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赫格兰岛

阁楼的工作室是整栋房子里唯一可以上锁的房间,房间里一览无余:没有床可以让人躲在下面;没有衣橱可让入侵者从里面跳出来,从背后袭击她。琳达将木门锁上,用有金属椅背的椅子抵着门把。尽管如此,她还是不觉得安全。

昨天,有人躺过她的床;之后她逃出屋子,在岸边发现了一具尸体。

拗不过哥哥的要求和催促,她只得回到屋子里。因为报警只会使她更不舒服。

“你要跟警察说什么?”琳达昨天打电话给人在布兰来登堡城墙前的克莱门斯,他在电话中这么问她。

“如果你跟他们说你无意间看到一具尸体,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想?真该死,琳达,我们现在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要引人注意。”

“你是说‘你’不能引人注意吧。”

警方一定还不知道他对丹尼做了什么,也不知道那个骚扰琳达的家伙的下落。

“才不是呢,相信我,妹妹。我没那么笨。我不会有事的。但是你的名字会出现在警察的电脑里,而且不是在‘被害者’的栏位,而是‘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因为你没来由地指控无辜的男人。只要你去报警,他们就会知道你的前男友前几天就人间蒸发。然后,现在有个男人死在你家门前?拜托!如果接下来几天你不想待在看守所,你就不要理会它。”

“我不能让那个家伙就这样躺在那里吧!”琳达顶着汹涌澎湃的海浪声大吼。

“为什么不行?他又不会跑,况且也没有人帮他。你就先回到屋里关起门来,让另一个笨蛋去发现尸体,让他去承担这个压力。暴风雨过一阵子就会平息下来,到时候我再去接你。”

“可是,如果是丹尼杀了他呢?”她害怕地问。

毕竟杀死喜雅的这笔账要算在丹尼头上。有一天,琳达出门八个钟头后回到家,赫然发现滚筒洗衣机正在脱水。她从滚筒里捞出她的猫。洗衣机的圆窗上贴着一张便签纸:“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再爱任何东西。”

“怎样才能让那个虐待狂别再虐待动物呢?”

“那么他必须比你的猫多上几条命。”克莱门斯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们又争论了一会儿,最后她哥哥说服了她。她没有去报警,虽然到班德鲁旅馆是小事一桩,据她所知,岛上所有的大大小小的事都会在那里商议。可是琳达仍然选择回到屋里,躲在工作室里。昨天晚上她盖着凉被睡在地板上,一整晚都没有合眼。现在,她觉得从头到脚疲惫不堪,全身瘫软,好像持续跳了好几个晚上的舞,只靠兴奋剂保持清醒。

琳达猛打哈欠,走到格子窗前。她探头在眼前浓密阴暗的雨夜里寻找着。

我最后一次看到阳光到底是什么时候?

夜里的海平面覆盖了岛上的岩石。平时无所不在的海鸟也不见踪影。倒是一只孤零零的塑料袋在风里到处乱飞,最后离开了琳达的视线,越过山头飘到北海上。琳达浑身发抖,并不是因为伫立在风狂雨骤的窗边而冻僵,而是因为她知道迟早得开门下楼。她再也承受不了膀胱的压力,此外她也渴了。

而且皮包还在那里。

她望着窗外,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见那条小路。她再度感到惶惶不安。

火山口脚下不远处躺着一具男尸。不久之前,他有他的家人、朋友和同事,他们一定都在担心他。某个地方一定有人等着他,或许是他的老婆,正陷于可怕而未知的绝望中,不知道她的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对于琳达来说,死者是个陌生人;对于克莱门斯来说,死者是个麻烦。但是对某人而言,死者却是她失去的爱人。昨天她心里头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也因此她并没有完全接受哥哥的指示。克莱门斯要她绝对不能去触碰尸体。但如果她不顾自己的感受,把尸体当漂流物一样弃而不顾,那她至少要知道是谁害了他。话说回来,克莱门斯说得也有道理,或许让别人发现尸体会更好。但是如果她可以辨识死者的身份,也许可以让人更早发现尸体。男用皮包原本在离尸体几米外的防波堤上。琳达昨天将它拿了回来,然而直到现在,她仍然不敢往里头多看一眼。

她转过身去。

皮包浸过水,上面有个褐色的活结,原封不动地搁在她的桌上。

你到底还在等什么?

琳达走近它,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皮包。昨天她利用一条绳子将皮包拉到楼上,没有触碰到皮包,就把它搬到屋子里来。

现在呢?

她叹口气,从挂在椅背上的外套里拿出手套。

为了避免留下指纹,她只好戴上厚厚的手套。她没有比较薄的手套,因此很不方便。她试了好几次才打开皮包。

皮包感觉很轻。事实上,里面除了一只手机外什么都没有:没有钱包,没有钥匙,也没有证件。

琳达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拿出来放在桌上。手机屏幕闪烁着绿色荧光,显示四通未接来电。左上角有一个划线的时钟记号。

手机设成震动,难怪我没有听见电话铃声。

琳达将皮包倒过来用力摇晃,没有其他东西掉出来。

好吧。那么我们就仔细瞧瞧这个东西。

手机是粉红色的,大屏幕,比较适合年轻女孩,而不是老男人。她脱掉手套,拿了一支铅笔,用另一端按了一下按键。

有意思。

四个来电都是同一个号码。第一通是半小时前打来的。其他三通则是在几分钟前,间隔都很短。在语音信箱里,琳达没有发现任何留言。

她在素描本里记下那个号码,然后返回主菜单。她有个更诡异的发现:四通未接来电是唯一的通话记录。手机的主人似乎没有打给过其他人,或者是他在死前删掉了所有号码。虽然有可能,但是很不寻常。

琳达把铅笔放在一边,反复思索着。她觉得很兴奋,和几个小时前的紧绷状态截然不同。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她想做些有建设性的事情。她想确认男人的身份,而不是如同一只胆小的兔子,在面对未知的危险时赶紧躲起来。

好吧,我们继续看看。

琳达拿出手机,这是克莱门斯买给她的,只有他知道这只手机的号码。她试着隐藏来电显示,就那个号码拨了过去。不久前,打电话的人至少打了四次,要和死者讲电话。

第一声,她屏息凝视。第二声,她感觉心跳强烈,整个心脏都要裂开似的。第三声,她完全喘不过气来,很想深深吸一口气。第四声,她已然失去了勇气,想要挂上电话,但是已经太迟了。

有人接起电话。

一个男人。

他声音嘶哑,听起来很慌乱。琳达感觉到他和自己一样害怕。

他说:“喂?我是保罗·赫兹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