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什么委托？”聊天窗口里，那句期盼已久的回复终于出现。

黄莺莺如同发现木板的溺水者般扑向电脑。“有有有！”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跳跃，“救我！”

发出这句话后，黄莺莺将一张薄薄的A4纸和一封黑色的信封拍到桌上。

她抓起手机猛拍一气。镜头不停抖动，每张照片都因为失焦而模糊。可平日无论以何种高难度姿势自拍，自己双手都不会有半分颤抖。

好不容易挑出一张还算清楚的照片上传，那头却再次沉默。

就在黄莺莺快被这漫长的沉默折磨到崩溃时，那头的回复姗姗来迟。

“黑色的信封？！”

紧跟着，又一句回复出现。

“‘你很快会死’？这就是您收到的，来自‘恶魔游戏’的谋杀预告？”

“对对对，你们能帮我吗？”

“1601，你们应该没见过我，可我早听过你们的事迹。虽然过去我们没有交流，可我在学校里见过你们，每个人看起来都非常可靠，所以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帮我……”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赶紧又打出一大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

那头沉默半晌，才慢悠悠发来一句回复。

“没问题，不过能当面了解情况最好……”

1

“来了！”我跑向玄关，打开上锁的防盗门。

“黄老师，您终于开门了。”站在门口的高大男生粗着嗓子抱怨道，“我们在外面喊了半天都没人应，还以为您出事了，正商量着要不要破门而入呢！”

这男生虽然说话轻浮，声音也不算好听，可看他壮实的身板，还挺对我胃口。

“孙木仁！”他身后一位看起来温吞如水的胖胖男生赶紧捂住他嘴巴。“别还没进门就吓到老师，弄得人家以为我们1601是一群不讲道理的土匪！”

他抬头瞟了我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小声说：“黄老师您好，我叫曾橙。我们……只是见您一直没开门，怕有什么意外，毕竟……”

“收到装在‘黑色信封’里的杀人预告吧！”从那名叫曾橙的胖学生身后又钻出一个平平无奇的瘦削男生。他在曾橙和孙木仁脑袋上各敲一下，用半开玩笑的语气教训道：“我早告诉过你俩，凡事要看清楚了再下结论。黄老师现在穿浴袍头戴头巾，脸上还贴着面膜，很明显刚洗完澡，人家总不能什么都不穿就来开门吧！”

“是，柳丁，就你观察仔细，可一定要做在女老师面前敲我头这样恶心的事吗？”孙木仁捂着脑袋冲瘦削男生吼道。

“还是我们学校有名的美女老师。”曾橙瞟了我一眼，又低下头。

我不知道隔着面膜曾橙能看出我美在哪儿，想来他是个没有恋爱经历的清纯男生。不过，这都不是重点，我紧了紧浴袍，对他们四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最近倒春寒，容易感冒，快进来说话。”我清了清嗓子，目光依次划过走进玄关的四个人，轻声叫起他们的名字：“孙木仁、曾橙、柳丁、宋果。”

据说第一次见面就准确叫出名字，会让对方放下戒心，未来交往更加容易。不过，这条定律对这种初出茅庐的男大学生不太管用，他们依旧一脸局促。

“进来坐啊。”见四人站在玄关不动，我走进了客厅。“你们可是来接受委托的，害羞个什么劲？”

四个人你推我让挤在长沙发上。我冲进厨房，又冲出来，难得公寓里出现四位学生，这的确让我也有些紧张。我在客厅饮水机下拿出四个一次性纸杯，接上白水后放在四人面前。

“家里没准备什么招待的东西，将就喝白水。”我满怀歉意冲四人说道。

“没关系没关系。”柳丁连连摆手，“我们来是和老师谈正事的，喝什么都无所谓。”

他的眼神从茶几移向电视，又移向天花板，非常不礼貌。

“柳丁同学，你在看什么呢？”我好奇地问道。

孙木仁坏笑着抢过话头。“虽然您是S大有名的美女老师，可毕竟我们和您第一次见面，他呀，恐怕起色心了吧。”

“别瞎说！”柳丁收回目光，脸红了红。

“好吧，”我见四人注意力已经集中到我身上，紧了紧浴袍，开口说：“进入正题吧。”

2

“‘你很快会死’……‘恶魔游戏’什么时候换风格了？”柳丁拿起我递来的A4纸，他先对着光看了看，又用手沾了点水抹到纸上。他皱紧眉头，低头沉吟。

“纸上没什么特别，这信息量未免太少了点。”

他将纸递给曾橙，问：“能看出是从什么打印机里出来的吗？”

“佳能LBP712Cx。”曾橙朝A4纸看了一眼，一脸笃定地回答。

“很常见的打印机……”柳丁对这结果并不满意，“我记得张饭说过，S大综合办公室里全用的这款打印机。”

“对，我们办公室里用的就是它。”我补充了一句。

“意义不大……说点实际的。”不过柳丁并没有气馁。他扬扬眉毛，继续问道：“您什么时候发现这封信的？”

“昨天快下班的时候。”我回忆起昨天的情景。“我拉开办公桌右侧第一个抽屉——那是我平日上班时用来放我Channel手包的抽屉。一拉开，我就看到一封黑色的信封躺在我手包上面。黑配粉，真丑死人了。恶心半天，我还是没扔掉信，可等我拆开，就发现这张纸……”

“所以您昨晚就联系了我们。”柳丁满意地点头，“不得不说，行动力真强。”

“你们来得也很快嘛！不过，谁收到这种东西不害怕呀？”我迅速瞥了他一眼，“那些警察可不会为还没发生的案子出动，这样看来，你们1601倒更可靠。我喜欢可靠的男人，那让人更有安全感……”

“说回来……”柳丁干咳两声，强行拉回话题。“能详细说说您的办公桌吗？”

“没什么好说的。”我刚准备撩头发，却想起头顶还裹着头巾。“红木材质办公桌，典型高校风，俗气昂贵却又毫无美感。明明空间很大，却把抽屉全挤到右边。我呢，平时不拿东西时都锁着抽屉。不过抽屉之间总归是有缝隙……”

“所以，信可以从缝隙塞进抽屉里？”柳丁一下就听懂我的意思。

“对。锁没半点用处。”

“所以还是无法缩小怀疑圈吗？”柳丁用审视的眼光看着我，“我记得平日应该很少有学生会去老师所在的团委办公室吧？”

“除了少数几个校学生会成员，基本上没有学生。”昨天应该没有学生进过办公室。”

我仰着头，仔细回忆起办公室布局。“办公室算上我一共四个人。我的办公桌在最里面靠近资料柜的方位，真要是某个学生想把信塞进抽屉，一定会在进来时被其他人看到……”

“老师的意思很明显了。”一直沉默不语的宋果突然开口。“只有办公室里其他人，可以在接近资料柜时有机会将信塞进抽屉。所以她的委托，是让我们查出那个人是谁。”

“一道几率为三分之一的选择题。老师，我没理解错吧？”宋果看向我的眼神不算友善。

“你倒很聪明，校草同学。”我毫不示弱地瞪回去。“对，昨天我出去过几次，但我们办公室不可能完全没人，所以一定是有人趁我离开时，假装去资料柜拿东西，然后趁大家不注意，将信塞进抽屉。而且，那个人知道我一定会在下班前打开抽屉，一定会看到信，这一点，只有办公室其他三位知道。”

“所以，请黄老师好好讲讲，您和办公室各位同事的恩怨情仇。”不知什么时候，宋果开始主导话题，“毕竟说起S大里最喜欢喝‘绿茶’的女老师，您一定榜上有名。”

宋果的语气令人生厌。我冷哼一声，本想反驳，想了想还是作罢。

“您千万别在意。”柳丁赶紧打破了现场尴尬的沉默。“宋果的意思是从动机分析，这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毕竟，谁也不可能对还没出现的杀人手法评头论足。”

“懂了。”我扁扁嘴，小心地翘起腿。“既然你们都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那我相信内行。不过，既然我坦诚相待，你们也要答应我，不可以将今晚的话传出去。”

“您完全可以放心。”柳丁一脸认真地答应下来。

3

“先从坐在办公室最外面的田娜说起。”我长叹一声，打开话匣子。那四位学生也坐直了身子，一脸认真地竖起耳朵。

“她原来就坐我旁边。”

迎着宋果疑问的目光，我继续说道：“我和她同年工作，又在同部门同一个办公室，所以一开始，我们几乎天天都一起行动，谁也离不开谁。”

“那时的我们非常要好，彼此互相帮助，经常会聊一些只有密友才会涉及的话题。”我的目光很诚实地没有露出向往的色彩。

“可没过多久，田娜就看出我与她交好的真正目的。

“田娜这个人，做事认真负责，工作能力很强，不过家世普通，还不喜欢在人前说漂亮话。虽然她长得还不错，但不太会打扮。总之，她是那种你们男生心目中情商不高但能踏实过日子的女生。

“而我呢，业务能力一塌糊涂，靠父母托关系才得到现在的工作，不仅如此，我还特喜欢在学校里乱搞男女关系。”我坦然地看了眼宋果。“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本来就这么贱。不过呢，我也想让自己像个精英女，让那些高质量的未婚男人能注意到我，这总没错吧。所以我刚入职时就决心找一个陪衬，这样才能更加出挑。

“于是不管出席什么活动，不管在校内校外，我都要拉着田娜，我让她寸步不离跟在身边。你们也都知道，本来我就足够吸引人，再多个她，反差让我的光芒更加明显。

“我开始有了明星老师的样子，也吸引到很多人关注。到这时，就算再傻的人也能看出端倪。所以，在工作中一直不温不火，生活里温吞如水的田娜慢慢与我疏远。

“就算这样，平时我们还能维持基本礼貌，她仍然还坐我旁边，直到……我抢走她的交往对象。

“你们肯定在想，绕了半天果然又回到男女问题上了吧。”看到他们四人面色不太好看，我笑了笑。“对，我就是这么贱，知道她喜欢万天浩，还和万天浩交往。不过既然他俩又没有结婚，怎么能说抢呢？”

“师生恋，还是跟校草万天浩，劲爆了。”一直没说话的孙木仁吐了吐舌头，小声感叹一句。

我满不在乎地白了他一眼。“当田娜知道我同万天浩交往后，便与我彻底决裂。不过她那种‘好’女人，能掀起什么风浪？不过是搬到最外面办公桌，然后不回应我说的任何话而已。老实说，我一点都不担心她。”

“话可不能这么说……”柳丁思索着开口道。“就算您了解田老师，认定她没胆子下手，但我们1601也必须考虑她作案可能性。性格和心理，这些作为证据可不算牢靠。”

“她不可能作案。”我挥挥手打断他，“首先，昨天她在楼上会议室开了一天的会。其次，就算她有时间，也没有胆子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到我桌边塞信封。”

“有您前一句话就够了。”柳丁不慌不忙地回答，“这么看来可以排除田老师的嫌疑。下一个，老师又准备说谁呢？”

“下一个吗？”我挠了挠下巴：“那就说办公室老大，易连书吧。”

“我去上个厕所。”宋果突然打断我，起身往厕所走去。

趁着宋果上厕所的空当，我依次为四个人杯里添上水，又坐回单人沙发。

我想和孙木仁搭两句话，可他瞪着一双无神的大眼左看右看，看起来并不太机灵；我看了看曾橙，他垂着头，像是在打瞌睡；看了看柳丁，他直愣愣盯着我，看得我后背发毛。

客厅里突然被尴尬的沉默笼罩，当我开始感觉无所适从时，宋果及时从厕所出来。

“老师，您也太不小心了。”宋果坐下时，将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用完的吹风就该收起来。不然，滑进浴缸也不知道。”

我没有回答，只是抓起湿漉漉的吹风放回厕所。

“人齐了我就接着说。”回到客厅，无视宋果复杂的目光，我自顾自开口。“易连书，他就是个伪君子。”

4

在学校领导、在学生面前，他是仪表堂堂，口若悬河提笔成文的青年才俊。可在生活中，他是毫无担当，朝三暮四的“渣男”！

原本他有位在企业工作的妻子，那是他大学同学，听说在大学毕业后，她还用工资供易连书继续读书。我见过她一次，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不过真是典型贤妻良母型女人。

“当我第一次到办公室，就注意到易连书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我咂咂嘴，回味起几年前与他初次见面的场景。“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从小到大，每当有男人想从我这里获得什么时，就会投来这样的眼神。”

平日里，易连书像他外表那样绅士，不过当他向我讲解工作流程时刻意的靠近、在办公室没有其他人时的一两句语言骚扰，还是让我捕捉到他那骚动的心。终于，某个独自加班的夜晚，易连书醉醺醺闯进办公室，冲我说了一大段“爱的告白”。

我静静听着，同时悄悄开始用手机录音。当他说话时，我一直在盘算如何用好录音。

易连书一说完就冲上来抱住我，他那满是酒气的嘴凑上来，我没有犹豫，和他在办公桌上纠缠在一起。

我和他的地下情大概保持了半年，在他看来，我俩是各取所需。于是半年后，他找到新欢便理所应当对我冷落。这倒没什么，不过当我玩心大起时，他的日子就不会好过了。

现在我都还记得，易连书听到我要他同妻子断绝关系时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

那晚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人，他撕破所有伪装，冲我大发雷霆。

“你在想什么？”没记错的话，他的回击与他床上功夫一样绵软无力。“大家不过是玩一玩，我为什么要离婚？”

“为了和我在一起呀。”我笑着说出这句话。

他冲我大吼大叫，仿佛这样就能占据上风。他不停用粗鲁的言语威胁我，直到我掏出手机，放出那晚他向我表白时的录音。

他像漏气的气球瞬间焉了下来。他跪在地上，求我不要逼他。笑话，我那算逼吗？不过是一次单纯的威胁而已。

后来……可能他权衡一番，觉得有我当老婆也不坏吧。于是他又废了好大功夫，同原配妻子断了个干净。可他真的很幼稚，竟然真将离婚协议书摔到我面前，要我履行承诺。

我承诺过什么？不过是心血来潮的一句话而已，女人心说变就变，我就不能反悔吗？我当场回绝了他，同时装作不经意地将我家同S大的关系透露出来，让他彻底死心。

至此以后，我俩在办公室的关系变得非常尴尬。一方面他是我上司，平日派工作给我时必须要说话；另一方面他虽然对我满心怨恨，却又碍于我手握他酒后乱性证据以及背后家庭关系，不敢对我怎么样。

所以，他如果不出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将他玩弄于鼓掌中的我飞往更广阔的天空。

5

“虽然我并不赞同老师的处事方式……但从这件事上讲，”听完我的话，柳丁小心地挑拣着用词。“易老师的确有理由杀你。”

“虽然听起来动机明显了些，不过像易老师那种性格的人，的确不会贸然出手，很可能会想到利用‘恶魔游戏’，既能置你于死地，又能远离怀疑圈。这样说的话……”柳丁说完这句话后，看着我问道：“昨天他有机会往抽屉放信封吗？”

“昨天他应该一直都待在办公室写材料。”我拼命回忆易连书的行踪，“中途我偷瞟过几眼，他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好几次偷偷朝我这边看，与我目光对上就立刻移开，可疑得很。”

“嗯，的确一副心里有鬼的样子。老师您所有的工作都是由他安排的吧？”

“是的。”

“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团委办公室应该很少有需要外出处理的事务，可昨天老师为什么出去了好几趟？”

“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听完柳丁的质疑，我坐直身子。“以前需要外出办理的事务一直是其他人去完成，为什么唯独昨天交给我？奇怪……”

“会不会是想将你支开，再找机会把信塞进抽屉里？”

“有可能，但也不太对劲……易老师一个大男人，贸然接近女教师的办公桌，无论怎么看都很可疑吧。尤其是黄老师旁边还坐了其他人，如果被看到该怎么解释？”宋果突然插嘴，提出反对意见。

“老师旁边那位昨天离开过办公室吗？”柳丁又向我问道。

“岳欣？她如果在办公室，下班前都不会离开。”这一点我非常肯定。

“那易老师可以假装去拿柜子里的资料吗？”柳丁依旧不死心。

“对了！因为和我闹翻，易连书已经很久没有接近过靠墙的资料柜了，需要的资料他全让坐我旁边的岳欣送过去，所以如果昨天他突然出现在我桌旁，一定会引起注意。”

“很好，这点非常重要。”柳丁满意地点头，他冲曾橙努努嘴，似乎还在小声询问他有没有记下来。

“暂时将他也放下，麻烦老师再说说坐您旁边的岳欣。”他对我笑了笑。

“坐我旁边的岳欣啊……”我在脑海中勾勒出她的容貌，“她也不是什么善茬。”

6

你们大一学生可能不知道，学校里可以修读一种名叫‘二加二’的硕士学位。”我想了想，决定从岳欣背景介绍起。“也就是上两年课再参与两年学校工作，四年后毕业。这是一种专门针对有志于进入学校行政或管理岗的学生开启的全新培养计划。

使用原来田娜办公桌的，便是修读这种学位的岳欣。

一般人初见她，一定感觉那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女生。无论穿衣打扮、待人接物、业务能力，她都无可挑剔，甚至她的导师学校领导都专门帮她制定了较为明确的规划。

可当我与她对视第一眼，就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的眼神里——你们这些小年轻一定不懂——有一种欲望，那是好不容易从底层爬出，对所有美好事物都极度渴求的占有欲，虽然她很有礼貌，但我能清楚感觉到，那不过是她掩饰自己强大野心的面具罢了。

因为她坐我旁边，所以我能一直留意，但没发现任何纰漏。这个岳欣，工作一丝不苟，甚至还能代表学校参加好多大型比赛。平日除了同事、导师和一部分同学，她并没有其他值得品味的人际关系。而在工作时间外，她总是早早离开学校，从不参加任何聚会。

这样的对手让人头大，尤其因为她的出现，还抢走本属于我的大部分光芒。老实说她各方面都不比我差，还有年龄优势，我真没自信能胜她一筹。

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校内抓不到她尾巴，校外又没有交集。我想假装与她交好，不过是一次次热脸贴上冷屁股。到后来我已经自暴自弃，安慰自己既然灭不掉她，等她修完学业，离开团委办公室就好了。

但偏偏老天爷赏脸，给了我一次打翻身仗的机会。

那是某个周五晚上，我因为闺蜜过生日，去到在学校相反方向上的少陵路酒吧一条街。聚会还算愉快，散场后，我和几个好友站在路边等出租车。这时，我突然注意到一幕惊人的画面。

一个穿着暴露的陪酒女郎正将一个醉醺醺的酒客送上出租车，女郎虽一脸浓妆，但我一眼就认出，那正是岳欣。

我掏出手机，打开摄像功能，将她与酒客纠缠全过程录下来。等到载着酒客的出租车远去，她转身准备回酒吧时，我挡在她面前。

她那惊恐又闪躲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我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

“我……我需要钱。”她低垂着头，与学校里自信的样子大相径庭。

当这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我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如果让学校领导知道，岳同学晚上还有这样一份‘光鲜’的工作……”我笑嘻嘻地开口，“不知道他们会有什么感想？”

“姐……求求你，别说出去。”眼泪一下子从她眼眶里冒出来。

“我不希望被别人抢走光芒。哪怕一丝一毫都不可以。”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你是个高材生，应该能听懂我的意思。”

“早点休息，妹妹。”扔下这句话，我头也不回地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果然，后来岳欣低调了不少。不仅如此，我还可以随意使唤她，将大部分工作扔给她完成，这种感觉太好了！

不过，虽然她嘴上不说，但心里一定恨死我了吧。

7

“前途光明的女学生、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他人紧握的未来，听起来她的动机也很充分嘛。”宋果将询问的眼光投向柳丁。

“恰恰因为嫌疑太大，才更加奇怪。”柳丁看着我说，“她离您的办公桌最近，您发现这封信后，最有可能怀疑的，便是她吧。”

“你说对了，现在我就觉得她最可疑。”

“听老师描述，岳欣是很聪明的师姐，为什么会采用极容易暴露自己的手段呢？”

“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的？”我不耐烦地回答道。

“我想到一种可能！”宋果突然兴奋地站起来。“既然办公室里每个人都有记恨黄老师的理由，所以他们完全可以合作。”

“易连书与‘恶魔游戏’联系，获得杀人计划。他根据计划，发动另两位一起参与，或许每一个步骤都有详细的分工。田娜写出预告书，并将它打印出来，只要你不在办公室里，投放杀人预告的工作就可以由岳欣完成。”

“你这推理真不怎么样。”柳丁泼了盆冷水。

宋果没有理会柳丁的奚落，自顾自说道：“像东方快车谋杀案般的合谋布局，能解释一切问题。以后真要下手，也会是他们三人相互配合，到时候互相作证，同时摆脱嫌疑……老师，你情况不妙啊！”

“喂，话可得想清楚了再说……”曾橙和孙木仁也看不下去宋果的发言。

“老师，建议你将办公室喝水的杯子换掉。”宋果还是没有理会任何人。

“杯子我每天随身带。”我冷冷地回答。

“未来一周内，有没有只有你们四人参与的活动？”

“除了上班外，好像并没有只有我们四人参与的活动哦。”我又开始琢磨，这个宋果到底何德何能，可以和我的万天浩并称为校草。

“各位，”眼见客厅气氛越来越乱，一直游离于讨论外的孙木仁突然开口。“我想到一个问题。”

见所有人都盯着他，他缩起脖子，小声咕哝着：“算了，不说了。”

“快说！”其他三个学生异口同声命令道。

“我觉得吧……直接下手不行吗？为什么非得给谋杀预告？为什么装在信封里扔出去？为什么特意用上‘恶魔游戏’的信封？难道各位忘了吗，‘恶魔游戏’最不喜欢别人将他的东西用做他途，之前被郭老头无意拿走信封用来藏宝，后来被伪装成自杀死在寝室的万宇杰就是最好的例子！”

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孙木仁见没人回应，又坐回长发角落发呆去了。

“有道理！”柳丁站了起来。“我们一直忙着找凶手，却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行为逻辑。事先递送杀人预告，‘恶魔游戏’绝不可能想出这样的昏招。”

他转了转眼珠，冲我伸出手。“老师，能让我看一眼信封吗？”

我冲进卧室，找出信封交给柳丁。

柳丁翻来覆去地查看信封，等到他放下信封时，表情突然轻松了不少。

“再确认一次，老师的确是昨天收到这谋杀预告的？”

“百分之百确定。”

“好！”柳丁将信封一扔，兴奋地高喊：“问题解决了！”

“你……什么意思？”他这反应吓了我一跳。

“昨天是几月几号？”他一脸神秘地问道。

“四月一号，怎么……啊！”我如梦方醒，“愚人节！”

“对。这很可能是一起恶劣玩笑而已。”

柳丁捡起信封，将它交还到我手上。“信封虽然是黑色，可正反两面都没找到‘恶魔游戏’标志性的红色骷髅头标记。所以，这是伪造品。”

“投递者的目的，不过是想恶心您。至于是不是办公室三位做的倒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老师您不用再担心。”柳丁一边说话，一边朝玄关走去。

“委托已经完成，各位还赖在老师家里，难道想留下来过夜吗？”

听到柳丁的话，另三位冲我点点头，跟着他一同离开。

8

确认四位学生离开后，我长舒一口气。

终于将他们打发走了。什么1601，又蠢又啰嗦，还差点坏了我好事。

我走进厕所，撕下面膜，取下头巾。重新将吹风插电，扔进灌满水的浴缸。换下浴袍后，我走进卧室，打开衣柜门。

我蹲下身，拨开堆叠在一起的衣服……

“果然是这样。”

冷静的说话声毫无阻拦地飘进我耳朵。我转过身，发现刚刚才离开的四位学生，此刻正站在卧室门前。

“你们……怎么进来的！”我想站起身，可脚下一滑，竟坐倒在衣柜前。

“口香糖塞住锁孔，动画片里的小把戏。”柳丁上前一步，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他看了眼衣柜，说：“被抓现行了呀。黄老师，不，应该叫田娜田老师才对。”

“您应该想不到自己能这么倒霉。刚准备下手，就遇到上门接受委托的我们。”柳丁叹了口气，脸上是一种同情夹杂嘲弄的复杂表情，“于是你只能草草准备，硬着头皮开门迎接我们。”

“一开始，就算用头巾遮住头发，用面膜遮住面庞，你应该也很担心会被识破。可当你听到我们和黄老师还是第一次见面，就开始放心大胆扮演一个‘女主人’。

“不过你的演技并不过关。也难怪，毕竟不是自己家，所以您冲进厨房又冲出来，最后在饮水机下找到一次性纸杯；您找不到泡茶或者饮料的存放地，只能用纯净水招待我们，可我坐下时看到，招待客人用的茶包和饮料放在正对沙发的电视机柜下面。”

“那凭什么说我是田娜？”明知道已无法挽回，我还是挣扎着反问。

“从您陈述中知道的。”柳丁叫上孙木仁，将衣柜里昏迷不醒的黄莺莺抬出来。

“大多数人都有这样的心理，说起自己时，就算把位置放得再低，也会有意无意美化。所以当您说起‘田娜’时，我不仅能感觉到您将她嫌疑一笔带过的轻松，还有语气里那丝偏爱。像‘工作能力强’‘踏实会过日子’这样的好评价全贴到她身上。而说‘黄莺莺’时，却不惜用上‘一塌糊涂’‘乱搞男女关系’这样我们听着都觉得恶毒的词语。

“这样的反差，在说后两位与黄莺莺仇怨时并没有出现，这就不正常了。所以我出门后让曾橙用手机登录校园网查了田娜老师的照片，果然和您现在这样子一模一样。

“老师，您胆子真大，敢第一个将自己拖出来，却又巧妙地将嫌疑扫得一干二净。这‘斗转星移’用得真高明。不过呢，因为你的一个大破绽，所以就算刚才您没犯这些错，我们也不会相信您。”

“大破绽？”我瞪圆了眼睛。

“您只知道1601没见过黄老师，却不知道黄老师认得我们四个。”柳丁一面说话，一面将刚刚消失现在又出现的宋果拉到身边，“如果您真是黄老师，绝不可能将一个女生认错成宋果。”

“老师好，”这位扎着马尾，一脸英气的女生朝我鞠了一躬。“我叫杨夕澜。宋果因为倒春寒得了流感，这两天正在校医院输液。柳丁认为三个男生去女老师家不太好，于是拉上我作陪。没想到，你不知道1601这几个傻蛋长什么样，更没想到，你居然把我认成宋果那个花心大萝卜。”

“她不是把你认成宋果，她只不过是开门时听到我们仨相互叫过名字，就下意识认为你是宋果。哎，性格与心理啊，虽然作为证据不可靠，但用来推理还真管用。”柳丁拍拍杨夕澜肩膀，长吁短叹。

杨夕澜一脸戏谑。“老师，我想当时你应该很疑惑，一个女生为什么被称为校草，所以才一直对我充满敌意吧。哎，没想到我还能收到同性的嫉妒，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四个人笑了起来，我大张着嘴，心中懊悔不及。

“但是……你们也不能认定我要杀黄莺莺吧。”我不想放过最后一搏的机会。“柳丁你不是说了吗？昨天是愚人节，投出‘杀人预告’是我整蛊的第一步，迷昏黄莺莺，让她以为自己死掉才是真正的结果。”

“老师，你就别垂死挣扎了吧。”杨夕澜一脸同情地看着我，她将一直藏在背后的右手伸出来。在她手上，还是那讨人厌的电吹风。“将昏迷的黄老师放进灌满水的浴缸，再将电吹风通电后扔进去，这样，就能伪造出她泡澡时，触电而死的意外现场。”

“不过呢，如果下次还想这么做，请记得用热水。不然像我这种好奇心旺盛的女生，会在去厕所时不小心发现，您所谓的洗澡水，竟然和冷水温度一模一样！”

9

“也就是说，如果昨天你们不去黄老师家，她很可能就已经死了？”宋果撑起身，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千钧一发！”曾橙抚着他那肉呼呼的胸口，像弥勒佛那般憨憨地笑着。

“您老安心养病，事情已经解决了。”孙木仁一巴掌拍向宋果胸口，震得他咳嗽不已，“若不是杨夕澜替你，我们才不会那么快就抓住田老师狐狸尾巴呢！”

“不过，你终于记得我名字了……这病生得值！”宋果一脸满足地望向柳丁旁边的杨夕澜，不过她并没有理会。

“实际上，事件表面上与‘恶魔游戏’没什么关系。”柳丁接过话头。

“黄老师醒来后，我们知道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田老师骗黄老师开门，迷昏了她。其实田老师才是手握办公室每个人秘密的人。不过有关‘黄莺莺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说法，倒并非杜撰。但说白了，这还是来自于嫉妒。

“平时，田老师并没表现出厌恶之情。可私下里，她嫉妒黄老师更会打扮，嫉妒她更能得到更多关注，嫉妒她更受欢迎，她唯一能聊以自慰的，是与万天浩私下确定恋爱关系。可没过多久，她无意中发现万天浩与黄老师在路灯下拥吻。

“当然，当黄老师知道万天浩脚踏两只船后，当场就原谅了田老师，转而将所有愤怒发泄到万天浩身上。她拿起电话，义无反顾地和他说了分手，还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杨夕澜紧跟着补充道。

“女人心还真是琢磨不透……”宋果故作深沉地摇头，“因为有共同敌人，竟然连杀意都可以原谅……她就不怕田老师还会下手吗？”

杨夕澜撇撇嘴，云淡风轻地说：“经过这事，又有我们几个知情者，你觉得田老师以后还敢下手吗？”

宋果点点头，脸上突然绽开笑容。

“不过，听到万天浩被甩了……我非常开心！哈哈哈哈……”

“后来我们问过田娜才知道，原来她这‘谋杀预告’的灵感，竟然来自万天浩。”柳丁一句话打断宋果的笑声。

“她说自己有一次去万天浩的租屋，在他洗澡时无意间发现书桌上有张写有字的纸，她偷偷看了一眼，上面写的竟然是先给目标发谋杀预告，再借着密友身份去安慰时趁机下手的一个杀人大纲。她偷偷翻找书桌，还发现了几封全黑信封。不过当时田老师并没有在意，可当她计划报复黄老师时，这计划和黑信封突然就冒了出来。”

“黑色信封……”宋果蹙着眉头，“上面有没有红色骷髅头标记？”

“田老师说她只记得信封颜色，其他细节都没印象了。”

“万天浩……”宋果没有回答，只是不断念叨起被他视为竞争对手的名字。

柳丁看向其他人。每个人眼中，都闪烁着如明星般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