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人生至幸

晚自习的牵手,再加上容徽那句信息量巨大的话,第二天学校里就已经传遍。

因为他们都已经忘记了之前有关于容徽的所有事情,所以他们也都自然而然地忘记了之前有关于他和桑枝之间的种种传闻。

于是这件事传出去之后,也无法避免地有了许多的猜测议论。

有人还把那天晚自习拍到的容徽和桑枝牵手的背影照发到了学校论坛,许多日常关注有关容徽所有动向与信息的女孩儿都不免芳心破碎。

“……桑枝你是怎么办到的?”

封悦把那张照片看了又看,又想起那天晚上她回头时看见的那一幕,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

封悦不知道自己失去了所有关于容徽的记忆,但桑枝却很清楚。

这大约是她第二次被封悦按在座位上盘问她和容徽的关系。

而那天晚上过后物理老师就把这件事告诉了班主任赵宇,原本大家都会以为赵宇要让容徽和桑枝请家长到学校来谈话,却没想到,赵宇仅仅只是把他们两个叫去办公室里说了几句话,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也许是因为还有一个多月就要高考,而赵宇也不是教导主任那样视“早恋”为“猛虎”的人,容徽成绩稳定到近乎满分,而桑枝虽然之前有几个月成绩下滑得很严重,但现在也明显恢复到了从前的成绩,甚至在最近一次的月考中,桑枝考得还要比以前好一些,直接超越了周尧,年级名次也到了前十。

赵宇也怕这个时候请家长,说教,对他们两个产生影响,所以这事儿到他这儿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最后的一个月,身为高三生的许多人,都将更多的时间留给了学习。

桑枝也变得越发努力。

容徽给她押了题,把她最容易的题型都单拎出来,让她练到不会再错为止,桑枝每天脑子里全是那写在卷子和草稿纸上的一道道题。

当你越发珍惜时间时,它往往会在你的不知不觉间流逝得越来越快。

高考的前一天,桑枝和在京都的阮梨通了电话。

“枝枝,我可还记得,你之前还跟我嘴硬,说你不喜欢他了。”阮梨和她聊了一会儿,就开始故意旧事重提,揶揄笑她。

“……我那不是,”

那不是以为他是鬼嘛。

但桑枝嗫喏片刻,她梗着脖子,理直气壮:“谁还不能反悔了?”

阮梨笑得开怀,末了却很认真地说,“枝枝,高考加油。”

桑枝也弯着眼睛,“我们都加油!”

桑枝的妈妈赵簌清结束了一期的进修课业,匆匆赶了回来,为的就是在桑枝高考的时候,和那许多的家长一样,守在考场外,等着她从里面走出来。

她特地起了个大早,给桑枝做了一顿早餐。

因为桑枝执意说不用连续两天都守在考场外面,所以她第一天考试的时候,桑天好都是把她送到了考场外头,然后就回了家。

桑枝考试期间,赵簌清和桑天好看起来比她还紧张,两个人在家里都坐立不安的,桑天好连游戏都不愿意玩儿了,就好像他又经历了一次高考似的。

“去吧。”

容徽站在教学楼下,两边楼梯都是匆匆往上走的人群,他把透明笔袋和准考证都递到她的手里。

“可是我有点紧张……”

桑枝站在他的面前,捏着笔袋,看起来有些忐忑不安。

虽然她的成绩一直很稳定,但这毕竟是她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的高考,是每一个老师口中都认真强调过的一生中最重要的考试,她也还是难免会紧张。

“怕什么?”

眉眼明净的少年站在这穿透了清晨薄雾的光线里,那双犹泛清澈粼光的眼睛里好似浸润着丝缕的笑意,他没有在意周围那许多忍不住停驻在他与桑枝身上的视线,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桑枝迷失在他的目光里片刻,最终红着脸转身乖乖地往自己的考室去了。

第一天考试结束后,赵簌清和桑天好也都没有问她“考得怎么样”,“题难不难啊”这之类的话,他们小心翼翼地,不肯给自己的女儿施加任何一点儿压力,他们只是尽己所能,努力让桑枝吃得好一些。

等到第二天考试的时候,赵簌清戴好自己的墨镜,还拿着一把遮阳伞,和桑天好一起坐出租车送桑枝去了考点。

六月份的阳光从清晨的就已经开始初见热意,行道树的繁茂枝叶里藏着的蝉鸣声声却到底比不得学校大门外面人山如海的聒噪嘈杂。

“枝枝啊,这是最后一天了,你不要紧张啊,照常发挥就是了。”

在桑枝走进去之前,桑天好叮嘱道。

“你爸说得对,枝枝,你要加油。”赵簌清也连忙说了一句。

桑枝只知道一个劲儿地点头,“我知道了知道了。”

“桑哥啊,你也来啦?”

这时候,一抹低沉爽朗的嗓音传来,在那么多嘈杂的声音中,便显得尤为清晰。

桑天好一转头,就看见了乐呵呵地往他这边儿走的容晟。

他头皮一紧,连忙去看站在他身旁的赵簌清。

却冷不防瞧见赵簌清这会儿已经用手指勾下那都快遮住她半张脸的大墨镜,目光就停在正朝他们走过来的容晟,甚至是他身后那个容貌过分惹眼的少年身上。

她眼中难掩惊艳之色,同那许多停留在容晟和容徽身上的视线一样,她差点儿也没回过神。

桑天好知道,这事儿可能在今天就得捅破了。

他手疾眼快,赶紧推了推桑枝,又对容徽招了招手,“容徽,快点儿,快跟桑枝进去,别误了考试!”

容徽才刚刚走过来,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桑天好就推着他的后背,让他赶紧和桑枝离开。

桑枝当然知道她爸爸这么做是因为什么,她也没敢多看赵簌清,攥住容徽的手腕,就拉着他匆匆往校门里走。

“容徽快点走……”她一边拉着他往前走,一边小声说。

容徽被动地迈开长腿,跟着她往前走,却仍回头望了一眼桑天好和他身旁的那个穿着浅色连衣裙,还打着一把遮阳伞的女人。

“桑枝怎么……”

赵簌清的墨镜滑下鼻梁,“她怎么乱拉人家男孩子的手啊?”

“……”桑天好默不作声,抬眼看了一眼站在他对面,仍然笑眯眯的容晟。

“桑哥,给。”容晟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罐可乐。

桑天好接过来时,才发现这玩意居然还是冰的。

赵簌清终于将目光从桑枝和容徽渐渐被人群淹没的背影移到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她又看向桑天好,“这位是?”

桑天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容晟笑着开口道:“嫂子好,我儿子是你女儿的男朋友。”

桑天好一口可乐喷了出来。

赵簌清的墨镜也掉到了地上。

……???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中午桑枝和容徽出来,到了考点附近的一家餐厅里时,就正好看见赵簌清,桑天好和容晟三个人相对而坐,气氛似乎有一点点尴尬。

桑天好像个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而容晟面对赵簌清的严肃打量,也一直是笑眯眯的。

仿佛尴尬只是桑天好和赵簌清两个人的,而容晟仍然是最轻松自在的那一个。

“什么时候的事?”桑枝埋头吃饭的时候,忽然听到赵簌清开了口。

桑枝还没说话,就听见桑天好抢了先,“你别这个时候问孩子啊,再说了人家都十八岁了,谈个恋爱怎么了,你别跟个老古板似的……”

虽然对赵簌清的鞭炮脾气还是心有余悸,但是护着女儿要紧,他也没管那么多。

“你说谁老古板啊桑天好?”赵簌清瞪他。

“……我。”桑天好怂了。

“你倒是开明啊,你不古板,你多厉害啊桑天好,这么大的事儿你居然敢瞒着我?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啊?我不是桑枝的妈是吗?这事儿我都没有知情权?”赵簌清噼里啪啦地就开始说了一大堆。

“那我不也是怕你拆散人俩孩子吗?人家容徽挺好的,你看啊,这孩子长得又好,比那些明星好看了不知道多少倍,再说了,人家也优秀啊,不但是年级第一啊,人家那围棋也是高手,那可是拿过不少全国金奖的,一个个的都是大奖呢!再说了,人家对我们桑枝也好啊,对我那也是没的说……”

桑天好瞬间化作彩虹屁十级学者,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把容徽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赵簌清胡乱反驳了一句。

“废话吗不是,我要是长得不好看你当初能看上我?”桑天好反射性地回了一句。

“再说了,这么好看的孩子你要是让给别家了,那你以后你想起这事儿来你就说你后悔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啊赵簌清,你就喜欢长得好看的!还学人小姑娘追星呢,你就说你喜欢那小明星有咱容徽长得好?”

“你怎么知道我追星?我朋友圈不是屏蔽你了吗?!”赵簌清瞪起眼睛。

桑天好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但他还是梗着脖子回嘴,“怎么?继荣跟我说的,不行啊。”

眼看着两个人越吵越起劲,桑枝忍不住放下筷子,偏头看了看容徽。

容徽似乎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他此刻显得也有些无措,整个人坐得端端正正,垂着眼帘一言未发,直到桑枝伸手偷偷去拽他的衣袖。

容徽才抬眼看她,然后轻轻摇头。

只有容晟一个人吃饭吃得很香,还不忘插一句嘴,“桑哥你跟嫂子感情真好。”

“谁跟他感情好?”

“谁跟她感情好?”

两个人异口同声,并同时看向容晟。

容晟刚夹了一块红烧肉,被这么忽然一吓,肉都掉碗里了。

“阿姨,”

此刻容徽却忽然站起来,对着赵簌清微微颔首,“很抱歉这件事一直到现在才让您知道,这也该是我的错。”

赵簌清盯着他那张无暇的面庞片刻,刚刚怼桑天好的气势却又弱了下去,她动了动嘴唇,“那倒也不是你的错……”

这是心软的趋势。

“你,是真喜欢我们桑枝啊?”

这个少年的容貌漂亮到不像话,以至于看在赵簌清眼中便透露出一张朦胧的不真实感,她差点没晃了神。

这一刻,在隔绝了周遭所有其他嘈杂的声响,无论是赵簌清,还是容晟,桑天好,亦或是桑枝,都看到容徽轻轻点头,应了一声,“嗯。”

他看向桑枝,“很喜欢。”

这辈子,他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热切地喜欢着一个人,并因她才慢慢察觉到,枝头春露,长夜蝉鸣,银霜白雪,都是这人世间,值得人眷恋的风景。

无论是赵簌清还是桑天好,他们都不会知道,容徽和桑枝之间,到底经历了多少生与死的磨难,他们要握紧彼此的手,到底有多么的艰难。

但此刻,却没有人敢怀疑他那双眼睛里的认真。

高考结束后的那段时间,容徽就因为走出考场后被人拍到的照片而在网上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后来当高考成绩出来的时候,他以省内第一名的优异成绩又引起了许多媒体的注意,除了想要采访他的记者,还有一些想要让他签公司,进娱乐圈的星探,一个个地都在找他,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真正见到他一面。

桑枝也因为之前她和容徽在晚自习牵手的照片被网上的人扒出来而收到了不少骚扰电话,她被烦得不行,幸好孟衍后来用术法替她自动屏蔽掉了那些莫名其妙的人。

桑枝的高考成绩出人意料的好,也算是省内的前几名,她的分数绝对够填京都的靖海大学。

在网上填报志愿那天,桑枝没有急着填,她先问了容徽,“你的第一志愿要填哪个大学啊?”

“你先填。”

容徽却只是抬了抬下巴。

桑枝看他那副神色淡淡的样子,就鼓起脸颊,她干脆张嘴就咬了一下他的下巴,“小气鬼!不说就不说!”

容徽的下巴瞬间就添了微红的痕迹。

桑枝看到了,才想起来今天她涂了阮梨给她寄来的一只口红,她看着他下巴上的红痕,就好像是无暇的美玉上骤然添了一道朱砂的颜色,令人无法忽视。

而他伸出手指,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垂眼看着自己指腹间的那一抹微红片刻,他睨了她一眼,下一秒桑枝就被他扣住了肩膀,直接把她按在了桌上。

桑枝被动地仰躺在桌上,她呼吸都有点不畅,眼睛眨了又眨。

“你,你想干什么?”

她结结巴巴地开口。

她面前的少年没了幻术遮掩,乌黑的长发便有一缕垂至身前来,若有似无地拂过了她的耳侧,脸颊,带起微痒的感觉。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单薄白袍,广袖微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当他俯身时,桑枝从他的衣襟里,看清了他锁骨上的,她的名字。

这一刻,她眼见着他忽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这里,不亲吗?”

……??

桑枝一下子变得傻呆呆的。

少年极有耐心地垂首,她与他已近在咫尺。

桑枝的目光不由地停在他绯色的薄唇,她的喉咙忽然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她红着脸,亲吻了他的脸颊。

如愿以偿的容徽轻声笑着,鼻尖蹭着她的鼻尖,到底不再忍耐,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衔住她的嘴唇,辗转深入,不留余地。

直到她嘴唇变得比她蹭在他脸颊或脖颈的口红的痕迹还要殷红的时候,他才松开她。

后来桑枝看也没敢再看他,挪了挪凳子,坐得离他远了点,然后就开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填报的自己的志愿。

等她填完,偏头就看见旁边的容徽正撑着下巴,在看她。

少年神情慵懒,眼眉似画,“照着你的,帮我再填一遍。”

桑枝一怔,然后就开开心心地跑到他的面前,要帮他填,但在填报专业的时候,她却迟疑了,“容徽。”

“嗯?”

容徽懒懒地应了一声。

“你的专业呢?你的专业要填什么?”桑枝问他。

“照着你的填。”容徽连电脑屏幕都没有看一眼。

“可是,我……选的是动物医学啊。”

桑枝看他一眼,“就是那种以后可以给小动物看病的那种。”

自从收养妙妙之后,桑枝就有了这个想法。

她以前一直不知道自己未来想要做什么,也是因为妙妙,她才有了一个方向。

“我选这个是因为我喜欢这个,你也选一个你喜欢的吧,既然是一个学校,同不同专业也不重要啊。”桑枝抱着他的胳膊说。

最终,容徽点了鼠标,选了个生物学。

“你喜欢这个啊?”桑枝问。

容徽点了提交,慢条斯理地答,“不是。”

“……啊?”桑枝一愣。

“随便选的。”他简短地说了一句。

“……”

桑枝气得又想咬他下巴,但见他垂眼睨她,桑枝后背一僵,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警惕地看着他。

容徽无声轻笑。

桑枝是一个凡人,这便是她与容徽之间最大的区别。

因为她的人生只有匆匆几十载,不及神明千年万载,与天同寿。

可她佩戴许久的兰絮草早在无声的时间流逝间,慢慢地改变了她的体质,也或许是当初颜霜让暮云对她下了死手,最后却又无奈收手,救回她的性命时,她的骨肉与魂灵就早已经被濯洗过,所以她虽是凡人,却也在这诸多原因的作用下,与其他的普通凡人有了一些区别。

岁月辗转更迭到如今,凡人已没有任何一条路可以修成仙道。

即便是延续多年的修仙宗门,他们虽然本就与普通凡人有所不同,可以修习术法,但他们到底还是没有办法通过修仙来达到一跃升仙的目的。

仿佛是天道,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咒印,他们永远无法成仙得道,而比凡人多活百年,也已是天道对他们最后的仁慈。

即便是神明,也没有办法改变一个凡人的命数。

可兰絮草大抵是这世间唯一对凡人来说,最能濯洗体内杂质的神物,它在潜移默化中改变了桑枝,而颜霜的所作所为也在无形之中替她重塑了骨肉。

桑枝成了一个例外。

这也许是冥冥之中,上天给予这位孤独流落人间多年,受尽苦难的一份礼物。

他的幸运,从他最爱的姑娘,终于可以陪他千千万万年的那时候开始。

只要桑枝同容徽真正成亲的那一天开始,只要她的名字被印上了太子妃的金册,她就会享有他所拥有的,无穷无尽的生命。

大学毕业后,

赵簌清和桑天好还在跟容晟商量着他们什么时候结婚的事儿。

但容晟却没告诉他们,桑枝和容徽的婚礼,必得是先要在九重天里举行的,如此才能将桑枝的名字印在太子妃金册上。

容晟身为帝君,此生第一次来到凡世里,就被这里的人和事吸引,他在这里等着容徽大学毕业,也在等着他的妻子醒来。

可直到星辰之境打开的那日,息蕊也还是沉沉地睡着。

容晟带着他的妻子息蕊,还有桑枝和容徽回到了九重天。

桑枝终于有机会,看见传闻中神明所在的仙境到底是怎样的绮丽壮美。

云雾缥缈,就像是棉花糖一样柔软,可她伸手,却又什么也握不住。

万顷星辰尽在眼前,白昼与黑夜之间的区别并不分明,天边流霞寸寸如锦,烟云缭绕间的琼楼殿宇都好似只存在于工笔画中最精巧细致的笔触。

桑枝是第一次看见羽翅雪白,却又泛着金色光影的仙鹤在天边云影间徘徊鸣叫。

那天,身披霞光的仙娥将桑枝迎进一座古朴华美的殿宇里,让她在云蒸雾霭,缭绕一片的巨大浴池里洗了个澡,然后又按着她在清晰无比的铜镜前,替她来回涂抹,上妆。

神界是众仙都轻易去不了的地方,所以这场属于九重天太子容徽的婚宴,便设在了仙界重楼。

桑枝趴在楼上,眼见着那些仙人们乘着一朵又一朵形状各异地云朵前来,有的像桃子,有的像一辆车,还有的像……飞机。

她还看见一个大胡子老头儿骑着一只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异兽,看起来威风凛凛的。

殷红的嫁衣上绣着金色的凤凰尾羽,一寸寸绵延在烈火般的红色之间,腰间的束带有些紧,桑枝摸着上面那一颗颗地宝石玉珠,连忙让人帮她松一松。

头上戴着的金丝花冠有些重,长长的金质流苏垂下来,红色的宝石在散着明珠莹光的内殿里,闪烁着点滴光泽。

这一天,容晟也将从他这么多年替妻子一件件存下来的衣裳中找出来最漂亮的一件,替她换上衣衫,也替她描眉画唇,梳理发髻。

“息蕊,徽儿要和他喜欢的姑娘,成亲了。”

容晟此刻望着怀里的妻子,那双凤眼微微泛红,他是如此认真地打量着她的眉眼,看着她好久好久,都仍觉不够。

这千年的思念,便如心火一般,灼烧得他痛苦难当。

她是他费尽心思,从蓬莱求娶的心上人。

他将她放在心上,已是多少年的岁月。

失去她的那些年里,他许多夜晚都会想起她在蓬莱瀛水畔,朦胧似幻的身影。

那一梦啊,

就梦了好多年。

容晟的脸颊贴着妻子的侧脸,他轻轻闭眼。

半晌,他将她抱起来,一步步走到重楼正殿里,当着一众仙神的面,抱着他的妻,坐上了台阶之上最高的位置。

此刻,殿中立在两旁的所有神仙都适时低首,齐声道:“恭迎帝君,恭迎帝妃重回九重天!”

此间仙境,无人不知,帝君容晟到底找了他的妻儿多少年。

到如今,才终于圆满。

“多谢……众卿。”

容晟将息蕊小心翼翼地放在宽椅上,让她靠着椅背,然后才重新站起来,对着在场的所有神仙颔首道。

为了帮他找寻息蕊与容徽,这仙神两界,都付出了很多的努力。

“帝君言重。”

底下的神仙们又连忙道。

桑枝被容徽牵着走进内殿时,她头上拢着红纱,并看不清此刻周围所有人的神情,只能影影绰绰见着他们的影子。

她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的神仙,这会儿也是紧张得厉害,抓着容徽的手,也忍不住更用力了一些。

容徽动了动手指,似乎是无声的安抚。

“恭迎太子殿下,太子妃!”

一时间,一众神仙异口同声,其音震天。

桑枝被吓了一跳,人还有些发懵。

直到她行完了礼,被几个仙娥扶着送去了金殿里,她坐在床榻上,才掀了头上的红纱,找照青要水喝。

照青是从宴客的重楼殿里跟着过来的,此刻殿里的仙娥都被照青给打发了出去。

听见桑枝说渴,她就勾了勾手指,那桌上的玉壶就已经到了她的手里。

可桑枝接过来刚喝了一口,就被呛得怀疑人生。

“这是酒啊照青……”桑枝被辣得眼睛里都有了一层浅浅的水雾。

“啊?是吗?”

照青接过来喝了一口,然后她也皱起脸,“……这酒一点也不好喝。”

容徽回来时,原本为他和桑枝备下的合卺酒已经见了底,酒壶都被扔在了地毯上。

他皱着眉,看着那只已经不知不觉变得跟孔雀一般大小的青鸟,目光不善。

“孟衍。”

他冷声开口。

瞬间便有一抹光影骤现,孟衍已经立在容徽的身后,拱手道:“殿下。”

“把她扔出去。”容徽道。

“啊?”

孟衍一愣,他动了动嘴唇,“殿下你这样……”

不好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床上除了在翻来覆去打滚儿的太子妃之外,还有一只……青鸟。

哦,他知道殿下是让他把谁扔出去了。

孟衍抹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连忙道:“是!”

他动作迅速地提溜起那只已经喝醉的青鸟的脚爪,眨眼之间就消失在了内殿之中。

内殿一时寂静下来,唯有殷红床榻上的那个女孩儿还在翻来覆去地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

容徽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来时,他身后便将床上的桑枝带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垂眼睨她。

她今天看起来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精心装扮过的面庞在此刻满室的明珠光辉里,更添几分霞明玉映般的动人风情,教他分毫移不开眼。

“你和她把我们的酒给喝了,我和你又喝什么?”容徽嗓音淡淡。

而桑枝盯着眼前这个金冠玉带,一身锦袍殷红灼眼,好似古时,霁月清风般的世家公子一般,却又偏偏眉眼潋滟如画,生得一副仙姿玉骨。

“你真好看……”桑枝答非所问,发出傻傻的笑声。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却被他抓住了手。

等殿外的仙娥再送来一壶酒时,容徽放在床榻边的小案几上,倒了两杯之后,他端起其中一杯递到她的眼前,“拿着。”

“不要……”

桑枝摇头,靠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哈欠,顿时眼中水雾浸染,“我不能再喝了。”

“桑枝。”

容徽盯着她。

桑枝眨了眨眼睛,只能扁着嘴,委委屈屈地接过来,“你现在就对我不好了,你变了……”

容徽险些气笑,“我怎么不好了?”

“我说了我不想喝了。”

桑枝喝醉了之后,说话都软绵绵的。

“可是你要同我喝了这杯酒,才算是真的嫁给我。”

容徽低声说着,好似轻哄一般,刻意引诱着她变得听话一些,“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了吗?”

他低首亲吻她的额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委屈,“枝枝,你不喜欢我了?”

桑枝反应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力摇头,“喜欢,喜欢……”

容徽唇角微勾,如愿以偿地拉过她的手臂,同她喝了合卺酒。

桑枝喝完就把酒杯给扔掉了,她在容徽的怀里动来动去,最后还把容徽给压在了床榻上,她捧着他的脸,盯着他好一会儿,忽然说,“容徽,我有一个愿望,你要不要答应我?”

“什么?”容徽不防被她按在床榻上,金冠脱落,如瀑的黑发散在身后,他望着她,轻声问。

桑枝低头,凑近他,亲了一下他的下巴。

然后她笑起来,埋在他的脖颈小小声地说,“我……想听你叫我一声‘姐姐’。”

容徽一僵,或许他从未想到过,她的愿望竟会是这个。

他沉默良久,差点失笑。

他伸手去捏她浸染着寸寸薄红的脸蛋,干脆将她抱起来走到后殿里的浴池,替她擦洗了脸上的脂粉口红,又替她卸下了所有的首饰。

他回身去放那些金钗花冠时,却听见身后传来扑通的一声。

他的妻子,跳到了温泉浴池里,还在里面游起了泳。

容徽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下去将她从水里抱了起来。

泠泠的水声犹在耳畔,

桑枝半睁着眼睛,看着一片水雾朦胧间,她眼前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外衣,只穿着一件殷红的单袍,衣襟半露,她的名字就在他的锁骨。

湿润的水气,令眼前长发微湿的他看起来更添几分惑人的风情。

桑枝抱紧了他的腰,忽然垂首去亲他锁骨上那一抹金色的字痕。

容徽抱着她的手一顿,指节微屈,他眼瞳里映衬着此间长夜里最深沉的颜色,细碎的星子光影微闪,沉入更深的眸底。

气息稍乱,

似乎已经有些难以自持。

他翻身就将她按在了浴池的边缘,捏着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住她的嘴唇。

气息相缠,辗转流连。

桑枝也许根本忘了挣扎。

如此漫漫的夜,水汽氤氲的后殿里明珠的光辉常亮不散,窗外便是浩瀚星海,银河流转,琼花玉树,枝叶烂漫。

后来在意识朦胧间,衣衫散落。

泪花模糊了桑枝的视线,她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细细亲吻过她的眼眉的他。

他却忽然凑近她的耳廓,

那般温热灼人的气息近在咫尺。

“谢谢你救了我,”

他的嗓音喑哑,撩人心弦,“姐姐。”

无论是记忆倒退到十岁的他,还是十二岁,又或是十七岁的他,容徽将不会忘记,在那个雨夜骤然闯入他那许多不堪回忆的她。

他也将永远感念她不知后退的靠近,小心翼翼的保护。

她从未放弃他。

这便是那时的容徽,一度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桑枝也许是清醒的,又或许并不清醒。

她眼眶里的泪水到底没忍住落下来,却又被他轻轻吻去。

那一年的雨夜,

桑枝拯救了堕落于永夜的神明。

而神明,将永远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