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客房

从城南高铁站到城北落星湖别墅区车程将近两小时,一路却不尴尬。

裴月是个很热情也很时髦的长辈,时下流行的东西她都知道。

上车没聊多久,沈星若就被拉着一起自|拍,拍完裴月还拎出个ins网红最爱的修图软件,边修边给沈星若传授心得指点迷津。

下车的时候天色已晚,落星湖吹来温柔夜风,放眼望去,湖畔别墅群低矮错落,鹅卵石小道蜿蜒进雕花铁门,沿路英式庭院路灯铺成一路暖黄光晕,沈星若不由想起了《千与千寻》里会向人弯腰打招呼的独脚灯。

说起来,裴月也像是一盏独脚灯,正源源不断向孤身来到陌生城市的她释放善意。

司机刘叔帮忙拿行李,裴月则挽着她往屋里走。

陆家是三层的独栋小别墅,屋外有草坪泳池小花园,屋内装修与沈星若预想中的奢华风格不大一样,精致温馨,很有家的感觉。

裴月拉着她里里外外介绍,“平时吃完晚饭可以去湖边散步,附近还有音乐厅,艺术中心,星城图书馆去年也迁到了这边,走个七八分钟就能到。”

“你房间在三楼,我一早就给你布置好了,对了,你房间就能看到落星湖,晚上睡觉可以开点儿窗,自然风还是很舒服的。来,我带你去看看房间。”

“裴姨,不用这么麻烦的。”

沈星若被拉着往上走,后知后觉发现情况和她想象中不大一样。

她原以为只是在陆家做客两天,等开学就搬进宿舍,可现在——

“你就当住在自己家,别拘着,明礼虽然要求住宿,但高二周末不补课的,以后周五放学,我就让老刘去接你。”裴月叹气,“你阿姨我啊,一直想要个女儿,只是以前生孩子的时候落了点病根,现在年纪又大了。”

声音稍顿,裴月又笑道:“年前你爸说把你送过来,我这一天天盼星星盼月亮的,总算把你给盼来了。你陆叔叔忙,陆星延也不贴心,你瞧瞧,寒假这和同学出去玩,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要回了才发信息知会我一声,合着还想让我给他接驾呢,我才懒得理他。”

陆星延。

沈星若将这名字在脑海中过了遍。

裴月推门,回头朝她招手,“快过来,看看你房间。”

沈星若依言走到门口。

映入眼帘的,是满目少女粉白,配色梦幻,装饰却不花哨。

桌上水晶花瓶剔透,插有几支百合,花朵新鲜娇嫩,似是在欢迎新主人的到来。房间阴面,还置有一台白色的斯坦威大三角。

“我们家没人会弹钢琴,以前放客厅就是当个摆设,你陆叔叔特意嘱咐人给你挪上来,还喜欢吗?”

她以前也有一台斯坦威大三角,许久不见,倒是分外亲切。

沈星若点头,“谢谢裴姨,谢谢陆叔叔。”

“什么谢不谢的,你这孩子就是太有礼貌了。”裴月望着沈星若,满眼慈爱,脸上的笑收都收不住。

裴月之前说的都是大实话,她一直都想要个女儿,毕竟女儿才是贴心小棉袄,她那儿子吧,勉勉强强算条秋裤。对比着看沈星若这小姑娘,漂亮懂事教养又好,听说还很聪明,简直就是羽绒服送上门了。

考虑到沈星若奔波了一天,裴月也没再拉着她多说什么,只让她洗漱完就早点休息。

沈星若应下,又将裴月送至门口。

陆家其他人好像都不在,目送裴月背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沈星若在门边倚了一小会,轻轻合上房门。

晚上十点十五分,星城樟岭体育馆,当红偶像歌手林誉的“说爱你”全国巡回演唱会星城站,提前一刻钟匆匆宣告结束。

林誉本人早在团队安排下火速离场,只余体育馆内哭嚎一片,乱作一团。

代表林誉应援色的酒红荧光棒扔了满场,撕坏的手幅横幅、砸在地上已经不亮的灯牌,堆积成满地狼藉。

好不容易挤出体育馆,几个男生都有种劫后余生的解脱感,仰头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只是仍旧难逃魔音灌耳。

陈竹气得徒手撕T恤,“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辛辛苦苦不吃不喝蹲点抢的vip,谁要看他和别的女人求婚啊啊啊啊啊!!!”

门口买的演唱会周边白T八十一件,质量挺好,撕了半天没撕动,陈竹又是咬又是扯,别了十根小黑夹才固定住的心机自然小清新丸子头已经蓬散开来,伴随她哭天抢地的鬼叫一抖一抖,完美诠释了何为动若疯兔。

另外几个女生也是真情实感的林誉颜粉兼女友粉,这会已经气到模糊,拿着纸巾鼻涕眼泪一把擦。

有女生附和着大喊,“可是那个女人长那么刻薄,凭什么和木木在一起,啊啊啊啊我要气死了!他怎么可以这样!!!”

“就是!她还比木木大五岁!我要疯掉了!!!”

一向老实的边贺推了推眼镜,和旁边的许承洲小声嘀咕道:“前两天看电影的时候,她们不是还夸男主角在演唱会上给女主角唱歌表白很帅吗?”

女生不约而同跳脚,“你给我闭嘴!”

边贺瞬间安静如黄焖鸡。

许承洲无语,“我说,你们有完没完?”

可回应他的却是一阵变本加厉的啊啊啊和嘤嘤嘤。

他想不明白了,“那小白脸身高不足一米七五,腹肌一整块还敢撩衣服,动不动就比心飞吻,声音娘们唧唧的,你们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

最后这一句发自灵魂深处的质问仿佛自带3D立体环绕效果,空气在这一瞬间悄然凝固。

几个女生抬头看他,静默三秒,忽然抄起手里东西就往他身上扔——

“木木明明就有一米七六!你别造谣!”

“你数学及过格吗你还好意思diss我们家木木!”

“你才娘们唧唧的,你全家都娘们唧唧的!”

“我靠!”许承洲侧身躲了躲不明暗器,

没等他站直,另一波暗器又朝他飞来。

眼瞧这几个疯女人大有嚷到满体育馆的失恋者联盟前来围攻的架势,许承洲怂了,嘴里嚷嚷着“救命”,边躲边往陆星延身后跑,丝毫不见刚刚diss人家偶像的威武雄壮。

陆星延被吵得眉心突突直跳,又被许承洲拉着晃来晃去,耐心已经宣布告罄。

他皱眉,抬头往前看了眼。

有稀疏的风掠过额前碎发。

女生们扔东西的动作倏地顿停。

陆星延心情不好——这个认知,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泼来,让人清醒不少。

北风那个吹,雪花没有飘。

短暂清醒过后,几个女生又陷入了情绪低潮,时而激动地diss几句林誉未婚妻,时而丧着一张脸瞎几把哭嚎。

她们这状态显然还不适宜单独回家,到时候被爸妈抽送一顿藤条炒肉都是轻的,万一半路失心疯,来个我以我血荐偶像,他们这些男生估计还得上一回社会新闻,指不定要被编排成什么道德沦丧的新新败类。

于是许承洲主动讲和,又一番劝慰,

在“偶像鲜肉千千万,谁谈恋爱谁王八蛋”的口号号召下,女生们情绪慢慢稳定,决定和男生一起去吃烧烤平复心情。

夜里烧烤摊最是热闹,前前后后聊着的都是大几千万的生意,扎啤汩汩冒着白沫,空气中满是烧烤调料的味道。

陆星延没什么胃口,心情也不大好,听许承洲吹了会牛逼,又听女生们讨论到底要不要脱粉爬墙,困意再次席卷而来。

女生失恋后对她温柔体贴乃是趁虚而入的第一准则,为给陆星延创造机会,许承洲才提议来吃烧烤。

这会见他这么不积极不上进,许承洲也是操碎了心。

陈竹吃牛肉串的时候辣椒粉飞进了眼睛,他撺掇边贺打配合,一个给陆星延塞矿泉水,一个给陆星延塞湿纸巾。

可陆星延没会到意,又有点困,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又用湿纸巾擦了擦手。

“谢了。”

还挺懂礼貌。

许承洲瞪圆了眼。

他说错了,陆星延再单身六十年都是活该。

回到落星湖已是深夜。

之前还给裴月发消息说今晚肯定回,可墙壁挂钟早就走过十二点,陆星延下意识看了眼手机。

竟然没有新信息。

他换了拖鞋,又将外套扔在沙发边,上楼。

二楼是书房健身房多功能影厅,还有衣食父母的卧室,整层都没开灯,很安静。

陆星延住三楼左边第一间,没停留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口,他搭上把手,眼皮也随拧把手的动作往下耷拉。

还没拧到一半,他手上忽地一顿。

门底缝隙有光。

视线在那道光晕上停留几秒,陆星延很快想起之前几次不美好的“捉奸在房”经历,他松开手,又往后退了两步。

楼道安静,陆星延左右打量着。

终于,他在“进房火速低头认错但还是要被母上大人苦口婆心教育”的漫长折磨和“随便睡间客房先躲了今晚再说的”暂时安逸中选择了后者。

没别的,他真的很困。

右边第一间客房最大,和他房间格局对称,他没多想,走过去,推门而入。

迎面一阵夜风,凉飕飕的。

陆星延被吹得清醒三分。

房里开了盏落地灯,暖黄光晕柔和,映照出来的装饰布置与他记忆中的客房相去甚远。

他怔了几秒,目光才落到倚坐飘窗的少女身上。

窗外夜风带起纱幔层叠的窗帘,也带起少女及至脚踝的长裙裙摆。

她手里把玩着打火机,火光冒头,一窜一窜在风中跳跃。

在被风吹灭之前,“咔哒——”

打火机合上了。

两人的视线也终于在半空中交汇。

她似乎不太开心,唇角向下抿着,冷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