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严谨露出一脸苦相,“您知道俺们那旮旯啊,是革命老区啊,生活苦哇,没钱哪……现在挣点儿钱多不容易啊!物价飞涨,油价也飞涨,房价更是涨得离谱,您这样对待革命群众,忍心吗?是在贯彻执行党的和谐社会政策吗?”

季晓鸥哧哧笑出声,觉得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没有颁给他真是可惜。

交警却是个不识趣的,不但没有笑,反而拉长脸:“你是把驾照交出来呢,还是想让我把车拖走?”

严谨牙疼似的皱皱眉,微笑消失了。

这个小交警说话太过生硬,令他感觉十分不爽,他没有出示自己的证件,而是问那个交警:“好像你们交管局政委才对市民承诺过,交警执勤时行为不规范,可以直接打他的热线电话投诉是吧?”

小交警被问得愣了一下,一时也摸不清他的来头,斜起眼睛口气强硬地反问:“我怎么不规范了?”

“行为规范第二章 第六条,对机动车驾驶人进行检查时,要做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

交警很快意识到自己今天遇到了一个刺儿头,同时意识到自己的失误。

都说北京的交警基本上是全国态度最好的交警。因为帝都的马路上飞跑着500万辆机动车,谁能知道每辆车主人身后的背景究竟是什么?就算没有背景,被较真儿的司机投诉到122,多少也会影响到交警个人的绩效。

这位交警显然也是个狠角色,就见他脸上露出忍辱负重的表情,抬手对着严谨敬一个相当标准的礼:“您好!请出示您的驾驶证和行驶证。”

这就是规定中的第一个敬礼和标准用语。

第二个敬礼是这样的:“您违章停车的行为违反了《道路交通安全法》第九十三条规定,现依法对您处以二百元的罚款,请于十五日内到告知单上载明的罚款代收机构缴纳罚款。如有异议,请于三个月内到法院提起行政诉讼。”

严谨拢起手臂,笑眯眯地接腔:“哎哥们儿,您这程序不对啊,除了去法院,我还可以六十日内申请行政复议对吧?您明显书没背好,学习的时候犯困偷懒了吧?”

交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却讲不出话来。因为严谨说得确实没错,他的确漏了这一条。

其实,严谨想挑战交警的疏漏之处,还有其他的细节可以补充。比如违章停车的罚款数额,规定从二十元到二百元不等,他人未离开,因此针对罚款的砍价幅度相当大。但瞥见季晓鸥站在旁边笑得幸灾乐祸,大嘴旁边挤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心里无端便愉快起来,非常大度地一挥手:“算了,我是最遵纪守法的好市民,认罚!不过您得记住喽,那是我大人大量,不跟您计较,原谅您恶劣的执法态度……”

交警气得脸色铁青,但硬生生忍住怒气敬了第三个礼:“感谢您的理解,请您尽快开车离开,不要妨碍交通,谢谢合作,再见!”

他说了再见就想离开,严谨却没打算结束,指着街对面一辆挂着武警牌照的奥迪车问:“那车也违章吧,您怎么不罚它呀?”

交警回答:“人家在执行任务。”

“您怎么知道它在执行任务?”

交警上下打量了严谨几眼,挑起下巴一字一字地道:“这是国家机密,没有必要告诉你!”

严谨被噎住,伶牙俐齿在这一句“国家机密”之下完全失却用武之地。

交警总算报却一箭之仇,出了口恶气,转身得意地迈着四方步跨上摩托。

季晓鸥在一旁早笑得岔了气,戒心不自觉松弛,几乎忘了方才和严谨的斗嘴。两人之间的敌对气氛,因为这个交警的加入,莫名其妙地变得和谐起来。所以严谨再邀请季晓鸥上车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会儿,眼看着短时间内等到空出租车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解下登山包坐进了副驾驶座。

反正一样搭顺风车,上严谨的车可能安全性更高一些。

因为他喜欢的,并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严谨当然看不到季晓鸥心里的小九九。身边女孩头发身体飘散出的香气,让他的心口仿佛有只小猫的爪子在轻轻抓挠,挠得他的心情像酒至微醺,飘飘然舒服到无以复加,连左手的伤痛都忽略了。

他一边换挡起步一边问季晓鸥:“去哪儿?”

“后现代城。”

“嗯?”引擎的声音戛然而止,严谨侧过脸,“你耍我啊?”

季晓鸥抱着包坐直身体,简直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严谨两道浓眉夸张地挤在一处,“现代城,这里不就是现代城吗?”

季晓鸥这才明白过来,她似笑非笑地瞟着他,拖长声音道:“哟,敢情你们家后妈和妈是一样的啊?”

严谨在短暂的迷糊之后突然醒悟,自己一时走神,又在季晓鸥面前露了怯。季晓鸥要去的地方,是百子湾路附近的后现代城,而这里,是建外大街上的SOHO现代城。

他不自觉皱起眉头。因为他发现自己只要一碰到季晓鸥,就像遇到克星,脑筋都转不过来了,好比上次那个010的典故一样。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从建外大街到后现代城,不堵车的时候,也就十分钟的车程。季晓鸥从大衣兜里取出一张手绘地图,指着上面一处地方告诉严谨,这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从地图上看,季晓鸥的目的地与后现代城相当接近。但严谨按照地图的指示,拐来拐去绕行了将近半个小时,才在距离后现代城南面很远的地方,找到她的目标。

车窗外的景色,让严谨不由得睁大了双眼。

这是一栋砖混结构的七层旧楼,一看就是八十年代早期的产物,经历过二十多年的风雨洗刷,无论是楼身或窗扇,都呈现出一派斑驳破败之相。孤零零矗立在一片荒芜的空地上,在附近高大建筑群的掩映下,显得格外突兀。旧楼左手边,是条狭窄的胡同,两侧破旧不堪的平房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窗户低矮逼仄,透出的灯光似路边污水一般浑浊昏黄。

街边倒很热闹,杂货店、小饭馆、美发店、租书铺,还有卖烤白薯、臭豆腐的摊子应有尽有,灯火通明人来人往,随风入耳的是各种各样的外地方言。

严谨仔仔细细瞧了半天,满脸迷惑地回过头问:“这是北京吗?怎么瞧着像到了外地县城?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这儿做什么?”

也难怪严谨惊诧,怪只怪“南北差异”在北京人心目中根深蒂固,过了长安街仿佛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严谨虽然生在北京长在北京,可平日真正涉足南二环以外,并且像今天一样深入居民区的机会,简直屈指可数。

而位于东南三环外的百子湾区域,曾是北京传统的东郊厂区和宿舍区,自从2001年泛CBD区的规划出台之后,绝大部分老国营厂从此地撤离。此刻放眼望去,除了一片片流光溢彩的新兴现代社区,就是建设中的工地、黑暗之中的废弃厂房,以及尘土飞扬的坑洼道路。他怎么看也无法把眼前的荒凉景象,和他心目中疏朗大气的北京城联系起来。

季晓鸥却像没有听懂严谨的问话,只是从钱包里取出三张十元的钞票,放在驾驶台上,说声“谢谢”,就要推门下车。

自己的妹妹和外甥还在咖啡馆里眼巴巴地盼着自己,如此大的牺牲只为借机一近佳人芳泽,严谨哪肯就这么轻易放她离开?眼疾手快下了中控锁,他拦住季晓鸥:“你什么意思,寒碜我呢?”

季晓鸥看着他,眼神像大白兔一样纯洁而无辜,语气诚恳认真:“我干吗要寒碜你,我该谢你呀!哦,你觉得三十块钱少了点儿是吧?可我要是打出租车,按公里数只会少不能多啊!能便宜点儿吗师傅?”

这番话却让严谨居高临下瞪着她,暗地里磨着牙,恨不能在眼前白嫩嫩的腮帮上咬上一口。

从季晓鸥的眼中看过去,他那恶狠狠的表情不是不像一只大灰狼,可惜脑袋上面摇晃着两只兔耳朵,便成了色厉内荏的标志。

严谨当然不会知道,经过上次电梯里的一场纠缠,在季晓鸥眼里他已经脱不开“兔儿爷”的嫌疑,头顶两只若隐若现的兔耳朵,简直就像用专业氩弧焊机高温焊接出来一般的严丝合缝。季晓鸥只是不明白,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又是如何搞到她的小店地址,更无法确认今天的邂逅究竟是刻意的结果,或者仅仅是个巧合?

两人对视片刻,季晓鸥往后瑟缩一下,像是被吓到了,神色愈加楚楚可怜:“师傅您别生气,要不,我再添五块钱?”

严谨被这个表情彻底打败了,伏在方向盘上开始大笑。

季晓鸥没笑,以前从未和严谨这种人打过交道,她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不知道对付普通男人那套伎俩,用在Gay身上是否同样有效。

她抱紧背包,开始上下摸索门锁的位置。

严谨好容易笑完,抹把脸,立刻换上一副端正严肃的面孔,他问季晓鸥:“妹妹,你觉得哥长得像坏人吗?”

季晓鸥不假思索地回答:“像啊,怎么了?”

严谨噎了一下:“……那你觉得哥是坏人吗?”

季晓鸥摇摇头:“不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严谨再次瞪着她:“北京姑娘说话都跟你一样不招人待见吗?”

季晓鸥笑了:“那得看对谁。”

严谨彻底放弃了和她斗嘴的企图,直截了当提要求:“给我留个手机号怎么样?有时间一起出来吃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