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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伸手要抹去穆停尘涂在他脸上的膏药,却被穆停尘扣住了手腕,往后擒拿,动弹不得,这才发现,穆停尘刚刚是故意让着自己。

「谁让你不吃饭。」穆停尘一脸戏谑,「吴嫂说,早、中餐都准备了你们兄妹俩的份,但你全拒绝了,你不吃,当然没力气,还连累自己的妹妹也没得吃。」

少年恨恨地瞪着他。

「想再打倒我,就多吃点!」穆停尘一手扣押住他,一手将涂上他脸颊伤痕的膏药仔细抹匀。

口中说着仿佛瞧不起人的话,动作却出乎少年意料的温柔,少年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发不出来,也吞不下去。

「不想被这么押着吧?」穆停尘挑起了一道眉,「答应我,不乱动,我就松手,怎样?」

少年勉强地点了点头,穆停尘便放了他,接着细细的在他身上看得到的伤痕抹上冰凉凉的膏药,甚至还蹲了下来涂抹他脚上的疮。

当穆停尘屈膝蹲下,嫩嫩的指头敷着药膏贴上他脚上的烂疮时,少年几乎震惊的不能呼吸,他几乎下意识的要缩回脚,想遮掩住那丑陋肮脏的伤口。

「会痛?」穆停尘误以为他的颤抖是因为疼痛,于是低下头,在那流血的创口上轻轻呼气。

少年的心口瞬间泛起烧灼的窒息感,他不懂为何胸腔激动翻滚,只能死死地盯着穆停尘头顶的发旋。穆停尘后脑几绺纠结的发丝,沾着干涸的褐渍,是血,是因为他粗暴举动撞出的血渍。

他收紧了手指成拳,厘不清心中那股奇异的感受。

「我叫小六,今年十六岁,你呢?」穆停尘抬起头,笑弯了双眸仰望他。

「……严,十七岁。」

「严什么?哪个严?」穆停尘疑惑地歪了歪头。

「就是严而已。」少年伸出一指,笨拙地在半空中一比一划写出严字。

「噢……」穆停尘恍然大悟,然后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他的注视令少年无端的心生恼怒。他一定是发现了,自己不识字、没有名字。少年整张脸涨红,只想马上离开这里。

「飒,好不好?」穆停尘忽然说,手指用力在泥土上写出「飒」字,「飒,翔风也,就是很大很大的风。严飒,就叫严飒,好吗?」

少年呆住了,一语不发,穆停尘很苦恼地垮下了脸。

「你不喜欢?那……让我再想想吧。」穆停尘苦笑,「但我真的觉得飒很适合你,对我来说,你真像一阵飓风。」

穆停尘起身,站直了身体,将一只青色小瓷瓶塞进他手里。

「其他的地方你自己擦吧,我是很想帮忙,但怕又惹恼了你。」视线转而望向天际,斜阳下,晚霞渲染,穆停尘皱了皱眉,「糟,我得回去了……」

发现少年一愣一愣地望住自己,穆停尘有些惊讶,但随即笑嘻嘻地转身面向他,垫高脚,直直地注视他。

「要记得擦药跟吃饭喔,否则,我就扒光你的衣服,在那群小鬼头面前亲自帮你擦!」

淘气的威胁完他,穆停尘蹦蹦跳跳地翻墙而出,身手不算矫健,但看得出有功夫底子。

少年怔怔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抹残阳仿佛也被他带走了似,天方飞快的降黑,收回的视线却落到泥地上那个飒字,少年默默地看着,直到殷晨曦跑来。

「新来的,开饭,快过来吃!你妹妹清醒了,吴嬷嬷正在喂她喝鸡汤,真好咧,我也想喝。」殷晨曦亲热的拉住他手臂,「吃饱后,介绍我那帮兄弟给你认识,叶向阳、石潜光跟我最要好,不过我最喜欢捉弄顾旭黎,他特好玩的,还有小虎,是我们最小的弟弟。我叫殷晨曦,你叫什么呢?」

「……严飒。」少年听见自己的声音如是说。

第二章

他是个没有名字的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家乡村里的人喊他「那个严家的小杂种」。母亲姓严,是严家众多小妾其一所出的女儿,不明不白地怀上了胎,生下他后便死了。

严家是秦凤有名气的仕绅,某天,管事叫上正在洗刷恭桶的他,冷冷地看着他说:「老爷蒙圣恩,出仕京城,我可不能带着你这个不清不白的小杂种去丢人现眼,把你养到八岁,也很对得起你娘了,你好自为之吧!」

宅内,严府的大男人们抹脂涂粉、兴高采烈,仆人在拖拉行李,一大家子嘈杂喊叫着,声音刺耳。宅外,他一身破烂的粗麻布衣,手脚干活结出的厚茧,冷风一刮,刺骨的红肿疼痛。

后来,苏夫子收留他,让他在书肆里打杂讨活。秦凤旱灾连年,瘟疫四起,苏夫子病死后,他带着夫子的孤女苏萱一路往东,颠沛流离。

暑寒交迫、饥饿空腹的生活过多了,竟也分不出真正的冷热食欲,一晚热腾腾的白米饭捧在手里,却怔怔地下不了箸。

多香的饭啊!不用向谁下跪、不用磕头乞讨,就能得来的饭啊!

那张笑嘻嘻的脸猛地从冒烟的饭碗里浮了出来,说着:「你有一双很美很特别的眼睛。」又说:「要记得擦药跟吃饭喔!」

严飒咚的一声,扑倒在地上,手里却还捧着那碗饭,一粒米也不掉。

「六少爷料得真是准,果然发烧了。」

一只温暖肥胖的大手罩上他额头,严飒昏沉沉地半睁着眼。

「嬷嬷,他怎么了?」殷晨曦凑近瞧了眼严飒发白的脸。

「六少说,他让人打伤的口子一直没上药,该是发炎了,恐怕夜里会发烧,老早把药备下给我。」吴嫂担忧地瞅着严飒,别过头,瞪向殷晨曦,「你傻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扶进庙里。」

殷晨曦唤来几个兄弟,七手八脚的把严飒抬进庙中。

人影交错在眼前,严飒恍恍惚惚地、似真似假地听着耳边的对话,依稀又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们下了学堂围住他,七手八脚地押着他往地上扭。

「小杂种啊,你爹爹是谁呢?来,哥哥帮你涂粉,哥哥替你染黑发!」

他挣扎,他大骂,他们往他发上抹油,在他粗糙的脸上涂粉,撕破了他的粗布麻衣,他们笑,「大家快看,好个杂种!」

严飒好冷,冷得直打哆嗦,冷得眼泪都在眼眶里结成冰。

「来,张口,喝药。」吴嫂哄着他,硬是撬开他紧咬的牙,将药汁灌下去,「把药喝下去就不冷了。」

吴嫂叹气,「可怜的孩子。」

严飒记得,他跪在地上求苏夫子时,苏夫子也叹气。苏夫子说:「我不能教你识字,村里的乡公长老不许,孩子你原谅我,我还得为萱儿着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苏夫子呻吟地喊着,病入膏肓,严飒深夜里顶着霜寒跑遍整个城镇,却无人愿意延医诊治。

「这是报应啊!」村民说:「谁让你收留了那个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