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场好戏台上演

流莺当窗。

夏芷宜新买了一对小兔子,那兔儿通体雪白,眼睛通灵水泽,白日看起来也觉双目犹如曜石熠熠闪光,让人爱不释手。她专门招来慕潇吟来看,笑盈盈地抱着兔儿走到小儿面前,“怎么样?我准备把它养成我的心腹。”

“心腹?”小人儿拧了拧眉毛,“兔儿怎么能成个心腹法?”

“以后见到兔儿就如同见到本妃啊。”夏芷宜洋洋自得,“不管到哪,见兔儿者等同于见本妃本人,或者……或者无论在哪,只要兔儿出来,那些平民百姓就得对着它下跪以示尊敬。再或者需要办事时,让下人带着兔儿去就代表本妃的意……”

“母妃……”慕潇吟颇有些无奈,“你是小人儿书看多了么……”

“嗯?”

“别说兔儿都长一个模样,到哪百姓都看不出来是不是王妃的,就算养个宠在身边,也该是大一点的。”慕潇吟撇了撇嘴,“这也太小了,完全代表不了母妃的威严。”

“啊?”夏芷宜一下子来的兴趣,低身凑到慕潇吟身边,“那你说该养个什么好?”

“狼人。”

“狼人?”夏芷宜蹙眉更重,“那到底是狼还是人?”

“十里外的集市上就有卖啊,放在山野里的奴隶,却不会说话只会杀人,买来让他听命于你就好了。”

“这么厉害!”

“嗯。”小人儿点了点头,“以前吟儿见过,但是不敢上前看,母妃若希望身边有个保护自己的宠,把狼人买来就好了。”

“嗯!那我速去派人看看!”

夏芷宜说着就放了手中的兔子转身向外走,只是还没等把话吩咐出去,就忽听身后小儿又喊了一声。

“母妃——”

“嗯?”夏芷宜回头,看着一丁点的小人儿心生好感,“怎么了?”

“父亲回来了。”慕潇吟皱着眉,“一来就去了锦姨娘那里,母妃难道不觉得自己很不重要么?”

“什么?他回来了?”夏芷宜心里一惊,“怎么没有人来告诉我!”

“父亲不让木子彬说。”小人儿哀叹一声,“母妃,你要是再不努力挽留父亲的心,小心哪日你也成了吟儿的姨娘……”

夏芷宜眉心一跳,竟觉得窗外的风陡然很冷……

清崎轩。

层层黄帐被一一挽起,夹着午后窗外的嶙峋光影,让整个书房都显得静雅宁谧。

苏年锦坐在凳子上,看着桌前慢慢描画的他,眉眼弯了弯,“爷是做好打算了吗?”

“打算?”慕宛之抬头看了看她,袖下又是一笔,“听木子彬说你都安排好了,本王也就没有其他打算了。”

身后的窗棂映着午后的日光,有风吹着她藕荷色的团褂,绣着杏花的袖口簌簌抖着。她唇角依旧掩着笑,“那日在太子府,爷不是都告诉我了么。”

“彼时怕你不懂,不曾想你竟领会的这么透彻。”他没抬头,鼻尖蘸了墨在宣纸上又是几笔,“已经查出几个来了。”

“查出来了?”苏年锦一怔,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那爷打算如何处置?”

“除了死,还能怎样?”他依旧耐心地作画,声音无澜,似乎在讲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钱权之下,也终归是这样的结果。”

雕窗外有丛丛修竹,风一吹哗啦作响,他着的一色靛青袍子映着窗外的景色愈发显得青翠。尔雅浅隽,玉带扬飞,晴日当空,万物静好。

他放下笔,把那宣纸慢慢张起来,借着窗口的光笑了笑,“许久不作画,竟也没有生疏。”

“可是画完了?”苏年锦缓缓自凳间站起,看他把描摹的画展向她,不觉一愣,“方才爷并没有常常看我,却不想画得这么像。”

他眉眼弯着,似乎许久不曾笑了,任她站在那,修长的指尖下一幅美人图含词未吐,气若幽兰。那女子眉目如画,姿色天然,竟与眼前人儿一模一样!

苏年锦接过那图来,左右端详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可否送给妾身?”

风拂袍裳,他单手负后笑道:“本就是为你画的。”

笃笃笃——

木子彬忽然敲门,苏年锦笑着将画接下,转身出去。

书房里,光线忽暗了几分。

“查出来了。”

“讲。”

木子彬微微躬身,“自韩春临做了一品,手中权力渐长,除被官员巴结逢迎外,他还在各大钱庄和赌场洗了一批银子,可能最近要有大动作。”他不由得想到苏年锦的一颦一笑,背后不觉一阵冷汗。

“哪里来的银子?”慕宛之半眯了眸,浅道了一声。

“西北禹地。”

他一怔,眸光深邃。

“你说,他现在最想对付的人是谁?”

木子彬抬头看他,逆光中辨不清他的表情,“西北禹地是前朝叛党的巢穴,他既然能和那边联系得上,必然是想借势除掉现下最好除掉的人,而且……”

“而且,让人怀疑不到他。”慕宛之接口,指尖触摸着案头的杯盏,微滞,“除掉太子,嫁祸到本王头上,一举两得。”

“那王爷的意思是……”

杨柳摇荡,春光乍泄。

东跨院的账房里,木子彬正一页一页对着账目,忽见夏芷宜似霹雳一样闪出身来,张口就问:“王爷呢?王爷怎么不见我?”

“王妃这么急着找王爷是……”木子彬站起身来,皱了皱眉。

“这都几天了?王爷回府四五天了吧,白天没人晚上没影,我好歹得见见他!”夏芷宜有些愤愤,“不和我说话也就算了,克扣我月俸竟然扣那么多!让本妃以后还怎么过啊!”

“克扣王妃月俸的事情,是王爷吩咐的,在下也无能为力……”木子彬从案角绕出身来,明眸一软,有些羞赧。

夏芷宜一愣,看他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身长八尺风姿特秀,搁在别人都是风流公子,他却能当起王府管家,着实不容小觑。

“这……这么说吧,我见不到王爷,劳烦你带个话。闯祸我也闯了,禁足我也禁了,好歹给我条活路让我花点银子买点东西,不然我会憋疯的!”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王府那么大,还缺那点银子吗?”夏芷宜一把截过来他的话,秀眉一挑,“见不到他,你就先支我一些好了。”

“在下不是不想替王妃传话,只是……”木子彬蹙了蹙眉,清瑾面色略作为难,“王妃且看一看这账簿……”

他扬袖递与她账本,夏芷宜一怔,顺手接过来,只见上面全是用朱笔密密麻麻圈着的字,来回翻了几页,不觉心惊,“这……这账簿……”

木子彬见她明白,遂点了点头,低声道:“不瞒王妃,这府里的银子最近流出很多,可是看账簿又看不出,所以我彻查了一遍,便得到了这些。”

“告诉王爷了吗?”

“还没有。”

“这账簿本妃先拿回去,好好看看。”夏芷宜说着就往袖筒里塞,边说边转身,“回头还你。”

“这不太好……”

“什么好不好的,看完就给你!”

夏芷宜大喊一声即刻湮没在院外的花影里,剩木子彬一人在堂口微怔,竟觉手里空荡荡的……

日薄西山。

苏年锦由着允儿搀扶进了后花园里的凉亭,配着几盘糕点与一壶好茶,绿叶翠浓,好风自请。

“王爷晚上还过来吗?”苏年锦浅浅坐下,手心里拈着刚刚摘下的海棠。

“海棠树下说相思,主子这就想王爷了?”允儿偷偷伸了舌头戏谑着。

“你这丫头……”

苏年锦白了她一眼,便又听她道:“王爷说晚膳回来还与主子同吃。”

“那我晚上去小厨房做些芸豆黄和鸭饼来,王爷应该会喜欢。”苏年锦抬头看她,仔细嘱咐着,“你现在就去准备些好的佐料与食材,等我晚上下厨为王爷做几道菜。”

“是。奴婢知晓啦。”允儿撇了撇嘴,忙不迭地下了台阶。青翠衣影向着后院而去,只剩一地清风卷着花瓣。

苏年锦这才收了笑意,眸中隐着一脉黑色,细细地端起案角的茶,看着里面漂在水顶的几片茶叶,缓饮了一口。

“姨娘的烫伤好些了吗?”

凉亭下一汪碧色的湖,慕潇吟穿着一身小花褂就站在湖边,抬头轻轻问着。

苏年锦闻言往下一望,见四处并无秦语容身影,只那一团碎花漾在湖边,满目清澈地看着自己。她笑着放下茶杯,起身扶着廊帷下来,移步到她身边为她打了打褂角上的土,才道:“姨娘的伤好多了,你怎自己出来了呢?”

“母亲被王妃拉去喝茶了。”吟儿抿了抿唇,长睫扑闪扑闪。

“你母亲与王妃合得来,是好事。”苏年锦扬着唇角,细细打量着她。不过只有四五岁,然眉眼却像极了秦语容,没有慕宛之的鼻高目明,反多了一分江南女子的碧玉小家。

“姨娘最近常和父亲用膳吗?”小人儿见她不再说话,兀自问道。

“是。”苏年锦探头看她,“改天你来姨娘这里吃,姨娘给你做好吃的松……”

“我不爱吃。”小人儿一忙打断了她的话,“父亲以往都与吟儿一同吃,姨娘好不羞耻,竟与吟儿抢父亲。”

“我何曾与你抢过?”苏年锦一怔,看着面前目露凶意的小人儿。

“你让吟儿没了父亲,让母亲没了夫君,你就是吟儿的敌人!”慕潇吟恶狠狠地瞪着她,手掌攥得紧紧的。

苏年锦蹙眉,盯着她只觉心内一片寒凉,半晌才幽幽开口:“你母亲教你的?”

孰料那小人儿冷冷扯了唇角,“像你这种贱人就该口脚生疮,不得好死!”

“你说什么?!”苏年锦不信黄口小儿能说出这般狠毒的话,身子微微一颤,扯得自己心口生疼。

“对付贱人何须用教?”

小人儿龇着牙叫骂,看着苏年锦面色一下子从红变成惨白,方想打她几巴掌,身子却忽然顿在那。而后,却见小人儿红润的脸蛋上暖暖勾起一抹笑颜,缓缓靠近呆愣的苏年锦奶声奶气道:“姨娘抱抱吟儿。”

湖中的倒影映着两人,小人儿将双臂勾向苏年锦的脖颈,冰凉的触感让苏年锦顿时回神,眸中乍亮,一忙推开她,“不要碰我……”

小人儿顺势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姨娘骂吟儿,姨娘骂母亲……”

“怎么回事?”修竹后冷不丁一声,让两人的目光都投向那处。

“父亲……哇……”小人儿哭得更大声,骨碌爬起来一忙蹿到慕宛之身边,鼻子泡一吹一吹,“姨娘骂母亲是青楼里来的,姨娘骂母亲,姨娘骂吟儿,哇……”

慕宛之闻言一抖,随即给了身侧木子彬一记眼色。木子彬低身退下,慕宛之一下子将吟儿举抱进怀里,移步至苏年锦身前。

苏年锦原来半蹲在地上,此时见慕宛之走近方才缓站起身来,曲身福礼。

“你何故推小儿?”慕宛之看了看怀中尚还在抽噎的小人儿,出口责备。

“我……”苏年锦打了潇吟一眼,才回神道,“我方才还以为她会推我到湖里……”

“哇……父亲她骗人,姨娘骗人……”怀中小儿哭得更凶,一头扎在慕宛之怀里,“姨娘说母亲是贱货,是青楼里的,骂吟儿……骂吟儿……”

湖边儿的苏年锦闻言蹙眉,心中又是另一番心事。

“你是如何得知的?”慕宛之些许动怒,紧紧盯着她,“在小儿面前说这等话,你如何忍心?”

“我不曾说。”苏年锦低头,眉心却是高高蹙起。

“父亲,你要为吟儿做主。娘亲不是青楼里的是吗?”小人儿迷蒙着泪眼呆呆看着慕宛之,让人无端跟着心疼。

“不是。”慕宛之爱怜地看了小人儿一眼,说出的话却是掷地有声。

“你若瞧小儿不惯,大可以向我来说,不必做些虚假混账的东西。”慕宛之转眸冷冷地看着她,她低眉颔首,此时入他眼里的也不过是她头髻上的一枚海棠簪,还是晨时他送与她的。

“我不知秦姐姐身世,若是知道也定不会同小儿说。爷若信我,就回去好好教训一下小儿,这么小便信口雌黄,大了就不好再管。”苏年锦略略抬眸,说得不卑不亢。

怀中小人抽噎不断,只抿着小嘴可怜巴巴地看着慕宛之。一双小泪眼早已哭得像个核桃,连腮颊都红得让人心酸。

“小儿什么性格本王自是知道,倒是你,前头跟她说完这些污秽回头再跟本王装委屈晒本分,本王还真是小看了你!”慕宛之不闻不动,然说出的话却字字如针一般扎在她心口。

苏年锦闻言半晌,才浅浅笑起来,唇角一抹苦色,“既然爷心中自有公理,那今日之事,妾身就任由爷处置。”

“放肆!”慕宛之愈发瞧不得她这副模样,不觉怒道,“别人都是欠你的不成?本王欠你?这怡睿王府欠你?众下人欠你?还是王妃妾室欠你?!”

苏年锦垂默着头,见他迟迟不再说话,方才平静道:“众人不欠我,我也不欠众人。”

她闻得她头顶上的粗重呼吸渐渐变弱,小儿抽噎声亦越来越弱,原以为他们悄无声息地走了,抬起头来时才发现他还在静静看着她,让她一怔。

“上次小儿烫伤你的事你别怀恨在心就好。”慕宛之说完头也不回地抱着小儿离开,只剩她一人在原地有口难辩,心中苦酸。

他是当今日之事——是她在报复么?

苏年锦面色一黯方想回头,却见不远处趴在慕宛之肩头的小人儿正冲她笑。那一笑,不啻闷天滚雷,将苏年锦彻底骇住了——

这小儿,到底藏了多少把戏?!

三日后。

中午的日光,竟让人更昏眩一些。

济济下人皆跪在偌大的后院里,甚至连洒扫处的侍婢都被传唤来,连句安都还没请,便直接跟着别人一样跪在墙根处,大气不敢喘,头也不敢抬。

堂前支了一把紫檀云纹藤心扶手椅,三张杌凳,苏年锦与夏芷宜坐在同侧,慕疏涵依着慕宛之坐在旁边,撑着一把竹骨扇扬着春日的风。

“本王此次太子府之行惊扰奇多,概府中内奸所致。”慕宛之浅揉了揉眉心,指掌掩在鼻梁上,好似合眼在说一件与己无关之事,“本王不知我这府里还有多少细作,什么时候来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互通了多少与本王有关的消息,以此种种。不过本王现在就给你们一个机会,站出来,本王饶你们不死。”

下头并没有出声的人,一片黑压压的奴仆,愈发将头埋得更低。

“庚辰年十月,本王南下,路遇前朝余党围剿;辛巳年夏至,本王身染咳疾,久病不愈;癸未年初冬,本王于京郊遭闹事难民堵截,幸有卫军方才脱险;而就在前几日,太子遇刺,疑犯乃本王随侍,现在想想,之前种种,也该有你们这些探子的功劳吧。”慕宛之忽地抽腕,露出一双满是精芒的瞳眸,“还不站出来?”

午时的风裹挟着君子兰的香气铺面而来,却抵不过他眸中肃杀的凛冽,终又随着暖风而去,只剩一地哀寂。

“三哥,我看还是算了,他们都不想要自己的性命,我们还怜惜什么?”见无人动静,慕疏涵扬扇,堪堪一笑,“来人,把细作揪出来。”

话未落,早已侍候在侧的侍卫即从人群里捉出两个灰布衣衫的年轻人,而后猛地一甩,二人扑通跪地。

“王爷饶……”

“不必说了,既是你们无话狡辩自认罪证,也当是本王白予你们两年的俸食,权当补给你们妻子兄弟了。”慕宛之眸皆不曾抬一下,拈起案上的寿眉茶饮着,“拖出去杖毙。”

“王……”

二人尚来不及辩解即被守卫拖了出去,不久哀嚎的声音即传到院子里,听得人心头寒颤。

“剩下的细作,你们当真以为本王捉不出来?”凌厉的光射向院中一干人,慕宛之忽而冷冽。

这一场肃清细作之役,慕宛之怎会如此轻易罢休。太子将人埋于王府两三年他竟不觉,若不是此次太子要借那个侍卫夺他兵权知他计划看他动作,又怎会轻易让这些探子暴露出来。想来,太子也发了狠招,去他书房了解最重要的东西——他三年来辛辛苦苦积攒的证据——都付之一炬毫无价值了。

他递给守卫一个眼色,便又有三人窸窸窣窣被拖出去。加起来五人,分别分布在茶房、花匠、车马与随侍中,皆不是重职,却能在关键时候给他一个大绊子。

下人惶惶,脸色一个比一个差。

慕宛之屏息,但一想这些探子从一进府就伺机潜伏,他的心头就如长了刺一般!

“来人,将平日里与这些人交好的下人也拖出来,杖毙。”慕宛之说话声音并不重,却如千斤压顶,让人推拒不得。

苏年锦于一旁浅浅蹙眉,仆人里有二十岁的青年有四五十的老奴,有瘦弱单薄的丫头有面容憔悴的仆妇,这些下人平日里相依为命,即便细作隐藏极深,可这几年跟他们相处的下人们彼此说不上十句话也能说八句,如何才算交好?即便交好,又怎会到杖毙的地步?

“王爷饶命啊,王爷饶命……”

“小的不知他是细作,求王爷开恩……”

“奴才不知情,奴才不知情啊……”

院角处支了数十张宽凳,一个个奴才即被守卫压制按在板凳上,任如何哭叫皆没人敢出声阻止。

“打。”慕宛之又饮了一口香茶,眼帘轻合道。

“啊!啊……”

“救命!救命!”

“啊……”

“父亲……娘亲……呜呜娘亲……”

院角里突然出现一个四五岁的女童,伸着手对着院角哭喊。下人里没有一个人敢拉她,只看着慕宛之的脸色愈来愈沉。

“把这孩子也溺了。”慕宛之半眯了眸,声音愈冷,“细作之子不能留。”

身后的侍卫随即拉女童出去,小儿早已哭得满脸是泪,不停地大喊与挣扎,却被侍卫一把夹在身侧,大步向院角水缸走去。

下人们将头垂得更低,满院子除了林梢枝动与一行人凄惨哭号声,竟再没一人敢吱声。

苏年锦看着那些仆人被活生生地打死,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心里只觉得生为棋子竟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只是,那五岁女童又有何罪,五岁……五岁……也不过是她从异世来到这个世界时候的年纪吧……

女童的哭喊声愈来愈大,直到侍卫将女童按进水缸里,咕咚一声,夹带着腿脚连番踢踏的声音传来,直让人心惊。

“王爷,细作已死已无人追究,可五岁孩童尚不知事,还是放过她吧。”挺身一步站出来,苏年锦忽向慕宛之求道。

院角闻声有人停了下来,直盯盯看着这边。

“继续。”慕宛之不闻不动,冷冷一句。

“细作着实可恶,可与这小儿何干?”苏年锦蹙眉,眼角一抹哀戚,“同为奴仆,竟不能惺惺相惜相依为命?”

“锦主子救我……”

“王爷饶命……奴才……奴才受不住了……”

未死的仆人听到求情声竟齐齐向这边求饶,带血的哭腔与嘶哑,让人听着心寒。

“爷。”苏年锦扑通一声跪地,仰首任由阳光打在那抹紧蹙的眉心上,“王爷可想这府中日后谁人还敢信,谁人还敢依?下人惶惶惴惴,做事拘泥畏缩,处事对人真伪莫辨半信半疑,如今连孩童都不放过,与恶人又有何异?”

慕宛之忽而站起身来,行至她身前,低眸看着脚跟处的她,“本王若不处置他们,何以立威,何以立命?”

“大丈夫立命在于覆天下之义,修正其身。命由我作,福自己求,与世人何干?”苏年锦垂首,睨着他青袍一角道。

“本王教训家奴,你也有异议?”他挑眉,眸中一抹寒凉。

“啊……”

远处呻吟声愈来愈弱,她听得出,已有多数死于廷杖之下。

一下子就觉得院旷风冷,她缓缓扬起眸来,目光灼灼地对向他,心头忽而钻出一声叹息,却迟迟出不来只卡在喉头,又酸又紧。

“妹妹管得未免也太多了。”夏芷宜忽也从杌凳上站起身来,嘘声道,“不是本妃说你啊妹妹,跟王爷的性命比起来,这些奴仆算什么?今朝王爷放了他们,他朝就是他们害了王爷,你说这账怎么算啊?”

“王妃,他们只不过是寒腹短识的仆人,如何辨得清细作?如今这样杖毙他们,实在是……”

“你以为你就通情达理了?”慕宛之忽扯了唇角,眉中隐着寒气。

“妾身不敢。”苏年锦垂睫,声音犹亮。

“有什么不敢的。”夏芷宜忽从杌凳上立起身来,咄咄逼道,“爷不知道,妹妹私自篡改账簿,暗自藏金不说,还擅自拿着俸银购置珍珠玛瑙手串,又聚银放在当铺、钱店以图暴利。爷,都怪我前阵子闯祸才放纵了妹妹,任着她胡来给王府抹了黑……”她一边说,一边叹气,团花的绿褂子在风中一抖一抖。

“王妃,莫要血口喷人。”苏年锦微愣,蹙眉看她。

“妹妹此时还不承认吗?要不要本妃拿来账簿让王爷核对一下?”夏芷宜亦有些怒意,“再说本妃与妹妹无冤无仇,何故要来栽赃陷害你?本妃如今这么做,全是为了爷的名声。”

“妾身管理账簿本就是爷的意思,爷……”

“可有此事?”不待她说完,慕宛之忽而冷声,愠怒道。

“爷也不信妾身?”苏年锦一时百口莫辩,只觉心里突突地似百虫噬咬,“妾身这几日都与爷在一起,如何能篡改账簿?如何能购田置地?又如何能钱店聚银?”

“妹妹是不能,不见得手下不能。再说妹妹神通广大,没准账簿一经妹妹手妹妹就已经寻思着谋利了吧。”夏芷宜不屑撇了撇嘴。

“王妃身为府苑之长,何以如此昭冤中枉、诬蔑他人?”苏年锦看她如此,皱眉冷冽以对,“王妃不严于律己也就罢了,如今欺辱妾身有何意思?什么叫神通广大?什么叫手下不能?王妃架词诬控、恶语中伤目的何……”

“混账!”

他一脚踢在她胸口,原还跪在地上的她就这样被莫大的劲力推到地上。身子往后一个趔趄,她的手顺势向下一按,恰好有尖棱的石子硌在掌心,让她一阵吃疼。然她却毫不示软,眸子里泛着寒光,蒙着一层深深的倔意敌视着他。

“王妃岂能是你这等身份可诬陷!”慕宛之眉紧川字,出口的话亦如寒冬的风,凛冽到人的骨子里。

“是!妾身下贱!”半倒在地上的苏年锦无人敢扶,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唇齿里蹦出来。

“如此怨怼模样,本王还冤枉你了不成。”慕宛之毫无表情,只杀伐一般地凝着她。

那一阵踢得她心口生疼,她费力站起身来,干笑道:“妾身下贱,可就算逆罪滔天,却也比爷滥杀孩童强。”

“放肆!”他扬手甩她一记响亮的耳光,连身侧的夏芷宜都吓了一跳。

脸上随即窜出五个指印,苏年锦被扇得头昏脑胀,脸上不觉疼,连胸口的疼痛皆都不在意了,只寒寒一笑,目光紧紧地攥着他。

“无罪?那让本王告诉你犯了什么罪!”慕宛之丝毫不在意发丝凌乱面色哀戚的她,扬手一指,步步紧逼,“阁中恃宠而骄目中无人欺小儿,罪其一;府外不依本分逾闲荡检作聪明,罪其二;苑内任意诋毁以下犯上不知礼,罪其三;话间卖弄心机调嘴弄舌讨乖巧,罪其四……”

“王爷!”允儿听不下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嚎,“主子千错万错,可对王爷是一片忠心,王爷怎可如此中伤主子!”

“是啊,锦妹妹刚进府没多久,不知规矩,爷消消火。”秦语容也自一侧出来,软言劝道。

院中的苏年锦暗暗垂眸,只唇角绽出一朵苦涩的花,轻道:“允儿,你下去。”

“主子!”

“下去。”

允儿抽噎着退到一边,只眼泪吧嗒吧嗒地停不住。

盈盈风声旋在耳侧,她半眯着眼睛探视着周围的一切。阳光过了午中有些刺眼,身后的奴才叫声也都停了,大抵,都被杖毙了。世界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很安静,众人的目光只紧紧锁在她一个人的身上,让她觉得此时进也错,退也错,恨不得死了干净。

恨不得死了干净……

她忽然想起那个风一般的少年,那时他们颠沛流离日日被人追打,她说这样的话,被他一下子拥在怀里,她觉得连身后的石墩与铁门都温暖了起来。

她一笑,微吸了一口木槿花的香气,任由血迹沾在唇角,扑通一声即又跪下,颤言:“妾身有错,请王爷原谅妾身,妾身再不敢了。”

她将额头抵在地上,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杂乱不依,不一会便又安静了。

风掣在树梢花丛,吹得她有点冷。

她缓缓立起身子,环视了一下空荡荡的院落,只旷阔的风愈发紧了。

“都散了,主子我们回去吧。”允儿抽噎着上前扶她,那纤弱的裙裳皆不敢握得再重一些。

“好。”她莞尔一笑,折身往回走。

青石砖印着她一步一步的脚印,偌大的院落只余墙角的丛丛空竹,发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日头荡过湖央,洒下一池粼粼波光。

她重又挽了一个花冠髻,着一身水蓝色双绣对襟棉裳,底下配一曳细寸湖绉裙,整个人看起来干爽清澈,让原还慵懒暖黄的日光也变得精神许多。此时她站在廊口往里看,只见那人正靠在窗下倚着日光翻阅轻卷,一身灰布青衣,发丝横生在肩头,只闻得周身尽是书香气,还有一味清凉的薄愁。

“这府里头,大概就属你得闲了。”苏年锦碎步迈进门槛,朝他笑了笑。

“锦主子?”那人闻声放了书,瞧见她时不觉一怔。

“中午时那么不堪破落,不成想你还认得我。”苏年锦移步至窗角,看着地上那把伏羲琴,眸中一惊,随又堪堪一笑,“并不是夜夜弹吧,王爷也不常召见,你所弹次数就更少了。”

“王爷日理万机,能听琴声的时候并不多。”他缓缓站起身来,似有些颓唐。

“那就常来弹给我听吧。”苏年锦回眸,笑得眉眼皆弯。

“锦主子这是……”那人握拳在侧,一时有些怔愣。

“司徒明轩,中午在院子里我见你眉头紧蹙,大抵也是不愿看到有人罔顾性命溺死孩童吧?”苏年锦笑了笑,似乎所提及之事与自己无半分瓜葛,“身不由己之事太多,能做到问心无愧之事又太少。虽常思己过,却又添轻愁些许,不如常来给我谈谈琴,解闷也是好的。”

“锦主子既然这么说,在下遵命便是,何况这本就是在下本分,无谓请求之说。”司徒明轩弓了弓身,恭谨道。

“十六日清晨,你所弹何曲?”苏年锦凝着他,好奇问。

司徒明轩一怔,片刻复又低下头来,温雅一笑,“信手所作,现在都要忘了,曲子并没有名字。”

“所忘多少?”

“八成。”他垂了睫,面色无澜。

“倒是可惜了。”苏年锦悻悻倚到桌角,哀叹一声,“倒是很久没有听过那么哀伤的曲子了。”

司徒明轩没有说话,只静伫在原地,青袍一角荡着自屋外投射进来的暖阳。

“可会弹《长门怨》?”苏年锦扬眸看他,指尖处染着他方才翻掠的书页。

他一顿,“会。”

“那就弹吧。”苏年锦长舒了口气,折身坐在案前的木凳上。陋室无茗,她却毫不在意,目光洒在屋外头的海棠树上,笑得犹如小孩子。

司徒明轩躬身答复,遂将窗角长琴抱起,三步行至堂前,而后坐于蒲团之上,扬手拈琴。

琴音清冽,恍似有琼钥铜池无数,照着那深深无望的宫门。夕阳残照,她合眼轻闻,屋内有春帷桐影,窗外有长柳溪云。

长门花泣一枝春,争奈君恩别出新。错把黄金买词赋,相如自是薄情人。

……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苏年锦扶着廊口出来,绕过花坞与曲池,单薄的身影渐引入丛丛翠色里,有花枝跳跃,灯影摇来。

她正轻声吸着春夜的凉气,不想坛圃前忽闪出来个人影,将她骇了一下。

“四爷?”苏年锦蹙了蹙眉,看见他好似连心情都蒙了一层暗色。

“可是好些了?”慕疏涵轻探了探身子,看着灯影下她那张微微有些肿胀的脸。

苏年锦一怔,别过头去,“多谢四爷关怀,好多了。”

“三哥中午时是有些过,你不要在意,他也是迫不得已。”他自袖口中掏出一管芫乌子来,隔着三尺伸手递给她,“太子誓要将三哥打压下去,明争暗斗十几年了,三哥万不能让这十几年的心血败在几个细作身上。”

“你不必多言,我明晓的。”苏年锦并没接那管药,反退了一步与他隔了些距离。

“呵你不必躲我,我也没想到三哥这么对你。”伸出去的手微微有些空,慕疏涵倒也不在意,眸子软着,“这药还是那日在茶楼时我专门出去给你买的,彼时你是烫伤,我不放心跑了三条街买来的,你等我的工夫不还喝了一壶碧螺春么。后来因为太子那边闹事就没来得及给你,不过看眼下,这药还有别的用处,你就拿去吧,也不枉费我一片苦心不是。”

苏年锦心里一震,才知道那时候他是去做这事儿去了,悻悻说了句:“劳你操心,早就好了。”

“接下吧,这药消淤化肿很管用的,现在还不以色事人,老了想有都没了。”他一递,复又嬉笑起来,“上次搜查王府的时候那些人查到了书房里的东西,等于三哥所有的辛苦付之一炬,他发怒也是正常。只是你中午时的那些话却是守着家奴打三哥的脸,鲜少见你没大没小的样子,我也很惊诧。”

他的声音像是有水荡在岸堤上,苏年锦缓缓扬眸看他,昏黄的灯辉下只一双明眸浩瀚温暖。她滞了滞,终是抬手接过来,看着掌心那一管小小的药瓶,苦笑道:“打死细作倒是没话说,只是对一个五岁孩子便这样,他于心何忍?吟儿也是孩子,他就不想想吟儿知道了会怎样?”她说完一怔,又想起几日前那小儿的苦肉计,便又沉默了。

“呵。听你一言,你的怨气倒还是重着呢。”慕疏涵单手负后,茜素青的袍子漾在夜风里,周身尽散着石竹的香气,“当真是不该听一下午《长门怨》啊。”

“只是惑,并无怨。”苏年锦抬头看他,竟觉平日里吊儿郎当的他如今也有细瓷的眉眼和颀长的身影。

“泪痕不学君恩断,拭却千行更万行。丫头,这王府里的日子才是开始啊。”

苏年锦一惊,待回神时只见那青袍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窸窸窣窣的风声,掠过坛圃花丛。

“主子,风大回去吧。”允儿拿着大氅赶来递给她,见她不知魂游何处浅吱了声。

“可是查了?”她略一回头,将肩上的大氅紧了紧。

“已经查过了,秦语容的确出身青楼,后来被王爷看中,才接到府里来的。”

“看来那小人儿对这一点很耿耿于怀啊。”苏年锦轻出了声,径自向前走去,“连自己母亲都嫌弃,当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后的允儿看着她素寡的身影,眉头蹙了蹙,终也无话,疾步跟上。

她信手将芫乌子扔进湖池里,咕噜一声,趁着春风大作,湮没在她那一张淡漠无澜的脸上。

……

庆元十年四月初,天阴。

慕宛之下令将苏年锦遣送回苏府时,整个王府都沸沸扬扬起来。

府中妾室苏氏恃恩而骄,纵私欲、犯上弄权,有失妇德,故遣回苏府,望其悔过静思,循规蹈矩,谨言慎行。

东厢正堂。

“什么?王爷把她送走了?”夏芷宜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罪过罪过,怎么会那么严重了……”

“王妃,当初你指责账簿有问题,不就是想撵她走么……”鸳儿有些迷茫……

“怎么会呢!”夏芷宜来回踱步,“顶多不让她那么受宠啊,不行不行,我得留住她。”

“怎么留?”

“怎么留……怎么留……”夏芷宜忽然停下来,“我去找王爷!”

“王爷不见王妃的呀……”鸳儿有些悻悻。

“噢……那倒是。”夏芷宜皱着眉看着窗外的阳光,半晌一咬牙,“我去跪在王爷书房门口,求他让苏年锦留下总可以了吧!”

于是……

当王府里的下人一边指责夏芷宜当日落井下石一边同情苏年锦被驱逐出府的时候,王府便出现这样的一幕——夏芷宜风风火火赶到书房跪在那里嘴里念着一长串一长串的说辞为苏年锦求情,说得口舌干了眼睛涩了烈日当空终于支撑不了,昏倒在地。后被木子彬发觉并扶到正堂让人用冷毛巾敷了脸,才幽幽转醒。

“王爷出去了啊,现在还没回来。”木子彬对夏芷宜的智商确实有点怀疑。

“什么?”夏芷宜简直要跳起来,“老子白跪了?他妈的!”

而在下人眼里,王妃的求情不过是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厚、大度与良善,由此更让人厌烦。而此时的苏年锦早已收拾好细软,准备出府了。

“王妃求情的事情……”允儿小心翼翼地跟在苏年锦身后,抿了抿唇。

“真假又有什么关系。”苏年锦笑了笑,“先回去吧,既然是王爷的主意,谁也改变不了。”

“可是主子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等。”

苏年锦踮脚迈上门槛,淡绿色的繁花裙随风一抖,映着身后旷阔的院落与百花斗艳的坛圃,寂静如雪。

细碎的阳光透过林梢撒下,尚还有鸟儿啁啾鸣啼,她于石阶上顿了顿,却终未回头,迎着门外的长街大步走了出去。

三日前。

“王爷的意思是……”

“陪我演一出戏可好?”

“王爷尽管吩咐。”木子彬低了头,墨色袍子映着细碎的日光更显清瑾。

“去把王府的账簿改了。”

“做假账?”木子彬皱眉,“可是现下府中的账簿都是由锦主子掌管的。”

“做好了,自然会有人向你要。”慕宛之眸子一软,“这几日若王妃要见我,就说我有事,不见。”

他一笑,唇角噙着风,隐着一脉疏狂。

木子彬也抖了笑,在他印象里,眼前的人还从未输过。

苏府,夜。

苏岩年四十又六,于江南做过官,后因表亲李贤任宰相,被擢为指挥使。性懦,喜山水书画,为人清和,又依仗着宰相,便也在京都混得一席之地,与之交好的幕僚极多。

苏年锦回苏府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的闺阁,任苏岩敲破了门也不开。有丫鬟端着水晶樱桃糕、梨花赛雪饼和百合莲子羹跟在苏岩身后,风拂在早已浸湿的发尖上,留下一阵凉意。

“唉,你先下去吧。”苏岩叹了一声,回身嘱咐她,“热热饭菜,过一会再来送。”

丫鬟低头退下,苏岩双手负后,摇了摇头随也走开。

室内,红烛盈泪。

黑衣男子坐在桌子边上边喝茶边吃瓜果,眼睛滴溜溜地看着床前的苏年锦,唉了一声,“能不能争点气,能不能?”

“呸!”苏年锦也怒气汹汹地看着他,“皇甫澈要不是看着你是沐原的心腹,我早让你滚出去了!”

“滚出去就能抹掉你被慕宛之赶出来的事实吗?”皇甫澈自己倒了一盏茶,闻着香气啧啧出声,“上次在茶楼没喝过瘾,这洞庭碧螺春还挺好喝的。”

“嗯……”苏年锦简直不想和他说话,“就喜欢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

“哈哈哈哈……”皇甫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斜飞的英挺剑眉下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嗔骂道,“从大漠赶回来就图见见你,这个没良心的。”

“那边情况可好?”

“还不错。”皇甫澈耸耸肩,“听说太子摆了慕宛之一道,想着怎么利用这次机会给他们个绊子呢。”

“听说韩春临升一品了。”苏年锦皱了皱眉,“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是祸都得争一争,不争怎么知道。”皇甫澈肘在桌角上,托着下巴看她,“你说你白长了这么好的模样,怎么那么蠢笨呢。被赶出来了,你可真行……”

“我有什么办法。”苏年锦白他一眼,“不过我总觉得这事很蹊跷,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再等等吧,没准过两天他就把我接回去了。”

“想得还挺美。”皇甫澈伸了个懒腰,“你就在府里好好歇着吧,等我这边忙完再来找你。”

“你们打算怎么做?”

“我从大漠那边带回来一批银子交给韩春临处理了,大漠那边急用。再者现下太子和慕宛之争兵权争得那么厉害,不妨利用这一次,杀杀太子的锐气。”

“若兵权都到了太子手上,我在王府待着还有什么意思?”苏年锦眉紧川字,她自是知道他的意思,只是……

“丫头早点回去不好吗?”皇甫澈一怔,随悻悻而笑,“打倒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简单,让他们自相残杀可能还省些力气。”

“嗯。”苏年锦垂了垂睫,烛光映在周身摇摇晃晃,铺了一地暖色。

日过三竿。

清崎轩。

棋局上一黑一白,正杀得痛快。

“戏份演的挺足,不知王爷下步棋是……”木子彬抬头看了看他,手下又落一子。

“速给苏府修信一封,将这些计划都说给她听。”

“锦主子没准现在还恨着王爷呢……”木子彬顿了顿,袖袍荡着风,“那一脚,王爷当真用力。”

“父皇已经知道这些事了,太子也肯定闻到了风声,不这么办,本王如何将随侍刺杀的事情说清楚?”慕宛之皱着眉看着目下一方棋局,鼻息间淡淡的凉气,“这次着实委屈她了,等事情办完本王再‘将功赎罪’吧。”

“那韩春临的事……”

“继续按计划进行。”慕宛之落子,终于一笑,“李贤最近有些气闷吧,有韩春临这样的对手与他平起平坐心里估计不好受。不过韩春临这个人能力确实不小,可惜不能为我所用,只能杀。”

“王爷是想利用李贤与韩春临之间的冰火不容?”木子彬恍然大悟,也顾不得棋局输赢,“眼下,也只有锦主子能帮王爷了。”

“嗯。”慕宛之缓缓立起身来,看着窗外丛丛棣棠,双眸半眯,“让宰相与韩春临交好然后投奔太子,韩春临就一定会有动作了。”

“王爷这步棋,走得真高。”木子彬怔怔地看着桌上才下了一半的棋局,心里莫名出了冷汗。他下的这一子不偏不倚正中要害,无论以后自己怎么下,都是他赢。

太子府。

慕嘉偐冷冷地坐在凳子上,茶盅扶着杯沿儿来回磨着,终于出声:“书房里查出来的东西,对我们影响多大?”

“既然他已经知道本王暗下养死士的事情,本王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了,如今又搜了他的书房,以他的秉性就一定会撤掉那个计划了。”慕辰景抹了抹香炉底掉下的灰,微微一笑,“他现在也一定在想,本王肯定不会再轻举妄动。”

“二哥的意思是……”

“继续用。”

“这不好吧!”慕嘉偐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他那么聪明,万一也继续……”

“聪明反被聪明误。”慕辰景凛冽回头,“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我们不如再将他一军。”

“如……如何?”

“他那么爱演,我们就陪着演吧。”

窗外阳光透过枝桠打在案几上,风一吹,摇摇晃晃。

苏年锦收到慕宛之亲笔书函的第二天决定去见他,只是依信上的意思她暂时还不便公然出府,心里怅然。原不过都是一场戏,他竟比她演的还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