反倒坦然了。

但他只是觉得难熬,说不出的难熬。坐也坐不住。拿 了烟出来,点了好几次点不着,又把烟捏在手里,给揉掉了,接着又取出了一支,她仿佛也感觉到他的异样了,却沉默着没有说话。才刚点着烟,他又觉得车子里有烟味,让小宝抽二手烟不好,索性推开车门而出。

他好像也太过夸张了,从她认识他到现在,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狼狈失态的,无非是接小宝而已。但从另外一面看来就是他非常重视小宝,于是她又隐隐约约地害怕,他这么重视,怕是自己越难摆脱他了。

小孩子一看见妈妈就高兴得手舞足蹈,挥着手从排着的队伍里跑了出来:“妈妈!”她也笑着张着手臂迎接他。

果不其然,儿子整个身子已经飞扑上来,像是无尾熊全身缠着她,一连亲了数口:“妈妈!我好想你哦。”她笑逐颜开:“妈妈也想小宝。”

“上课有没有认真听老师的话?”她将他抱了起来,这个小不点,越来越重了,她快抱不起来了。刚生下来的时候,又瘦又小,好像一只小猫,红红皱皱的,蜷缩成一团。小宝将头靠在妈妈的肩上,不停地磨蹭:“有,老师还奖励我哦。”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奖励你什么?”小宝昂着头很骄傲地说道:“五颗星星哦!”一边说一边挣扎着要下来:“我找出来给你看!”她止不住地笑意弥漫:“好,不过我们上车再看!”小宝用力点了点头:“好!”又凑了上来,在汪水茉脸上亲了几口,她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来。

忽然,小宝凑到她耳边,低声地道:“妈妈,你有没有发现后面有一个很奇怪的叔叔一直在朝我们看呢?”她莞尔,不用转身也知道,后面跟着的那个人是谁。柔声解释:“那个穿黑衣服的叔叔是妈妈的朋友,今天妈妈搭他的车子来接小宝的哦。”看来她平时教育得不错,小宝对外部环境的观察力很不错。

小宝像是明白了似地点了点头,抬头向言柏尧笑了笑,挥手打招呼:“叔叔你好,我是汪嘉轩。”他笑起来跟水茉一样,眯着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两弯小小的月亮。

言柏尧有些受宠若惊地笑着,轻轻地伸出手与他相握。好小好小的手,他几乎怀疑稍微用力一点,就会把他弄疼,不由地万分小心翼翼,仿佛握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物品,珍之重之。脸上的笑容竟是不由自主的,刚知道有他存在的时候,吃惊多过了喜悦。一点点地慢慢接受了,午夜梦回,还是将信将疑的迷蒙,他真的已经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了吗?但此刻,他才真正发自内心地喜悦,这么小小的一个人,融合着他与她的骨血,带着他与她的特点,就这么交融在一起了,多么奇特的一件事!他与她,这辈子再也断不了牵扯了。天涯海角,小宝的存在,她就与他有了关联。

小宝,这么小小的人儿,带了软软的童音,仿佛是世界上最可爱、最迷人的天使。他心里的某处柔软得一塌糊涂。朝水茉笑着,几乎是带着一丝哀求地道:“让我抱抱,好不好?”

从这里到停车的地方就二十来步路而已。她好气的笑了笑,转头征求儿子的意见:“让这位叔叔抱抱你好吗?”小宝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小,对陌生人多少怀有戒心,喜欢赖着母亲。她给了他一个无奈的眼神。

言柏尧还是不放弃,诱惑着道:“小宝乖,妈妈手酸了,这样抱你,妈妈会累。可叔叔不累哦。”看着孩子有点心动的样子,他继续诱惑:“而且,叔叔我还会顶高高!看就像他们那样——”指着另外一对来接小孩子的父母,父亲正把女儿顶在肩膀上,一颠一晃地走着。小女孩很是开心,满脸可爱的笑容。

小宝心动了,没有再次拒绝他,任他抱在怀里。小小而柔软的身子,带着儿童特有的奶香,仿佛一折就能折断。他极小心、极温柔地拥着,就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孩子弄疼了。这就是他的孩子,延续他生命的孩子。好小,好神奇。可这么小小软软的身体,还没有足月就早产,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苦。

她提着儿子的小书包,正歪头看着他们两个。他转过头,看着她,忽道:“谢谢你!”风呼呼地吹过来,因是春天的缘故,已经渐渐柔和起来了,伴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但在她耳中却只是静寂,唯一的声音只是他那句突然的谢谢,她仿佛一呆,竟忘了反应。

小孩子的心灵其实是最纯真的,所以亦最能感受人们对他的爱。虽然言柏尧跟他才刚刚认识,但略略相处,小宝还是很快与他熟络起来。

到了下车的时候,言柏尧才刚拉开车门,他已经张开小手,等他抱抱了,还软软地笑着:“叔叔,我要给你看我的星星哦,有五颗哦!”他很自豪地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指比划给他看。言柏尧爱极了他的样子,凑在额头上,亲亲吻了一下:“好!”

小宝有一间自己的游戏室,不是很大,却堆满了玩具,按照包装排列有序,看来汪水茉是宠到心上的。一到房间,小宝就开始翻小书包,找啊找,眼睛笑成了两弯小月亮,一闪一闪的,从见面到现在总是笑着,像个快乐的小精灵。将小手摊到言柏尧的面前:“叔叔,你看,我的星星哦,老师说我又乖又聪明哦。”

言柏尧很是骄傲地夸他:“我们小宝真厉害!”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将星星收在透明的盒子里,里面已经有很多小花了,蹲了下来,诧异地问道:“为什么把它们放在那里呢?”那些星星和小花的材质应该是纸质的,但外面用了闪光材料,五颜六色,缤纷而吸引人眼球。

小宝一面放,一边转过头笑眯眯地跟他说:“我要把老师给我的奖品收集起来,然后送给妈妈!”一面说一面从小书包里找出了一张手工制作的贺卡:“还有这个!因为妈妈的生日快到了。”

他自然知道再过段时间就是她的生日了。这些年,每到她生日的时候,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总是会如此。

贺卡是用很普通的材料纸做的,折成两叠,淡淡的粉蓝色,上面还有他画着的图案。一笔一画,歪歪斜斜的。小孩子手劲不够,所以画图写字经常会有些力道不稳。图是最普通的向日葵花,一共画了三朵,两株大一株小。颜色搭配得很是奇怪,有黄,有紫,也有红的。

但孩子还是很为自己的作品骄傲,用手指着跟他解释:“这个是我外公,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哦。”他并没有提到父亲或者爸爸一词,或许他现在还并不能够很清楚地明白父亲的意义,也或许没有父亲,他同样过得很开心,所以对于他来说有与没有并没什么区别。言柏尧无言且落寞,望着自己的孩子,却无法跟他说,自己是他的爸爸。这种滋味怕是没有人能够体会的。

内疚地看着他,鼓励地说:“小宝画得真好。”温柔地问他道:“等叔叔生日的时候,小宝可不可以也做这么一张卡来送给叔叔啊?”

小宝用力地点了点头。他好喜欢这位叔叔,觉得他好亲切,可以陪他说话,可以跟他顶高高。言柏尧伸出手,翘起小指道:“那我们来拉钩钩,一百年不许变。”小宝又用力点了一下头,软软地带着童音地说道:“一百年不变!”过了一会,像是想到什么事情似的,抬了头,神秘地凑到他耳边:“你不能先告诉我妈妈哦!”

闻言,他竟笑得合不上嘴,连连点头:“好!叔叔保证不说!”看来这小子有追女孩子的天赋,小小年纪就已经懂得制造惊喜了。小宝像是很满意他的表现,把卡片放好,抬起头看着他,“上次慕天叔叔生日,我也有送他哦,慕天叔叔也很喜欢哦!”

慕天叔叔。言柏尧皱了皱眉头, 试探地问道:“慕天叔叔是谁?”小宝很快从地毯上爬起来,小屁股一扭扭地跑到小桌子边上,拉开了小抽屉,拿了一本东西,又马上跑了过来。

“这是慕天叔叔——”照片上赫然是秦慕天。这是一本小相册,里头有几张小宝和他的合照,还有一张汪水茉也在里头,三个人笑得好不灿烂,不过背景不知道为何都是在餐厅。

他笑着问小宝:“慕天叔叔对你好不好?”小宝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慕天叔叔很喜欢我哦,他会买好吃的东西给小宝。还有哦,他会买玩具给我。”

他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但还是微笑着,温柔地看着孩子问道:“那以后叔叔经常陪你玩,你会不会喜欢叔叔?”小宝摸着脑袋,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会,脸开始慢慢红了起来,竟爬起来,跑出了房间,没有回答他的话。

心里说不出的失落,在自己孩子面前竟然还要跟秦慕天争宠。他叹了一口气,准备从地毯上站起来。只见小宝从门口探出了一颗小脑袋,小小的,可爱地说道:“我也会喜欢叔叔的。”一说完,头就缩了回去,好像很不好意思似的。真的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可爱!言柏尧笑了起来,心情极是舒畅。

到了餐厅,只见他正跪立在椅子上,吃力地拿起一大盒牛奶。言柏尧忙大步走了过去,接过他手上的牛奶:“要喝牛奶,叔叔帮你倒!”

汪水茉从厨房里出来,端出了一个透明的玻璃小锅子,道:“小宝要请你喝水果露。”看来孩子很喜欢他。或许是因为血缘的关系,小宝对他几乎没有什么陌生感,认识半天也不到,就被他的顶高高给收买了。也或许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小孩子也喜欢男性,特别是类似父亲角色的陪伴。

他闻言笑了起来,心情大好:“是吗?”小宝用小勺子装了半碗的水果露,又极小心地双手搬起牛奶盒在碗里倒了一些牛奶,这才开心地道:“叔叔,这个很好吃哦。”

汪水茉淡淡地道:“你陪孩子玩一会儿,我准备晚饭。”言柏尧正拿着勺子在喂孩子,闻言抬了头:“不用煮了,我打个电话,让酒店送过来。”她已经忙碌了一天了,还要洗菜做饭,太累人了。

汪水茉摇了摇头拒绝:“外头的饭菜,调料放得太多了,对小孩子的身体不好。”小孩子的喜好与大人不同,外头的菜一般很难合小孩子的口味。

小宝吃得津津有味:“叔叔你也吃。”很有礼貌。看来她对小宝的教育很好,这么小一点点已经很有举止了。他尝了一口,酸甜适中,带着浓浓的奶香,的确很美味,怪不得孩子吃得如此开心。

相遇的时候,他曾经有一次口不择言,骂她的孩子是“拖油瓶”,虽然当时是脱口而出。但如今面对着孩子,真有想一头撞死的冲动。想不到他当日所骂的竟是自己的孩子,他慢慢地放下了勺子,揉着孩子的头发,喃喃地对着小宝道:“对不起。”

小宝抬起头,看着他,圆圆的眼珠骨碌碌地转动,仿佛最剔透的黑宝石,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叔叔,你说什么?”他好像听到叔叔说了一句话。言柏尧摇着头,笑着道:“没什么,快吃。吃好了,我们去试玩具。叔叔买了一些玩具送给我们的小宝。”

走廊上很安静,她慢慢地推开了游戏室的门。只见小宝枕在他腿上已经睡着了,嘴角露着开心的弧度,所伏之处还有濡湿的口水印记。她微微怔了怔,这画面美丽得仿佛是梦境。

言柏尧自然也瞧见她进来,忙举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轻轻走近,放低了声音:“睡了多久了啊?” “才一小会儿!”她弯下腰,缓缓地把小宝抱了起来,准备把他放到床上。一低头,只见他神色有些异样。

“怎么了?”她问道。他尴尬地笑了笑:“脚好像麻掉了。”小宝刚才说累了,就趴在他腿上,不到几分钟就睡着了。他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给弄醒了,一直维持着他睡着时的动作,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她没抱孩子的时候,他还没有察觉。刚要站起来,这才发现整条腿已经全部麻掉了。

她微微皱了眉头:“我先把小宝放下。”转身出了门。他扶着墙,慢慢地试着站了起来。右腿完全使不上劲,微微一动,就觉得又酸又麻又痛,仿佛有几千根针在扎。

她很快回了来,扶着他道:“你先到沙发上坐一下!”他任她搀扶着,因靠得近,可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清香。短短的几步路,竟让人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客厅里开了几盏小射灯,很清亮的光线。

在沙发了坐了好一会,脚总算是不麻了。他缓缓站了起来,走到厨房门口,只见她系着围裙正在忙碌,动作很熟练。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也经常做饭,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头升起一阵朦朦胧胧的满足,如果日子能够一直这个样子,就已经足够了。人年轻的时候总是快意地追逐,肆意地尝试,有时候并不知道最好的已经在身边了。所以总是失去了,才会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