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缱绻正文终

太皇太后可不相信大长公主真能犯什么罪过。大长公主被拘,连她都不让见,这让她意识到,大长公主面临的处境,严重到怎样的地步。

皇帝的人对太皇太后还是客气,只是请她先回去等着。

太皇太后却是坐立难安。

而大长公主这边,容定濯已问到莲藏教的事……

“莲藏教?”大长公主轻嗤一声,随即道:“这是所有事情都要推给我?”她想了想,说:“莲藏教跟我可没有关系。”

容定濯道:“当初,我跟着三叔去南边镇压莲藏教,就发现此教爱用各种符术,装神弄鬼,欺弄百姓。”

莲藏教的掌教未必在朝中任职,也可能只是大长公主的一名部下,只要能动用大长公主的势力即可。

大长公主道:“我说了,莲藏教不是我在指使。”

不过,莲藏教的使者倒是来找过她,她也的确与莲藏教合作过。但这些,大长公主不打算讲出来。隋祉玉登基以来,虽有阻力,却是一一化解,她不想让他太好过。

隋祉玉与容定濯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大长公主还是有些隐情没有吐露。

大长公主所说的话,都被当做供词,已被一旁勾沉司的人记录下来。

隋祉玉就道:“暂且将大长公主羁押,等到审讯的结果最终出来,再做处置。”

大长公主看看她这个侄儿,没有说话。

隋祉玉知道太皇太后关心着这边的事,又交代:“将大长公主已供认之事,去告知太皇太后。”

大长公主是太皇太后最宠爱的女儿。听说连魏王当初遇刺也是大长公主所为,太皇太后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她一直指望的都是隋家的男丁,指望的是隋佑恒,不知女儿原来竟有这些筹谋。

太皇太后的身体本就不算太好,此时更像是被抽了脊梁骨一般,连立都立不怎么住,还是宫人赶紧扶着太皇太后到一旁坐下。

——

大长公主府迅速被查封。公主府里的人也都被控制,公主的寝居、书房,更是搜集证据的重要场所。

大长公主出了这样的事,在皇家当然没有株连九族一说,真要论起九族,那隋祉玉、隋佑恒与顾磐磐都算在内。

只是,太皇太后、容定泱与大长公主的关系格外不一般,尤其是容定泱,跟大长公主是夫妻,经常在一个府邸里,大长公主犯事,他也得受审。

陈国公二老听说之后,心里极是担忧,自是立即向容定濯打听案情。

容定泱本人倒是很沉静,回应勾沉司的讯问时,有不知情的诧异,也有身为驸马对公主的焦虑。但他表达的意思也很明晰,说的是自己并没有参与大长公主做的事,态度也始终是问心无愧的坦然。

而大长公主本人与其身边之人,也都说容定泱并不知情。

是沈嚣问的容定泱。对于容定泱这样的身份,勾沉司当然不可能用刑,沈嚣也都是从言语上为容定泱设套,再观察他的反应。

但是容定泱的每句话都无懈可击,没有任何的破绽。容定泱也的确没有在大长公主做的事里出过手。他也不怕沈嚣追问。

太皇太后向皇帝多次提出要求,要见大长公主一面,在大长公主的党羽几乎确定都归案,皇帝总算是同意了太皇太后的请求。

太皇太后终于能见到女儿,心中有万千话语。为了救女儿,她找过恒王等宗室,但恒王等人哪敢这个当口出来为大长公主说话,就怕将自己也被牵连。因此,太皇太后也知道这个女儿是保不住了。

所以,哪怕是皇亲国戚,再尊贵又怎样,还是要任皇帝处置。

太皇太后真见到女儿,一时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哀痛道:“你为何要被那些术士所蛊惑,唉……”

这几天,大长公主的眼睛没有任何神采,她道:“怎么不信。别的不说,始皇帝以来,为求长生,就有多少君主招揽术士,炼制丹药。父皇他们不也在吃么?他们都可以信,我如何信不得。”

“炼丹是一回事,那画符引血的妖法是另一回事。”太皇太后想到大长公主居然连隋佑恒也想杀,又是一叹,道:“你真是傻,你那些事情,可以都推给……推给驸马呀!你为何不推给驸马!”

大长公主听到驸马两个字,有些失神,过一会儿,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慢慢一笑,说:“不行,母后,不能推给驸马。再说,那些事也查不到驸马身上。”

“为什么不能?”太皇太后越说越是生气,这个时候了,她这女儿居然还在维护驸马,就道:“你就说,你做的一切都是驸马引导唆使,将整个容家都拉进来!”

大长公主慢慢摇头:“不关驸马的事。更何况,现在的容家,不再是从前的容家。容定濯一旦站到皇帝一边,皇帝自然会保下容家。”

隋祉玉与容定濯君臣联手,旁的人还有什么机会?

她之所以要对顾磐磐下手,最重要的原因,正是因顾磐磐是隋祉玉与容定濯之间的纽带,只要顾磐磐存在,皇帝与容定濯的关系只会越来越紧密。让顾磐磐死,死得越玄乎,让皇帝与容定濯相互猜忌,心里有一根刺,他们就越是不可能联手。

谁知道顾磐磐命大,身为皇后,不在华贵的檀椅里坐着,居然去了窗边坐个杌子,砸死的居然是献乐的侍女。

太皇太后对大长公主这个等着被处置的态度,简直怒其不争,按太皇太后想法,若是皇帝因此要赐死大长公主,她简直想让无数人给她女儿陪葬。

大长公主这般冷静,却是因为她太清楚现在的形势。她再也想办法也没有用。

她知道,若是驸马换一个人,肯定要被连坐。但容定泱是容定濯的嫡亲兄长,又是皇后的亲二伯,若是容定泱有罪,那整个容家也有罪,牵涉太广。皇帝刚动了邢家,若是接着又处置容家,不知会形成怎样的朝堂震荡,而且还要殃及皇后。

所以说,只要容定泱没有被查出什么,皇帝不会将他一起处置。

经过数日的审讯,最终定罪的,果然是大长公主,并朝中数名暗中与大长公主来往过密的官员。

——

冬至这天,邢远效与邢远敬的奏报进了京。

是在皇帝的书房里,由孟宏简念读两分军报。

邢远效在军报中称,愿意交出兵权。

邢远敬也是如此,说是他长年在边关苦寒之地,有筋骨疼痛之症,想要回京医治。但也陈情说,希望儿子邢燕夺能够继续在军中,报效朝廷。

孟宏简念完奏报,众人都是齐声恭贺皇帝,当然也有人立即发声,说是邢燕夺不可再留在军中。

隋祉玉沉默一阵,当场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在众人退下,道:“罗移,带邢燕夺。”

邢家的案子虽让大理寺在查,但邢太尉与邢燕夺却并非关押在大理寺狱,而是在勾沉司的一处密所。用皇帝的话说,是软禁,而非下狱。

邢燕夺到了乾极殿时,上前道:“臣拜见陛下。”被软禁数日,邢燕夺的气质比过去变得要沉静,锐气却还是不减,就像一把名刀,不会因在鞘中就失却刀的锋芒。

殿内有一阵静默。

在邢燕夺掳走顾磐磐的那次,隋祉玉是很想将邢燕夺重处,但如今邢家已上交兵权,想起少年时过往种种,他最终也只是道:“你父亲与你大伯,已决定上交兵权。”

邢燕夺并不算意外,道:“陛下登基的时候,臣就料想过,兴许会有这样一天。”只不过没有想到,这天来得如此快。

隋祉玉道:“但是你父亲说,希望你能够继续带兵打仗。”

邢燕夺略微斟酌,道:“臣听陛下的旨意。”

隋祉玉颔首,不轻不重抛出一句话:“那就去带兵。不过,不是去接掌你父亲的兵力,而是去西北军中。”

邢燕夺闻言大震,一瞬都忘记了规矩,看向皇帝。西北军正是被邢太尉叫人在军械上做了手脚,才会在孝原失利,致使当时的主帅折损。皇帝将邢燕夺派去西北军,大有深意。

隋祉玉道:“你也不是直接就做主帅。我现在只能让你做参将,若是你能让如今的主帅对你另眼相看,能凭你自己的本事取得战绩,朕会允你继续带兵。”

他知道,邢燕夺就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人,从小的志向就是能纵横沙场,邢燕夺本人的心思,其实比邢太尉纯粹得多。将才难得,隋祉玉其实并不想看到邢燕夺从此陨落。

邢燕夺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上战场,闻言胸中自是激荡难言,甚至眼眶也有些酸意。他明白,皇帝是要他去赎罪,要他去为邢太尉的毒计将功补过。

隋祉玉又道:“你五次出征,有两次是对抗外侮,有三次是剿除匪寇,次次皆是大胜。朕知道,你不一样。”

邢燕夺再次叩跪在地,道:“臣叩谢陛下。臣不会让陛下失望。”虽然只有两句话,君臣两人却是都明白,这是邢燕夺拿性命做出的承诺。

至于邢太尉,被拘禁这些日子里,他染了伤寒,听说两个儿子竟上交了兵权,气得大喊“不肖子”,激怒攻心之下,年纪大了,又是严冬侵袭,竟是中了风,半身偏瘫,神智不清。这是后话。

——

邢燕夺刚离开乾极殿,苍穹就开始飘雪,初时落得急,雪花大片大片的,随着风卷舞,宫宇的飞檐翘角渐渐染上素色,与红墙相映,放眼望去,仿若一个崭新的纯然世界。

邢燕夺出宫的时候,就见邢燕承站在不远处,带着一辆马车在等着接他。

邢燕夺这才知道,是邢燕承写了信给两人的父亲。

邢燕承早年跟了一个仁心仁术的好老师,行医这些年,正如邢太尉所说,战场上的血气早已失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顾磐磐。唯一有过一次杀念,是在上江苑时,顾磐磐伤了膝盖,他在殿外亲耳听到那姑娘是怎样被皇帝亲昵逗弄,那一瞬的强烈嫉妒,竟让他想杀了其他得到顾磐磐的男人。

但那样的念头也就是一瞬即逝。这些年来,邢燕承内心深处最珍惜的,并非世家公子的身份,而是他这一身靠自己琢磨得来的医术。顾磐磐这样的小女孩都有志向,想要利用身为皇后的地位,推动本朝医学发展,他怎可能没有?

真正让邢燕承下定决心劝说父辈交出兵权的,正是顾磐磐那双眼睛,或者说,是她那种对医者始终敬重如一的眼神。

所以,说邢燕承自私也好,无私也好,他宁可家族失去兵权,也不想成为阶下囚,只是想能够继续做一个医者,能让自己所学能有所用。

这兄弟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这覆上新雪的连绵宫阙,一起坐上马车离去。

隋祉玉看一会儿这天色,突然就格外地想看到顾磐磐。问:“皇后呢?”

内侍很快回来答:“陛下,皇后娘娘先前带着宫人包了饺子,说是今晚要与您吃的。现下与魏王殿下去拥梅园看雪了。”

“是么?”隋祉玉听完,哪里还有心思管政务,起身道:“朕去看看。”

隋祉玉来到拥梅园,这时雪已变小,细如盐般弥漫在空中。

他果然远远就看到顾磐磐和隋祉玉,那两人走在绽放的红梅树间,不知在说什么,连声欢笑。

顾磐磐身着红色鸾纹袍褂,襟领和袖口镶着白狐肷,毛茸茸的装饰,让她的脸蛋看起来更加粉嫩,一双眼眸更是明如秋水,即使穿这样多,还是难掩身姿的窈窕,让隋祉玉看得有片刻失神。

顾磐磐被宫人提醒,说是陛下来了,她立即提着裙子朝隋祉玉跑过去。隋佑恒也是一脸喜悦,大叫道:“皇帝哥哥!”

隋祉玉将这跑过来的一大一小扶住,道:“慢点,下雪路滑,小心摔着。”

说着伸出手,将顾磐磐眼睫上小小的白絮摘下,眼神温柔得可以将冰雪化开。

因为隋佑恒在,顾磐磐对皇帝这样旁若无人的举动有些不好意思,就岔开话道:“陛下给我画一幅梅花,留作纪念吧。”

她还是第一次与皇帝一起赏雪,心里有些激动。

隋祉玉自是答:“好。”

罗移见状,赶紧叫人呈了纸笔过来。隋祉玉就在附近的琉璃亭中画画,顾磐磐和隋祉玉在一旁等的时候,想堆雪人还堆不了,就索性搓雪球相互砸着玩。

见皇帝画好一阵都没画完,且画得那样专心,顾磐磐有些疑惑地走过去问:“陛下?”

就见那画上不止有梅花,还有一个红裙女子,风姿明绰,站在梅花间回眸,笑意嫣然。正是顾磐磐。

旁边还有隋祉玉的题字:乾道元年冬至,观吾妻梅园赏雪。

顾磐磐目光落在“吾妻”两个字上,翘起嘴角,看向皇帝的面容。

她突然低声道:“陛下,那天在佛塔里,我就怕出不来,再也见不到你。”这句话她一直不敢说,现下不知为何突然就说出来。

“不会。朕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隋祉玉道。

他说完将顾磐磐拉近,紧紧箍在怀里,低头含住她的唇,细细品啄,绵长而炽烈。隋祉玉长睫低掩,吻得很专注。顾磐磐顾及还有人在,本要挣扎,却是分毫也不能挣脱,索性也慢慢抬臂抱着他,回应着他。

隋佑恒还在地上刨雪,正要回头叫姐姐,罗移示意李樘,李樘一把抱起魏王,捂住他的小嘴,拿身体遮住他的视线,就将人带离开。

梅影婆娑,香雪无垠,只留帝后的身影紧紧相偎,亲吻缱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