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飞机落地，陆终随着人流缓慢往外移动，走走停停，等待间他抬头望了一眼，蓝得好似假的天空罩在上方，和三个月前他走时的天气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那会儿的云都是灰的，像饱和的海绵一样沉甸甸地挂在空中，让人无端觉得沉重，而现在他没有丝毫变得轻松，可天空却万里无云，仿佛有什么好事情在等着他。

但陆终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有运气的人。

谢绝了骆局派人来接机的好意，陆终自己打的前往市局，一个小时的路程，他全在想接下来会听到什么消息，父亲陆广河是生是死，是忠诚还是背叛？

骆局骆长春还是和以前一样，身体健朗，不怒自威，只不过眼角多添了几根皱纹，头上多了些许白发。

一见面，骆长春连寒暄都省了，单刀直入，把一张照片交给陆终，“你爸到底是怎么回事！”

照片上，陆广河和一名青年男子上了车，从两人的表情看来当时的气氛还是蛮愉悦的。

那位青年男子叫方正坤，组织参与过多起人口贩运的案件，尤其是女性和儿童，警方早就注意到他，可惜狡兔三窟，一直没能将其捉拿归案，眼睁睁看着对方涉及的案件越来越重大。

骆局和他爹是多年搭档，方正坤可以说是他们的“心头肉”，时不时就要拿出来想一想。一年前他们终于锁定了方正坤的窝点，并在他的手下身边安插了卧底同志。

这可是大事一件，把两位加起来超过一百岁的老人家给高兴疯了，当天晚上拉着陆终去KTV里唱了一夜。

可惜好景不长，六个月前卧底同志忽然带着枪伤找到联络员，临死之际只说了三个字：陆广河。

同一时间，陆广河失踪，市局一下就变了天，连带着陆终也被停职接受调查，调查期结束后陆终主动申请调职，接着就被分配去了北陡。

陆爹失踪之后一直没有消息，而现在一露面就让大家平地爆炸，怪不得骆局要急忙给他打电话。

“陆小子，你老实告诉我，老陆不见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陆终叹了口气，“骆叔，我从一开始接受调查的时候就坦白了，那晚我值班，根本就没见着我爸，也没和他通过电话，那段时间一切都很正常。您和他是老搭档，应该清楚我爸是一个理论和实践都非常丰富的老刑警，瞒我还不跟过家家一样。”

“但他总说你青出于蓝胜于蓝，”骆长春平和的眼神中还有点点慈爱，但依然能让人感觉到自己被步步紧逼，“那你告诉叔，你爸有没有联系你？”

“有没有你们还不清楚？”

“哈哈哈。”骆长春尴尬地笑了笑。

谈话算是结束了。

从办公室出来，陆终遇到了沈行，对方似乎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两人视线相撞，气氛一下子就火星四溅了，之前那位牺牲了的卧底同志是沈行的搭档，两个人从警校开始一路并肩奋战到现在，兄弟特别情深。

所以自从陆广河失踪之后，沈行就把愤怒转移到了陆终身上。

“看了那张照片有什么感觉吗？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曾经的警察父亲会和犯罪分子同流合污？”

陆终皱了会儿眉，“事情真相如何，等你们找到他再说吧。”

“我们会找到他的，”沈行死死地瞪着陆终，好像是把他当成了陆爹一样，“做警察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罪分子。”说完便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陆终没有在意沈行的脾气，径自离开了刑侦大队。他总共请了三天假，准备利用这三天把家里打扫一遍，再去祭拜下母亲，结果宋简的短信打乱了他的计划。

“听我哥说你来首都了，要不要来找我玩啊？”

后面还附带了地址。

陆终一看，眼底浮现出笑意，去不去？

当然是去啊。

2

距离《公主出巡》第三场开拍还有一小时，摄影棚里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灯光、摄像、道具一一都要准备好，只等着时间一到，演员入场。

与棚内热火朝天的气氛不同，棚边的角落里时不时传来几句压抑的争吵声。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跟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有关系！那么大一件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那个时候你只是个学生，而我即将迎来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结果还不是……”

“嘘！有人来了……我先出去，这件事我们晚点再谈。”

齐敬嘉理了理衣服离开，刚转过角落就看见一个女生迎面而来，急急忙忙地差点儿撞到他。

“齐……齐老师。”女生紧急刹车，立定站好。

“你好，”齐敬嘉冲对方笑了一下，认出来人是剧务人员小C，又看了一眼左边的房间，门上贴着“道具间”三个字，“来拿东西？”

“是的，来拿威压，”小C忐忑地回答，想了一下后红着脸道，“齐老师，等会儿拍戏加油哦。”

齐敬嘉从善如流地回答：“谢谢你的鼓励，我会全力以赴的。”

随后走进摄影棚和导演讨论剧情。

这部《公主出巡》古装连续剧就是宋简免费劳务的对象，开机有一星期了，而宋简在这已经待了差不多半个月，剧本里公主精通琴棋书画，她和学姐就是负责展现“书”和“画”两方面，偶尔再帮忙干点杂活，没有感到特别累。

昨天和哥哥聊的时候听说陆终请假回了首都，就试着约了一下，没想到让她成功了。

嘻嘻。

她给陆终的地址就是摄影棚所在地，成功会师后便把借来的临时工作证递了过去，“我带你去看他们拍摄吧？”

语气活像是个准备和同班分享玩具的小孩。

“今天拍的是公主从树上掉下来，男二飞去英雄救美的剧本。女主是洛雯，洛雯你认识吗？就是当初凭借电影《日月光公园》火了一把的女星，不过后来就不行，没发展好，这几年一直不温不火。但是真人真的很漂亮，脸嫩，演公主一点儿不尴尬，而且演技好，把公主的灵动和大气都演出来了。”

“男主是齐敬嘉，当红小鲜肉，我原来以为他只是个流量明星，没想到演技不错，和洛雯对戏时完全不会被压住。男二叫杨柳，长得挺帅气，架子也不少，在片场还很不给齐敬嘉面子，有几次都差点儿吵起来了。

“后来我从学姐那里知道，原来这部剧一开始定的男主是杨柳，齐敬嘉试戏的是男二，但是导演更看好齐敬嘉，硬是说服了投资方，把两人的角色给换了，所以杨柳就记恨上了……”

宋简止住话头，看看一言不发的陆终，有些尴尬，“对不起啊，也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就讲了这么多，你想去看吗？不想的话我们就出去，我知道这附近有哪些好吃的！”

陆终摇头，“没有不想听，只是以前没人和我聊过这些而已。”

无论是他爸，还是身边的同事，大家聊的最多的都是案子。

“继续往前走吧，要是看过了还没兴趣我们再走。”

他又看向宋简，认真道：“你刚才说的那些，我觉得很新鲜也有意思，所以不用说对不起。”

陆终觉得自己这句话非常正常，但宋简还是莫名脸红了。

两个人一时定在原地，谁都没有想出下一句该说什么。

于是上帝好心地挥了挥手，让意外发生。

“啊！”

整齐的惊呼声响起，陆终条件反射地跑了过去，宋简连忙跟上，随后便听到了一声沉重的撞击。

两人挤进人群，发现是男二杨柳出事了，他从威亚上摔了下来，弄折了右手。

3

大家一阵兵荒马乱，拍摄停止，赶紧把杨柳送去医院，随后他的经纪人带着怒意过来询问情况，经验老道的道具师拿着杨柳穿过的威亚走到导演身边，“导演，这不是意外，有人故意在威亚的带子上割了一个小口。”

他的声音很小，奈何杨柳经纪人的耳朵更尖，立刻就喊了起来，“什么？威亚是被割断的？那不就是有人故意想害我们杨柳吗？导演，这你可得有个说法。”

她这么一喊，大家就都听到了，陆终和宋简对视一眼，直接走到导演身边接过威亚，看了看抬头道：“报警吧，这已经构成故意伤害了。”

杨柳经纪人以及导演都跟看怪物一样瞪着陆终，宋简连忙走过去把不懂事的陆终拉到一边，凑近道：“别想了，我的陆队长，他们才不会报警的。”

陆终先是被“我的陆队长”这个称呼晃了晃心神，然后才接收到宋简后面的话，“为什么不报警？”

“报警等于把这事告诉媒体，这剧还怎么拍下去？而且杨柳伤得并不重，他经纪人只是想跟导演要说法，顺便讨个人情，加点戏份等等。现在他们应该是要先内部调查清楚这件事。”

果然，宋简的话一说完就听见导演对工作人员吼道：“威压是谁去拿的？”

剧务小C颤颤巍巍地举手，“是我，我去拿的，但我没有割它！”

“那你去拿的时候有碰到谁吗？”

“碰到齐老师了。”

齐敬嘉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愣了一下，随后解释，“我只是路过那里，没有进道具间。”

众人沉默不语，面上不知是信还是不信，毕竟杨柳和他有矛盾的事剧组的人都知道。

宋简小小的“咦？”了一声，“奇怪，道具间在摄影棚靠边的角落里，进出摄影棚路过那里都是走远路，齐敬嘉去那儿干嘛？”

她扭头看向陆终，发现这人还皱着眉，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喂，想什么呢？”

“他们这样不报警真的好吗？万一出更大的事怎么办？”

“真是人民的好公仆，”宋简拍拍他的肩膀，“这样吧，要是明天还没有找到答案，我们就去偷偷报警。不过今天先给他们一个机会，反正杨柳现在待在医院，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拖着陆终离开，“走吧，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第二天，剧务小C一醒来就去了摄影棚，今天凌晨时分导演在群里通知大家明天拍摄照常进行，想来是和杨柳经纪人达成了新的协议，让对方满意了。

小C昨晚醒醒睡睡就没安稳过，早上太阳出来照到房间里更是让她心烦，索性就不睡了，起来去工作。

她走进摄影棚，两秒以后从里面传出了惊恐的尖叫。

半小时后，沈行带着刑侦队来到摄影棚，众人仰着头，一齐看向被吊在半空的洛雯。

她身上穿着威压，垂着头，乌黑的长发此刻丝毫没有美感地荡在空中，纯白的裙子长至脚踝，上面像洪水般蔓延开来的红色触目惊心。

“把人小心放下来。”沈行沉声说道，眼里尽是严肃。

4

宋简和陆终是跟着大伙儿一起赶来的，洛雯是本剧的女主，在国内也小有名气，现在死在了摄影棚里，这部剧算是全完了，几乎每一个剧组人员脸上都挂着惨兮兮的表情，有些甚至都哭了。

沈行听周围人说昨天杨柳因为威压被人故意割破而受伤的事，正想质问他们为什么当时不马上报警，陆终就出现了，他眉头一跳，走了过去。

“你怎么在这里？”

“来看个朋友。”

“昨天这里发生了意外，你知道吗？”

“知道，我就在现场。”

“你知道你不报警？”沈行大怒，“你作为警察的良知和责任呢？全都跟着你爸一起失踪了吗？”

陆终神情暗了下来，沈行的话像是在说如果昨天报警了就能避免今天的惨剧一样，而且他爸的事情还有待查证，他不喜欢别人用一口咬定的态度把他爸归类到罪犯和叛徒的阵营。

刚想和沈行说理，身边的宋简却快了一步。

“你这警察说话好有趣啊，几个当事人自己都不愿意报警，难道要陆终赶鸭子上架？再说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有必要用这种语气责问他吗？还扯上了人家爸爸，你怎么这么能啊？”

沈行一脸懵逼。

陆终眼带笑意，轻轻将宋简扯到了身后，直视沈行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还是抓紧查案吧。”

他带着宋简离开，想着刚才宋简跟个老母鸡似的护在自己前面就觉得好笑，没有一点看不起，是觉得暖暖的好笑，他很惊喜。

但身后人没有感受到他的喜悦，而是沉浸在另一种情绪里。

衣角被人拉住，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到了一枚情绪低落的少女，“怎么了？”

“如果昨天我没有拦你去报警，洛雯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陆终小小地惊讶了一下，没想到宋简外表雄赳赳的，心里还是在怪自己。

“不会，就算报警了，警方的重点也是在杨柳身上，没有人会想到要去保护洛雯，你不要被沈行的话影响了。”他垂下手，隔着外套握住宋简纤细的手腕，“走吧，我们去洛雯的房间看看。”

沈行这人虽然说话讨厌，但做事还是很严谨的，知道死者身份后第一时间就让人看住房间，陆终去的时候已经有两名技术人员在收集物证了，两人看到陆终立马站了起来，踌躇着该怎么打招呼。

倒是陆终先开口了，“继续做你们的事，我随便看看。”

陆大队长查起案来就特别认真，从床上的浴袍到卫生间散开摆放的护肤品一个不落，他拿起乳液，发现盖子完全没有拧住，只是合上了而已，是来不及吗？为什么？

他走出浴室，“死者的手机在房间里吗？”

“在，”技术人员把手机连同密封袋一起递给陆终，“我们进来的时候手机就放在电视柜上。”

陆终点开，发现需要四位数字密码，还好密码没有很难，他试了三遍就对了，是洛雯的身份证后四位。

通话记录显示昨晚最后和洛雯通电话的是一个未备注的号码，时间持续了10分钟，这个人是谁呢？

谁能让洛雯急着去见面，甚至连手机都忘带了？

宋简从陆终手里拿过手机翻看起通讯录，长长的通讯录被洛雯用备注名从关系亲疏分类得很仔细，没有看出不寻常的地方。

这时沈行也从现场赶到洛雯的房间，看到陆终在这并不惊讶，反倒是多看了宋简几眼。

就在宋简以为又要开启一场口水战的时候，沈行却一本正经地说起了尸体情况，“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九点到十一点，腹部刺伤，被捅了差不多八、九次，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仇。还有一点很奇怪，大冬天的晚上，她居然只穿了一件羊绒长裙就出门。”

“不可能，她又不傻，现场没有别的衣服？”

“没有，只有一双翻过来的雪地靴。”

“洛雯的助理在吗？让她进来看看。”

助理萧萧哭哭啼啼地进来，翻了翻洛雯带来的衣物后说有一件白色轻薄羽绒服不见了。

这件衣服不在现场，不在房间里，那么只能是被凶手拿走了。

沈行不解，“他拿一件带血的衣服干什么？不是更危险吗？”

陆终问萧萧，“你昨天最后一次见洛雯是什么时候？”

“下午两点四十左右，因为杨柳的事暂时停止了拍摄，我就给雯姐预约了上门SPA，做完之后我看没什么事了就跟她请了半天的假去办私事。回来的时候是九点半，我来敲过门，但是没有回应，以为雯姐已经睡了，就走了。”

“那她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或者有很久没有联系的熟人来找她？”

萧萧想了半天，摇头，“没有，不过我感觉雯姐在进组之后情绪有些不对，经常走神。”

进组之后？

这是凑巧还是说未备注号码的主人也在剧组里？

5

剧组住在离摄影棚十分钟路程的百佳酒店，从监控中可以看到洛雯是在九点十三分走出酒店，穿着消失了的白色羽绒服，十点半的时候出现在停车场中，之后就没有了踪迹。

尸体是在摄影棚发现的，那么洛雯从停车场离开之后就去摄影棚，去那里干什么？还有她九点十三分到十点半这段时间去了哪里？

警方对十点半之后进入酒店的人员做了排查，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但对那个未备注号码的调查，却牵扯出了另一条线索。

号码的主人是齐敬嘉。

沈行立即就把人请来了，询问他和洛雯的关系，齐敬嘉潦草带过，沈行又问：“昨晚九点你给死者打电话，你们聊了什么？”

齐敬嘉抿着嘴沉默。

“不要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结束通话后你们是不是见面了？是你杀了她吗？”

“我没有！”齐敬嘉低吼着否认，“我们只是谈了一些事情，说完之后就分开了！”

“谈了什么？”

齐敬嘉又开始沉默，眼睛左瞟右瞄，似乎是在想着该如何措辞。

陆终接着劝，“助理萧萧说，死者进组以后就心神不宁，是因为你吗？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

“如果我说了，”齐敬嘉终于下定了决心，眼睛没有再左右游移，而是直视着警方，“你们能保证不会被传去吗？小雯已经死了，我不希望外面的媒体对她进行乱七八糟的非议。”

大伙儿竖起了耳朵，已经从“小雯”两个字中闻出了八卦的味道。

“我和她之前是恋人关系，”齐敬嘉娓娓道来，“那时候我大二，参演了话剧社为元旦晚会编排的节目，小雯是社长请来的外援，我和她演情侣，这算是我们的定情之作。”

“那时候她只是个在三十八线游荡的透明人，我们有大把时间可以用来谈恋爱。唱歌、跳舞、拥抱、接吻，所有恋人之间会做的事我们都做了，日子真的很美好，像梦一样不真实。可惜好景不长，小雯参加电影《日月光公园》的海选被选中，之后一跃成了家喻户晓的路曼，分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分手那天我有一点感觉的，小雯的温柔、她的笑、她说话的语气，无不透露着离别的气息，只是在她说开之前我一直没有精准捕捉到而已，后来她说出了那两个字，我才反应过来。哦，这就是离别。”

“本来以为这辈子都只能隔着大屏幕去仰望小雯，但是命运真的很搞笑，居然也给了我进入演艺圈的机会。”

“我没有拒绝，因为我忘不了小雯，想和她重新开始。我努力了很久才换来这个跟她同组的机会，没有想到会发现一个让我震惊又气愤的消息。原来我们分手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电影拍完她就去国外把孩子偷偷生了下来，后来回国送给了没有生育能力的朋友。

“我刚知道的时候非常……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和她吵了起来，之后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太过分了，所以想约她出来好好谈一谈。”

陆终道：“所以杨柳出事那天你会从道具间那个方向出来，是因为在和洛雯吵架？”

“没错。”

“那你们见面了吗？死者有和你透露孩子的信息吗？”

“有，我九点给她打电话问孩子的事，她一直支支吾吾。我急了，就约她去摄影棚那里，十分的时候我出门，十五见的面，她给我说了一些孩子的事，是个女儿，养父母对她非常好，身体健康。我跟她要孩子家的电话地址，之后就走了。”

“那时候几点？”

“快十点。”

在场的人愣了一下，陆终迅速回神，“你们为什么不一起离开？”

“怕别人看到，如果我知道留她一个人会发生这样的事，肯定不会自己先走的。”

“那你走的时候有发现什么异常的人或事吗？”

他想了想，摇头。

所以齐敬嘉并不知道洛雯在他离开之后去了停车场，他也不是凶手，因为在洛雯去停车场之前他就进了酒店，没有再出去。

那么洛雯见的另一个人，他是谁？

6

陆终站起身，拍了一下沈行，“我们去停车场看看。”

然后他给了宋简一个“你留下”的示意。

待两人走得稍微远点时，气氛陡然变了，陆终冷着脸问：“你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依两人现在的情况，沈行还会让他插手这里的案子？没有那么大方吧？

沈行笑了，“怎么，才离开队里没多久就对自己没信心了？我听说你在北陡破案还是很有效率的啊？”

“你在监视我？”

“这怎么能是监视，只是出于对前同事的关心，”沈行不怀好意地笑笑，“对了，那个女孩是你女朋友？没想到你喜欢吃嫩草。”

陆终清楚他说的是谁，彻底没了耐心，眼神一冷，“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说完便自己走了。

过了一会儿，有位警员小跑过来，小声对沈行报告，“队长，他家里什么都没有发现。”

“什么都没有？”

沈行盯着陆终离开的方向，心里在抗拒这个答案。他不相信陆广河会一点儿都不跟陆终联系，这次让他插手案子就是为了牵制住人，自己再派人去陆家查看，但没有想到结果竟是个空。

齐敬嘉的房间里，气氛倒没有外面那么紧绷，反而有一点儿尴尬，他苦笑了下，“我的嫌疑就这么大？外面守着一个不够，里面还要再待一个。”

宋简也只能苦笑，大脑在飞速运转该怎么转移话题，思来想去，好像只有他女儿这个切入点比较好，“等事情结束，你想做什么？回去找你女儿吗？”

“当然了，不止要去找她，应该会退圈。”

“退圈？”这话真是吓到宋简了，“没必要这样吧？”

“如果我是真心喜欢娱乐圈，那当然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但从一开始我就是为了小雯来的，现在她不在了，我也没有继续的必要。比起别人的喜爱和赞赏，我更想要安安静静陪在女儿身边。”

齐敬嘉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感觉不到一丝虚假，宋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路转粉了，赞叹道：“你女儿一定会很幸福的。”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

两人相视一笑，宋简看了看表，说道：“晚上了，我去打包两份饭，你要吃什么，有忌口不？”

齐敬嘉摇头，“没有，我都可以。”

酒店的餐厅有分西餐和中餐，宋简拿了餐盘准备点中式快餐，忽然听到旁边有个声音响起，“和嘉嘉聊天很愉快吧？他总是有这个本事，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她转过去一看，是齐敬嘉的助理方念云，刚想回答，就听见对方继续道：“这也是公司看好嘉嘉的原因，长得好，有实力，会说话，他就是为了娱乐圈而生的，注定属于这个圈子，走不掉的，所以我不希望别人给他一些无用的支持。”

充满警告的语气，宋简当然听出来了，但她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误会最好，”方念云夺过宋简手里的餐盘，“嘉嘉的饭给我打，你不知道他的口味，他不吃姜、不吃香菜、不吃羊肉，不了解他的人，很容易就会做出错误的选择。”

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方念云带着打包好的饭翩翩然离开。

宋简待在原地思考，姑且不管她乱七八糟的话，方念云是怎么知道齐敬嘉有要退圈的念头？

齐敬嘉和她说的？

吃完饭后她回去试探地问了下齐敬嘉，但对方否认了。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

于是她和齐敬嘉多聊了几句，发现方念云对齐敬嘉的掌控欲似乎太强了些。

每天都要询问行踪，有时候甚至要他拍照证明，连他交哪些朋友也要插手，会擅自安排他休息时间的日程等等之类，让宋简听着就觉得不能忍。

“你不会觉得很奇怪吗？还是娱乐圈的助理都会做到这份上？”

“只是她这样而已，不过我也是有选择性的，不会什么事都告诉她。”

就比如手机密码，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因为里面有他和洛雯在一起时所有的回忆，都没舍得删掉。

不过宋简的注意力现在全部都在方念云身上，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太有问题了，她得赶紧告诉陆终。

7

警方把洛雯停在地下车库的车里里外外查看了三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助理萧萧也仔细检查了三遍，确认车里什么都没有多也什么都没有少，一切正常。

那洛雯过来干什么？她不可能闲着没事过来跟走红毯似的走一圈就完了，一定是有什么目的驱使着她做出这样的行为。

他们现在不找出这个目的就没法前进，但是答案在哪里呢？

陆终坐在驾驶座上，偏过头去，将自己的视线从车里转移出去，想到得到片刻的空隙来重新整理下思绪。这时，一位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士，边走边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陆终看着这个人，脑子里“唰”的一下接上线，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他推开门快步走出去，“为什么一定得是洛雯？”

“你在说什么？”沈行一头雾水。

“停车场监控里拍到的人一定会是洛雯吗？有没有可能是凶手穿着洛雯的衣服来去，为了制造这个时间点洛雯还活着的假象？”

“你是说凶手故意扰乱我们的视线？”沈行想了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凶手应该是在离开停车场之后回到酒店的人中，我们要再去看一遍酒店的监控。”

“不用看了，是齐敬嘉的助理方念云，第一次看监控的时候我就发现她穿的裙子和鞋远远看去跟洛雯的很像，当时还没想到这一点，而且她肩上还背着一个双肩包，衣服说不定就藏在里面。”

正好这时宋简跑来停车场，把方念云的事告诉陆终，众人的怀疑一下就加深了，然而就在他们找人的时候，发现对方不见了。

房间没人，电话联系不上，监控显示她在晚上七点三十离开，差不多就是给齐敬嘉送完午饭之后。

众人于是又去了齐敬嘉房间，把他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知道方念云去哪了吗？”

“不知道，她给我送了饭就走了。”

“没说什么吗？”

“没有，不过后来给我打了个电话，”齐敬嘉顿了顿，皱着眉，一副想不通的样子，“她情绪有些激动，说虽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但她希望我对她没有秘密，因为她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好，还说我很适合娱乐圈，让我不要离开。”

说完他直直看着宋简，“她怎么知道这些？”

宋简快崩溃了，她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方念云是有顺风耳吗？怎么每次都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忽然，她想到了一种可能性，立马看向陆终，陆终点点头，对沈行低声说了几句，沈行出去，一会儿后拿着一个黑色的类似探测器的仪器回来，在房间里扫来扫去，当他走到左边床头柜位置时，仪器鸣叫起来，上面的灯开始不停闪烁。

那里藏着一个窃听器。

当沈行说出来的时候，齐敬嘉低叫了一声，“怎么会这样？”

“看来你的助理对你别有用心啊，”沈行又问，“你真的不知道她去哪了吗？”

“不知道，”齐敬嘉缓缓摇头，还陷在冲击中无法自拔，“她没有提过。”

陆终看着齐敬嘉和宋简说道：“应该是听了你们的谈话，猜到自己会暴露，就跑了。”

“所以………是她杀了小雯？因为我？”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和你没有关系，现在要紧的是先找到人。”

方念云就躲在租来的公寓里，她知道自己要暴露了，拙劣的手法怎么可能躲过警方的眼睛，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更何况她还先在别人面前失控了。

可是她不后悔。

进组之后她就发现齐敬嘉对洛雯的不同之处，偷看对方时那眼神里的感情太过汹涌，让她妒火中烧。

齐敬嘉有了喜欢的人，而且还是比他年纪大的，这已经快让她失去理智了，而当她知道洛雯还曾为齐敬嘉生过一个孩子之后，愤怒就再也抵挡不住了。

终于她做出了一个决定：杀了洛雯。

所有对嘉嘉不利的人都要消失，就好像之前她对杨柳的威压动手脚，只可惜杨柳运气好没出大事，但这一次洛雯绝对不会再有好运气了。

她的房间就在洛雯对面，她贴在门边，一直等着洛雯出来，然后迅速拉开门，装出碰巧的样子和洛雯闲聊了几句，借机观察，发现洛雯穿在羽绒服里面的羊绒裙子和雪地靴她都有差不多样子的，顿时心里有了计划。

摄影棚内，她等齐敬嘉走后再出现，带着友善的面具，向洛雯表示自己不会把听到的事情说出去，然后装出很惊讶的样子，问洛雯是不是来大姨妈了，为什么衣服后面有点红红的？

“真的吗？”洛雯有点儿不相信，“可是我没有感觉啊。”

“是真的，”她假装抹了一下衣服背后，接着把涂了血浆的左手给洛雯看，“你看，这不是血吗？虽然只有一点，但以你的身份，总归不太好。”

“不如我们把外套换换吧，反正我没有关系，就是你可能会没那么暖和。”她这么建议道。

洛雯答应了，脱了衣服，可等待着的不是说好的外套，而是明晃晃的刀。

把洛雯吊好之后，她捡起被扔在地上的羽绒服穿了去停车场，确认在监控中留下身影后再脱下放到之前藏好的背包里。

而她自己身上那件沾了血的外套是可以正反两穿的，只要反过来套上就不会有什么异常。

杀人的时候没什么感觉，回到房间后手却无法克制地抖动起来，她睁着眼睛祈祷了整晚，一直在奢望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陪在齐敬嘉身边。

可惜事与愿违，齐敬嘉要退圈的打算让她失控，她只能选择跑掉，跑到这无人知道的小公寓里，这曾经是齐敬嘉住过的地方，后来被她冒名租了下来，虽然不住，但会时不时来看看。

在这里，她陪着齐敬嘉一步步开始，回忆太美，她不能让别人来玷污。

8

警方找了一夜，连齐敬嘉的公寓都去找过，还是没有找到人，而电话直接变成了关机，无法定位。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改变思路的时候，报警电话响了起来，在白马路一小区内发生了命案，死者是一位年轻女性。

在他们努力寻找方念云的时候忽然接到这个消息，众人的心里都吹过一阵凉风。

而事实更是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因为倒在血泊里的这个女子正是方念云。

现场有争斗过的痕迹，还有散落了一地的空酒瓶，方念云趴在地上，身上有很大的酒味，后脑勺鲜血淋漓，血液和头发纠缠着，在寒冷的冬夜凝结在一起。

除此之外，房间的墙上还有一滩血迹，床正对着的卫生间里有一件白色羽绒服，里面沾满了血迹，这应该就是方念云杀死洛雯的铁证。

但现在又是谁杀了方念云呢？

沈行立刻给留守在酒店的警员打电话确认齐敬嘉的行踪，五分钟后对方打电话过来说齐敬嘉不见了，监控拍到他在昨晚十一点离开了酒店。

而法医判断方念云的死亡时间为凌晨十二点到两点，那么齐敬嘉很有可能离开酒店来这里找方念云，最后将人杀死。

警方再一次开始了寻人之路，不过这一次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齐敬嘉，他在自己的公寓里，捧着洛雯的照片又哭又笑。

沈行把人弄醒，问他这一晚的行踪，岂料对方很诚实，直接回答自己去找方念云了。

“对不起，之前骗了你们，其实她在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提起过白马路的那间屋子，所以你们走后我就去找她了，想要问小雯的事。”

“然后你们发生争执了对不对？”

“是的，她说她是因为爱我，为了我的前途才杀了小雯，还说杨柳的威压也是她故意割坏的。我很震惊，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可以这么坏？她辱骂小雯，诅咒我女儿，说的话非常难听，我一时气愤难抑，就对她动手了。”

说到这里，齐敬嘉的记忆有些断片了，他努力回忆，“好像按着她往墙上撞了几下，后来她晕了过去，然后我就跑了。她……是不是报警了？”

“她没法自己给自己报警，”沈行凑近，“因为她死了。”

“什么！”齐敬嘉大惊，“是、是我杀的吗？是我对不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早知道她晕过去的时候我就应该报警的，对不起……”

沈行摇摇头，不去理会齐敬嘉的懊悔，给陆终打电话告知进展，还在现场刚听法医说完致死原因的陆终发现事情不对了，“方念云的致死原因是被钝器打伤造成颅骨骨折，我们在现场的床底下找到了沾到血迹的烟灰缸，应该就是凶器，你再去确定下，看齐敬嘉是故意隐瞒还是忘了。”

结果齐敬嘉说他根本没有注意到方念云家有烟灰缸，又怎么会用它来伤人。

这下情况就复杂了。

如果齐敬嘉不是凶手，那么是谁做了黄雀，在他离开之后杀了方念云？

通过小区门口的监控，陆终发现在齐敬嘉进来之后有一位穿着深色外套，头戴棒球帽的男子跟着进来，而在他出去之后，这位男子隔了十五分钟才离开。

监控没有拍到该男子的容貌，但陆终敏锐地发现他的左手似乎受伤了，左边外套的衣袖空空荡荡。

印象里，最近左手受了伤，又能和方念云扯上关系的，就只有同剧组演员杨柳，这个人虽然手骨折了，但只住了一晚的医院，第二天就回了酒店，并不是没有机会跟踪齐敬嘉。

警方联系上杨柳，并把他带来询问，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杨柳在假装镇定。他也许觉得自己演得很好，但假的终究是假的，逃不过陆终和沈行的眼睛。

一阵东扯西问之后，即使回答漏洞百出，杨柳也还是不承认昨晚跟踪齐敬嘉的事情，而陆终他们又不可能因为一个没有拍到面貌的监控而直接定罪，双方就这样僵持着，直到法医送来在烟灰缸上提取到的指纹样本，而后他们对杨柳的指纹进行了采集。

经对比，烟灰缸上的指纹正是杨柳右手的拇指指纹。

铁证面前，杨柳终于低下了头认罪。

他那晚的确是跟在齐敬嘉后面去了案发现场，在门外听到了齐敬嘉和方念云的争吵，方念云哭着承认洛雯是她杀的，威压是她弄坏的。

原来自己的伤是这个女人故意弄出来的。

他当时很生气，还在想要怎么报复回来时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沉闷的撞击声，人立刻就傻在了一旁。

等齐敬嘉走后，他推开没有关好的门走了进去，看到了昏迷在地的方念云和墙上的血迹，一瞬间计上心来，想到了个一石二鸟的办法——把方念云杀了，嫁祸给齐敬嘉。

这样他既能报仇，又能彻底毁了齐敬嘉的星途。

于是他遵从内心的欲望，做出了选择，拿起烟灰缸的那一刻，毁掉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9

一个月后。

宋简带着穿成球的小六出发，目的地直指最近的网红甜品店，也就是齐敬嘉新的开始。

杨柳被抓之后，齐敬嘉就向公司提出了解约，因为洛雯和方念云的事公司也不敢再继续留着这块烫手山芋，双方痛快地说了再见。

之后齐敬嘉来了北陡，因为他女儿就生活在这里。

于是才有了宋简今天的捧场。

牵着小六推开门时，正好迎面走来一对父母同样牵着孩子出来，手上还提着店里的新品，小姑娘粉雕玉琢，一蹦一跳，好不可爱。

她就是洛雯和齐敬嘉的女儿。

齐敬嘉也看到了宋简，笑着挥挥手，宋简走了过去，“又给你女儿做新蛋糕了？”

“嗯，她最近在长牙，不能吃太甜，我就稍微改良了下配方。”

“还是不准备和她相认吗？”

齐敬嘉笑着摇头，“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她现在很好，有非常爱她的爸爸妈妈，还有很多朋友，我能看着她长大就已经很知足了，相信这也是小雯希望的。而且，我和她父母说好了，他们愿意我用朋友的身份来陪着孩子。”

宋简也不再说什么，佩服的话早已说过，她现在只要祝福齐敬嘉和他的女儿就好。

手被扯了扯，她蹲下身，捏捏小六被她妈妈投喂的肉嘟嘟的脸，“想好要什么了吗？”

举起的小手指向了橱柜里的芒果千层饼，白绵绵的奶油里夹着大颗大颗黄澄澄的芒果，看起来鲜嫩可口。

“好吧，就它了，我们给你邢非大爸带一个好吗？”宋简想了想，又补充道，“再给陆队长带一个。”

北陡的冬天，阳光的颜色和芒果一样灿烂，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落，铺满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