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任知县视察岷坝 赵家公子难续前缘

小荣村四面皆山,走陆路无论从哪个方向进出都得翻山越岭,濑溪河是进出小荣村的唯一水路。新上任的知县宣贵昌乘船从水路逆流而上,在路孔寨白银石滩码头转船,继续乘船上行,在上游的小荣村靠岸。早有一乘滑竿等候河边,乔村长笑脸迎来,自我介绍,搀扶他下船:“老爷,我们这穷乡僻壤没得轿子,只有滑竿。”请他上滑竿。他挥挥手,不坐滑竿,各自抬步沿蜿蜒的山路攀登。

六月酷暑天,太阳烤得大地冒烟。

宣知县圆脸黑眉,挥汗如雨,跟差不住地为他打扇,乔村长再三劝说他坐滑竿。他擦抹满脸的汗水,罩目看老高的山路,对乔村长笑笑,说四川话:“那就道谢啰。”上了滑竿。前轿夫就吆喝:“两手摸竹。”后轿夫应答:“顿顿吃如。”坐在滑竿上的他没听懂,问跟在滑竿旁走的乔村长:“他说吃啥?”乔村长道:“四川话,是吃肉的意思。”他就重复这话,他得努力学习四川话。山路陡峭,滑竿晃动,两个轿夫气喘吁吁。前轿夫喊:“抬头望。”后轿夫应:“搂起上。”乔村长解释说:“上坡路,他们是在说要使劲上。”他点头,饶有兴趣地听轿夫喊话。“天上明晃晃。”“地下水塘塘。”他看见前面有个水凼。“独木一根。”“下细小心。”两个轿夫放慢脚步,走过水凼上搭的独木桥。过独木桥后,走一阵,进了树林。“歇令行。”“进老林。”滑竿放下了,两个轿夫到路边的水沟边捧水喝。他也渴了,也去水沟边捧水喝。乔村长歉意道:“老爷,我搞忘带冷开水了。”他道:“没关系,这山泉水凉快,解渴。”又起滑竿后,走了段路,前轿夫喊:“前头一枝花。”后轿夫应:“那是你的妈。”他看见有过路的妇人,嘿嘿笑出声来。“之字拐。”“二面摆。”“左面靠得紧。”“右面要抓紧。”走拐弯的路段了。“点心有一盘。”“你吃我给钱。”路上有堆牛屎,有放牛娃骑水牛走过。“多谢把路让。”“大哥好心肠。”路窄,迎面过来一乘滑竿,两乘滑竿紧挨着对过。“天上许多云。”“地下闹沉沉。”路边山地里,有群赤裸上身的男人和衣襟褴褛的女人在锄地,都停下活路好奇地看他,指指点点议论:“呵,来头不小。”“俺看啦,一准是个大官。”“侬听说了,县太爷要来。”他听话音南腔北调,问乔村长:“他们都是移民吧?”乔村长擦抹汗,道:“对头,都是移民,刚来不久。”他点头:“好,好,是得要多来移民。”又听见有人咂嘴说:“聂透大,记还来。”这话客家话他听得懂,是说“日头大,他还来。”心里高兴,本县是冒热前来体察民情的呢。

他来小荣村体察民情,首处是宁徙家。

滑竿终于在一座房院前放下。乔村长道:“老爷,拢了。”搀扶他下轿。他抬眼四看,由衷称道:“气派,很像我们闽西老家望月岭那土楼!”乔村长笑道:“老爷,这就是民妇宁徙新盖的房院。”

是座半圆形的两层楼屋。不是当地大户人家那种院墙比房子高的建筑,而是仿效闽西土楼的建法,房子的青砖墙即是围墙,窗户高,窗口小,半圆形房院前是老大的院坝,房院居中有块黑漆匾额,篆刻有“常家土楼”四个大字,匾额下开有大门,有厚实的木楼梯通往楼上其他房间。房院后面留有空地,房院四周是茂密的竹林。

宣知县汗湿衣衫,快步走进院坝。乔村长扯嗓子喊:“宁徙,县大老爷来了,还不快些出来迎接!”担心宁徙不出屋来。昨天,县里差人来说,宣知县要来体察民情,顺便看望一下远亲宁徙。乔村长就乐颠颠找了宁徙。宁徙却黑脸说:“我这人不趋炎附势,我从没有这个远亲,不见。”他道:“你年轻,也许搞忘了或者是搞不清楚,县里那差人说,宣知县一口的福建话。千拜万托,你无论如何要给我老乔这个面子,多年前有个知县来过小荣村,之后,就再也没县老爷来过。这次县老爷来,是我们小荣村的福分!”宁徙就想,多年前的那个知县怕是自己的父亲呢。

宁徙还是出来了,穿大襟短绸衫,着青色绸裤,长发挽髻,牵着三岁的常光圣和常光莲,老憨和桃子跟在她身后。家里增雇了长工和丫环,老憨现今不是长工头而是管家了,桃子也当了丫环的头儿。宁徙本是决意不见宣贵昌的,这家伙实在可恶可恨,发誓要找他报家仇。可碍于乔村长所求,老憨又不住劝说,才出门来。老憨说:“不论他姓宣的过去如何,这次判案却是帮了你的大忙,你应该见。他现今是这里的父母官,得罪了他,日后的好多事情都麻烦。”

宣知县看见宁徙时,目光放亮,心里发痛。扫视她那雪白的脖颈,想着她那身子。他是两天前升堂办案时见到被告宁徙的,当时就是这目光。

前任的赵宗知县荣升了,捐官候补的他奉命来补这个缺。他知道,萧条的四川的官员不值钱,却不愿放弃这个天赐良机,毕竟是朝廷命官,是县大老爷是父母官,上了这个台阶,才有步步高升的机会。再呢,他也渴望寻到日思夜想的宁徙,他知道她上四川了,却不知道她进川后的情况。他万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了宁徙。

他是半月前才来荣昌县走马上任的。

“啪!”坐在案桌前的他拍惊堂木,让被告抬头回话,目光放亮,心里发痛。啊,是她,是宁徙,这个本该属于自己的女人长得越发水灵漂亮了。宁徙实在美,不仅仅是她那秀发、五官和身姿美,她还有一种袭人的妙不可言的内在美。小时候,他夸她好看。宁徙咯咯笑,我哪点好看。他说,都好看,全都好看。是小荣村赵家状告同村常家的案子,告常家主妇宁徙在赵家的地界里盗挖了赵家先祖埋的两坛金子。大堂门外围有不少关心此案的移民。汤县丞对他说过,两家人都给赵知县送了银票,这案子一直判不下来。程师爷让他看厚厚的卷宗,他懒得看,问程师爷如何看待。程师爷是赵书林的远房亲戚,吞吐道:“我以为,赵家是有理的。”他想,且不管谁家有理,钱就是理,赵宗知县能拿两家的银票自己为何不能拿?父亲大人对他说过,当贪官会遭人唾骂甚至受罚,做清官会得人颂扬却没钱花。孰轻孰重,你各自掂量。他掂量一番,想明白了,现今其实是贪官多清官少,贪官是遭骂,却受罚的甚少,且不少还获得了高升,赵宗知县就是其例。事情就是这样,钱能通神,有了银票就可以消灾就可以疏通官路。

看见宁徙时,他对这桩案子的判法变了。

他见大堂下的宁徙盯他的眼里有怒火,就想,你是在恨我诬陷过维翰呢,可我全都是为了得到你啊。咳,无论你怎么恨我,我都是真心喜欢你的。听完双方的陈诉,他拍惊堂木:“大胆赵书林,你无凭无据,怎么说这两坛金子就是你家先祖埋的?老爷我办案向来讲究证据。你是个读书人,应该知道,康熙皇帝发过‘填川诏’,诏曰,鼓励外省移民来川垦荒置业,将其地亩给为永业。是的,宁徙挖得金子的地块挨临着你家的地,可挨临并非就是你家的地呀!现在的证据是,宁徙是在官府认可的她家的地里挖得这金子的,理所当然应该归她所有!”

退堂后,程师爷摇头叹气。旁听的移民却欣喜若狂,对他打躬作揖,说他是青天大老爷,对他述说肺腑之言。这些来自外省的移民一直担心当地人不能接纳、善待他们,担心官府偏袒当地富户赵家,生怕占着理的宁徙输了这场拖而不决的官司。倘如此,移民们会大失所望,在当地的生存会更难。而县老爷判宁徙赢了,他们当然高兴。他也高兴,去找宁徙,她却已经走了。立即差人去小荣村传话,他要去体察民情,去看望远亲宁徙,也打探她家的情况。差人回话说,已经告知了乔村长,说宁徙带了两个娃儿,她男人从没来过荣昌。他听后暗喜,常维翰这家伙怕是死了,恨不得立马将宁徙弄到手。

乔村长笑道:“老爷,这就是民妇宁徙新盖的房院。”

没等宁徙招呼,宣贵昌就径直去了她家那堂屋。堂屋里,新制的檀木八仙大桌和太师椅明光铮亮。两厢的柱头上挂有楹联,上联是:“道德祛除千般恶”,下联是:“忠厚自得万年金”。横匾是:“勇善人家”。宣知县看着,心里发怵,为自己陷害常家欲霸占常氏那块公地而忐忑不安。嘴里却说:“好楹联。”问宁徙,“宁徙,怎么不见我那维翰兄弟?”宁徙怒火升腾,二目喷火,又竭力忍住。不想这家伙竟来这里做了知县,倘若维翰有朝一日归来,他定要迫害。就说:“他么,一直在外做生意。”宣贵昌笑笑,心想,这家伙一定是死在来的路上了,宁徙属我,此乃天意。

迎接县老爷的酒席是在宁徙家那地坝里办的,由乔村长出面张罗。

请了本村富户和长者。宣知县居上座,乔村长和宁徙坐县老爷两边,赵书林挨宁徙坐。是乔村长强拉宁徙挨宣知县坐的。乔村长又强拉赵书林挨宁徙坐,对他俩说:“你两个在大堂上是对手,在大堂下是乡邻,莫要结冤。”

宣知县面布酒红,笑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宁徙是我远亲的,我外婆的姨妹就是宁徙爷爷的小老婆。咳,我们闽西离这里万里之遥,想不到我和宁徙会在这里相遇,缘分啊!”

乔村长笑道:“我敬你们这老乡和远亲一杯酒。”朝宣知县、宁徙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宣知县也饮尽杯中酒。

宁徙只做了下动作,对身边的赵书林举杯道:“赵相公,宁徙始终记得你对我家的相助,我敬你一杯。”不等赵书林回答,各自饮尽杯中酒。

赵书林喝了口酒。

当晚,宣贵昌知县一定要住宁徙家,说是与民同吃住。乔村长甚喜,叮嘱宁徙好生款待。宁徙气得咬牙,推口道:“我一个妇道人家,知县住这里不方便。”宣贵昌执意要住这里,说:“你我乃是亲戚,你怕啥。”乔村长就拉宁徙到一边说话:“宣老爷对我说了,他会时常来小荣村,要优待我们村。我拜托你了,一定要好生接待,这不只是为了你常家,也是为了我们全村!”她欲言又止,本想对乔村长说宣贵昌迫害常家之事,又没说。说了会暴露自己孤儿寡母之事,更担心维翰归来会遭陷害。狠了心,就让这坏蛋住,看我咋收拾你。

半夜,黑灯瞎火。

宣贵昌欲火攻心,他盼望宁徙那身子多年,这机会不能错过。如今自己是这里的父母官,她不敢不从,况且自己判案对她有功,她也应该答谢。对,今晚就把生米做成熟饭,而后娶她为妻,不仅可得到这个美人儿,还可以得到她这富有的家产,可算是两全其美。

他轻步朝宁徙的住屋走去。晚饭后,他去看过宁徙楼上那住屋,说是看看发了财的亲戚的住屋。果真富贵,尤其屋里那张樟木做的鸳鸯大床,有闽西老家风味。黑漆铮亮,似一把巨大的椅子。四根放亮的柱架挂有丝绸帐幔。床架、床屏、床沿、床脚雕刻有花草和龙凤呈祥图案。床脚雕有两只麒麟。他那目光落在柔软、鲜丽的被褥上,渴盼能与她鸳鸯共枕。他走到门口,伸手敲门,门却开了。大喜。莫非是她为自己留了门!从小他就和宁徙一起玩耍,她那性子如同男孩,跟他打过架也跟他玩过背新娘。开先是他和常维翰双手合成“轿子”,宁徙就坐在这“轿子”上摇晃。他就说:“不如我来背你。”宁徙拍手叫好,扑到他背上。他背她走圈圈。常维翰就喊,啊,新郎背新娘入洞房啰!想到这些,他欲火更旺,举步进屋,脱去衣裤,钻进薄被。刚进被子,就惊骇下床,抓起衣裤狼狈出屋。那床上躺着的是个汉子。出门时,他听见“扑哧”的笑声。回到东厢他那住屋时,又羞又恼:“宁徙,你耍弄我啊,你就不怕我整治你!”

宁徙判断宣贵昌夜里会来自己住屋,就让老憨睡自己那床。她没有那些啥女人的床不能随便让其他男人睡的讲究,她要收拾这个混账。她自己睡的老憨住屋。听见响动后,她穿衣出门,跟踪宣贵昌,果真见他上当,“扑哧”笑。只穿了内裤的老憨出门来,欲追打宣贵昌,被她拦住:“老憨,且放他一马,我不过是为了乔村长那叮嘱。”

二人说时,常光圣从侧屋出来撒尿,对了楼下的院坝使劲射,射了好远,一道尿柱在夜色里泛亮。老憨笑道:“那天,我见少爷跟几个放牛娃比撒尿,看哪个射得远。”宁徙笑问:“他咋样?”老憨道:“他射得最远。那些放牛娃就喊,射得远,射得远,讨个外省婆娘来得远!”呵呵笑,“夫人,来自各省的移民多,不少男人都讨的远婆娘。”桃子从侧屋出来呵斥:“光圣少爷,咋跑到屋外来撒尿,不是有夜壶吗。”常光圣道:“我要讨个远婆娘。”桃子就抱了他进屋去。宁徙和老憨都笑。

酩酊大醉的赵书林是被管家吴德贵背回家去的。到家时,他夫人石淑英正抱着二女儿赵莺带着大女儿赵燕在院坝里赏花。院墙边的丛丛夹竹桃花开了,院坝里的韭菜莲、杜鹃、茉莉、米兰、蜀葵花也开了,争相斗艳。一岁多的赵燕在花丛里玩耍,笑得蜜甜。石淑英就看见吴德贵背了夫君进院门来,好担心,埋怨吴德贵没有看管好他,让他喝了这么多的酒。

吴德贵摇头发叹,背了赵书林进屋,石淑英和丫环赶紧扶他躺到床上。

赵书林猛喝老白干酒,心里万般难受,相爱的人不得其爱,反倒成了冤家,又讨了个自己不爱的女人。不看见宁徙也就罢了,可乔村长要他无论如何要去吃这顿饭,说是为县大老爷接风,他是村里的首富,不去不行。

酒醉的他呼呼酣睡,做不完的梦。

就在宁徙来他家租借耕牛、犁耙那天后,他姑妈赵秀祺决意要他成亲。石淑英是里长的千金,长他三岁,相貌一般却温柔娴淑。姑妈说,为了这门亲事,她专门去万灵寺求签,求得个上上签。姑妈说,女大三抱金砖,晓得体贴男人,这门婚事门当户对。他拗不过姑妈,违心应承。

姑妈操办婚礼带了广东习俗。

喜堂里张灯结彩,柱头用红绸包裹,挂堂幔,系桌围,布椅披,绣花围复盖茶几。两厢有喜联喜对。喜桌上放龙凤锡钎,红烛高插。八仙桌上摆有果品,茶几上放有两杯清茶。地铺红毡,放有红绸包裹的合盘。拜垫也用红绸包裹。拜堂之后,新郎牵红绸引新娘入洞房。姑妈说,这是“牵巾”。洞房里摆了鲜花,新人床头有竹篮,竹篮里放有系红绳的野草,是姑妈叮嘱新娘带来的。姑妈说,这是“长命草”,预示新娘扎根婆家,长命百岁。姑妈还请来邻家的男童滚喜床,又在喜床上撒红枣,说是会早生贵子。

举办婚礼那天,宁徙来了,送了彩礼。他见宁徙来祝贺,心里好难受。他一直爱着宁徙,他不愿意跟她打官司,是姑妈执意要打。姑妈说:“宁徙挖得金子的那块地就是我们赵家的,是被一个财主买通官府掠夺去的。战乱时,那财主弃家逃走了,我们赵家那时无力耕种,才成了荒地。”他说:“也许那些金子是那财主的。”姑妈说:“不可能,那家伙吃喝嫖赌俱全,后来败家,不可能有这些金子。”姑妈亲生母亲般带他长大,他诸事都听她的。他晓得姑妈秉性,她要办的事情必办。且姑妈说的也还有理,既然是赵家先祖的财产,自然应该物归原主。就写了状纸上告官府,从此,他和宁徙再没有往来。

半夜里,赵书林的酒醒了。他姑妈、夫人和丫环都守护在他床前。

姑妈坐在他床沿边,说:“林儿,酒醒了。”

赵书林掐发涨的头:“醒了。”

姑妈含泪道:“这个混账宣知县,有啥了不起的,非要我林儿去陪酒。咳,林儿呀,我跟你说,宣知县比赵知县更坏,一来就帮他亲戚说话,惊堂木一拍,案子就判了。你总说那个宁徙是好人,就因为她救过你。这下你看清楚了吧,她跟掠夺赵家先祖田土那财主一样,都是与官府沆瀣一气的。”

赵书林就想到在案堂上和“常家土楼”目睹的宣知县青睐宁徙的情景,也气恨那县官:“倒是。”

姑妈切齿说:“哼,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林儿,你给我听好了,不要再跟常家往来。”

他犹豫地点头。

次日,太阳老高,赵书林起床,头昏沉沉地,穿衣出门。

吴德贵候在门口:“老爷早。”

“有事?”

“夫人还没起来?”

“她照护我一夜,还在睡。”

吴德贵低声道:“赵玉霞来了。”

“啊,她来了!她现在哪里?”赵书林压低声问。

吴德贵就拉了赵书林朝堂屋走。赵书林快步走进堂屋,见足蹬马靴的赵玉霞正在看屋里的字画,身后有郭兴和皮娃子两个保镖。

赵书林两眼顿时发热:“表妹,你来了!”

赵玉霞回过身来,双目闪闪:“表哥……”哽噎住。

吴德贵就招呼郭兴和皮娃子出屋去,屋里剩下赵书林和赵玉霞二人。

赵玉霞扑到赵书林怀里哭泣:“表哥,都快三年了,我才听说你成亲的消息,就跟孙亮死闹,非要前来看望你和嫂子!”

赵书林泪目闪闪:“谢谢你,表妹!”

赵玉霞想起什么,松开赵书林,提过一个大包来打开:“这是我和孙亮迟送的贺礼,是虎皮和虎骨。虎皮可以为你御寒,虎骨可以为你壮身。”

赵书林看着,落泪道:“玉霞妹,我,实在是对不住你……”

赵秀祺得知赵玉霞来了,悲喜交加,吩咐吴德贵设盛宴款待。席间,赵秀祺抚赵玉霞哭泣:“啊,我苦命的玉霞,我的乖乖女,你可是受苦了!”赵玉霞泪水涟涟:“玉霞对不起老辈子您,您老人家对玉霞的疼爱我只有来世再报了。”石淑英听着,泪水糊面,哀叹命运不济。赵书林心里百味俱全,老天爷,你咋这么安排!赵秀祺执意要赵玉霞留下,说她那两个保镖若是不从,她就去告官,将他二人拿下。赵书林也苦苦相劝。

赵玉霞还是要回山寨去。临来荣昌县前,孙亮对她说:“玉霞,我缠不过你,也晓得你那心。好吧,你就去看看,我让二弟和皮娃子化了装跟你一起去,路上保护你。”她说:“真的?”孙亮道:“真的。”她说:“你就不怕我不回来了?”孙亮道:“是我害了你,你我夫妻一场,我自是盼你回来,你我的儿子也盼望你回来。”她就抱了孙亮哭骂:“孙亮,你个该死的,你个千刀万剐的!”

赵玉霞在赵书林家小住两日,一定要走。赵书林骑马相送,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到十里长亭。这茅屋顶的长亭破败不堪,柱子歪斜,仿佛风一吹便会倒塌。

赵玉霞勒马道:“表哥,你回吧。”

赵书林说:“我再送送。”

赵玉霞就对郭兴说:“二弟,这样,你和皮娃子先行一步,我跟他说说话。”

郭兴犹豫:“这……”

赵玉霞说:“放心,我不会有事。”

郭兴道:“大哥叮嘱过我,一定要保护好嫂子。”

赵玉霞目露祈求:“我谢谢你两个这一路的照护,我说说话就跟上来。啊。”

皮娃子就对郭兴说:“二哥,走吧,让嫂夫人说说话。”

郭兴打马走,转头道:“嫂夫人,你可要快些!”

赵玉霞道:“晓得,晓得,你们先走!”

郭兴、皮娃子打马而去,消逝在弯道里。

赵玉霞翻身下马,牵马走。赵书林也翻身下马,跟了走。二人走着,一路无话,走进林间小道。道边杂草丛生,林木密匝,光线暗淡。赵玉霞挨到赵书林跟前,盯他道:“书林,你我这次分别,也许就再也见不到了。”赵书林两眼发热:“玉霞,别这么说,我们还会见面的。”赵玉霞叹曰:“但愿啊。”泪水盈盈,“书林,你不晓得,我在山上真是度日如年,终日都在想你。”赵书林感动,搂她道:“玉霞,我也好想你。”赵玉霞依在赵书林胸前抽噎:“书林,我的命太苦了。你我相识相爱,却不得其爱。”赵书林哽噎:“玉霞……”赵玉霞抬起脸,泪目盈盈:“书林,我,无以回报你对我的爱,我,我要……”

“玉霞,你要啥?”

“我要把身子给你。”

赵书林听着,脑子嗡然响,心扑扑跳,血液燃烧,捧了她的脸亲吻。二人好一番热吻。赵书林真想和她做那事,又竭力控制住,自己毕竟是书香人家,已是有妻之人,是不可做有辱门风之事的:“玉霞,我,我有淑英……”

赵玉霞松开了他,苦笑:“咳,我不过是个土匪婆子,我配不上你。”

赵书林解释:“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赵玉霞哀叹:“表哥,你我没缘,没缘。都因为孙亮太坏,太坏!”

赵书林痛不欲生:“表妹,苦了你了。唉,只奈我手无缚鸡之力,否则,我定要杀了孙亮那个坏蛋!”

赵玉霞心里发热,含泪笑:“表哥,你有这片心我就满足了,你永远是我的好表哥。孙亮呢,确实坏,不过,他对我还是好。我已经给他生了个儿子,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赵书林目送赵玉霞打马远去,颤声哀唤:“忧来其如何,凄怆摧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