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在回公寓大楼的路上,西嶋只要一看到停在路边的车子,就会大声念出来它的车型,然后偷偷回头看看小南。“天际!”

“朗程(天际,朗程都是日产汽车公司的产品。)!”

西嶋的声音在夜空中不断地回荡。

“连小南本人都说办不到了,你还是省省吧。”我劝着西嶋。可能小南这人脾气实在是太好了,她不但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而且只要西嶋一喊她便按照他的指示停下来,仿佛仔细品味交响乐的演奏似的闭目冥想,默不做声,但最后还是无奈地摇摇头。

“北村你信吗?”鸟井怕了拍我的肩膀,“有不少家伙都嘲笑这个事情。”

“这个事情是哪个事情?”

“超自然现象啊,比如什么超能力啊,不明飞行物什么的。”

“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无所谓啦。”我实话实说道,“我不喜欢否定一切,但也不喜欢一问到底。”

“看看,这才是真正的鸟瞰型啊。”

“我要是有那种能力的话……”西嶋走了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走在一边的东堂问:“有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呢?”

“有的话当然是‘燃烧’了啊。”西嶋立刻答道。

“燃烧?”我鹦鹉学舌似的问道。

“对,燃烧!把那些无能政治家的房子烧掉,把那些愚蠢学生的电脑烧掉。这样一来,学生们或许就会全身心地投入到世界大事之中了。”对学生来说最重要的就是电脑和手机,西嶋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到公寓以后,我们本来已经没有心情再玩麻将了,但却抵不过西嶋的苦苦哀求:“再玩半庄,就半庄!”

于是我们所有人重新分配点数,每人两万七千点,再次开始打牌。虽然才刚刚玩了几盘,但我十分确定自己已经爱上了麻将:摸牌时的那种触感、翻牌时的那种期待感、洗牌时发出的那种声响、以及码牌时的那种作业。不得不承认,像麻将这种斟酌总体战略、确认战局状况、反复构筑、毁坏牌型的游戏确实十分适合我。在好一段时间里,牌桌上只有抓牌、换牌、出牌、凑牌型的声音不断地响着,什么“吃”啊,“碰”啊的喊声,完全消失殆尽。

结果这一次,和我们吃晚饭前玩的那次一样,还是小南名列第一,西嶋同学则始终牢牢地占据着最后一名的位置,直至终盘。

“西嶋你就这么喜欢朋克摇滚吗?”东堂说道。这是南场的第二局,大家都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抓牌出牌。

“喜欢啊。”西嶋漫不经心地说道,他好像恨不得咬上一口似的瞪着手中的牌。

“朋克摇滚是什么东西啊?”东堂问道。

西嶋一边挠着脑袋思索着,一边伸手抓牌。随后,他的脸上突然散发出万丈光芒,大喊一声“立直(当玩家手牌十三张不吃不碰,构成“门前清”时,可宣布立直。立直后不能吃碰,不能换牌,只能靠手里的十三张牌去和牌。立直时,玩家必须明确说“立直”,把打出的牌横放,并且在桌上打出的牌旁边放一根小条表示拿出一千点。)!”,然后把丢出的“二条”横放在一边。

“立直了啊,好可怕啊。”小南用极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朋克摇滚的定义啊,说实话,其实是个无所谓的事情。”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喊了“立直”而感到安心,还是因为怕自己要和的牌被大家猜出来而感到担心,西嶋突然变得话多起来。“The Pretty Things(The Pretty Things,英国乐队名。对上世纪六十年代摇滚乐的发展有一定的贡献。)乐队早期的时候,还有Dr.Feelgood(Dr.Fee lgood,英国乐队名。)乐队早期的时候都是朋克啊。”

“什么早期不早期的,真够啰唆的。”鸟井开玩笑道。

“不过我喜欢的还是The Clash和Ramones啊。”

“咱们班聚会的时候你也说过吧。什么Joe Strummer啊,什么Joey Ramone啊。”我说道。

“那些都是些什么人啊?”东堂问道。

“一个是TheClash乐队的主唱,一个是Ramones乐队的主唱。”我对东堂解释道。

“不过要我说啊,他们音乐当中的那种简单和荒谬才是朋克摇滚,不,是摇滚力量的体现。”西嶋对自己的话表示赞同似的点了点头,随后从牌山上抓了一张牌,说了句“还是不对,这张我不和”,然后打出一张“一饼”。

“那个好吗?”东堂说道。

“‘一饼’吗?那种牌对我没用啊。”

“没说那张牌,我说那个叫Ramones的乐队。”

“就是他们的每首曲子听起来都差不多。”我插嘴告诉他。

“我说啊,那乐队挺好的。他们不是一直坚持到底的吗?真正重要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你们知道Joey Ramone的那句名言吧?他的名言。”

“名言啊,我挺想听听的。”鸟井说道,他看起来挺高兴。

“他说什么了啊?”我也兴趣浓厚地问道。

“这个嘛,Joey Ramone在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曾经被问道‘为什么你们的乐队维持了这么久’,他用一个堪称完美的回答答复了这个记者。”

“他怎么说的?”东堂手里抓着牌,眼睛直愣愣地看着西。

“他怎么说的?”小南也十分好奇,笑呵呵地问道。

“他怎么说的啊?”我接着问道。我的话音未落,鸟井也趁机跟着问:“说什么了?”

“Joey Ramone当时是这么说的。我们的乐队之所以维持了这么久,”西嶋在这里突然一下子闭上嘴巴,一个接着一个地看了看我们,“‘是因为我们在舞台上不怎么乱动。’”

我和鸟井几乎同时喷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一不小心差点把自己的牌碰倒。小南也眯起眼睛笑了起来。我十分在意地看了看东堂的表情,只见她的表情也有所缓和,嘴角向上翘起。虽然她不像是要捧腹大笑吧,但看起来却是一副强忍笑意的样子。

“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都笑啊,我真是不明白。这不是什么深奥的回答吧。”

“确实不深奥!”鸟井说道。

“不过,他已经死了吧?”小南换上了一副稍显寂寞的表情,“明明一动都不动的。”

过了大概三巡的时间,我突然听到一个声响。

我向窗户那边看了看,只见鸟井站在鸟笼子旁边正在喂鸟。东堂和小南也纷纷扭头朝鸟笼子看去,只有西嶋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牌。

鸟井“啊”地一声,接着又是“咔嚓”地一下,随后传来的是仿佛轻轻鼓掌似的拍打翅膀的声音。似乎是笼子没有关好,文鸟趁机飞了出来,轻巧地飞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

“快点,北村,该你了。”这时还在专心打麻将的只有西嶋一个人了,他虽然喊了“立直”,但似乎因为一直不上牌,显得异常焦躁。

我出了一张牌,东堂也出牌完毕,接着又轮到西嶋了。他刚把手伸向牌山抓牌,这时文鸟正好飞了过来,慢慢降落在我们四人围坐的麻将桌上。仿佛一架听从信号灯指挥而着陆的飞机一般,它拍打着翅膀,准确地降落在桌子的正中心。它东张西望地来回看着,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落在了一个受人瞩目的地方。

就在这时,西嶋大喊一声“和了”。

“和了!和了!和了!”

“什么?我和了吗?”东堂一片茫然。

“这只鸟啊。这只鸟不就是幺鸡嘛。我正好和幺鸡。”西唾沫星子横飞。他推倒自己手里的牌,手里的牌是清一色漂亮的“条子牌”。“因为和的是幺鸡,所以这牌就大了啊,这是一条龙(一条龙,日语写作“一气通贯”,指和牌时,同一牌种从一到九的牌都有。)哦。门清一,再加上一条龙,再加上宝牌一,这可是倍满(倍满,日本麻将里八至十番叫做倍满。)啊。庄家的倍满。”西连珠炮似的滔滔不绝地说道。

“你说鸟,就是这只鸟是吗?”小南呆然若失地指着文鸟问道。

“当然啦,当然是这只鸟啦。”西完全陶醉在胜利之中,一脸兴奋的表情。看来西是要和“幺鸡”这张牌,但是却怎么也摸不到,可能他觉得反正“幺鸡”这张牌上面刻着的也是一只鸟,索性就用真正的鸟来和牌了。

我们在一瞬之间全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但一会儿的工夫便都反应过来了。

“你也太无聊了吧,完全无视规则啊。”我沉着脸说道。

“这只文鸟算谁出的牌呢?”小南指着小鸟问道。

“我说啊,你这牌和得不是‘平和’吧。”东堂一针见血地指出。

站在身后的鸟井见了,又“嘎哈哈”地笑了起来。“哎呀,我就喜欢这个。”

“这个?你喜欢哪个?”我抬头看了看鸟井。

“生拉硬扯,牵强附会呗。居然用这只文鸟代替幺鸡来和牌。虽然又愚蠢又差劲吧,但这种牵强附会也就人类才做得出来。”鸟井接着说,“这真是个无聊透顶的牵强附会啊。比如什么数字里的‘四’,就被当做‘死’,谁都不喜欢。类似这种东西对于动物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对人类来说却是意义重大吧。”

“我倒是不这么看。”我说道。

“行了行了,不管怎么说,赶紧把点棒交出来吧。”只有西嶋泰然自若地,不,应该说是不知羞耻地继续说道。

“真是愚蠢得让人精神焕发啊!”只有鸟井一个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