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簪中泪

出了镇,十里开外的街上有家酒馆,店里出了名的桃花醉让人流连忘返。玉娘每回都喜欢在这楼上饮酒,看着楼下行人走走停停。

“玉娘,你可好久没来了。”说话的是酒馆里的老板娘晴郸。玉娘品尝着好酒说,“最近遇到的事情比较多,又准备出趟远门,可实在是馋你们家的酒,这不,我今天就是来喝个过瘾,还准备带上一壶走呢。”

“出远门,你可很少出远门,那什么时候回来啊。”

“嗯⋯⋯有可能很快,也有可能很慢。”

晴郸又帮玉娘添了一杯酒,“那路上小心,早去早回,我给你留着好酒。”

玉娘点点头,“你,还在等呢?”

晴郸淡然一笑,“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不说了,我去给你把壶装满。”说完拿着玉娘的壶,下楼装酒去了。

玉娘虽说要去还剑,可并不着急,一路走走停停。路过溪边歇歇脚,打开酒壶,阵阵酒香飘散,一路过男子停下脚步,“姑娘,请问,你手上拿的可是桃花醉。”

玉娘点点头,“春风铺十里,把酒对明月,笑看人世间,不如桃花醉。”两人异口同声念出此句。相视一笑,玉娘把手中的酒壶递给男子。男子也不扭捏,伸手接过喝了一口,“咦,姑娘,你这酒是桃花醉吗?”

玉娘无奈地看着他,“你自己都闻出来了,怎么还来问我?”男子又仔细闻了闻,“味是这个味,怎么酒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难道是我出了趟远门,家里的工人偷懒了?”

“偷懒,这酒都是我朋友自己酿造的,怎么成了工人。”

男子把酒杯递还给玉娘,“姑娘的朋友也是酿酒师,可这桃花醉明明是我的兄长自创的啊。”

玉娘想了想,“不妨你带我去你家里瞧瞧,说不定我朋友与你兄长相识呢?”

男子点点头,“姑娘请吧,我家穿过这溪流,就在那镇上。”

两人结伴而行,很快就到镇上,要不是玉娘知道自己身在别处,真的会以为自己就站在晴郸的酒馆前。这酒馆的布置,简直和晴郸那一模一样,什么地方摆放什么东西都丝毫不差。

玉娘想了想,直接就往后院走去,男子看着立马跟过去,“姑娘,你去哪,等等我,我带你去,这后面你不认识。”

当男子找到玉娘时,玉娘已经站在后院那颗桃树下了。“姑娘,你怎么走那么快,咦,你怎么知道这后面有颗桃树,这桃树是当年我兄长与一位姑娘种下的,没人带路,是找不到这里的,难道你⋯⋯”

玉娘看着这棵桃树,“我有位朋友,她酒馆里面的布置和这里一模一样。”男子有些激动,“她没死,她竟然没死,太好了,姑娘那位朋友现在在何处,过得好不好?”

玉娘稍微明白些,抚摸着桃枝上的花瓣,淡淡地说,“我那位朋友她很好,就是她在等,等着那个可能去找他,也可能永远不会找她的人。”男子有些难过,“姑娘,你随我来。”

玉娘跟在后面,来到一处房间,男子推开门,房间里面温暖干净,空气中有着淡淡桃花的香味,放眼望去,墙上挂的都是晴郸的画像。“姑娘这是我兄长生前的屋子。”玉娘惊讶道,“你兄长已经过世了?”男子点点头,“是自尽的。”

玉娘轻叹一口气,“我认识晴郸时,就知道她一直在等一个人,可我没有想到那人已经不在。”男子有些难过,“哎⋯⋯”

兄长名叫南风,人就像春天的风一样让人和煦温暖,而我叫南雨,心情变化犹如夏天的雨。我与兄长相差三年出生,虽是三年,但我与兄长并无任何隔阂,一起闹,一起玩耍,很是和睦。

兄长和晴郸是在那年斗酒会上认识的,后来从兄长口中得知,晴郸是这个世上最率真最随性最可爱的女子。

我们镇上每年都会举行斗酒大会,每家每户都会把自己酿的最好的酒拿出来让大家一起鉴赏,喝酒品味,谁能说出对方酿酒的材料越多,就是赢家。那年兄长埋头酿酒,酿出了一坛让家里赞不绝口的好酒。

兄长很是有信心,大会当日正如兄长所料,大家都未能说出兄长酒里的材料,直到遇到晴郸。

那日晴郸从街头喝到了街尾,已经赢了好几家的彩头,虽喝那么多酒但眼神还是清明一片。就在大家讨论兄长酒中材料时,晴郸喝了一杯,大声念出了兄长酒里的材料,但有一味还未品出。晴郸也不着急,只是一边喝酒一边琢磨。

兄长虽被猜中材料,可并不恼火,慢慢喝着酒等着晴郸猜出最后一味。两人就那么席地而坐。斗酒会的热潮慢慢散去,两人并不为被外界打扰,一人喝酒琢磨,一人喝酒看着另一个人琢磨。

就这样,两人竟然从天黑一直喝到天明,直到晴郸一脸惊喜地看着兄长,“我猜到了,你最后一味用的是桃花花瓣上的露珠。”

兄长很是惊喜,“姑娘猜得没错,此酒最后一味就是用桃花花瓣上露珠酿造的。”晴郸笑得很开心。后来听兄长说起,那日天微微发亮,第一抹阳光落在晴郸因为喝了酒娇艳万分的脸上,像是给整个人镶上金边。

兄长至今不忘晴郸那天的笑容。

两人因为斗酒成为好友,时不时就会在一起讨论酿酒和喝酒,甚至有时能坐在桌前慢慢饮酒至三天三夜。慢慢的,两人感情越来越好,一天两人齐齐消失,几日后回来,两人不仅带回了桃花醉,兄长还向家里禀明要娶晴郸为妻。

可我母亲怎么也不同意,说晴郸来历不明,我们南家在镇上是有头有面的人家,不能娶一个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女子为妻。那是我第一次见兄长反驳母亲,不听母亲的话。

兄长执意与晴郸成亲,不顾家里阻拦带着晴郸离开南家在外住下,说等一段时间就会挑日子迎娶晴郸。

两人住在一起很是恩爱,共同酿制桃花醉,酿制属于他们两的酒。一日,兄长要出外寻找更好的酿酒材料,让晴郸好好留在家中等他回来,说回来之时就娶晴郸为妻,晴郸很是幸福。

家中母亲得知兄长外出,便来到晴郸与兄长住处,要赶走晴郸。晴郸并没有生气,还恳求母亲,希望母亲可以让她与兄长在一起,可是母亲并不答应。

晴郸说着说着,便觉得不舒服,有些呕吐的症状,那时晴郸已有一月身孕,她自己并不晓得,母亲却看出端倪。

母亲后来回到家中,命令家里仆人熬制堕胎药,第二日又来到晴郸住处,骗晴郸喝下此药,晴郸以为母亲接纳了她,很是欢喜。那日天将落雨,电闪雷鸣,晴郸一直捂住肚子,呼喊着兄长的名字。

血,到处都是晴郸与兄长孩子的血,雨水再怎么冲洗也冲不掉那浓浓的血腥味,就像是要让人永远记住,有一未成型的婴孩还没出世便已夭折。

晴郸就那么痛昏过去,母亲以为晴郸已死,便命人把晴郸拖去荒芜人烟地方处理掉,找人模仿晴郸笔迹,告诉兄长,晴郸因为爱上别人已和别人双宿双飞。

待兄长回来见到此信和兄长送给晴郸那枚桃花簪子,兄长郁结于心,一口鲜血喷洒在信上后就晕了过去。

从那以后,兄长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日除了酿酒,就是把自己关在屋里作画,画的全是晴郸。后来不知是谁说漏嘴,说晴郸不是走了而是死了,害死她的还是母亲。兄长跑去与母亲对质,母亲大怒说出真相。

兄长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用冷冷的眼神望着母亲没有再说话,然后默默回去自己屋里,把自己关在屋内好几日,不吃不喝。母亲实在担心,就找来仆人撬开兄长房门。

那天也是一样的雨夜,待大家进屋时,满屋满地都是晴郸的画像,开心的晴郸,生气的晴郸,喝酒的晴郸。然后我们在床上发现了兄长,但兄长已经用那枚送给晴郸做定情信物的桃花簪一簪穿心,已去多时,后来给兄长入殓时那簪怎么也拔不出来。

玉娘又饮一杯桃花醉,“所以你兄长以为晴郸离去,也殉情而死吗。”南雨点点头,“如果今日不是遇到姑娘你,我还不知晴郸还活着,也罢,两人总有一人还活着,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玉娘轻叹一口气,“请问,你兄长被葬在何处,我想走时去为晴郸祭奠一下。”南雨点头告诉了玉娘地址。

玉娘入夜独自前往南风埋葬之地。挥手扫开泥土漏出棺木,开棺后,果然如南雨所说,那枚桃花簪插在胸前无法拔起。玉娘轻念法诀,将桃花簪升到半空,左手用从南风的骸骨由上往下,骸骨变成一道白光,被玉娘注入进桃花簪内。

完事后,玉娘收拾好,好似一切不曾发生过。

第二日玉娘向南雨辞行,走时南雨问玉娘,“这些年,晴郸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兄长?”玉娘摇摇头,“有些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明白。”

玉娘从原路返回,回到晴郸酒馆处。晴郸抬头看见玉娘,“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玉娘没有说话从包里掏出桃花簪放在晴郸面前。晴郸在看到簪子那刻起,便抑制不住眼泪。

“我以为我已经死了,没曾想老天垂怜,让我被人救起。等病一好,我就去找他,可他却留给我一座孤零零的坟墓。我浑浑噩噩不知身在何处,身体好了病,病了好。后来我开了这家酒馆,和南风那的一模一样。我骗自己,他还没死,他一定会来找我,可是我早就知道,我要等的那人,恐怕是永远不会再出现了。”

传言有两个镇子,这两个镇子都有一个酒馆,酒馆里面的布置一模一样,就连后院种的那颗桃树开花时,落下花瓣的时间都是一样的。

酒馆里面都卖着名叫桃花醉的酒,听说此酒让人流连忘返,但两家之间只有一家的酒,用情至深之人喝起来味道是苦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