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嶋在这两个多小时里一直在拼命地尝试,想要凑出一个“平和”来。他不是凑到一半的时候牌型被毁,就是眼看就要凑好了却被人劫了和。西嶋不断地叹着气,尽管自己手里的点棒越来越少,但他似乎并不打算放弃祈求和平的努力。“真邪门儿,通往和平的道路总是这样布满了荆棘吗?”西嶋小声地抱怨道。

“就剩半庄就结束了吗?”我回头问站在我身后的麻将指导员鸟井。

“是啊,南场结束了。”鸟井答道。

麻将是四个人进行的游戏,半庄就是指每个人再各做两次“庄家”——据说是这样的。第一巡叫东场,第二巡叫南场。南场一旦结束,就说明打了半庄牌了——似乎是这样的吧。鸟井告诉我半庄一结束,一般大家都会计算点数,排定顺序。

“我说啊,北村你真的是刚学的麻将吗?”坐在我右边的东堂一边码牌一边说道。

“我今天上午刚开始学的。”

当得知我是因为名字里带“北”字才被召集过来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东堂大小姐可能也会过来打牌,没想到她还真过来了。

“真没想到在一个班里居然凑到了名字包含东南西北的四个人。这其中要是没有冥冥天意那才是怪事呢。这种天启怎么能够无视呢?”估计西嶋一定是这么跟小南和东堂说的。虽然我觉得那种邀请说辞实在是愚蠢至极,但是没心没肺、傻了吧唧跟过来打麻将的我其实更是愚蠢至极。

东堂在我的右边,我记得按照麻将术语,她算是我的下家。她伸手摸牌,肌肤光滑得跟假人似的她接着说道:“不过啊,北村打得实在不错呢。一局都没输过,反应也快,真不像是刚学的。”

“我打小儿就是一个做事懂得找窍门的类型。”

“只要想做就能做成,却不会沉迷于其中的类型吗?”东堂看了我一眼。

“算是吧。想做就能做成,不是个招人喜欢的家伙。”

“咦?西君你为什么这么执著于‘平和’呢?”小南低声问西。只见她坐姿端正,仿佛正在表演茶道一般。和平常一个样子,只有她坐的位置阳光灿烂。

西停下手,用上次的那种口气说道:“虽然没有科学根据吧,但我一直坚信,即使是这种无聊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怀着一个强烈的信念,就一定能够成功。”

“你相信你能和个‘平和’出来?”我问道。

根据鸟井刚教给我的知识,我知道这个写成“平和”的和法是赢得点数最少的一种。据鸟井说,大概是因为几乎不用怎么花费点数,所以大家都很想“平和”吧。

最后坐庄的是西嶋。他手里拿着骰子,却不见他掷出来,嘴里说道:“我说,其实我十分担心啊。美帝不是又向石油国家发动攻击了吗?表面上说自己是去消灭什么恐怖主义分子,实现世界和平什么的,其实说白了他们就是想独揽世界霸权啊。面对这种情形,我们日本青年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把这些都当成了别人家的事情,弄得自己好像一个旁观者似的,觉得这和自己的人生没有关系。这种想法能够让人接受吗?因此我说啊,我至少还关心着这个世界,至少还想为世界和平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有这种抱负的我,现在在这个极尽奢华的房间里……”

“这么极尽奢华,实在对不住了呢。”鸟井看起来一点都没有生气。

“在这里我始终坚信,我只要努力凑出‘平和’的牌型,不断地进行这种愚蠢的积累,总有一天,世界和平终将到来。”

“没戏了你。”鸟井立刻说道,他发出几声得意而又华丽的笑声,“西嶋你再怎么和‘平和’也没戏的。”

“更别提你一回都没和过了。”东堂耸耸肩膀。

“就是就是。”鸟井继续说道,“就算你‘平和’了几百回,人家美国总统还是照样派兵出去。虽然联合国决议说这说那的,最后还不是得照着美国的意思行事?错不了的。浓缩铀武器袭击中东。这次搞不好啊——不,搞好了也一样——反正又要把日本的自卫队派出去了。”

“看,就是这个。”西嶋拿着骰子,停了下来。

“怎么了?”

“鸟井,你难道忘了Joe Strummer说的话了吗?”西扶了扶眼镜框。

“Strummer?谁啊他?”

“就是The Clash乐队的那个。”我说。

“啊,北村你也听TheClash吗?”西嶋的眼中闪烁着发现同志一般的光辉,我赶紧摆手解释,“我虽然听过一点但是并不熟悉,所以没法九九藏书网跟你一起聊朋克摇滚。”

“Joe Strummer在TheClash的歌词中曾经这么写道……”西嶋竖起食指,仿佛相信他那根手指能够接收到Joe Strummer从天国发来的重要信息似的。“‘你们被人支配吗?还是说你们支配他人?你们在前进吗?还是说你们正在后退?’他这么写过吧?面对他的质问,我们敢说我们此刻正在前进吗?”

虽然我们没有被他感动,但也都没说什么。过了片刻,我仿佛代表众人发言似的答道:“真不好说啊。”

要不说你们不行呢,西嶋抱怨道,往桌面上掷出骰子。他扔出来个“五”点来,便开始从自己的那堆牌山里取牌。这局是西嶋做庄,南三局开始了。如果西嶋赢了的话,他就会“连庄”继续下去,如果是其他三家的某一个人赢了的话,他就下庄了。

“现在谁的得分最高啊?”

“小南吧?”东堂说道。

“啊?我第一吗?”小南看了看自己装点棒的盒子。放在她腰间的盒子里,点棒堆了满满一堆。虽说她只在东场赢了两局,但是和的牌却十分大,挣了不少点数。我记得她和了一次满贯,还和了一次跳满。她和的那个牌型的名字好像冗长的咒语一样,我完全没有记住。不过总而言之,这些咒语一样的东西守护着小南,让她赢了将近五万点。排名第二的是东堂,第三的是我,西同学高居第四名,也就是垫底的最后一名。

“西嶋你垫底啊。”鸟井说道。

“我说啊,”西嶋眉头一皱,“这明摆着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就算你特地说出来也不会怎么样吧。天空是蔚蓝的,大海是宽广的,我垫底这事你不必特地说出来嘛。”

“天空是蔚蓝的,大海是宽广的,西嶋是垫底的。”鸟井仿佛在吟诵诗句一样,嬉皮笑脸地说道。

西嶋的眼中闪烁着光芒。“现在就说胜负也未必太早了点儿吧,现在我开始做庄了哦,人被逼到悬崖的边上,才会发挥出真正的本领来。我马上就要连庄啦。前进吧西嶋!前进!”西嶋一边喊着口号一边出牌。

结果这局以东堂在第八巡的时候自摸了一张“六万”而告终。

“断么平和一杯口(一杯口是日本麻将的一种和牌形式。指的是像二二三三四四这样含有两组同种类而同样大小的顺子的情况。加一番。)自摸宝牌(宝牌就是牌墙上翻开亮出的那张牌的下一张,所和牌中有几个“宝”牌,最后算分时就加几番。宝牌一就是加一番。)——!”东堂念出一大长串的咒语,西嶋则好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堵住自己的耳朵“啊——啊——”地装作什么都没听到。www.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