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里有鬼Ⅱ:傻子魂

阴阳斋,通阴阳,活人撞客问鬼事,死人开口询阳事,叶老板主阳,十八般武艺驱鬼辟邪,陈先生主阴,食百鬼煞气无所不能。

1

东流村位于祖国深腹的大山中,原是出了名的民风彪悍、交通不便,在当地政策带动下,逐渐修了路,建了村小学。大多青壮年也都慢慢地考出了大山,远赴城镇求学或工作。还留在村子里生活的,统共也就二十来户人家,大多还都是些老人和小孩。

这不,村东头的肖老汉家又出事了,自家堆木柴的棚子差点又让傻子给点着了,气得肖老汉扛起砍刀就追着傻子跑。

傻子在前头呜哇呜哇地边喊边逃窜,肖老汉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嘴里骂着:“狗日的傻子,老子不打死你!”

那蓬头垢面的傻子是村子里出了名的流动人口,二十多年前就来村子里了,靠着这家的几个馍馍,那家施舍的几碗面条养活着。大伙虽然对他呼来喝去的,但也没少照顾他。

这傻子最常做的便是躺在田埂上晒太阳,也不招惹谁,就在村子里待着,饿了就去人家里讨几句骂,骂着骂着,村民也大多会随手给他几口吃的。

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傻子成天惹事,前天把王寡妇的屋子给烧着了,昨天把瘸子伯的厨房给点着了,今天又差点把肖老汉的柴火棚给毁了。村民见外头吵闹,也都纷纷追了出来,将傻子给逮着了,拳打脚踢便是一顿揍。

“呜哇呜哇!”傻子不会说话,就会鬼吼鬼叫,抱着脑袋被揍得东爬西窜的。

“好了好了,你们一个个大人,跟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计较什么!”听到傻子哀嚎的六婆放下手里的活赶了过来。傻子一见六婆,也挺精,使劲往六婆怀里躲,嘴里还控诉似的“呜哇呜哇”叫着。

“嘿,还‘孩子’呢,也不看多大岁数了,要是个脑子清楚的,没准孙子都可以有了!”肖老汉的气还没消,一看傻子那眼神,顿时又火冒三丈道,“你们瞅瞅,这傻子啥眼神,咱们大伙欺负了他还是怎么着?六婆你起开,不揍他不长记性,赶明儿没准把你家也给烧个精光!”

“撤了撤了,打一顿能长啥子记性,要不能是傻子?”六婆也不嫌弃傻子脏,将他护着,边摸他的头安抚他,“傻涛别怕,大伙打不死你,以后不许玩火了,听见了没?!”

六婆有时候也管傻子叫傻涛,听说傻涛也不是生来就是傻的,以前还是个记者还是什么玩意儿的,挺能干的,要不是出了事故坠了山,也不会摔坏脑子,当年还是六婆捡回了傻子一条命呢。

一开始傻子还知道自己的名字,念叨了一句“张涛”,久了他连自己叫啥也不记得了,村里人便“傻子傻子”地叫唤他,也只有六婆偶尔还会叫他一两声“傻涛”。

2

叶苗被困在了纸糊的阴车中,车在路上飘着,没两下穿进了一团雾气中,消失无踪。

阴气扑面,平坦的水泥路顿时变成了泥泞的山路,叶苗看到两侧枯木横生,四周的环境萧条而又阴森,就连天上挂着的月亮,都显得一片可怖。

车在山腰处拐上了一处拱桥,又穿过一座斑驳的牌坊,天色太黑,环境太阴,叶苗没看清牌坊上写了什么。忽然,车停了下来,叶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把纸车坐了个稀巴烂……

“欢迎来到陈家村。”

一只手探到了叶苗的面前,叶苗抬起头来,顿时蒙了,“陈公虞……”

叶苗下意识地试图将自己的手放入陈公虞的手心中,但她很快清醒过来,怒喝道:“你不是陈公虞,你到底是谁?!”

“莫紧张,我并未想害你性命。”

眼前的男人虽然和陈公虞生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他并不是陈公虞。叶苗仍警惕道:“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到底想做什么?!况且,陈家村……陈家村早不在了,这里到底是哪里!”

显而易见,对方并没有实体,周身鬼气浓烈,叶苗这双眼睛可以看到鬼相,因此就算鬼物再怎么实施鬼术,叶苗也能一眼看穿鬼物的真相。

因此初见这个和陈公虞生得一模一样的人之时,叶苗并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地便上了对方的车。

如果这副面貌,真的就是对方的鬼相……叶苗突然蒙得不行,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现象。

对方见叶苗心怀戒备的模样,便收回了要扶她的手,微微笑道:“我是陈公明,与陈公虞乃一母同胞的兄弟。”

3

这叫陈公明的男鬼,自称与陈公虞为一个娘胎的至亲兄弟,这似乎便说得清,为何陈公明的鬼相,的的确确与陈公虞生得一模一样。

“我从未听陈公虞说过,他有你这么一个至亲同胞的兄弟。”尽管如此,叶苗仍无法摸清对方将她带来的目的,她也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陈公明闻言,便也笑了,“他自然是不愿提及有我这么一个兄弟,他这个陈家家主,乃是我拿自己的生魂顶了他的生死劫才换来的。”

眼前的这张脸,虽仍是那张叶苗再熟悉不过的脸,但和陈公虞不同的是,陈公虞一贯不苟言笑,而陈公明的性子却看着温和许多,偏偏这种温和,让叶苗越发觉得危险。

“顶了他的生死劫?”叶苗皱起了眉,她不曾听陈公虞提及太多他的往事。

“陈家世代单传,历来只有一任家主,唯独我兄弟二人,在娘胎里都活了下来,可惜啊……”陈公明悠悠叹道,“他的天赋不仅优于我,便是在历代家主中,也是拔尖的好料,祖父选择留下了他。”

不料陈家到了陈公虞这一代,便迎来了大劫,顶尖的阴阳世家陈氏,气数怕是要尽了,好在陈公明所祭的生魂,顶了陈公虞的死劫,也让陈家迎来了最强的一任家主。

谁知气运一事非人力可扭转,后来才有了陈公虞的死,与陈公虞的炼化,陈家村不复存在,陈家也自此从世上消失,只留下陈公虞一人,还是以不人不鬼的形态存在于这世上。

“魂不全不入鬼门,陈公虞复苏前,我便一直守着他的肉身,是我,成就了他这个最强的阴阳师。”陈公明的口中并无怨气,反而平静得像是在述说一件令他引以为傲的往事,“而他存在的意义,便是捍卫天道,承袭陈家祖志,终结违背天道的存在。”

“哪怕你们陈家在当年不惜联合李青松之手,让陈公虞成为不人不鬼的存在?”叶苗的口吻是愤怒的。

陈公明对此不以为然,温和笑道:“为天道牺牲一切,是我陈家心之所向。更何况,如今我们陈家,只剩下他了……陈家世代都愿意为了天道牺牲,当违背天道的异类者覆灭了,我们陈家的任务尽了,也将寂灭。届时,陈公虞和陈家列祖列宗,皆可得到解脱,得以安息。”

“你……”叶苗一时竟哑口无言。

“走吧,祖父要见你。”

陈公明做了个“请”的姿势,他丝毫不担心叶苗不配合,此地为鬼术所创造的空间,更何况出自最出类拔萃的阴阳世家陈氏之手,凭叶苗一个小小的半吊子阴阳术,是走不出去的。

4

陈公明在前方带路,叶苗皱着眉头走在后头,注意力全在两侧诡异的场景之上。

大锅架起,底下是幽幽阴火,一缕缕幽魂忙碌于一座座大锅之间。他们面无表情,行为举止呆滞,并无思考的能力,但那一张张脸看起来,还是说不出的苦。

“三匙胎狱苦。”

“两勺怨憎恨。”

“一片五阴盛。”

……

他们嘴里念叨着,各司其职,往那一座座大锅中添加料子。

但严格意义说起来,他们都不算是鬼,不过是其中一缕生魂罢了,肉身在阳世间仍活得好好的,只是失去一魂一魄的人,大多会有些这样那样的残缺。

“这些生魂,为什么会在这里?”叶苗想不通,这里的场景阴森诡异,但又出人意料的平和,并无滔天怨气……这些生魂不像是被人强行滞留于此的。

“南阎浮提众生,举止动念,无不是业,无不是罪。何况恣情杀害、盗窃、邪淫、妄语,百千罪状。”陈公明微微一笑,应道,“世间之人无不造业,携憾事而死。你所见到的这些人,皆是心甘情愿出卖生魂留在此地偿还业债,作为报酬,他们的肉身在世间得以苟活,直到完成心愿。”

“他们煮这些汤是做什么?陈公虞呢?陈公虞在哪?!”

陈公明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叶苗,却不再对她的这个问题作出回答。前方是亮着诡异灯笼的陈家老宅,陈公明指着厅中的八仙方桌道:“不过是一顿家宴,姑娘不必如此谨慎,祖父在前方设一桌家常便饭招待,你在此稍等片刻。”

叶苗见到桌上摆上了丰盛的酒菜,但只一眼,叶苗便看清这些美酒佳肴,不过是一桌的白烛和香火。

此地不宜久留,她得尽快找到出口。

叶苗看出这陈公明也好,所谓的祖父也好,这一趟,恐怕根本不是为了和她一叙家常那么简单,她来了,他们恐怕就没打算放她走。

思及此,叶苗不动声色地慢慢侧了身,悄无声息将手偷偷地探入了自己的口袋中,嘴里不禁冷笑道:“不必拐弯抹角,你口口声声陈家所捍卫的天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将我带到这儿,目的到底是什么?我只是个普通人,对你们构不成威胁,也帮不了你们什么!”

“不需要你做什么,只需要你老老实实留在这儿。”陈公明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普通人?你不是,你只是尚未觉醒,你是那些不死不灭之人的克星,你是强大的力量之源,你让人战栗!无论如何,你得留下。”

5

“疯子!”叶苗说着,藏在口袋中的手忽然拨开了锦囊的口子,忽然……

一股黑气从叶苗口袋中的锦囊里蹿了出来,浓郁的戾气不由分说地朝陈公明冲了过去,像无数把利刃一样缠得陈公明分身乏术。

趁着这个空当,叶苗屏息稳住了心神,转身拔腿就跑,耳边是阴风阵阵呼啸。陈家祖宅上挂着的灯笼幽幽地闪了闪,陈公明被缠住了,一时半会儿没能追出来。

那青墨色锦囊是陈公虞给她的,先前叶苗不知道这东西的用处,只觉得此物在叶苗失足上了陈公明的阴车之后便开始发烫。刚才那一路上,口袋里的东西更是越靠近陈家祖宅,就越发的烫,她是强忍着没显露在脸上。

眼下叶苗算是知道了,锦囊发烫,是在警告她此地危机四伏,但令叶苗意外的是,这东西竟然是这样厉害的法器,能将鬼物缠住不得动弹,里头装着的那团黑气,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叶苗跑得气喘吁吁,可跑了大半天,她还是被兜回了那几口大锅前,前方还是那遥遥亮着灯笼的陈家祖宅,完了,这跑不出去啊,找不到突破口!

“快,快跟我来。”

凉飕飕的温度忽然扣住了叶苗的手腕,吓得叶苗一哆嗦,差点要和对方拼了。眼见着对方那双眼睛也同样带着恐惧,好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敢冒头,叶苗冷静了下来,看清对方不过是这里的一缕生魂,一时间竟然有些纳闷儿了。

此地的生魂大多呆滞,并无意识,但眼前的这缕生魂却意识清醒……

“走。”顾不得那么多,叶苗低喘着气,也只能姑且选择相信他。

跟着这缕生魂,叶苗来到一处山道,前方忽然传来动静,叶苗警惕地往一块大石头后一缩,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些挑着木桶机械地往山上走的生魂。那些桶里仍冒着腾腾雾气,叶苗皱着眉头问道:“你也是这里的生魂?那你一定知道他们要去哪,扛着什么东西。”

“我叫涛子,已经在这里二十多年了。但是最近这段时间,我们才被命令架锅熬汤,那是大锅中熬煮的魂汤,以怨戾残魂熬煮成汤,运到山上的汤池中去,供那个人沐浴。”涛子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因阳世间的躯体仍活得好好的,因此分散在此地的一缕生魂也会随着肉身的年龄变化,显现出相应的模样。

“你为什么要帮我?”叶苗心中始终并没有对涛子完全放下防备,毕竟素未谋面,对方冒险帮她,着实让人不得不怀疑其用意。

“你是人,不是魂,我从来没看到有人活生生地出现在这儿。”涛子的模样看起来老迈,但那双眼睛,却出奇的清澈纯粹,用她无法拒绝的目光紧紧盯着叶苗,“你出去后,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叶苗默了半晌,涛子也不等她回答,紧张地看了眼天色,急切地催促道:“快,天快亮了,出口就在汤池那,我们得上山!”

6

涛子放下话,便率先跟上了送汤的队伍,一举一动都好像和这里机械呆滞的生魂没两样,叶苗学着涛子的样子,混入了队伍中。

山道往上,便遭遇了山壁阻隔,山壁之中现出一道玄门,以鬼术障目,看着是岩石山壁,却可畅通无阻。叶苗从中穿行而过时,只觉阴风扑面,便仿佛瞬间置身于另外一个世界。

哗啦啦的水声此起彼伏,氤氲的雾气遮挡住了视野。温度忽然骤降了几度,一面泛着寒气的幽潭赫然出现在眼前。而那驱之不散的雾气,就好像是空气触到了那寒潭,骤然凝结成了水雾。

那被雾气笼罩的寒潭,想必就是涛子所说的汤池,前方排着队的生魂有序地挑着熬煮的魂汤入了门,来到汤池前,将魂汤倒入,又木偶一般地原路折返。

涛子和叶苗是排在最后的,直到走得近了,叶苗方才惊愕地捂住了嘴,瞪大的双眼也因太过惊讶而瞳孔微缩——只见那白雾弥漫的寒潭之中,一人闭目置身其中,他黑发沾了水汽,深邃的面部线条在此寒凉的环境之中,竟更显冷峻,魂汤入池,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迅速往他的周身靠拢……

“陈公虞……”叶苗惊恐地捂住了嘴,将后面未出口的话生生地给捂了回去。

那迅速在朝陈公虞靠拢的黑气仿佛瞬间活过来了一般,爬上了水面之上,攀附在陈公虞的身躯之上。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和肩膀,瞬间爬上了黑色的古怪的纹路,像是纹身一般,占据了他左半边的身子,甚至还试图从他的肩膀,深入他的脖颈,继续往上爬蹿……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忽然狂风乍起,周遭的气场有些紊乱,涛子本能地惊恐起来,呼唤叶苗道:“快,快躲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变数,惊动了那在汤池之中的人,他忽然睁开了眼,那攀附在身上的黑色纹路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向下消退。陈公虞眼中那一瞬的清冷,毫无半点暖意,森冷得泛着肃杀之意,令人胆战心惊。

这样的陈公虞,令叶苗陌生。

他的目光落在了叶苗身上,眼底的冷漠无情有了波动,但仅瞬间,他的眼底怒气横生。身影突然从寒潭之中乍起,带着水汽的湿漉漉的身影忽然来到了叶苗的面前,低头看她,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什么也没说。下一秒,目光便从叶苗神情复杂的脸上抬起,掠过,看向了她的身后。

“你们违背了和我的约定。”

7

冷飕飕的语气,压都压不住的愠怒,一字一句都像冷冻的冰块,落在了地上。

叶苗的背脊一僵,带她来这的涛子早吓得不知躲在了何处,只听得身后传来了那道对叶苗而言算不上陌生的声音,是将她掳到这儿的陈公明。

“我答应了你,绝不动她一根汗毛,这也是祖父的意思,和你结了亲的人,邀她用一顿寻常家宴,并不为过。”陈公明摊了摊手,神色十分坦荡不惧,“但外头不只你我知道她的重要性,盯上她的人不在少数,你不可能不知道。”

“盯上我的人……”

陈公虞低头看了叶苗一眼,随即将一脸惊愕的她往自己身后一拽,高大的身形顿时挡在了叶苗的面前。他语含警告,甚至还有几分不耐烦,“我说过,我自有分寸。”

“你不必如此紧张,越是如此,越让祖父难以放心,她必须留在这儿。”陈公明的口气也丝毫没有半分退让的意思,“况且,你又怎么知道,放任她在掌控之外,待她觉醒后,不会和那个人一样……”

“闭嘴!”陈公虞低低地怒喝了一声,身形如鬼魅一般,瞬间将陈公明逼迫到了末路。他眼中有燃烧的杀意,像是恶鬼的怒火,紧盯着陈公明的脸,一只手紧紧地扣住了对方的脖子,腾腾黑气似乎隐藏在陈公虞的身体里,雀跃得随时要张牙舞爪。

叶苗惊恐地看着这一幕,陈公虞的身体里……有魔鬼,超出控制的力量,皆为魔鬼。

“别逼我将你也吃了!”他恶狠狠地警告道。

陈公明是鬼,有道行的厉害的鬼,但在陈公虞面前,却似乎毫无招架之力,那句将他也“吃”了,是什么意思?

叶苗只知道,陈公虞分明再世为“人”,但叶苗从未见过陈公虞与她一起进食,难道他所需要的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源,和她不一样吗……

陈公虞时常疲惫而又浑身湿漉漉地回到阴阳斋,也是和这里所发生的一切有关吗?

“你若愿意吃了我,是我的荣幸。”陈公明的面上并无痛苦之色,反而生出了几分向往来,“我愿意为你牺牲,为苍生正道牺牲!”

疯子,都是疯子……这种奉之为信仰的执念,像极了当年的李青松。不,陈家,比叶苗想象中,还要疯魔,还要可怕!

“但是她……”陈公明的口气忽然冷凝了下来,目光直勾勾地穿过眼前的陈公虞,盯着叶苗,他冷声道,“她必须留下来!”

叶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瞳孔之中,倒映着这样可怕的一幕……

8

陈公明忽然将自己的一只手从身上撕了下来,那只手瞬间离体化为活物,朝叶苗的面门冲了过来!

“找死!”陈公虞的身体里顿时迸发出了一团黑气,穿入了陈公明的身体里,似乎要将他吸食干净。

叶苗惊恐地往后踉跄了一步,那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都在转瞬之间,根本容不得她做出任何反应……

为了躲避那突如其来的袭击,叶苗几乎忘了身后便是那泛着戾气、混着魂汤的寒潭,她顿时只觉脚下一空,身子往后栽去……

魂汤以冤魂与世间种种戾气苦楚做料,熬煮之,对陈公虞而言是维持身体不灭的补药。

然而,别说叶苗这样活生生的人了,就是对这里熬煮魂汤的生魂而言,坠入汤中,就是找死。

就在叶苗觉得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一股力量托了她的腰间一把,将她给顶回了岸上。

“涛,涛子……”才刚稳住了身形,叶苗便慌乱地趴在了池边,试图伸手抓住涛子的手。而此时的涛子已是半身落入了汤中,魂体便瞬间被灼烧一般痛苦地挣扎扭曲。叶苗死死地拽着他的手,不让他沉入汤中,她急得眼泪都奔出来了,无措地维持着这个动作,不敢松手。

“涛子,你别松手……”叶苗不知道素未谋面的涛子,为什么要豁出性命救自己一命,虽说仅是身体中的一魂,可若没了,便是彻底地没了,而那阳世间的涛子,余生只能承受残缺,再无痊愈的一天。

涛子知道自己是回不去了,他是早该死了的一条命,但世间有一件事是他非做不可的,他愿意为此付出任何代价,多活的每一日,都是为了完成它,人生无憾。

此时的涛子,似乎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他只微微一怔,面上便突然流露出了释然的神色。他忽然冷静了下来,就连在汤中渐渐融化的魂体所带来的痛苦,都不足以让他再做挣扎,只是赶在自己的魂体彻底沉入汤中之前,他急迫地抓着叶苗的手,面上带着憨厚的笑。

“我救了你一命,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

叶苗此时哪管是什么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只一个劲点头,哽咽道:“不管是任何事,我就是豁出性命,也一定会做到!”

“我多活一日,都是赚的,你不必自责……”涛子笑了,眼神清澈,“东流村里,有个傻子,成日惹是生非,你帮我告诉他们,傻子谢他们多年的照顾,也让他们不要怨我这十几二十年惹得麻烦不断。告诉六婆,如果没有她,傻子早死了,让六婆好好的,别难过……”

“涛子,涛子……”叶苗惊恐地看着涛子的魂体淡去,而自己的手上也抓了个空,再也碰不到他。

涛子慢慢地沉入了汤池中,他忽然看了眼远方的红光,催促道:“天亮了,快走……”

万籁俱静。

9

远方的红光似乎刺激了陈公虞,他眼底的血腥有一瞬的清明,继而彻底消退。

他忽然甩开了险些被他吸食殆尽的陈公明,眼底也难得地露出了紧迫之色,身形朝池边情绪几乎崩溃的叶苗而去,一手捞起她,一手便在地上画出了明心决,一掌拍下去,冷喝了声:“乾坤天威,借汝之势,上净我心,下祛妖魅!”

陈公虞的话音刚落,叶苗只觉一阵头痛欲裂,她将脸紧紧地埋进了陈公虞的胸膛,耳边的风呼呼地吹着,直到周遭骤然一静……

叶苗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的脑袋还有些发蒙,直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所有诡异的场景仿佛只是一场梦一般消失无踪了,而眼前的一桌一椅,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阴阳斋……

“我们,在哪……”

尽管如此,叶苗还是不确信地问了一句。

此时阴阳斋外,天早已亮了,隔壁的早餐铺子外头早已经排上了队,阳光透过窗子铺了进来,叶苗的眼睛一时没能适应,竟觉得晃眼。

“我们回来了。”陈公虞不善安慰她,眼神甚至还有些犹豫,倘若她真的问起来,他不知该如何向叶苗解释她所看到的一切,他唯恐在她眼里,也沦为怪物……

谁知,叶苗非但并没有问责陈公虞那浑身的戾气,和那充满邪气的所作所为,反而垂头丧气地将脑袋埋在陈公虞的怀里,有气无力地自责道:“对不起,我太没用了。”

所以陈公虞才什么都不愿意告诉她,只是自己扛着吧。

陈公虞愣了一愣,随即眼中神色一缓,嘴角难得地微微弯起一抹温柔的弧度,“我宁可你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叶苗不是个伤春悲秋之人,天塌下来又如何,危机四伏又如何,魑魅魍魉虎视眈眈又如何?日子总还是要过的,她不禁破涕为笑道,“一直做个吊儿郎当的神棍吗?”

陈公虞默了默,没有说话。他倒宁可,她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只会些三脚猫功夫也不要紧,懒散不肯好学也无妨,至少,她欢喜就好。

叶苗的口气虽故作轻快起来,但她的心情却始终沉甸甸的,安顿之后,顾不得休息,便火急火燎地开始调查涛子临走之前嘱咐她的事,东流村,东流村……

10

这一查不要紧,东流村发生了大事,新闻中滚动播放着前线记者送回的最新消息。

东流村本就位处地震带,昨夜突发地震,加之暴雨侵袭,导致山体滑坡,受灾最严重的就是位处山地的东流村。当地救援组织和人民子弟兵在十二个小时之内展开了救援,前方的消息牵动着每一个人的心。

好在最新的消息安了所有人的心,东流村二十多户人家,因为反应及时,竟无一户人家被活埋山体泥石流之下,只可惜……

听说事发前的一段时间,村子里的傻子就像疯了似的,挨家挨户地敲锣打鼓,闹得鸡犬不宁,也就是因为他这么一闹,事发之时,村民无一在睡梦中,及时逃了出来。

而那傻子,为了将腿脚不灵便的六婆从坍塌的屋子里背出来,千钧一发之际,将六婆推出了滚落的巨石之下,自己却活生生被那巨石给砸死了……

叶苗的心底受到了剧烈的震撼,原来这就是涛子出卖一魂也要留在世间的原因。生死之际,有的人可因机缘预见某些将在未来发生的场景,而涛子所预见的,恐怕就是东流村将遭难于天灾之下,如今他也果真以自己的性命,救下了全村的老少……

叶苗顾不得身体的疲惫,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上了当地的志愿者团队,并克服自己的种种生理恐惧,辗转乘坐飞机和地面交通工具赶到了灾区,她第一时间就去探望了仍在县医院接受救治的六婆。

六婆虽然被涛子推了一把,捡回了一条命,但腿部骨折,刚刚才做了手术,村民和志愿者都不敢告诉六婆傻子已经死了,只说傻子也受了伤,正在接受治疗。

可不知怎的,当六婆见到叶苗的第一眼,便忽然哭了出来,好似早知道叶苗会来看自己一般,拉着叶苗的手,老泪纵横道:“你们都别骗我了,我知道,傻涛走了……”

“六婆……”叶苗紧紧地回握六婆的手,也跟着哽咽道,“您别多想,先把身体养好。”

六婆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一般,絮絮叨叨呢喃道:“近几个月,傻涛总是放火烧这家的屋子,那家的房子,被人追着打也不怕……都说傻子傻子,不过是这副肉壳子傻,他的心灵着呢!他一定是为了告诉我们,村子里要有大祸,逼着父老乡亲搬家呢。”

“六婆,涛子希望您好好养身子,别难过。”

“都说身子有残缺的人,一定是因为有魂有魄不在家,傻涛就是这样。但我一直都知道,傻涛虽傻,但一直都在帮我们……”六婆拍着自己的胸脯,泣不成声,“傻涛知道山要坍塌了,挨家挨户叫醒我们,怕我们睡了,我这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骨头了,还累了他豁出了一条性命救我,不值,不值得……”

“六婆,涛子说了,若没有您救了他一条命,二十年前,他早该死了。如今他留在这儿,也是为了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报答村民多年的照顾,这是涛子的心愿……”叶苗轻轻拍抚着六婆的手背。

只见六婆缓缓地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又是一声长叹……

编者注:本文为《你的心里有鬼Ⅱ》第六篇。本系列每周日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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