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订婚宴

苒苒的笑容是对着镜子练过的,不论是嘴角弯起的幅度还是牙齿露出的颗数都恰到好处。于是男的硬朗帅气,女的温婉娇美,倒不失为一对璧人,一路行来得到艳羡无数。

从医院里出来,邵明泽问苒苒他什么时候去拜访一下夏宏远与韩女士比较合适,这个问题倒是把苒苒给难住了。

韩女士那里还好说,去拜访之前打个电话就可以直接去了。可夏宏远那里怎么办?自从得知夏辰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之后,他虽没和彭菁撕破脸,但人却是很少回家了。去公司见面自然是不合适的,可去夏宏远某个情妇那里见面更不合适。

苒苒咬着唇瓣,百般为难。

邵明泽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苒苒有些为难地回答他:“你知道的,我父母早就离婚了的……”后面的话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了。怎么说?说我父亲虽然再婚了,可是现在却没和再婚的妻子住在一起,而是流连在几个小情妇之间?

邵明泽理解错了,脸上露出了然的神色,善解人意地问:“是需要分别去拜访吗?没关系,你安排一下时间就好。”

苒苒犹豫了一下,只得点了点头。

不过这见面的时间还真不好安排。之前她怕夏宏远找她提林向安的事情,一直有些躲着藏着的,连公司都不敢去,恨不得夏宏远能再次忘了她这个女儿。眼下没法子,只得硬着头皮去找夏宏远。

到了那儿,苒苒把邵明泽想要订婚的意思一转达,夏宏远立刻表示赞成:“你们都不小了,这事的确该抓紧办起来。”

苒苒松了口气,又问在哪里见面比较好,这一下倒是把夏宏远给问住了,“嗯”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个什么来。苒苒就赶紧出主意说:“不如在外面约个地方吃顿饭,双方都便利。”

谁知夏宏远却不愿意,虽然他早与邵明泽见过几面,但这一回与以往都不同,算是邵明泽头一次以未来女婿的身份来拜见老丈人,唯有上门拜访才能瞧出正式来。他想了又想,问苒苒:“你妈妈现在住哪里呢?你和她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叫邵明泽去她那里,我也过去,大家一起在家里见个面。”

韩女士住在老城区,房子是韩家以前的老宅子,中间经历了些变故,几经倒手,最后终于又被韩女士买了回来。偌大的房子她一个人住,倒是足够宽敞。

苒苒想了想,觉得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个法子相当不错,至少可以给人制造一个夏宏远与韩女士关系良好的假象。她这边应了夏宏远的要求,转过头又去找韩女士商量。韩女士听了之后只沉默了片刻便答应了这个建议,只让苒苒约好了时间就提前告诉她,她好准备一下。既然都到家里来了,怎么也要留邵明泽在家里吃顿饭才好。

因着这个缘故,苒苒特意把时间约在了大家都能抽出空来的周末。等她带着邵明泽过去的时候,看到夏宏远的车子已停在了院门外。

韩女士出来给他们开门,微笑着对邵明泽点了点头,又转头对苒苒说:“我厨房里还炖着菜,你们先过去客厅里坐,你爸爸在那里。”说完便赶紧转身进了厨房忙活。

有熟悉的浓郁醇厚的肉香从厨房里溢了出来,萦绕在鼻端,叫苒苒一时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她刚刚放学回家,一进门就能闻出当天要吃什么。大多时候,韩女士还会从厨房里探出头来,问一问她学校里的情况,然后又连忙催她去洗手,准备吃饭。

邵明泽看出苒苒有些失神,伸手轻轻地碰了碰她,低声叫道:“苒苒?”

苒苒猛地回过神来,对他笑了笑,领着他往客厅里走。

夏宏远正坐在客厅里翻看报纸,见苒苒领着邵明泽进来只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全没了之前与邵明泽见面时的客气,隐隐带出些身为未来岳父的矜贵劲来。苒苒瞧在眼里只觉可笑,忍不住偷偷观察邵明泽的反应,见他言谈恭谨,进退有度,倒是一副女婿初见岳父的小心模样。

夏宏远本就对这个女婿极满意,架子端了一会儿就端不下去了,与邵明泽从当前的经济形势聊到市里新出台的市政规划。韩女士叫他们吃饭的时候,两人还谈得热络。

饭桌上,韩女士的话极少,眼角眉梢里却透出平日里罕见的柔和温婉,就连往日里的那些小讲究都不太在意了,只面带微笑地听着夏宏远在那里讲南郊湿地的开发对于西平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意义。

夏宏远状似随意地问邵明泽:“南郊那几个项目的规划出来了,不知你有没有关注。”

邵明泽慢条斯理地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这才抬眼看向夏宏远,微微笑着答道:“那边的事情一直是大伯在打理,我很少参与。最近又是刚回公司,很多工作都是新上手,还不太熟悉。”

夏宏远点点头,话有所指地说:“该关注一下,我瞧着那边的项目前景很不错,有心去做一做。找个机会和你家老爷子提一提,要是咱们两家能联手,西平市再无敌手。”

邵明泽谦和地笑了笑,跟着点了点头。

旁边一直沉默的韩女士不愿夏宏远多谈此事,便转而问起邵母的情况来,问最近有没有再闹腿疼,她认识一个老中医,治疗腰腿痛很拿手。邵明泽没拒绝韩女士的好意,很认真地记下了那位老中医的联系方式,说回头一定要带母亲过去看一看。

韩女士借着这个头说起了早年上山下乡时候的事情,忍不住感慨道:“我们这几个老同学当中,你妈妈是身子最弱的一个,幸亏回城早,不然一准儿熬不下去。不过就是这样,还是落了一身的病。”

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别处,夏宏远眨巴眨巴眼睛,到底没有再提南郊那几块地皮的事情。一顿饭吃完已是天黑,夏宏远带着邵明泽去客厅里接着聊天,苒苒则跟着韩女士进厨房收拾。

韩女士暗中瞥了一眼客厅里,低声交代苒苒:“尽快把日子定下来,好好地办一场。”

她一向如此,不管说什么基本上都是陈述句,很少有问句,好像从不会去询问别人的意见。苒苒对此早已习惯,闻言连话都没说,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对于她这个态度,韩女士虽然不满意,却也勉强容忍了。两人一时都是无话,各自忙活着手上的事情。



客厅里传来夏宏远与邵明泽的交谈声,虽听不太清楚内容,却能清晰地分辨出两人不同的嗓音,有高有低,间或夹杂着夏宏远爽朗的笑声。邵明泽也应该会笑的吧,不过他的笑大多很淡,只轻轻地弯弯嘴角便算了事。

苒苒低着头专心地洗着盆子里的水果,细细的水流从水龙头里无声地流出,温柔地淌过手背,仿佛能触到人的心脏,把整颗心都缓缓地浸透了,将一切焦躁与不安统统抚平了下来。

苒苒想,哪怕这一切都是假象,也请就这样一直继续下去吧,有一个温暖的家,有父有母,有丈夫,将来还会有子女。只可惜眼下的这个假象很快就被人打破了。

彭菁其实很清楚夏宏远这几年在外面一直没断过女人,但一直端着正室的范儿对那些流水一般的女子不屑一顾。男人嘛,总是贪腥的,没几个不逢场作戏的,不管他们怎么玩,只要他们还知道藏着掖着、记得惦记妻儿,那就不叫问题。

可一旦男人开始明目张胆地夜不归宿,并且连糊弄老婆都懒得糊弄的时候,这问题就严重了。她自己就是“小三”上位,当年仗着的就是青春貌美,最怕的也是有更加青春貌美的女子出来取代她的位子。

夏宏远久不归家,她从最初的宽容忍让到后面的以情动人,直到去公司哭闹了几次也不见效果之后,就深深地害怕了。于是当听人说在老城区见到了夏宏远的车时,她想也没想就找过来了。

彭菁本打算着是给“小三”一个好看,不承想堵到的却是个“老三”。

新仇旧恨齐上心头,彭菁二话不说就在院子里闹了起来,指着韩女士大骂她不要脸,满大街的男人不找,却要去勾引别人的丈夫。韩女士为人虽然强势,但自小家教良好,从不会也不屑与这等泼妇争吵,只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苒苒本在厨房里切水果,气得握着刀就要冲出去,被邵明泽强行从背后牢牢抱住了,无论她怎么拼命挣扎,都无法挣脱他强悍的禁锢。

事情闹得一团糟,夏宏远自觉丢人,黑着脸将彭菁扯出了门,塞进车里,连话都没顾上说就开车离去了。

苒苒还被邵明泽拦在客厅里,透过门口,她只能看到韩女士的背影,只见她十分瘦削,脊背里却像是被打入了钢筋,挺得越发笔直。

邵明泽缓缓地松开了手臂,低声在她耳边说:“过去安慰一下阿姨吧。”

苒苒僵僵地站着,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院子里的母亲,胸口像是被什么堵得满满的,有东西往上泛着,将嗓子梗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莫名的东西堵得她难受无比,却无从发泄,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倒是韩女士最先恢复过来,回身走进屋里的时候已是面色如常,仿佛刚才的事情从没有发生过,只神态平静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明天都还要工作,早点回去休息吧。”

邵明泽看向苒苒,目光中带着询问。不等苒苒说话,韩女士却先开了口:“我今天有点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小邵把苒苒也送回去吧。”

邵明泽这才点了点头,礼貌地向韩女士告别,领了有些木木呆呆的苒苒出来。

老城区的路况不太好,邵明泽开车开得缓慢,不急不忙地穿过灯光昏暗的小街。时间还早,街边上还有许多纳凉的人,三五个聚在一起,有老有少,笑语融融。苒苒沉默地看着车外,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如果我以后有了孩子,死也不会离婚。就算是名存实亡的婚姻,我也要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她的面容倔强,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狠劲,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邵明泽很久都没见过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意外之余心情也不禁有些复杂。他能从感情上理解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样的话,可理智上却想告诉她,完整的家庭并不见得就一定幸福,一个痛苦的婚姻更是绝不可能给予孩子幸福,与其痛苦地纠缠在一起,还不如彼此放手,各寻生路。

他还想告诉她,幸福从来都是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你没有权力要求别人一直对你的幸福负责,即便那是你的父母。你曾是他们的责任,却不是他们的人生,他们可以选择为你牺牲,同样,他们也有权力选择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可现在不是辩论的时候,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说:“别太自私,也别太无私。”

是的,别太自私,也别太无私。

别做太自私的子女,也别做太无私的父母。每个人都有独立的自我,既不要为别人活着,也不要把自己的人生与幸福寄生在别人的身上。

苒苒忍不住转过头看他,他的眉眼浓烈依旧,脸上的线条也一如既往的硬朗,可不知为何,她却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丝温柔与怜悯。是她的错觉吗?

看她这样怔忪地望着自己,邵明泽的心不禁变得柔软起来。他淡淡地笑了笑,腾出右手探过去摸了摸她的头顶,低声叹道:“傻丫头。”

不管她把自己的外表伪装得多么隐忍成熟,内里却仍是个没有长大的傻丫头,稍不留意就会露了本心。就像多年前的那个深夜见到的她,再多的凶悍泼辣也不过是遮掩、软弱、无助,回过身去就能哭倒在同伴的怀里。

苒苒想不到他会有这个举动,一时有些愣怔,过了片刻才轻声说:“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们尽早订婚吧。”

邵明泽抿了抿唇,回答得很简单:“好。”

见过了双方的家长,剩下的事情更是顺理成章。几天之后,苒苒就把订婚宴的请柬拍在了穆青的面前。

穆青被震得目瞪口呆,翻过来覆过去将请柬细看了几遍,这才惊愕地问苒苒:“真要和他结婚?这么快?”

“是订婚,不是结婚。”苒苒纠正她。

就是订婚也太快了些啊!认识不到三个月,脾气都还没摸透呢,怎么就能把婚事定下来呢?穆青神情严肃地盯着苒苒,问,“你真决定了?都考虑清楚了?”

苒苒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改天介绍你们认识一下,总的来说他人还不错,比较成熟,也算有些担当。”

穆青没见过邵明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个成熟法,她也不关心这个,只是忍不住又问了苒苒一遍:“你真考虑清楚了?不是屈服于你家韩女士的淫|威之下吧?我可告诉你,婚姻可是人生大事,这婚不是结给别人看的,与其最后落得个二婚,还不如一直‘剩’着好呢!”

苒苒听了哭笑不得,伸手就给了她脑袋一巴掌,笑骂道:“算了吧,你少咒我。我这还没订婚呢,你就咒我二婚。回头真被你这乌鸦嘴说中了,我可咬你啊!”

穆青赶紧扭头“呸”了两口,又轻拍了两下嘴巴,一个劲地嘟囔:“童言无忌,大风刮去。”

苒苒不理会她,探过身去看她桌前上的信封,问:“又给你那两位小朋友回信呢?”

穆青点点头,仔细地将信纸折好装进信封里,将封口封好。自从她工作后就开始资助两个山区的女孩子读书,就是在生活最拮据窘迫的时候,也从没断过。孩子们每个学期都会寄信过来说一说学习上情况,穆青看过之后都会认真地回信,一笔一画的,满满地写上一大篇,有时候回答一些来信上的问题,更多的时候只是随意地写一些生活中的小事。

苒苒看她动作那样认真,叹道:“真希望这俩丫头是有良心的,以后翅膀硬了也别忘了你。”

“我从没想过要她们记住我。”穆青忽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苒苒,“只希望她们在以后有能力帮助别人的时候,也能向别人伸出援手。”

苒苒了然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你献出爱心不图回报,只求这份爱心能继续传递下去,对吧?”

“聪明!就是这个意思!”穆青笑道。

苒苒得意地挑了挑眉梢,半是玩笑地赞道:“嘿!这可真够高尚的。”

穆青却是笑着摇头:“这还真不是什么高尚,只能算是对自我存在的肯定吧,或者说是寻求自我心灵的净化。只有经常做做这样的事情,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对于社会的一点点意义。”

自我存在的肯定?苒苒微微怔了一下,沉默了片刻后突然说:“穆青,我真觉得你是一个心智特别强大的人。”

穆青夸张地打了个冷战,抱紧了肩膀:“还是少拍马屁吧,你只要嘴一甜,那就一定没好事。说吧,有什么事要我做。”

苒苒反而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拍马屁,纯属是发自肺腑的敬佩。其实也没别的事,你手上的事忙完了吗?忙完了就陪我逛街买衣服去,我订婚的礼服还没选好呢!”

“礼服不是定制的吗?”穆青有些意外。

“时间上来不及了,凑合着买成品吧。”

穆青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就是买成品也得邵明泽陪着啊。”

苒苒却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他前些日子刚回去接替他大堂兄的职位,上下不知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呢,实在是腾不出空来。我自己先去转,看好了直接叫他过去试就好。”

当事人都不在意,又是已经定下来的事,穆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乖乖地闭了嘴,陪着苒苒出门。两人从早上十点一直逛到晚上十点,足足逛了一个对时。穆青最后累得脸色都变了,坐在路边的休息椅上哀号:“夏苒苒,你放过我吧。资本家都没你这么狠,你看看你买的这些东西,你把我当牲口使啊?你老爹这是给了你多少钱啊?看把你给烧得啊,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苒苒也累,不过兴致却好。

许是夏宏远对邵明泽这个女婿十分满意,也不愿在邵家人面前失了面子,所以出手确实极为大方。不过,她最高兴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夏宏远终究没有在她面前提林向安的事。不管他是怎么想的,是因为要和邵家联姻也好,还是顾念着女儿的脸面也好,到底是没有说这件事情。

因为这个,苒苒的心情一直很不错,并且将这种欢愉维持到了订婚宴。

订婚宴算起来有些低调,只请了两家的亲朋好友。夏宏远本来还有些不满意,可等晚宴上邵老太太当众送了苒苒一套家传的红宝石首饰,他心中的那点不满意顿时烟消云散了。

首饰值多少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代表着邵家的态度,他夏宏远不缺钱,缺的就是这个态度!

但不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叫所有的人满意,有些人满意了,必然会有另外一些人不满意。邵云平混迹商界多年,早已练就了万事不上脸的本领,自是不露分毫破绽。可邵明源则功力不够,那笑容瞧着明显有些不自然。

三房的夫妻本来还有心看热闹,可一见邵老太太把那套首饰送给了苒苒,邵明泽三婶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

苒苒察觉到这私底下的暗潮涌动,半是玩笑地低声与邵明泽抱怨道:“嘿!老爷子这是打算做什么?给你撑腰还是故意给你拉仇人?”

送她这样的东西,还讲明了是要传家的,就差明着宣布邵明泽是邵家未来的接班人了。这样的行径,虽然是向人表明了邵老爷子强挺邵明泽的态度,但也同时将邵家人的妒火都集中到了他一人身上。

邵明泽面带微笑,与远处的一个熟人遥遥举杯相敬,嘴里却是轻声答道:“算是考验?”

老爷子的心理他能够猜到个七八分,大概是想着趁自己还震得住,就把家庭内部的矛盾激化到极点,一次性地把该解决的都解决了。如果连邵家的内部都平定不了,那么他自然是没有资格坐上邵氏集团最高处的位置的。

两人相携着在场中敬酒,邵明泽收敛了往日的刚硬霸道,脸上有着浅淡的笑意。而苒苒的笑容是对着镜子练过的,不论是嘴角弯起的幅度还是牙齿露出的颗数都恰到好处。于是男的硬朗帅气,女的温婉娇美,倒不失为一对璧人,一路行来得到艳羡无数。

此情此景落入不远处的邵明源眼中,只觉得心头那团怒火烧得越加旺盛,脸上的忿恨也更加难以遮掩。一旁的邵云平瞧他如此,忍不住走近了低声呵斥道:“没用的东西!心中一点事也藏不住!”

邵明源气哼哼地收回目光,愤愤不平地说:“爸爸,我仔细问过欣然了,她根本就是被人利用了!那件事分明就是他邵明泽设局给我跳,你看看他现在猖狂得意的样子!”

方欣然是邵明源的情妇,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她本来借着邵明源的路子找了个十分清闲的工作,谁知干了没多久却突然跳槽去了一家进出口公司,然后为了业绩,死活磨着邵明源拿下了邵氏一张上亿元的采购订单。没想到问题就出在了这份订单上。材料入库之后才查出来存在严重的质量问题,等邵氏再去追究对方责任的时候,那家所谓的进出口公司早就不知所终了,只留下方欣然,竟是一问三不知。

事情弄成这样,如果邵明源敢于承担责任,出来认个失察的错也就罢了,毕竟这份订单的份额对于邵氏来说并不算很大。可错就错在他是因着要讨情妇欢心才签了这个订单,所以自己先心虚得很,就想着偷偷掩下这件事,于是就将那批不合格的原料冒充合格产品用到了生产当中。最后,事情非但没有遮掩住,还以更难以收场的形式爆发了。

邵老爷子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被连夜送进了医院急救。邵明源也因此被免去了邵氏副总经理的职位,而邵明泽则借机回到了邵氏总部,掌管了半壁江山。

不管此事是否是邵明泽故意设局陷害,可最后的获益者就是他,只凭着这一条,邵明源就有理由恨他入骨。

邵云平见自己的儿子如此沉不住气,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他设局你就跳?别怪人家奸,要怪也怪自己蠢!有本事你也给他下套子去!”

邵明源心有不平,却不敢和父亲争执,只得委屈地低下头去。见他这般,邵云平的怒火反而平息了几分,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过去应酬朋友,别叫人看笑话。”

邵明源点点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换了杯酒往人群里走过去。邵云平这才放下了心,重新把心思放到邵老爷子与夏宏远处。

邵老爷子大病初愈,精神不济,晚宴尚未过半面上就显出了疲态。邵云平见状便凑过去恳切地低声劝道:“父亲,您身子刚好点,受不得累,不如先去歇一会儿吧,这里有我帮明泽照应着。”

邵老爷子的确感到累了,闻言就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跟夏宏远解释两句、道了声“抱歉”,然后留下邵云平替自己照应,提前退场下去休息了。

夏宏远与邵云平早就有过接触,两人又是平辈,说起话来就随意了许多。两人闲聊了几句,不知周围是谁提到了南郊的几个开发项目,就听有人玩笑道:“谁不知道邵家和夏家是其中实力最强的两家,没想到你们两家竟然做起了亲家。这回可倒好,不管项目落到谁手里,最后都得落到一个锅里。依我看啊,干脆也别竞争了,直接合作吧!”

其实夏宏远早就有和邵家合作的意愿,只是碍于邵明泽与邵云平的利害关系,邵云平怕是不会乐得见两家合作,所以他也不打算和邵云平谈这件事情。于是听了这话他也只是笑了笑,并未理会。倒是邵云平笑着与他说:“夏老弟,我倒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夏宏远只当他是说场面话,因此便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应承着哈哈笑了两声。谁知订婚宴后过了没几日,邵云平就真的正式约见了他,商讨起两家合作拿下南郊那几块地皮的事情来。

苒苒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联系了邵明泽。

邵明泽反应平静,说:“这件事情我知道,他跟老爷子打了招呼,也征求了我的意见。就眼下的情形来说,合作的确是双赢的方案,我没有理由否定。”

两家既然都已经联姻,那么合作这事看起来的确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苒苒心中却隐隐感到不安。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你大伯会有这么好心?”

与苒苒相比,邵明泽做事更加理智谨慎。邵云平此事高举的是邵氏利益的大旗,打造的是一个丝毫不会因为私利而影响公司利益的“大公”形象,所以他也怀疑邵云平此举的动机,但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他什么话也不能说。

邵明泽沉默了一会儿,安慰苒苒道:“目前还看不出什么,更何况夏叔叔也不是一般人,什么样的选择最有利,他心中是早有数的,你不用担心。”

苒苒点点头,明白自己担心也没用。夏宏远早就有心和邵家合作,现在好容易有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在眼前,自然是不会因为她的一点点担忧而放弃。而且,她这些担忧还是毫无证据的,就这样拿到夏宏远面前去说的话,怕是只会引得他笑话。

果然,她刚一提醒夏宏远需要提防邵云平这个人,夏宏远就笑了,说:“苒苒,你记住,这世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就是亲人之间还要相互提防呢,更别说是这种姻亲关系了。可难道就因为要提防就不做事了吗?不管邵云平他藏的是什么心,能为我们所用就够了。再说了,邵家现在做主的还不是他,不管他能掀起多大的风浪,最后拍板的还得是他家老爷子。所以嘛,咱们戒心要有,但是,事情也要做!”

苒苒并不认同夏宏远的话,可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只得沉默了下来。

夏宏远瞧着她,心思有些复杂。自己这个女儿头脑够聪明,行事也算谨慎,就是还不够果敢决断。如果她是个儿子,也许就没有这样的问题了。他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思量了一下,又说:“苒苒,不要到下面去了,留在爸爸身边吧。南郊的项目马上就要招标了,到时候公司会成立一个专门的投标团队,你进去跟一跟。”

苒苒一时愣住了。要她进投标团队,她一个新手,进去能做什么?她愕然地看向夏宏远,问:“叫我去投标团队?可是我对这些都是一窍不通啊!”

夏宏远的态度却很是坚定,正色道:“不会可以学!我叫陈洛带着你,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他。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做好了,以后就能成为你的资历。”他停了停,又语重心长地说,“苒苒,爸爸身边缺人用,又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没时间等着你从底层慢慢做起,多辛苦一些吧。”

他这几句话说得推心置腹,苒苒不禁有些动容,点头应了下来:“好吧,爸爸,我尽力吧。可是,我得把话说到前面。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工作,现在你突然叫我去做这个,分明是赶鸭子上架,要是做不好,你可不能怨我。”

夏宏远见她事还没做就先考虑退路,忍不住笑道:“公司里有专门的投标团队,再说还有陈洛跟着这个项目,有什么事他就能解决了。你去了就相当于钦差,谁还敢使唤你不成?傻丫头,你发什么愁?再说了,不懂可以学嘛,我叫陈洛给你做个短期培训好了。”

他把事情说得简单,苒苒也就没怎么上心,想着就这么几天的工夫,还能怎么培训啊。再说又是陈洛那么个好脾气的人来培训她,顶多就是做做样子。

谁知这个培训上得竟比当年的高考补习班还要辛苦!

陈洛的嘴角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扬起,带着三分浅淡的笑意,看着是个极好说话的人。可真正相处起来,她才知道这人简直就是只笑面虎,话说得比谁都温柔,做起事来却是比谁都心狠手辣。资料一摞摞地往她面前堆,看完一摞还有一摞。而且还特意讲明了不是看一遍就算了事,虽然不求百分百记住原文,但起码也要读懂读透,提到哪里都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这么多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怎么可能一下子都读懂读透嘛!苒苒暗自哀号,看得头大的时候,忍不住用头去撞面前摞了半尺高的资料夹,嘴里乱七八糟地小声念叨:“我要做吃喝玩乐的富二代,我不要做苦逼女强人……”

陈洛就坐在不远处,听见动静抬眼看过来,又听她嘀嘀咕咕地念念有词,想了想便起身走过来,在她身旁俯下身来,温声问:“怎么了,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

不是有什么地方看不懂,而是有太多地方看不懂!苒苒抬头看他,他的眼神明亮,笑容温暖,她的眼神迷茫,一脸苦相。

陈洛不由得笑了,开玩笑道:“为什么不说话,是看书看傻了,还是看帅哥看傻了?”

苒苒这才回过神来,索性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答道:“就算是帅哥,在苦难面前也失去了魅力了。我好久都没有这样逼着自己学东西了,简直像一觉醒来又回到了高考前。陈老师,咱们偷偷商量下,反正我跟着掺和这事也是为了镀个金边的,您能不能将您的贵手稍稍地抬高一些,放我一马,成吗?”

陈洛笑了笑,缓缓地摇摇头:“不成。”

“您真敬业。”苒苒勉强地弯了弯嘴角,重新低下头去看手上的资料。

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苒苒之前的所学所用都和地产开发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这人生头一回跳槽就一步跨过了喜马拉雅山脉,她再怎么优秀,再怎么努力,做起来也觉得吃力。短短十几天的培训,就算是有陈洛指点着,也不过是强行记住一些理论知识,毫无实际工作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