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顾磐磐跟出来,就见水参正和隋祉玉说话。

“皇帝哥哥,宫里好大,你住在哪个宫,我可以去找你么?你带着水参一起玩好不好。”

水参的想法很简单,哥哥是可以陪他打架,甚至是教他打仗的存在。他再喜欢顾磐磐,但哥哥能给弟弟的那种感觉,姐姐却没法给。

这个魏王……罗移眼神复杂瞥了隋祐恒一眼。

隋祉玉倒是笑。纵然这笑意没有温度,但以他这副相貌,哪怕是哂笑或是冷笑,也是很赏心悦目。

水参见哥哥笑,就觉得他是喜欢自己的。

顾磐磐却是看出来,这位天子就如远山寒月,根本就难以亲近。

她也看出来,水参是真喜欢皇帝。这孩子平时在家爱往她怀里扑,举动亲密惯了,竟是伸出小手,抓住了皇帝的衣袖,而且还在轻晃撒娇。

顾磐磐这时看到皇帝蹙了蹙眉,似乎很不喜欢被随意碰触。许是因皇帝气势沉凛,她竟觉得那瞬间的皇帝似有杀意迸发。

顾磐磐顾不得别的,立即叫水参放开皇上,孩子不听招呼,她便赶紧上前,要将隋祐恒拉开,以免触怒龙颜。

顾磐磐靠得近,隋祉玉静立原地,闻到少女身上幽幽的香气,似花香,却难以形容是哪种花,沁人心脾,仿佛是从肌肤上散发出来。

皇帝眼神下掠,看着在他面前低着头,正在拉隋祐恒的顾磐磐,她已将男孩的手从他衣袖上扒下来,紧紧握进她自己手里。

少女的耳朵仿佛软玉揉成,小小一双,戴着米珠耳珰,脖颈纤细柔嫩,肤光胜雪,给人的感觉稍微用力就能掐断。还在细声细气训着魏王。

皇帝别开视线,等着顾磐磐主动退开。

顾磐磐果然很快退下,心里仍在怦怦直跳,她觉得,先前近皇帝身的若非是魏王,怕是已被圣上身边的罗总管一脚踹开。

她现在才回想起来,先前站得近,才发现皇帝比她高大那样多。

水参没有那么多想法,他被姐姐牵着,眼睛里写满渴望,仍是在坚持问:“皇帝哥哥?”

隋祉玉看看他,终是道:“需太皇太后应允,在朕有余闲时,可叫内侍将你送过来。”

水参高兴得很,连声道好。见皇帝离开,还目送了一会儿。现在他就是既有姐姐,又有哥哥的孩子!

——

顾磐磐在慈寿宫清宁斋有了自己的住所,太皇太后拨了几个宫人服侍她,赏赐也很快过来。

皇帝与太皇太后都赏赐了金银,另有乳云纱、巢花缎、平江细布等十来种珍品贡料,各赐了五匹。还有金缕花嵌红蓝宝如意花熏、双鱼耳白玉净水瓶、玉子棋盘等女孩喜爱的物件,另外还有一些珠花首饰。

因顾磐磐家开着药材商行,太皇太后还从私账里,赐了她京城宝华街的几间铺面,让她家里日后可用。

岳姑姑还告诉她:“磐磐姑娘,太皇太后说了,你可以带一位从前的婢女进宫,也可以继续去青鸾书院念书。”

顾磐磐的家底一下变得丰足。

她没想到会赏赐这样多,向太皇太后谢了恩。至于皇帝那边,倒没有专程去谢恩。

她还没回家,东西也就暂时存放在宫里。

当三日后,顾磐磐再次回青鸾书院上课时,更是引来众人侧目。

魏王回归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不仅是传遍朝堂,连权贵豪族的女眷们亦有所听闻。

顾磐磐进宫的事,也在书院里传开。大家都已听说,她带回魏王,如今得到太皇太后的青眼,能出入宫禁。

大家对顾磐磐的眼神和态度都有变化。

但是,也有等着看好戏的。太皇太后目前固然是如月在天,可年纪终究大了,魏王年龄又太小。

顾磐磐巴结了太皇太后,却是得罪了圣上,未来的下场,可未必说得准。

皇上占得天时地利,只要不是昏聩无道,做出神鬼共憎之事,或是新政施得太猛,触动太多门阀之利,照着当今皇帝的步步为营,绝难撼动。

顾磐磐没去管那些不善的目光,她在书院当然是有朋友的,其中最为交好的,便是邢觅楹。

邢家二房的姑娘。一个生着丹凤眼,红菱唇,十分俏美活泼的女孩。

两人是在书院的藏书楼结识,一见如故,邢觅楹非常喜欢顾磐磐,顾磐磐也很喜欢这姑娘。

邢觅楹也已知道磐磐如今境遇,道:“听说大长公主竟想让你进宫?现下你倒是真的入宫了。”

“嗯。”顾磐磐也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太多,她的命运完全改变,也还在调适心绪呢。

邢家这样的家族,邢觅楹可是太清楚,宫中虽说是世间最富丽之地,可也是要吃人的地方。何况她的堂姐还在宫里。

邢觅楹立即又追问:“那你见到皇上了?”

“见到了。”顾磐磐点点头。好歹是参拜过两回。

邢觅楹担心磐磐被天家气象与皇帝的风度所迷,若沉湎于想入宫侍君,恐影响她日后择夫,道:“你……磐磐,你听我的,皇上并不适合你。”

顾磐磐笑着说:“阿楹放心,我知道的。”

邢觅楹可正是不放心,她看看周围,低声对磐磐道:“不如我跟你讲讲皇上的事吧?”

她出自邢家,许多别人不知道,不敢说的,她却是清楚。

“好啊。”为了水参,顾磐磐正好想多了解这位皇帝,两人的脑袋便贴在一起,听邢觅楹说起宫闱旧事。

当今皇帝隋祉玉,出生本是顶顶尊贵。

是太宗皇帝唯一的嫡皇孙,太子夭折两儿两女后得来的嫡子,当眼珠子一样的娇爱。

然而,当年太宗的皇子众多,年岁亦相近,夺嫡极为激烈。太子受到诬陷,被罗织“残杀手足端王、结党谋逆”等罪名,在被捉拿的过程中不堪受辱而自戕。

太子妃也追随而去。

隋祉玉的好日子就此结束,刚满周岁,便被收繫在偏僻的景华宫。

喂养他的奶娘不用心,令他幼时遭了不少罪,只有一个老太监叫罗虚,始终悉心爱护,甘苦共伴。

后来太子一案得到平反,太宗皇帝怜悯这个皇孙,驾崩前一纸诏书,六岁的隋祉玉才终于结束幽禁,封楚王。

继位的是隋祉玉的八叔,也就是先帝。

先帝将隋祉玉丢在京郊玄阳苑养着,远离权力核心,又便于监视。毕竟曾是嫡皇孙。

这位楚王隋祉玉,脱离羁困的幼年,少年时是个闲云野鹤,与世无争的性子。

除了书画棋道,谈玄论释,便是寄情音律、谱曲制琴,少时已能亲手削木捻弦,斫磨髹漆,制出名动一时的“谷雨”“青狐尾”等琴,清越圆润的宏雅之声,闻者无不神醉。

在太皇太后每年生辰,少年隋祉玉还要献一曲《长生赋》。

当着面虽是领了太皇太后恩典,下来却有人嘲笑,天潢之贵,却与琴师无异。

隋祉玉也不介意,依旧自得其乐,远离权力。

他那园子里还喂着一群鹿。闲时常与鹿相伴,漫步林间,真是秀毓至极,也温驯至极。

谁人不说,楚王殿下就像那白鹿。优美,高贵,无害。

顾磐磐听到这里,忍不住道:“阿楹,我怎么觉得,皇上不是你说的样子。我前几日瞧着……”她声音更小了些:“皇上似乎很冷酷。跟你形容的,也差得太远。”

她回想着,皇帝身上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感,跟“无害”这两个字全不沾边。

邢觅楹点头,答:“那是,我之前说的是陛下他的从前。”

现在的皇帝当然不像只鹿。

她解答磐磐的疑惑:“皇上变化这样大,大概是因为……皇上最重要的人,在他登基前死掉了。”

“皇上最重要的人?是一名女子吗?”顾磐磐好奇问。

邢觅楹摇头:“不是,是个老太监。就是我之前告诉你的,从皇上出生开始,就一直照顾他的老太监罗虚。”

那是在皇帝登基大典的前夕,右金吾卫中尉李蒙与云骑仪仗卫队指挥程望勾结作乱,率两队军士从南华门攻入禁中,老太监罗虚就是死在那晚。

谁能想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楚王,能第一时间下令围杀置疑登基诏书的大臣,还亲手挥刀割开叛将李蒙的脖颈,被鲜血喷了半张脸还笑得叫人不寒而栗,简直像换了个人。

南华之乱在当晚便被镇压。新帝的冷酷狠厉,从此开始展露。

第二日,隋祉玉踏着禁中前夜被擦净的血道,一步步迈上丹陛,如期举行加冕。

随即是李、程两家,以及追随的主要武官,满门抄斩。直接致罗虚身死的李蒙更是被挫骨扬灰。

总之,有人猜测,隋祉玉是因为老太监罗虚的死,性情大变。也有人猜,是他善于克制隐藏,从前是不得不伪装得无欲无求,那次不过是露出本性。

到底哪个才是隋祉玉的本来面目,谁也不清楚。

不过如今也不再重要,原本天子就是高高在上,不容人揣度。

顾磐磐听完很是出了会儿神。

其实,她是很能理解的,理解那个内监对于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幼年到少女这段成长,也是与爷爷相依为命。她如今进京学习课业,想找一户靠得住的夫家,也正是为让爷爷往后不要再为她这般操持辛劳。

她完全不敢想象,若是爷爷离开人世,她会是什么样子。更何况,最亲的人遭到杀害,比起寿终正寝,那种痛苦,应该是更痛得多吧。

——

“你们也在这里……”

顾磐磐还在出神,突然听到一道秀气的嗓音,是容初嫣的声音。转过头去,见到果然是她。

容初嫣身边还有一道男子身影,身着玄青袍服,伟岸而沉稳,竟是容定濯。

顾磐磐不认识容定濯,还在想这是谁?新来的老师?可是瞧着不大像。这个人一看就是处尊居显,惯于施令的,不是书院的老师。

邢觅楹却是面色一变。

容定濯的目光落在顾磐磐身上,看着那张玉润娇妍的小脸,黑眸轻眯了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