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明琇

云齐似笑非笑道:“敢问道长,这塔中藏着诸多机要,你老人家竟放心我们三个在里面过夜?”

“这个……齐公子说笑了,公子是国士无双的真君子,崔公子和肖姑娘更是人中龙凤,小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几人上得船去,肖明琇接过小道士递来的灯笼插于船杆之上,暮色降临,远远看去,黑黢黢的碧津塔如怪兽一般耸立在湖心。

“这塔是天师亲自设计,他是不世出的天才,于典籍、医药、机栝、建筑等各类均有大成。”天诚道长一边看着这塔一边赞叹,言辞中仰慕与怀念溢于言表。

“道长身为天师亲传弟子,又承其衣钵,亦不同凡响,正是年富力强,将来成就不可估量。”云齐笑道。

灯光刚好照映在天诚的脸上,崔宁朝他看去,他那漂亮的脸上依然戴着那张谄媚的面具,显得那漂亮十分油滑,他不由得想到,当年天师离去,天诚不过才二十多岁,竟就做到掌门之位,这其中曲折,真是让人好奇。

“道长,听说当年天师离开碧落观是不告而别,他究竟去了哪里?一点儿音信都没有吗?”夜色中,肖明琇的声音响起。

“师父做派向来异于常人,这个,他老人家的心思,我们哪里猜得透?到了,诸位请随贫道这边来。”

天诚提着灯笼,云齐和肖明琇紧跟,崔宁看了一眼那半人高的书册,叹了口气,上前扛了起来。

“胡霜,十八岁,籍贯西南,现居碧落山碧落乡碧落村,为村民杨四侄女,于去年逃荒寻亲而来。你觉得……这个身份是真是假?”云齐手中捧着一本名册,斜倚在一处蒲团上,漫不经心道。

崔宁沉吟:“年龄似乎是对不上的,她看上去至多十五岁。”他双腿相盘坐于地上,手中亦捧着观内道士的度牒,在细细查看。

云齐喃喃道:“可是行事做派却一点儿都不像孩子啊,真是可疑!”他一边说着,一边好似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塔内陈设。

这塔共有七层高,由乌铁所造,中心的太极图标之上是三层高的炼丹炉,燃着一点虚弱的火苗,炉灶之外是可供人活动的区域,放着几个蒲团和茶炉,最外面是一圈窄窄的铁制旋梯,旋梯边布满书籍,一直延伸至塔顶。塔顶似有机栝,天诚道长插入秘钥之后,塔顶沿着四方收入塔身,此刻塔顶是空的,正对头顶的是一轮圆月。

“公子爷可是有什么发现?”崔宁见云齐看得入神,忍不住问道。

“这塔仿佛活的一般,竟然能随着光线明暗调整塔顶的角度。”

“这妙手天师果然是个不世出的天才,只是,这塔存在了这么多年,中间是炉火,四周是纸书,相隔这么近,居然没有被付之一炬,太不可思议了。”

“这个……”崔宁四目一望,只觉得这碧津塔像是个巨大的炼丹炉灶。他盯着眼前的火炉,看着其中明昧的炉火,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些度牒上可有什么线索?”

“这些度牒自然没有问题,只是有件事情非常奇怪。”

“可是这观里的道士都非常年轻?”

“对,竟然没有超过四十五岁的。这种百年大观,年老的道士都去哪里了呢?”

云齐望向虚空,突然道:“你查一查里面有没有一个叫作天枢的道士。”

崔宁仔细查阅翻找,却一无所获:“并没有。”

云齐凝神道:“这就奇怪了,依他的性格,似乎也不会离开这里。”

“这天枢可是公子爷的故旧?”

“故旧算不上,只是我小时候随父亲来过这碧落观,当时知道这里有个道士,法名天枢,是天诚的师弟,我对他印象十分深刻。”

“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让公子爷如此难忘?”

云齐想了想,说:“算不上过人之处吧,我之所以难忘,是因为他的紧张。”

“紧张?”

“是的。当时父皇的銮驾停在这观里,天诚前来接待,身后站着观里的长老和他的一众师兄弟,那天枢就站在天诚的身后。他虽然只是站着,你亦能看出他十分紧张,那种紧张得几欲昏倒的样子让我对他印象深刻。”

“第一次面圣,想来自然是紧张的。”

“不是那种激动的紧张,而是因为人多而感到痛苦,想要快点儿离开的紧张,或者说,是害羞。”

“公子爷真是目光如炬,如此细微的情绪都能体察。”

云齐苦笑道:“也许是感同身受吧,当时母妃一直不受宠,不管我如何努力,父皇似乎看都不愿多看我一眼。之后因为白皇后一直无子,受到朝臣弹劾,父皇在一众皇子里选择了我,成为白皇后的义子,我的人生才从此不同。白后虽然对我很好,但是我依然时时刻刻都感觉自己不过是个冒名顶替之人,害怕人多,害怕和人接触。”云齐谈及往事,内容虽并不愉快,脸上却挂着一抹恍惚的笑意。

崔宁想着,成为白后的义子,不仅改变了云齐的命运,亦改变了他们崔家人的命运,十几年荣华随之而来。可是白后自己的命运却是那样的凄惨,她出身鄙陋却心地纯良,就算一时盛宠又如何?根本在皇宫这种地方活不下来。

他还记得听姑母崔妃说过,当时白后被废,岳贵妃奉命前去椒房宫查抄她施以巫蛊的证物,却发现堂堂皇后节俭到不可思议。岳贵妃踢了踢皇后的衣物,冷笑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不过几件烂衣物罢了。”

二人正追忆宫闱往事,突然听到外间一道女子的喊声,骤然而止。崔宁细听,觉得同肖明琇的声音一般无二,心下一急,飞身而出。然而,整个碧津湖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平静得无人一般。

他记得刚刚和云齐说话间亦能留意到肖明琇在外间巡视的脚步声,此刻,怎么竟一点儿都感觉不到了呢?

“明琇?”他焦急地喊起来。

不远处的暮色中,一挺竹竿从水面缓缓飘来,上立一黑衣人,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崔宁:“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