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不想喜欢你了,也不想住在贺家。”

像鱼离开活水,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后……我们各过各的。”

把这些话吐出后,李苒心里松了口气。

高大的男人站在客厅落地灯的光亮处,宽阔的脊背挡住了光线,形成一个黑色的晕着光影的影子。

气压变得极低,李苒逆光看向他。

倨傲的声音从那团影子处传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李苒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分手”这两个字她酝酿了三个多月。或许更久,三年那么久。

面前的影子渐渐靠近,一步一步,逼得李苒无处可躲,直到她被庞然而紧密地接触,空气里浮动的因子,她隐隐地感受到,来自那个人的怒气。

很淡,但是难以控制。

其实贺南方已经很久没发火了,最近两年他越来越不动声色,习惯喜怒不形于色,李苒就再也没见过他生气,她也曾经试图测试过自己在贺南方心里的地位。

可是——这个男人对什么都无动于衷。

说实话,李苒其实挺怕他生气的。

哄了他这么多年,似乎已经成为刻在她生命里的记号,只要贺南方一生气,她就一定会示弱。

强大气压笼罩之下,李苒艰难地开口:“你不爱我,我们没必要这样互相耽误下去。”

这是她的真心话,有的时候别人议论多了,李苒自己也会怀疑,是不是真的因为她,贺南方才常年不会来。

但后来想想,其实是与不是关系都没那么重要,就算不是因为她不回贺家,贺南方这三年冷落她是个事实。

她想分手的更体面一些,所以软下声音,好好地解释:“跟你在一起的这几年,我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很开心……其实,我也挺不开心的。”

他们在一起八年,除去一开始少年那段时期,两人情投意合外。尤其是这几年,随着贺南方事业和野心的暴涨,他们像是两块隔着深海远洋的板块一般。

一年见不到几次面,也说不上几回话。

贺南方听到这里,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沉着声道:“你是后悔了?”

李苒话未说完,半张着嘴巴,惊讶看着他。玻璃色的眼睛里,闻上一层浅浅的水汽。

贺南方:“李苒,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这一切不都是你自己愿意的?”

“从你八年前住进贺家,对外宣称是贺南方未婚妻,从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开始,就应该知道要承受这些。”

李苒眨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仿佛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贺南方似乎颇为厌烦李苒跟他计较这些,他甚至觉得李苒跟他说的这些,十分无理取闹。

她嘴唇蠕动,想解释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爱了八年,李苒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么多年贺南方把都把自己对他的好,当成了理所应当。

他不仅没有对李苒投入的爱意报以同样的感情,他甚至觉得,这一切都是李苒的自作自受。

她眨着眼睛,不让眼泪掉下来。

身体摇摇欲坠,想要扶住什么,她身体一微微倾斜,就被男人一只手托住,然后拥入进怀里。

她不想靠近这个怀抱,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

“你放开我!”

贺南方的大手紧紧地箍着她,以最亲密的距离,说出最残忍的话。

“李苒,你喜欢我八年,现在要和我各过各的。”

“你到底是在考验我,还是在考验你自己?”

李苒哑然。

从始至终,分手这件事,好像只折磨她一个人。

她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如果手里有刀的话,她一定会毫不留情地剖开贺南方的心口。

摸一摸他的他的心,到底是不是石头做的。

“贺南方,你一定要对我这样吗?”

她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好,我承认,我错了。”

贺南方听她认错,终于缓了缓脸色。

李苒:“我错在一开始就不应该喜欢你,我错在这些年就不应该等你,守着你。我错在我太痴迷你了。”

“我错了行不行?”

贺南方的眼里一片暴怒,额头上的青筋直跳。

李苒这般决绝的“认错”,像是断后路似的,将贺南方心里那些自以为是的高傲和胜券在握的矜持,全都碾碎。

他似是听不得这些,直接对李苒的一辈子下了断言:“这辈子……除了我。”

像是可怜李苒的挣扎一样:“你不会爱上任何人。”

贺南方的话并没有错,这段感情里贺南方永远是个掌控着,而李苒永远扮演一个追随者的角色。

他坚定地认为李苒深爱他,所以说这些话时,完全不顾及李苒的感受。

或许说,他从来没有考虑,需要顾及过李苒的感受。

因为李苒爱他,所以他可以为所欲为,任意践踏。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贺南方,巨大的惯性让她往后退了一步,坐在沙发上。

虚弱的口气,说出来的话没有任何杀伤力,颓然又决意:“我……我会努力不去爱你。”

她坚定道:“就算现在不行……以后也一定可以忘记你。”

一直镇定自若的贺南方,听到这句话,冷冰冰的表情出现裂痕。

掩饰住心里徒然的乱意,他居高临下地宣布:“你不会有机会。”

他不会给她机会忘记,也不会给她机会不爱。

李苒胸膛里那点爱意,已经被割离的七零八落。

虽然不想承认,但李苒对他的爱意早已深入骨髓,哪怕两人在僵持,闹别扭,贺南方也能将这些话随意说出口,像是拿捏筹码一样。

她的放手,她的挣扎,她的痛改前般,贺南方都不信。

这个男人强大又骄傲,他现在用他在商场上对待敌人的那一套对待着李苒,他理性分心着自己的筹码,自己的优势,最终得出一个结论——李苒根本不会离开他。

“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后天后我来接你。”

李苒觉得自己很没骨气,盯着贺南方想反驳什么。

可贺南方这般强势的样子,李苒无力辩解。

当初没有人会相信李苒能热烈的爱贺南方一辈子,一如现在也没有人相信,她会主动离开。

——

贺南方离开后,李苒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久久地没有再动。

凉如水的月色从净透的玻璃装外照进来,清冷的月辉洒在她的身上,瞬间巨大的悲伤感像潮水一样,汹涌而又窒息地朝她淹来。

她和贺南方之间,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爱人,在贺南方还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贺先生时,她便陪着他。

前五年对贺南方来说,执掌贺家像是触碰炸弹,谁也不知道在他贺南方手里,贺家是越来越好,还是越来越糟。

但李苒一直无条件的相信他,等到贺家越来越好,贺南方的野心越来越大时,李苒似乎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确实,一个人的心只有那么大。

若是被别的东西占据了地盘,原本重要的,岂不是变得越来越不重要。

其实,她早应该清醒地认识到这些,因为等待是没有尽头的。

只会让人心火寂灭。

第二天一早,李苒照常上班。

她最近出勤率有点过高,于晓晓这个合伙人做的倍感压力。

中午,于晓晓拿了午饭过来找她:“明天是闻教授生日,咱们准备什么礼物。”

李苒掰着一次性筷子的手一顿,赶紧翻着日历,明天果真是闻教授生日。

闻教授是李苒和于晓晓的大学老师,教书二十多年,桃李满天下,是个师德威望都很高的人。

李苒拍了下脑子,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下午去挑礼物。”

于晓晓:“行啊,闻教授一向喜欢你,礼物你来挑最好。”

“她肯定开心。”

李苒算是闻教授为数不多的得意门生之一,倒不是李苒现在成就有多大,而是闻教授单纯喜欢李苒的画。

大二那年,闻教授生日时,李苒被邀请去闻家。

她那时很穷,没什么钱买礼物,于是她偷拍了一张闻教授课间时站在窗边看秋天落叶的照片,并绘制了一幅水彩。

生日那天她将礼物送给闻教授时,是全场最寒酸的一份礼物,但闻教授拿着她的画看了许久,赞不绝口。

没有人知道她透过这幅画看到了什么,总之她异常珍爱这幅画。

于晓晓说的没错,李苒画幅画闻教授都高兴成那样,不要说别的了。

下午李苒准备去买礼物,到了商场却开始犯难。

她现在离开贺家,什么都没有拿,包括跟贺南方主卡绑定的副卡。她虽有自己的工作室,但这么些年挣的钱花在贺南方身上的也不少。

光是她给他画的那些画,定制的相框,动辄便五位数。

李苒在商场挑了一圈,没有选到特别合适的。

她绞尽脑汁想了一圈办法,却也只有自己画一幅画这个办法最诚心实意。

当初她画的那幅闻教授的人像,颇得她的喜欢。很多人都以为是因为李苒把闻教授画的好,其实是因为画里那小半幅叶落归根的秋日梧桐叶景。

这是李苒后来猜测出来的,不一定准确,但她还是决定画一幅梧桐画。

画了一个下午,喝了两口水后,又不停歇地画到了深夜。

成稿后,她发给于晓晓看,对方赞不绝口。

这算是她这两年里最满意的作品了。

第二天一大早,贺南方果真来接她。

闻教授过生日,贺家势必也要出席。

闻教授的先生姓季,是全国著名的经济学家,也是贺家多年来的入幕之宾。贺南方这一路表面上看起来顺风顺水,实则经历过不少风险,季先生算是他的良师。

李苒画了个淡妆,衣服也稍微正式了些。一套黑色的金丝绒天鹅晚礼服,包裹着紧俏的身材,一字肩的领口半掩着肩膀,将细长的脖颈衬得更加优美。

她皮肤细白,弯腰低头走近车里时,颈部有道漂亮的弧线,脆弱又纤细。

一只手便能圈住的样子。

心里这么想,男人也这般伸手,碰了上去。

李苒条件反射地躲了一下,眼神里满是仓皇,盯着贺南方的眼神,居然带着几分警惕。

男人蓦地沉下脸,在那块脆弱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带着警告的意思。

他习惯了李苒的温柔顺从,连不给他碰,都成了她的不是了。

她撇开脸,心里愈发冷了。

或许贺南方从来就未在乎过她内心,所以才在李苒偶尔表露自己心底里的不喜时,男人才会有种被忤逆的不悦。

她静静地看着窗外,瘦弱冷漠的背影对着他。

“你要闹到什么时候?”男人的语气隐隐带着薄怒,似乎是在指责她的无理取闹。

李苒偏过头,往日的温柔在她脸上看不到,不过语气没有很尖锐:“我没有闹。”

“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

贺南方知道她是说分手这件事,显然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给你一天时间冷静,不是让你继续想这个问题的。”

李苒沉默,除了这个话题,并没有什么跟贺南方好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