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吉思汗再次向全军将士发出越过万里长城入侵金国的命令时,正是严冬已过,雪雾风停,春光明媚的四月初。

成吉思汗派使者疾驰到各个兵团的驻地去传达他的命令。就连还没有开始直接行动的木合黎、者别、速别额台的驻地也派去了使者,向他们传达了成吉思汗的命令。

在此后半个月左右的时间里,成吉思汗的大本营每天都是一片人喊马嘶、熙来攘往、噪杂忙乱的景象。天天有前来集结的部队,日日有出发开拔的劲旅。

成吉思汗为了做好自己和拖雷所率领的中军出发的准备,每天都是忙忙碌碌的,送走了不知多少个繁忙的日夜。

有一天,成吉思汗光顾了大约已有半个月没有光临过的忽兰的帐幕。他是想去看一看忽兰是否做好了出征前的准备。

忽兰的帐幕里十分静谧。成吉思汗走进帐幕里,只见忽兰佩带着碧玉耳坠,独自一人靠在椅子上想心思。

“三天之后就要出征了,你准备得怎么样啊?”

成吉思汗开口问忽兰说。

忽兰出人意料之外地回答说:

“这冷我打算留在聚落里。要是天气暖和时出征的话,我可以高高兴兴地从军,可现在这样的气候怎么能去从军呢?我实在担心格乌兰的健康。”

听了忽兰的话,成吉思汗的脸色马上变了。

“忽兰呀,我的爱妃!你不是为了与我朝夕相聚,形影不离才跟随着远征军而来的吗?”

成吉思汗由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用意想不到的强硬口气对忽兰说。迄今为止,在一切战斗中,忽兰总是主动地跟随着部队前进,而格乌兰经常被装在一位年迈苍苍、忠心赤胆的战士的皮口袋里,带着行军。从前,忽兰从没有一次拒绝跟随部队行进,而这次从军也是在她明明知道会有许多困难,恳切要求之下,才陪伴格乌兰而来的。忽兰如今的这种态度,使成吉思汗确实难于理解。她是由于见到激烈的战斗而胆战心惊、畏缩不前的呢?还是怜惜自己和格乌兰的生命而却步的呢?

在这次作战中,无论术赤也好,察合台也好,还是窝阔台也好,很难期望他们各自都能够生还。就连成吉思汗的末子拖雷情况也不会有什么两样。成吉思汗想交给这个今年才只有二十岁的拖雷一支部队,让他掌管该部队的指挥大权。尽管他与自己分配在同一个兵团里,可是,上了战场,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彼此之间就很难估计明天会遇到什么样的命运。

成吉思汗没有答复忽兰,默默无语地走出忽兰的帐幕。

成吉思汗回到自己的帐幕之后,不接近任何人,长时间孤身一人闷闷不乐地坐在帐幕里,思考着一系列的问题。

倘若在这个地方,妻子李儿帖所生的四个孩子全部战死的话,尽管这样的事经过充分的考虑,可以想象得到的,但是,最后剩下的是自己和忽兰之间所生的儿子格乌兰时的情景会如何呢?

诚然,成吉思汗作为父亲是十分爱格乌兰的,更何况他是成吉思汗年岁大了的时候得到的儿子,是成吉思汗最心爱的忽兰生的孩子,尽管没有非常明显地表示出来,但成吉思汗爱格乌兰胜过爱其他的那几个孩子。格乌兰这个幼儿可以同其他的孩子同样从军参加战斗,然而,最后只有他一个幸存下来,那么,那时的情景与他不去从军留在聚落里保全了性命能是一样的吗?

成吉思汗想起了孛儿帖的面容。他注视着多年来与自己同甘共苦,现在留守在不峏罕山聚落之中正室孛儿帖的面容,仿佛她在那儿被画在空中一点上一样,被成吉思汗看到了。成吉思汗并非俱怕孛儿帖,而是他无法驱散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孛儿帖的幻影。

过去,成吉思汗曾经围绕着是应该杀死萨满教的僧侣台夫坛苦力,还是应该杀掉弟弟合撒儿的问题,思来想去,使他终夜不能成寐,在帐幕里来回踱着步子。恰巧仿佛与那时一样,这一天,成吉思汗从白天起,就闭门谢客,独自一人闷在帐幕之中,一直到了夜色完全笼罩了帐幕之后,他依旧没有走出帐幕,夜阑人静之后,成吉思汗才呼唤侍卫,吩咐侍卫去把沉白、赤老温两位武将的父亲锁儿罕失刺请来。工夫不大,七十出头的老人拖着瘦弱的身体来到成吉思汗的面前。

成吉思汗端详着锁儿罕失刺的脸说:

“老人家呀,我年轻的时候,被泰亦赤兀惕抓去之后,是您老人家把我从危难中救出来了。您能不能再为我辛苦一趟啊?”

“只要是可汗的命令,不管任何事情,我锁儿罕失刺一定接受。”

待老人说完之后,成吉思汗把自己从白天到黑夜、经过反复思考而得出的结论,用寥寥数语说了出来。

“锁儿罕失刺呀,您马上到忽兰那儿去,抱一上格乌兰,然后经努乌兰送给不知名姓的蒙古部族的人抚养。但绝不能让对方知道格乌兰是我的孩子。”

成吉思汗说。

平素脸上从来没有出现过什么感动之类表情的锁儿罕失刺,听到这话之后,脸色立刻变了。

“到忽兰贵妃那儿去抱上皇子,把皇子送交给蒙古部族的不知名姓的一家人,让他们抚养。不让他们知道皇子是什么人。”

锁儿罕失刺象反复默诵一样,低声重复着成吉思汗说过的话。

“把格乌兰送给了有着什么样血统的人,绝对不要告诉忽兰,也不要告诉我。在这天地之间,这件事只要您锁儿罕失刺一个人知道就行了。”

成吉思汗说。

锁儿罕失刺又重复了一遍成吉思汗的话,然后说了一声:

“唉!”

他仿佛被交给自己的重任压得踉踉跄跄的失去了平衡,要摔倒了似的,叹息了一声,走出了屋子。

第二天,成吉思汗来到忽兰的帐幕。他刚跨进帐幕一只脚就说:

“忽兰呀,你和我一起从军吧!在正要进攻金国的时候,我很想把仅有的一名女的从军者的荣誉赐给你。”

忽兰板起阴郁呆滞的面孔,声音低沉地说道:

“谨遵圣命!”

忽兰说完这句话,下面没有再说什么。她对昨天自己说的那些话所带来的重大后果,感到震惊。这个震惊使她遭受到空前未有的重大的打击。由于对格乌兰的爱而产生的没有丝毫预兆而突然向她的心袭来的安逸和怯懦,使她遭受到被夺走爱儿的严酷无情的命运。

“立即做好出发的准备!”

成吉思汗说。

“我已经准备就绪了!”

忽兰回答说。

接着,她抬起呆痴失神的脸,说:

“可汗呀,您把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投进了大海:我再也见不到格乌兰了。”

忽兰说话的语气十分冷静。

成吉思汗回答说:

“倘若格乌兰有比一般人更优越的命运的话,那么,他必定会长成一个蒙古的孛儿帖赤那,能够长成比其他人更加魁梧、更加健壮的身体。我没有把你作为蒙古的妃子而迎来。对格乌兰也不是作为蒙古的皇子来抚育的。忽兰呀,你要作为我的一个出色的从卒,永远和我在一起吧!我们要让格乌兰作为蒙古的庶民的儿子,依靠自己的力量长大成人吧!”

成吉思汗一边说着,一边由于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激动,使得他不知不觉地浑身颤抖起来。这时,成吉思汗第一次体会到了由于自己对格乌兰残酷无情的处置,而造成的心境。成吉思汗明明知道自己拼命守卫的东西,无非是有关爱忽兰和爱格乌兰的什么东西。但是,遗憾的是那些东西是无法告诉忽兰的,一旦把那些东西说出口,顷刻间,就会象泡影一样破灭了,四散得无影无踪了。他想,倘若忽兰不理解自己的安排的话,那么,也就毫无办法了。

从那天起一直到兵团出发,忽兰始终闭门谢客,谁也不见。成吉思汗一如既往,终日忙于军务,无暇到忽兰的帐幕来看看。在兵团从大本营出发那天,忽兰骑着马服侍在成吉思汗的左右。

忽兰一直哭了三天三夜,哭得她泪腺干涸了,已经再也哭不出一滴泪水来了。无论成吉思汗也好,无论忽兰也好,都已经闭口不提格乌兰的名字了。

成吉思汗为了进攻中都,率领着中军,着手攻占了一路上的城池。那些城池都曾被木合黎占领过,在蒙古部队撤退后,又归金国军队所有了。成吉思汗先攻打宣德府,然后包围了德兴府。在这次战斗中,成吉思汗让他的末子拖雷担任了进攻德兴府部队的首将。命令异常严峻。拖雷一马当先,冲锋陷阵,英勇奋战,攀登上城墙,把孛儿只斤的旗帜插上了城头。

成吉思汗继续率军前进,去攻打怀来城。中途与左监军高琪率领的金国精锐大军遭遇,激战三天三夜之后,将金兵击败。在方圆数里的草原上,金兵陈尸遍野。

部队没有休息,成吉思汗继续率军前进,向居庸关逼近。但是,当成吉思汗得知金兵大军盘踞在那里的消息后,担心贸然进攻会造成重大伤亡,于是改变了前进方向,从距离居庸关遥远的西方越过长城。成吉思汗一路上攻陷了各个要塞关隘,大破金兵,冲进了河北平原,立即攻取了浑州、易州两座城。蒙古的骑兵队的行动有如疾风迅雷一般。中都已近在咫尺,城郭依稀可见了。成吉思汗在中都的南方布了阵。

成吉思汗与从千里迢迢的辽东迤逦而来的者别部队在易州会师了。成吉思汗给在后方的者别下达入侵金国内地的命令,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者别就赶到了。

者别部队没有休整,就从易州出发,由长城内侧攻打居庸关。不久,者别攻陷了居庸关,取得了胜利。对者别来说,他这是第二次夺取居庸关。

成吉思汗把中都放置在一边不去攻打,他率军向黄河流域挺进。蒙古骑兵队挥戈跃马,纵横驰骋,践踏蹂躏了山东一带地方。

在此期间,以术赤为将的右军遵照成吉思汗的命令转战到山西山区,当他们把山西省内大小城镇统统占领之后,便朝河书平原进发。在河北和山西境内的广大地区他们随心所欲,纵马自由驰骋。合撒儿所统率的左军的骑兵团,为了追歼敌军,也纵横迁回在辽河以西的广阔地区。

金国全境遭受了这样的几百队蒙古骑兵队的铁蹄的无情的践踏蹂躏。从这一年到第二年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的春天,蒙古骑兵队血染了九十座城池。在那些城头上纷纷插上了孛儿只斤氏族的旗帜。

四月,成吉思汗命令分散在金国各地的一切蒙古军,向中都近郊集结。

此后,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几乎每天都有蒙古的骑兵队从河北平原的南面、北面、东面、西面,总而言之从四面八方,向中都方向疾驰而来,黄尘滚滚,遮天蔽日,蹄声隆隆,震天撼地。

在中都西方的平原上遍地都是蒙古的部队。蒙古部队从蒙古高原出发时有二十万大军,现在成倍地增加了,其中有一半是投降过来的金兵。

经过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成吉思汗与他的部将们在能够眺望得见中都城的平原的一侧会师了。因为中都还没有被他们占领,所以横在他们的眼前,真好象是大海中的小岛一样。而在中都城中,纠纷四起,事端不断,暗杀抢劫,司空见惯,人心惶惶,政局不稳,皇族内江,轮流掌权,不断更换。

成吉思汗向危在旦夕的金国的最后的城市派出了两名使者。使者带着成吉思汗写给金国皇帝的亲笔信札。

信上写道:

“你在黄河以北的所有领土,已全部归我所有了。剩下的地方只有中都一座孤城。使你的城变得这样无力的是天。倘若我再进一步逼迫你,我怕引起天怒。我要把军队撤回去,你要适当地犒赏我的军队,以安抚我部下诸将的愤怒。”

尽管成吉思汗的御笔手书照顾了金国皇帝的面子,使他不至失去威信,然而那显然是劝其投降的。成吉思汗在选择递送信札的使者时,十分惋惜母亲诃额仑养大成人的孤儿孛罗兀勒死得太早了。在数年之后,使成吉思汗又重新后悔起来,不该派他去救援豁儿赤,而失掉了他。

金国皇帝承诺了成吉思汗向他提出的条件,传旨说愿意媾和。将军木合黎和成吉思汗的长子术赤代表成吉思汗再次进入中都城。在那里议定了媾和条件,缔结了和约。尽管说是媾和了,但实质上是金国投降了。

成吉思汗提出只要金帝的公主,而不要其他任何财物。因为他没有什么必要再去要其他的财物了。成吉思汗不仅把二十万金兵吸收编入到自己的部队之中,而且他在中都以外的九十座城市中得到的物品不可胜计。其中有武器、财宝、农具、马具、衣服、首饰等,数量之大令人瞪目。在城池陷落之前的中都里,如果说成吉思汗有需要寻求的东西的话,那就是皇室的公主了。成吉思汗要把金国皇族中的一切女人放在床上代替褥子铺。这是他对金国把俺巴孩汗钉在木驴上,活活剥皮的报复。金国皇族中的每一个年轻的姑娘都应当承受这种扩复。

在签订和约数日之后,金国先帝绳果的女儿哈敦带着巨额的黄金,无数的财宝,五百童男,五百童女,马匹三千,来到成吉思汗的阵营。

成吉思汗得到这些奇妙的胜利品之后,立即命令全军从金国撤退。

成吉思汗率军越过长城这一天,长城上也刮着狂风。蜿蜒起伏的万里长城,矗立在群山之巅。怒吼的狂风,象要把覆盖在山坡之上的树木连根拔起一样,肆虐施威,刮得天昏地暗,山摇地动。成吉思汗在长城之上勒住马,一边眺望着看不到头望不到尾的浩浩荡荡的正在行进的蒙古部队的队列,一边对侍奉在他身边的者别说:

“托你的福,我们才能够快快乐乐地越过了居庸关。”

这个曾经从南北两次攻取过居庸关的武将的眼里闪烁着光彩,笑着说:

“我者别今后还要攻占几次居庸关呢!”

者别笑着,成吉思汗也笑了。然而,两个人的笑声立即被风吹得无声无息,无影无踪了。他们各自的笑声,彼此之间谁都没听到。正如者别刚才所说的那样,成吉思汗也绝不相信,金国这个巨大的魔物,能够永远被收容在自己的麾下。至于怎样才能使金国完全置于自己的征服之下,成吉思汗自己也是没有什么良策的。

金国的承相福兴,一直把侵略者们送到居庸关以北。

在整整三年之后,蒙古的兵将才凯旋回到蒙古高原。成吉思汗回到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暂时在那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过了不久,成吉思汗又把聚落迁移到塔塔儿的尤兀里湖畔。这是因为他不但要监视着金国的动静,而且还要对孛儿帖和忽兰之间说不定哪一天就可能发生的纠纷防患于未然。

在塔塔儿的驻营地,成吉思汗除了忽兰之外,还有从金国来的公主哈敦陪伴着他。成吉思汗从中国各地得到了无计其数的美女,他让,那些美女全都来侍奉这两位妃子。哈敦寡言少语,容貌丑陋,个子矮小。尽管成吉思汗称哈敦为妃子,但时过不久,他就不让她到自己帐幕中来了。只不过给她妃子的待遇而已。

蒙古军凯旋回到蒙古高原之后不久,在从军打仗的人中年岁最高的锁儿罕失刺去世了。成吉思汗在自己的一生中曾经遭遇两次危难,都是在这位老人竭力搭救之下,死里逃生,转危为安的。成吉思汗为这位老人举行了国葬以表示自己对他的感谢。

在为锁儿罕失刺举行葬礼那天,成吉思汗和忽兰一起到他的墓地,向棺枢上扔了儿块土块,以表示对老人的安葬。成吉思汗和忽兰两人一同哀悼着这位唯一知道格乌兰生存地点的老人锁儿罕失刺的死。然而,成吉思汗没有说一句关于格乌兰的话,忽兰也没有提到格乌兰的名字。在他们两人的眼前,锁儿罕失刺的棺枢已被深深地埋入地下,再想看一眼也是不可能的了。

正象者别在长城的要塞居庸关所预言的那样,蒙古军再次越过长城的日子,比他所预想的更快更早地来到了。

蒙古军凯旋没过多久,在六月末,成吉思汗在驻营地得到金国皇帝将国都从中都迁往汴京(开封)的情报。

成吉思汗由此看出了金国毫无和平诚意,对金国墨迹未干就背信弃义,撕毁和约,感到十分愤慨,胸中燃起怒火。成吉思汗顿时命令曾在对金作战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撒儿旧兀惕的骑兵团和由同样残忍暴虐、顽强奋勇杀敌的女真兵组成的骑兵团向金国进发。前者的将领是撒木合,后者的将领是敏安。这次的命令极为严峻,成吉思汗要求他们攻取中都,并彻底扫荡中都城中的百姓。

与此时时,成吉思汗命令木合黎将军进军辽东。因为留哥王报告说,金兵正在不断地收复辽东方面的失地。这次派兵是为了驰援留哥王。

成吉思汗在木合黎出发之际,向这个逐渐趋于壮年的,集既是武将,又是政治家之大成的将军木合黎降旨说:

“让我来治理太行山以北地区吧!你去征服太行山以南地区。”

成吉思汗心想,让木合黎去平定金国,然后让他进一步去征服金国那边的大国宋。他认为木合黎是能够胜利完成这些任务的,而成吉思汗自己则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就在这时,在成吉思汗的心中,开始产生了一种馋涎欲滴的贪欲,那就是与其去征服中国,还不如去攻打西方,占领那些肤色各异,眼色截然不同的毫不了解的国家。

成吉思汗在尤兀里湖畔的驻营地送别了入侵金国的木合黎兵团、撒木合和敏安兵团这两支远征部队。这是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七月发生的事情。与金国实现和平仅仅三个月左右,这种和平局面又被破坏了。

从这年年底,到第二年春天,成吉思汗在尤兀里湖畔的聚落中,每天都要接见从远征军派来的,向成吉思汗报告远征军行动情况的使者。所以,成吉思汗对这两支远征军在中都的行动情况是了如指掌、一清二楚的。

撒木合、敏安等人的以攻取中都为目标的正式的战斗是从第二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五年初开始的。远征军对中都形成了一个大的包围圈,围得水泄不通,中断了出入中都的交通。撒木合、敏安对北上的金兵,采取逐个予以击破的战法,纷纷地将他们击败。

成吉思汗等待着撒木合、敏安他们攻陷中都的消息,但过了很久,也没有传来捷报。他等得实在有些不耐烦,心想,他们为什么这样慢吞吞的呢?成吉思汗为了早一点得到捷报,也为了避暑,他把大本营从尤兀里湖畔迁移到了桓州。

六月,撒木合、敏安他们终于攻占了中都。而攻占中都的捷报大约比攻占中都那天迟十天传到桓州,传进成吉思汗的帐幕里。当成吉思汗的驻营地一听到传来的捷报时,立刻欢腾起来。全军上下,大摆酒宴,开怀畅饮,欢天喜地地庆祝了三天三夜。

前线胜利的捷报频频传来,传到欢乐的酒席上。

“目前,中都城一片火海,正在被焚毁。”

传递捷报的使者的口里说的都是这件事。成吉思汗在一个多月之中,几乎天天都听到中都正在被大火焚毁的消息。除了这个消息之外,他们还听到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敌人的守城将领福兴,在中都城被攻陷的那天服毒自杀了。

成吉思汗知道那个叫福兴的是金国的武将。成吉思汗曾经和福兴在战场上交过几次锐缔结和约,福兴作为金国的使者曾与成吉思汗会晤过,福兴是个人品端优的武将。成吉思汗对中都这座大城市被焚毁,满城的无计其数的财宝化作灰烬,并不感到惋惜,但对武将福兴的死内心里却深感痛惜。成吉思汗原来对他曾有过打算,倘若他能投降的话,就让他作自己的部下,可以让他重新就任守卫中都城的官职。

福兴采取自杀的行动,在成吉思汗看来是难于理解的。从自古以来游牧民族的常识来看,在刀折矢尽,寡不敌众导致战败的情况下,能杀惯战的武将向敌方乞降,不是什么耻辱。投降敌人之后,是被宽恕,还是被斩首杀头,应等待对方的裁决。迄今为止,成吉思汗曾经攻占过无数座城池,但他从未看到过有哪一个武将抵抗到底誓死不降的。成吉思汗每次都是等待着他们前来乞降,或宽恕了尹毛或把对手杀掉。然而福兴的情况却截然不同。他宁肯放火烧城,断送了自己的生命,也拒不投降。

尽管中都城连续焚烧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当成吉思汗想到福兴自杀的事,就丝毫不感到有什么奇怪的了。尽管成吉思汗没有实地亲眼目睹过中都城被焚毁的情景,然而烧毁中都城的熊熊烈焰,却突然浮规在成吉思汗的眼前。那铺天盖地的熊熊烈焰,与他曾经亲眼目睹过烧毁其他任何城市的火色是迥然不同的。

成吉思汗唤来金国人、宋国人,问他们在他们的国家历史上除福兴之外,还有没有象福兴这样自杀的武将呢?

金国人、宋国人做了同样的回答:

“名垂青史的许许多多的名将,在城市被敌人攻陷的时候,都采取了以身殉城,杀身取义的自裁办法。”

成吉思汗认为自己在攻打金国的过程中所得到的收获里,最大的收获也许是懂得了这样的武将立身处世的方法。这是蒙古人从前不曾具有过,现在也不具有的东西。不论你怎样训练,如何演习,也是不能一下子学会掌握得了的。

成吉思汗命令攻取中都的军队,把在中都城内居住的人中,在战斗中侥幸没有死的,不管是兵还是民,统统都集中到郊外一带。成吉思汗对这些俘虏的处置办法,采用了、多少与过去有些不同的作法。过去,凡是敌人的城市被攻陷之后,成吉思汗总是先把女人从俘虏中挑选出来,一把她们象数珠一样,一串串地押送到大本营。然而,这次女人被放在后面了。成吉思汗命令首先把男人中间有特殊技术、懂得教育的人选拔出来。并严格要求蒙古将士要克制自己的情感,对这些有特殊技艺、懂教育的男人绝不能感情用事。即使在这些人中有坚持敌对情绪的人,也必须首先把他们送到驻营地去。

成吉思汗遴选了塔塔儿部的孤儿失乞刊忽都忽,任命他作为裁判的最高负责人去处理那样的事。失乞刊忽都忽已经长成不管在任何场合都能象冰一样冷静的青年人。

失乞刊忽都忽扭过毫无表情的苍白无血色的脸接受了成吉思汗的命令。他立即奔赴中都走马上任去了。

一个月之后,成吉思汗知道失乞刊忽都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失乞刊忽都忽儿乎每天派人把各色各样装束、体态各异的金国人连同财宝一起从中都送来。被送来的金国人中有农夫、铁匠、星象家、官吏、学者、武将、士卒。总而言之,一切职业的人都被网罗来了。

成吉思汗在驻营地命令再次把那些送来的金国人的独特的技艺调查一遍,并要求把调查结果报告给他。女人们几乎一个都没有被送来。偶尔被送来的也是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有着一对神秘眼睛的星象家或巫婆。

“女人一个也没有送来吗?”

成吉思汗问负责这个工作的人。

“一个也没有送来。”

负责押送的人回答。成声思汗的脑海中浮现出失乞刊忽都忽的面容,苦笑着。

有一天,成吉思汗得知在送来的俘虏中有一名叫耶律楚材的契丹人。他在中都的皇城中曾担任过左右司员外郎。成吉思汗立即吩咐人把耶律楚材叫到自己的面前。不大工夫,走进来的竟意想不到的是一位血气方刚、朝气蓬勃的,留着长胡须的,身材高大魁梧的人。

成吉思汗让自己的侍从去和进来的那个人并排站在一起,他发现自己的侍从都还不到他的肩膀呢。

象鹤立鸡群一样,耶律楚材显得突出的高大。他的脸上从两颊到下领长满了黑森森的看上去十分美观的落腮胡子。他文质彬彬,举止大方,从容镇定。

“你年龄多大了?”

成吉思汗问。

“二十六岁了。”

耶律楚材回答说。尽管他回答的声音非常低,但那声音里面却使人感到是有分量的。

“你是契丹人吗?”

“是的!”

“你的祖国契丹为金国所灭。现在处于象小国一样的地位。我进攻了金国,为你的祖国报了仇、雪了恨,你应当感谢我这个蒙古的可汗呀!”

耶律楚材回答说:卜“我家自祖先时起,一直是金国的官吏,吃金国的俸禄。我是金国的大臣,怎么能为金国的悲惨命运而欢欣喜悦呢?”

耶律楚材说得斩钉截铁,铿锵有力。他那饱含深情的声音象钻进成吉思汗的心里一样,引起了强烈地反响。“你精通什么学问?”

“天文、地理、历史、数学、医学、占卜。”

“你擅长占卜术?”

“我最擅长占卜术。”

“那么,你为我占卜一下,蒙古的孛儿帖赤那们现在将要面临什么样的命运?”

“为蒙古人占卜,就应该使用适合蒙古人的方法。请给我一块羊的肩胛骨。”

成吉思汗答应了耶律楚材的要求,让人拿来一块羊的肩胛骨。

耶律楚材拿着羊的肩脚骨走出帐幕,在帐幕外面搭起石灶,他把羊的肩脚骨放在石灶中烧,然后仔细察看羊骨上的烧纹和裂痕。

耶律楚材禀告成吉思汗说:

“在西南方向上新的军鼓现在正在敲响着。可汗的大军再次越过阿尔泰,进入黑契丹的时间正在临近。从现在算起,三年之后,那个时刻一定会到来的。”

“倘若你的预言应验不了怎么办?”

成吉思汗对大胆的预言家说。

耶律楚材从正面盯着成吉思汗的眼睛说:

“可汗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倘若可汗希望的话,我可以去死。”

成吉思汗觉得耶律楚材所说的一切都合他的意。甚至认为迄今为止,他从未遇到过如此出色的人物。成吉思汗决定让耶律楚材从那天起在自己的身边供职、侍奉。

当时,在座的几位重臣反对成吉思汗重用耶律楚材,但成吉思汗根本不听。持反对意见的重臣们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说,一、我们不清楚耶律楚材是否怀着什么鬼胎;二、耶律楚材的来历不明。

“我曾经从俘虏中选拔重用过者别,而且,者别是射伤过我和我的马的人。耶律楚材是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损伤的金国的年轻的文官。现在我让他在我的身边供职有什么可怕呢?我曾经给年轻的俘虏起名字叫者别(箭),现在我给耶律楚材起个名字叫兀托萨合里(长髯)吧!”

留着大胡子的身材高大的耶律楚材,从那天起便在成吉思汗的身边供职了。

成吉思汗决定由凯旋回来的武将撒木合任一万大军的将领,重新出发去攻打金国的新首都,作为攻陷中都后的第二阶段的任务。成吉思汗命令撒木合经过西夏的领土,向河南进发作战。

十一月份,撒木合第三次向金国进发,经过西夏领土,进入嵩山山脉,历尽千难万险,终于进抵河南,逼近新都汴京。但是,由于长途跋涉,走得人困马乏,全军极度疲劳,在与金兵的决战中,被打得节节败退。

正当撒木合打败仗的消息频频传来的时候,好象有意追赶这些消息似的,金国皇帝派来的求和使者也接踵来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成吉思汗与孛斡儿出、者勒蔑等几位长老共同商议,向金使提出了把黄河以北的金国领土割让给蒙古,让皇帝放弃皇帝的称号改称河南王等极苛刻的条件。

金使回去了,但再也没有得到金国的答复。成吉思汗也早已估计到了金国不会同意那些条件。所以,他对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什么感情。

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六年春,撒木合率领着残兵败将回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成吉思汗召见了撒木合,让他面奏了败北的经过。在撒木合奏述完毕时,成吉思汗说:

“撒木合呀,我只能再给你一次洗涤耻辱的机会,你再率领与上次同样的一万兵马,于天气寒冷的十一月份,出兵去攻打河南。你象从前那样经过回鹘领土,去攀登冰封雪覆的山崖,进入河南,袭取金都汴京。”

撒木合的脸色突然变了。即使成吉思汗给他比上次成倍的兵力,如果行军路线只要还走与以前一样难行的地区,要攻占汴京还是难以想象的。然而,撒木合不接受这个命令也是不行的。

从此之后,成吉思汗亲眼目睹了撒木合比其他部队加倍地安排了自己部队的战斗和行军训练。成吉思汗十分爱惜自己亲手升摧的年轻的部将。孛斡儿出、者勒蔑、合撒儿逐渐地老了。成吉思汗计划把许多二十岁的指挥者作为木合黎、者别、速别额台等第一线的指挥官的接班人加以大力培养。撒木合就是其中的一个。

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六年,成吉思汗从驻营地桓州班师回到不峏罕山山麓妻子孛儿帖留守的有着母亲诃额仑坟墓的孛儿只斤氏族的聚落。大部分兵将是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三月出兵以来经历五个年头之后,才又踏上故乡的土地的。

成吉思汗和一部分兵将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与金国缔结和约的时候,曾一度在短暂的时间内回到了故乡,但他立即又迁移到尤兀里湖畔。可这次和那次完全不同了,这次全体兵将是以胜利者的姿态、完全以凯旋的形式回来了。

这次只有转战在辽东、辽西的木合黎和他所率领的兵将,以及攻占中都之后,驻守在中都方面的几支部队没能和全军一道凯旋回到故乡。

尽管成吉思汗没能攻占金国新都汁京,但黄河以北的大部分领土,已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以金国人为基础组织起来的各地的许多部队由少数蒙古兵将为统帅。

蒙古兵团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出征时相比较发生了翻天霹地的惊人变化。在豪古宾团和兵团之间,有由金国人、契丹人、还有宋人组成的部队,还有没有武器的各国人的集团。有时,甚至光那些异国人的集团就浩浩荡荡地连续了几十华里长。有运输堆积如山的财宝的车辆部队,有驮运兵器农具的骆驼、马匹集团。还有作为奴婶、杂役使用的许许多多的金国的女孩子和男孩子的队伍。

由这些又杂又多的队伍所构成的蒙古部队,从桓州出发,横越沙漠,抵达克鲁伦河畔,然后沿河向上游行进。各个聚落的群众纷纷走出聚落夹道欢迎他们。他们每天都从沸腾欢乐的欢迎他们的聚落百姓中间通过。

不峏罕山山麓一带地方,呈现出从来没有过的大混杂的热闹景象。不论在土拉河的河滩上,不论在克鲁伦河畔,建成了数以百计的新聚落,突然使人们感到在草原地带形成了几座大城市似的。

庆祝凯旋的盛大仪式,在蒙古高原全境举行着。蒙古现在与成吉思汗刚就任汗位时迥然不同了。现在的蒙古是打败金国的大国。蒙古人过去是逐水草而居的牧民,现在则是有阶级区别的蒙古帝国的国民。

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里,排列着无数的店铺,豪商巨贾,坐买坐卖,各种物品应有尽有,熙来攘往、络绎不绝的人群彼此交换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大小酒店、饮食店,宋国风味、金国风味、契丹风味、西夏风味、各有特色的饭馆比比皆是多,有买卖马、羊、驼的市场多有由金国的奴婢陪伴着的聚落长,也有穿着金国服饰的姑娘。

成吉思汗走进这个草原市场。尽管他与人数很少的随从一起行走,也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安之处。在与金国长年的战争中,在这个几乎只有女人管理的草原国家里,没有发生过小的叛乱、集团的反目、小的争斗。尽管草原城市依然还格外热闹,但允许无限制的饮食,不劳动,打扮得漂漂亮亮地闲逛的庆祝活动,到了第十天就停止了。

成吉思汗为了不使所有兵将从紧张状态中摆脱出来,安岁卜一些小的远征和战斗。因为那些从聚落里逃窜出来的蔑儿乞惕的残党躲进了阿尔泰山中营建了聚落,依然对成吉思汗抱有敌意,正在逐渐成为不能置之不理的势力。

成吉思汗平定了一切草原部族,建立了他今日的地位。但是,他对蔑儿乞惕部所采取的措施,比起对其他部族所采取的措施来是不同的,极为严峻残酷,总是企图把他们彻底扫荡消灭。由于成吉思汗的态度如此,所以蔑儿乞惕部的反抗也就越加强烈、执拗。他们犹如杂草一样生活着,象杂草一样朝着成吉思汗看不到的地方蔓延,窥视着复仇的机会。

庆祝凯旋的活动结束后还不到十天,成吉思汗就命令长子术赤去讨伐蔑儿乞惕。

成吉思汗在召见术赤时,说:

“你要把蔑儿乞惕的残党全部消灭!”

“扎!让我遵照可汗的命令去行动吧!”

术赤多少有些一句一顿,拘拘板板地回答说。

每当要去讨伐蔑儿乞惕时,成吉思汗总是要把讨伐的任务交给术赤去完成。可是,那对下达命令的成吉思汗来说也好,还是对接受那命令的术赤来说也好,都觉得有什么不可释然的东西。

成吉思汗对于蔑儿乞惕部,总感到有一种连自己也难于理解的感情。也许是由于蔑儿乞惕是与自己有着相同血缘的同一个部族,所以成吉思汗不允许蔑儿乞惕的存在。假若那个部族存在的话,势必将完全否定成吉思汗自己是蒙古的李儿帖赤那。抢夺母亲诃额仑的那个种族的不正当的行为,对蒙古孛儿帖赤那来说,是永远不能允许的。

还有,不仅自己是这样,而且术赤的情况也是同样的。

“术赤呀,你倘若是孛儿帖赤那的话,那就依靠你的手,去讨伐威胁你的正统的血统的东西吧!你也一样,你母亲孛儿帖被夺去之后,受到各种各样的欺凌和侮辱,难道你能允许他们所干的那些所作所为吗?”

成吉思汗的心情就是如此。

成吉思汗自己的这样的想法,当然没有对术赤说过。对自己的这样的态度,不知术赤用什么样的想法来接受。但从成吉思汗与术赤的父子关系来说,这样的话彼此之间是无法说出口的。因此,成吉思汗能够做得到的只是象上次那样,从术赤的眼里明显地看到闪烁着反抗的冰冷的光。

成吉思汗给术赤配备了年轻的武将速别额台,命令他们齐心一协力,共同御敌。

术赤和速别额台立即率军动身,分别进入阿尔泰山腹地。这次讨伐作战直到初秋才彻底结束。术赤在战斗中把从前曾去讨伐过的蔑儿乞惕的首领的弟弟和他的两个孩子杀死了。把第三子古吐罕俘虏之后,押回来了。

术赤向成吉思汗请求给唯一侥幸没死的蔑儿乞惕的年轻人留条活命。术赤说,他是有名的弓箭手。他用第一支箭射中靶子之后,第二箭可以射中第一支箭的箭杆。术赤就是以他这样的技艺十分难得为理由,请求成吉思汗饶他一命,说:

“古吐罕不仅精通武艺,而且也是个非常诚实的人。给他留条活命的话,可汗就有了很好的手足。”

成吉思汗没有理睬术赤的请求,命令说:

“不能给他留条活命,立即把他处死!”

尽管术赤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好亲手去断送了蔑儿乞惕的年轻的武将的生命。

在这年十一月初,撒木合遵照从前曾向他发布过的命令,率领一万兵马,从不峏罕山的聚落出发去攻取汴京。

此后,大约经过两个月的时间,成吉思汗见到了从撒木合那里派来的第一个使者,并以此为开端,每隔十日,便有撒木合派来的使者来到。尽管成吉思汗听到的是撒木合部队行动的片断情况,但将其串联起来,就能够了解到撒木合部队的整个行动的情况了。

“部队已经越过西夏。”

“部队在攻取黄河南岸的坚城憧关。”

“部队攻占了以汝州为首的五座城市。”

“部队近逼汴京西郊。”

到此,撒木合的使者绝迹了。

撒木合山于兵力不足,无法包围汴京。尽骨撒木合已经近逼汴京的西郊,但他无能为力去占领行将灭亡的金国的首都。

撒木合的部队驻扎在距离汴京不太远的地方,按兵不动。成吉思汗派使者去稿赏撒木合的部队,嘉奖撒木合,并称赞撒木合没有冒险去包围汴京。撒木合依旧驻扎在原地不动。

转过年,即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七年,木合黎完成了在辽西、辽东的大规模的作战,为了察报其战况,他回到了成吉思汗的帐殿。木合黎自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四年由尤兀里湖畔的驻营地出征以来,是第一次回来。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木合黎开始与金国作战以来,除了在尤兀里湖畔驻屯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外,都是在激战中度过的。到目前,他终于把辽东、辽西这广大地域都置于自己的管辖之下。不管作为武将,还是作为政治家,木合黎都是具有卓越才能的人。

成吉思汗让群臣都来参加,以最高级的礼仪欢迎木合黎。成吉思汗表彰嘉奖了木合黎的丰功伟绩,重新赐给木合黎国王的称号,并赐给了木合黎作为在中国驻军的司令官的一切权限。在异国所进行的接连不断的激烈的战斗,使年轻的武将苍老了少岁,使他的脸变得淡漠毫无表情。黄尘也使得他的肤色变得和出生在草原上的人们相比有了不小的差别。

木合黎住了不到十天,又走马去任所赴任去了。二万三千人的蒙古兵和由契丹、女真兵组成的兵团又重新置于他的指挥之下开拔了。这次木合黎赴任的任所是濒临灭亡的金王室赖依偏安的一隅,借以苟延残喘的金国。金国将作为新国王的木合黎的广大的统辖之地。

打败了宿敌金国,占领了金国的大部分领土的成吉思汗,从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七年到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八年,是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度过的。

蒙古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依靠从金国引进的农耕技术,一批又一批地开垦着草原,东南部一带变成了半农半牧区。还应用从金国学来的挖井技术在各处打井,牧场获得了很大的改良。

每天都有从东方从西方来的许许多多的商队,聚集到成吉思汗的帐殿中来。成吉思汗见到皮肤颜色不同,眼睛颜色各异的一切种族的人用骆驼和马满载着商品,川流不息地聚集而来,然后又纷纷散去的情景,心中格外喜欢。

特别是从遥远的西方的各个国家来到这里的商队,遵照成吉思汗的命令,经常是在市场上一卸下货物就立即前往可汗的帐殿去伺候。成吉思汗十分热情地招待他们,但成吉思汗绝对不去无代价地随意收取他们的商品。

在这样的商队中最能引起成吉思汗兴趣的是回教国家花刺子模的商队。他们有极美观、典雅的日用家具和精工细制的工艺品。有形形色色玲珑剔透的玻璃器皿,有价格昂贵、世上罕见的各种各样的宝石,有做工精巧、令人喜爱的佩带在身上的装饰品,还有巧夺天工,简直令人难以想象怎样制作出来的富丽堂皇的地毯。这些货物就是那些出征到过金国的蒙古人,也连见都没见到过。那些商人用这些豪华的物品与蒙古人进行交换。他们换到的东西都是蒙古人从金国得来的绢、锦、笔、纸、墨、砚、书画、古董之类的物品。

成吉思汗从花刺子模商人那儿特意定购了各种特别的武器,定购了与宗教有关的祭礼仪式所需用的物品。成吉思汗之所以能够从毫不了解的国家得到这样的特殊物品,是因为成吉思汗听了耶律楚材的劝告。成吉思汗非常喜欢耶律楚材的教养、知识和人品。这个有着长胡子的身材高大的青年人,对一切政策都能讲出他自己的独到的见解,因而深得成吉思汗的宠爱。

成吉思汗也十分惊叹耶律楚材所表示出来的对陌生的毫无所知的事物的强烈、迫切的求知欲。在可汗的帐殿中,所有的商队的商人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回答耶律楚材的提问。

尽管成吉思汗向耶律楚材询问过许许多多问题,但归结起来,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问他蒙古怎九-九-藏-书-网样才能变得强大起来。对此耶律楚材的回答总是一个。那就是说对于高度的文化的关心,始终要持之以恒地保持着象烧红的铁一样的炽烈的热度。他们两个人,一个主张崇尚文化,一个崇尚武力,观点总是对立的。

“尽管金国被可汗的军队打败了;但它一直保持着高度的文化。可汗一定要向金国学习,学习更多更好的东西。对金国人必须实行善政,好让他们把自己所具有的一切东西,高高兴兴、自觉自愿地奉献给可汗。”

耶律楚材说。

“尽管金国有着高度的文化,但由于它的武力不强,不也被置于我的支配之下了吗?”

成吉思汗说。

“可汗,你说说你现在支配了金国什么?木合黎将军一旦从金国撤军回来的话,你说说你在金国还能支配什么?依靠武力只能把对方压服,而根本不能支配它。只要自己的国家不具有高度的文化,蒙古兵将就无法完全支配金国。与此相反,迟早总要有一天会被金国吸收、吞没,变成在金国的支配之下了。”

耶律楚材总是把成吉思汗说得哑口无言才肯罢休。蒙古的可汗尽管被年轻的政治顾问说得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但他依然十分高兴。成吉思汗虽然被说得沉默不语了,但是他不论在什么事情上,总要采取适当的方式,把对方的意见吸收到自己的政策中去。

成吉思汗依靠耶律楚材,学到的术是对民族的爱,也不是对掌权者的忠诚,而是能使成吉思汗最能够赢得民心,有着巨大力量的信仰。

因此,不管其他任何国家的信仰,成吉思汗都欣然允许自由地传入自己的聚落,并禁止对其进行迫害。另一方面,在自己国家的蒙古人中,提倡奖励对自古以来这个民族所具有的天神的信仰。他说,应当把对天神的信仰作为蒙古人所具有的特征,可是,除了孛儿只斤民族的人之外,都不必强制他们去信仰天神。

成吉思汗一方面对自己的国民实行铁一样的严刑酷法,不使他们有丝毫的松懈。一方面,采纳耶律楚材的意见,对从事放牧的牧民进行不能偷盗、杀人的道德教育。从前,蒙古人是极力避免偷盗羊只的事,因为从前对蒙古人来说偷盗羊只就意味着死,而现在他们认为偷盗羊只对自己来说也好,对别人也好都是不愉快的事,所以他们竭力避免出现偷盗羊只的现象出现。这种完全新的观念已经慢慢地在他们的头脑中扎下了根子。

但是,成吉思汗也曾有过根本无视有着契丹血统的青年人的情况,完全不听取他的意见。这样的事最早表现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八年初,成吉思汗根本没有听取这个年轻的政治顾问的意见,突然命令自己麾下的一支部队去侵略西夏。

成吉思汗虽然已经使西夏隶属于蒙古了,但他还感到光隶属是不够,必须让蒙古部队驻扎在那里。战争在师出无名的情况下挑起来了。蒙古的骑兵队扬起茫茫的漫天沙尘,飞驰奔袭西夏的首都,迫使西夏王逃到西方的西凉。于是,成吉思汗使蒙古的强大的部队驻屯到西夏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成吉思汗在边次作战的前后,有几天没有和耶律楚材会面。因为他没有脸去见年轻的政治顾问。但耶律楚材这时并没有责怪成吉思汗,不仅没有责怪他。反而连提都不去提那件事。

成吉思汗进攻西夏的真正的目的是依靠驻屯到那里去的蒙古部队,来防范西夏发生什么骚乱。尽管其邻国回鹘发生了骚乱,也不至于引起西夏的丝毫波动。

乃蛮王古赤勒豁,曾是成吉思汗的仇敌。在一次成吉思汗讨伐他的战斗中,使他漏了网。古赤勒豁在自己的国家灭亡之后,篡夺了黑契丹(西辽)的王位,迄今已有六年之久了。在不久的将来,消灭古赤勒豁是成吉思汗的既定方针。而待以后与黑契丹(西辽)交战时,尽管黑契丹(西辽)的邻国回鹘现在已隶属于蒙古的靡下,但由于其地理位置的关系,与黑契丹(西辽)勾结通敌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