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推理系列之白色房间

1

我睁开眼,视线里一片雪白。

不可能是下雪,因为一点都不冷。我转动脖子,却发现左右脸颊旁各有一块钢板限制了我的行动。

但我勉强还是能看清,这是间白色房间。我想坐起来,但刚起身就感到强烈的束缚感。我将视线下移,看见一圈圈绳子紧紧捆住我。

与我绑在一起的是张铁床,我的背能感受到上面木质床板的粗糙。耳朵依稀听得到音乐声,我想呼喊,却发现嘴巴被贴上密封胶带,干渴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低吼。

头部的胀痛让我浑身乏力,记忆最后停留之处,是校外的烤鱼店。那是由我做东宴请室友的饭局,主题是为了庆祝我顺利通过分班考试,成为寝室中唯一进入合作班的人。

室友在饭桌上的恭维让我沾沾自喜。上大学前从未喝过酒的我在助威声中第一次灌下无数酒精,那个瞬间,我真把自己当成神通广大的“S大的国王”。

酒局持续到深夜十一点才宣告终结。我拒绝了室友扶我回寝室的提议,执意用在校园瞎逛的方法醒酒,看着夜色下空无一人的S大,我没来由地相信,自己在这的四年一定会无限美好。

一阵夜风吹过,突然而至的寒意激发了压抑的酒意。胃里像海啸般翻腾,脑袋天旋地转,我再也忍不住,扶住路灯呕吐起来。

吐过后感觉好了些,我瞪着眼睛望向四周,路灯光圈外是一片模糊的世界。我朝远方大吼一声,拾起掉落的眼镜,继续跌跌撞撞地前行。

没走几步,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是被绑架了吗?但我一个大一新生完全没有绑架价值嘛。就在这时,记忆深处一团影像浮出,我赶紧抓住它。

那影像是我一个星期前的梦,我曾梦到自己被囚禁在一间无人的白色房子里,同样是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只是当时嘴巴没被封住,我才能大吼一声从梦中醒来。

吼声吵醒了室友,这让我在第二天上午不得不向他们解释这一行为的起因,他们对此表示理解,甚至后来还开始调侃我。

“你应该是压力太大。”几天后,室长刘坤武在寝室说,“睡前要放松,你看人韩方,一觉睡到大中午,上午的课全翘掉,多潇洒。”

“喂韩方,你不会死了吧。”刘坤武边说边摇床,韩方一脸迷茫地坐起身。

“睡迷糊了。”他揉揉眼睛,拿起手机看了一眼,“都中午了!”

自那天起,我再没做过这样的梦。但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梦到了熟悉的场景。

难道这就是梦的延续?我闭上眼睛,只要睡着,下次醒来应该就正常了。

视线重回黑暗,一股难闻的气味正撩拨我的鼻翼,又似乎有人抓起了我的手,但这些感觉很快便消失不见。

2

再次醒来时,全身正被暖意笼罩。

眼睛睁开又闭上,头上的太阳太过耀眼,我用手遮住视线,慢慢坐起来。

全身已不再酸痛,但衣服黏住身体的感觉非常难受。口腔里依旧干得冒烟,我咂咂嘴,用力睁大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情人林的草丛里。

昨晚我是在草丛里睡了一夜?一向对记忆自信的我却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做了场与一个星期前相同的恶梦,醉酒的威力还真可怕。

没走几步,左脚上的运动鞋就飞了出去,太丢人了,幸好没人看到,我赶紧单脚跳过去把鞋穿好。

我慢慢走出情人林,学校里安安静静,估计正是上课时间。刚入学不久就逃课,罪恶感顿时泛上心头。

我习惯性地从裤兜里掏手机看时间,却一无所获。我像个小丑般摸便全身,仍不见它的踪影。

手机不会丢了吧。我感到恼怒却没有办法,只能朝寝室走去。

打开寝室门,果然屋内空无一人。我将自己扔到床上,闭上眼努力平息内心混乱。

落下的课程随时都能补上,只是室友回来后肯定会笑话我,一定要想个合理的解释唬住他们。

像S大这种僧多粥少的工科学校,只要能让周围的人知道自己与某女生有超越友谊的关系,就能迅速建立优越感。那等他们回来,我就说自己和新认识的女生在外面睡了一晚。哼哼,在我们这光棍寝室,他们肯定会羡慕死我。

我翻了个身,侧腹被某样东西顶得发疼。我手伸进床单,摸到了我以为已经遗失的手机。

失而复得的感觉真好,这手机是我开学前买的,如果丢了就太不合算了。我按了按键盘,发现它已经没电了。

我找出充电线,插上手机后重新躺回床上。发呆时突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昨晚上吃饭时,我明明带着手机的。

记忆一定不会出错,昨天去往烤鱼店路上我还给韩方和李一腾打过电话,那为什么手机会在床上呢?

等室友回来问一下他们。放松下来后我不小心又睡着了。

再次叫醒我的是一阵不算剧烈的摇晃。我睁开眼,刘坤武正盯着我。

“你回来了?”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紧张。

“哎,昨晚和一个女人一起睡的,迷迷糊糊忘了今天还要上课了。”我说着早就想好的台词,顺便环视了一圈寝室,发现所有人都回来了。

“昨晚?”坐在自己床上的李一腾看着我,“你知道今天几号吗?”

“几号?”

“10月15号。”

“15号……”我瞪大眼睛,因为请客是在结果公布的13号。也就是说我多睡了一整天。

“你这两天在哪儿啊?”站在置物台旁的韩方一边敲打我的手机一边说。

“其实我喝醉了。”我只好实话实说,“没想到过了这么久。”

我发觉室友看我的眼神有些怪,“怎么了?”我问道,“我夜不归寝被导员发现了?”

“出事了,”刘坤武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化工院的黄瑛老师昨天中午被人刺死在自己寓所里。”

黄瑛,这名字再熟悉不过了。之前合作班面试时,不知为什么这位长相姣好的年轻女老师始终不同意让我入围。说实话,到现在我都还有些记恨她。

“警方来过寝室了,他们找不到你,打你手机也关机。喂,昨天你到底在哪儿?”

刘坤武话音刚落,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看了眼屏幕,是辅导员苏老师的来电。

“曾橙,你的电话终于通了。”苏老师的声音里不带半分情感,“马上来我办公室,警察在找你。”

我举着手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3

当我走出导员办公室,已过了下午三点。

之后的课也没心情去上,这样算来我已逃了快两天的课。

但现在还有比这更严重的事情要操心。警方问了很久,问题也很尖锐,就算我一再声称自己与案子毫无关系,却没人相信。

“醉得再厉害,也不可能睡了一天多吧?我再问一次,昨天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这段时间你在哪里,做什么?”那位名叫郭韦的年轻警官非常严厉。

“那时我真的在睡觉啊。”看来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是黄瑛的死亡时段,但这个时间段里发生了什么我真的没有任何印象。

“睡觉?哼,我实话告诉你,我们在门口发现半个脚印,在死者钱包上发现一枚指纹。”郭警官的眼睛像要射出箭来,“我们问过你身边的人,他们都说你对黄瑛反对你进合作班很不满。而她手机上,也有你在中午十二点的呼入记录。另外,虽然还没有关于你的目击证词,但我们采集了你的指纹和鞋印与现场发现的对比,现在结果出来了。”

郭警官从刚进来的警察手里接过一张纸,看了几眼后说:“你的指纹与鞋印与现场采集到的完全吻合。”

之后我说到做过的梦,但没人在意,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的太阳穴痛得厉害。

一向自信的记忆此刻毫无用处,因为除了梦,我什么都不记得。

最后在警察“会继续联络你”的叮嘱中,我被请出了办公室。站在办公楼外,我想理清思路,却毫无头绪。

我真不记得自己杀了黄瑛。就算我因为她的反对而记恨,但毕竟我最终还是进了合作班,对她并没有杀意。

他们之所以会怀疑我,是因为现场的证据吧。但我从未去过黄瑛的房间,想不通为什么鞋印和指纹会在那儿,更奇怪的是,黄瑛手机上怎么会有我的呼入记录,我并没有存过她的电话,而且醒来时手机也从身上转移到寝室床单下,这又是怎么回事?

明明我一直在情人林草丛里睡着,该不会是梦游了吧?

虽然我以前从未梦游过,但前晚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醉酒,会不会是醉酒诱发了梦游?

就算是梦游,难道就能打电话吗?整个杀人过程都能恰好避开所有人目击吗?

谁能告诉我这些问题的答案啊!总不能下次警方询问时,告诉他们是梦游惹的祸吧。

头顶上的太阳正竭力地释放热量,我的脸上布满汗珠,心快要融化。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吓得蹦了起来。回过头,却看到一位同样被吓得蹦了起来的男生,不过他很快稳住情绪,一脸埋怨地盯着我。

“你干什么?”没等他开口,我抢先说道。

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想帮你。”

“帮我?你谁呀?”

“你叫曾橙吧,”他没有理会我的提问,“刚才我在办公室外全听到了。警察怀疑你杀了黄老师,你现在处境不妙啊。”

原来是个偷听的家伙。我整整衣领,上下打量起他:一个留着圆寸的瘦削男生,嘴角上挂着微笑,整个人看起来平平无奇。但一对视,便会发现他目光里时隐时现的精光。

“谁说是我杀了黄老师?”我摆出骄傲的姿态指着他,“警方都还没定案呢,是男人就别造谣。”

“我没说是你杀的,”男生没忍住笑出声来,“再说一次,我是来帮你的,我不相信你会傻到杀了人还大摇大摆地回寝室。”

“谢谢啊,但对我说没用,你快去告诉警察呀。”

“别急。我来找你,是有些疑问想求证一下。”

“求证疑问,有什么用?”看着淡定的他我内心一阵焦急。

“当然有用。”他突然提高嗓门,“我告诉警察你不是凶手,他们也不会信。但如果我们能找出真凶,你的嫌疑自然就洗清了。”

“真凶……喂,你该不会是想……”

“我叫柳丁,一起合作吧。”男生没理会我,自顾自伸出手。我迟疑着,也伸出了手。

4

“你真的一直睡在草丛里?”坐在Van咖啡馆的吧台前,柳丁单刀直入问出第一个问题。

老板端来饮料。仔细一看,竟然是隔壁班的张饭。

“认识吧,一个专业的。”柳丁冲张饭点点头,“我和他是老朋友,自然要常来照顾生意。”

什么照顾生意,明明是我给的钱。张饭冲我俩点点头便离开。柳丁看着我,我突然意识到他是在等我的回答。

“来的路上也带你看过草丛了,我确实是在那儿醒来的,前晚走着走着就失忆了,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醉。所以你要问我怎么到的情人林,我还真讲不出来。”

“等等,”柳丁突然打断我,“再详细说说你失忆的全过程。”

“全过程……”我仔细搜刮起记忆,“那时我刚在石泉广场旁的路灯下吐完,拾起眼镜往前走。其实那时候意识已经模糊了,没走两步,突然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估计这就是所谓的‘断片’吧。”

“窒息的感觉啊……”柳丁陷入了沉思。

“对了,睡着后我还做了个梦!”我站了起来,将那与一个多星期前几乎相同的梦完完整整讲了出来。

柳丁瞪大了眼睛,他愣了半响,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记得也太清楚了吧。”

我自小便有超越常人的记忆,将记住的事情准确细致地说出来是很容易的事。他感到诧异,这完全可以理解。

“只要我人是清醒的,任何事情都能记住。”我得意洋洋地炫耀,见柳丁没有说话,我自顾自将喝醉前一整天以及醒来后的经历全都讲了一遍。

应该说了很久吧,一开始张饭刚换上新的CD,到我说完,音响里放的已是另一位歌手的歌曲了。

在这过程中,柳丁一直没有说话,他不时点头,这让我更想说下去,看来他是位优秀的倾听者。

“啊!”听着咖啡馆里的背景音乐,一件小事从记忆深处升起,“我在梦里听到的好像就是这首歌。”

柳丁打了记响指,“小野丽莎翻唱的《lavieenrose》。”

“是这首歌没错,”我仔细回忆梦里的场景,“但效果不太一样,梦里的声音更模糊,更闷。”

听完我的话,柳丁的眉头舒展开来,“有几个问题要求证一下。”柳丁身子前倾,看向我的眼里多了一丝色彩,“当你鞋子飞出去时,有没有注意到哪里不太对?”

“要说不太对,”我看向远处,“飞出去鞋子的鞋带有点松算吗,而且鞋带方向和我右脚鞋子有些不同。”

“嗯,非常好。你能详细描述一下梦里的房间吗?”

“没问题。”我将饮料一口气喝完,“那房间很窄,但很长又很高,它四面都是雪白的墙,最关键的是,它没有门也没有窗。”

正是这一点让我感觉身在梦里。现实中不可能存在这种没有门窗的房间。

“对了,那时我脑袋特别胀,估计是现实中醉酒的感觉传递到梦里了吧。”

“有趣。”柳丁的表情越来越舒展,他接着问道:“我再问一句,你确定在梦里感觉喉咙干渴、脑袋胀痛?确定闻到难闻的气味,感觉手被抓住?”

“前面的感觉我很肯定,抓住手这个……说实话我不太确定。”

“好,另外是你的手机,”柳丁突然话锋一转,“你确定前晚出门时还在身上吗?”

“绝对在身上。”我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是出了门才给韩方和李一腾打的电话。”

“你确定是在石泉广场附近失去意识的?你还记得呕吐前后看到过什么吗?”

“确定是在那儿,呕吐后我还没走几步,后面的记忆就断了。我说过,只要清醒着我就不会记错,至于呕吐前后……”我又开始搜刮记忆,那时眼镜落在地上,我看不清楚,还发泄式地大吼了一声,吼过之后,远处似乎有一团影子模模糊糊地动了一下。

“或许有人在附近吧。”我将刚才回忆到的内容告诉柳丁。

手机突然响起,我看了眼屏幕,是郭警官的来电。

柳丁站了起来,“这边就暂时结束吧。难得遇上记忆力这么好的人,我倒轻松了不少。等会儿你见到警察老老实实将记得的事说出来,我呢去查些东西。”

“对了,”在Van咖啡馆门外,柳丁突然叫住我,“问个奇怪的问题,你们寝室的人睡眠质量如何?”

“睡眠质量的话,我还算比较规律。”我看柳丁摇头,又补充道:“室长刘坤武长期失眠,每晚都后半夜才睡着;韩方那家伙不知道是不是睡前偷偷自慰,最近经常一觉睡到大中午;李一腾是个夜猫子,经常很晚不睡,但有时又睡得特别早,但只要睡着就很平静。”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反问他。

“随便问问。”他笑了笑,语调难以捉摸。

5

郭警官和他的搭档在一间空教室里又对我展开一番狂轰乱炸。虽然我照柳丁所说,将记得的每件事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但并没有降低我的嫌疑。

“现在正在调查你案发时间的行踪。”郭警官眉宇间仿佛有团乌云,“的确没人目击到你去过黄瑛的公寓,但同样晚上在情人林里的学生也没人注意到睡在草丛中的你。当然,我们也不可能把你那奇怪的梦当成证据。”

“那会不会是梦游?我在梦中完成的这一切?”我战战兢兢地提出早已想到的观点。

郭警官瞪了我一眼,“你这是在认罪还是在开玩笑?给我严肃点。”

直到我离开时,压迫感也没有减轻。在郭警官的话语中,似乎警方已经将我视作凶手了。

“等我们再查到一些与你有关的证据,就要请你去局里配合调查了。”他临走时的话像把利剑刺进我的心里。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校园里,两天前还因为顺利进入合作班而得意的我,此刻像只落水老鼠般抬不起头。不知不觉间,我又走进了Van咖啡馆。

我坐在吧台前,将被警察刁难的经历向张饭倾诉。等我说完,他边擦玻璃杯边漫不经心地说:“柳丁已经在调查了吧?”

“他?下午离开这里时,他说要去查什么东西。”

“那就没问题了,”张饭自信满满地说,“只要有他帮你,就一定没问题。前提是你不是凶手。”

“我当然不是。”我白了张饭一眼。

“看你心情不好,多坐一会儿吧,说不定柳丁会来找你。”张饭冲我说了一句,就去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但那晚我喝了一杯又一杯咖啡,直到打烊柳丁也没来。虽然张饭让我对柳丁保持信心,但我实在不知道将宝压在一位刚认识的同学身上有什么好处。

我回到寝室,之后室友也各自归来。他们应该也听说了传言,都小心地同我保持距离,只偶尔会偷瞄我一眼。

期间柳丁打来电话,他问我寝室里人回来齐没。在得到我肯定的回答后,他要我不要让他们离开寝室就挂了电话。

他到底在干什么,我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有太多事情不明白。而不知是咖啡还是内心焦虑,我辗转反侧整夜无眠,瞪着寝室大门迎来了窗外第一缕阳光。

室友们都去上课了,只留我一人在寝室。我很想做点什么,却没有任何计划。

手机铃声拯救了我,我一把抓起来,是柳丁打来的。

“在哪儿?”

“寝室。”

“来石泉广场。”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挂了电话,我立刻出门。来到石泉广场,柳丁正靠着广场上那座标志性的灰色高塔等我。没等我开口,他便指向远处草坪里的景观音响说:“听。”

音响里响起了小野丽莎独特的嗓音,是那首《lavieenrose》。我看了眼手机,正是下课间隙“点歌角”开始的时间。

我侧着身子让耳朵对准景观音响,那种模糊、闷闷的声音质感,与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对对对!”我指着音响的手指颤抖着,同时望向柳丁的目光里满是疑问,“怎么和我梦里一模一样?”

“到时间自然会告诉你。”柳丁卖起了关子,“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会做奇怪的梦、又为什么睡了一整天、以及黄老师被杀的真相了。”

“但还没有证据。不过没关系,既然我们合作了,今晚还是在这,咱一起来个瓮中捉鳖!”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只留下满是疑问的我愣在当场。

6

晚上十点,我俩猫着腰躲在石泉广场旁的运动馆阴影处,与我们一同躲在这儿的,竟然是郭警官。

“我警告你,如果我白跑一趟,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你。”听郭警官同柳丁说话的语气就像相识多年的老友,他见我看着他,瞪了我一眼,“干什么,我可没说你的嫌疑解除了!”

“小声点。”柳丁冲郭警官比出禁声的手势,他压低声音说道:“别惊了咱的鳖。”

时间慢慢逼近十点三十分,我有些不耐烦,但看到柳丁沉静的脸庞,也不好发作。

正当我准备回去睡觉时,远处突然有个人影朝广场上的灰色高塔走去。

“来了!”柳丁压低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兴奋。

人影站到灰塔门前,他左右看了看,之后便从兜里掏出根长条状的东西插进门里。

不一会儿,那扇本应该是锁住的门被打开,人影一闪身消失在门后。我正准备冲过去,却被柳丁按了下来。

“再等等。”

一道电筒光正在塔内移动,它从最下面的小窗,一直上到最顶端的小窗,最后停了下来。

“上!”柳丁低喝一声,不等我反应,他与郭警官已朝高塔冲去。

缺乏锻炼的我很难跟上他俩的脚步。当我冲进门时,高塔上已传来惊呼声。

当我气喘吁吁爬上塔顶时,郭警官已将一个男人制服,柳丁则从容地站在一旁。

“他是谁?”我指着被压在地上低着头的人。

柳丁没有说话,郭警官一把拉下男的人帽子,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但这并不能妨碍我认出他,因为每晚我都会和他回同一间寝室。

“韩方……”我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是你?”

“重新认识一下吧,”柳丁的声音里多了丝冷酷,“将你绑在这座塔里,偷走你手机给黄瑛发短信并杀了她的人,就是他。”

“绑在塔里?”我反应过来他是在说我做的梦,“那不是梦吗?”

“你还真是被乙醚迷晕头了。”柳丁边说边从角落里抽出一架长梯,他将梯子架在墙边,三两步爬上去,用力撑开一块天花板。

“去看看你被囚禁的地方吧。”柳丁跳下来,拍拍我的肩膀。

我扶住梯子,踏向天花板的每一步都无比沉重,等我从打开的天花板探出头,视线里一片雪白。

地上还有张木板床,床上放着一堆麻绳和两块钢板,全是在我梦里出现过的东西。

7

警方从韩方柜子里搜出了乙醚,在塔顶阁楼墙上和床上采集到他的指纹,同时他们找到一位长期用望远镜偷窥黄瑛的“目击证人”作证,在案发当时韩方进入到黄瑛公寓。

韩方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说到动机,他说因为想进合作班就找到黄瑛,但将处子之身给了她后却没能进去,韩方认为黄瑛并没有尽力帮忙,恼羞成怒的他起了杀心。

“他为什么选你当替罪羊,一方面是嫉妒,另一方面是他记得你讲过的那场梦,而正好他又知道符合你梦里的场景。于是便将你绑在高塔阁楼上,想用这种方法让你在案发时没有不在场证明,他以为这样再加上警方找到的证据,就能将你定罪,太天真了。”在Van咖啡的吧台前,柳丁耐心向我解释。

“我懂了。”柳丁的话将我记忆里的碎片串了起来。

“我在呕吐后看到的人影就是韩方,窒息感是被他捂住口鼻的感受;他将高塔门撬开,把我囚禁在阁楼上。而当我迷迷糊糊醒来,误以为还在梦中时,他用沾有乙醚的布再次将我迷昏,又把我的指纹留在黄老师钱包上,拿走我的鞋子在她公寓里制造脚印,但他给我穿回鞋子时鞋带系得太松,而且是面对我系鞋带,所以鞋带方向不对,你应该是从这意里识到我鞋子被脱下过。

“之后他在深夜将我移出高塔,扔到情人林草丛,我也如他所愿,以为自己在那睡了一整天,但警察找到的证人却说没注意到我,这就说明我是后来才被移过去的。”

听完我一大段话,柳丁一脸羡慕地说:“要是每个人都有你的记忆力就好了。”

他的褒奖并不能满足我,因为整个事件还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你怎么知道我那时是醒着而不是做梦?”我问道。

“哪有人在梦里还有真实感觉?另外你一直说自己只要醒着就能记下看到的一切,所以当你能清楚描述场景时,我猜你应该是清醒的。”

“你是怎么怀疑上韩方的?”

“你的手机。我相信你的记忆,所以你说出门还带着那就一定带着。这样看来,能将手机放在床单下的只能是你的室友。另外你还记得我曾问过你寝室里每个人睡眠状况吧,那时我对案子已经有了猜测,有一天睡到中午没什么,在没熬夜的情况下每天都睡到中午就很奇怪了。他睡眠反常,正是在自测不同剂量下乙醚的效力,好确定何时该进入塔内再次迷晕你。”

原来一个细节有这么大的玄机,我算开了眼界。

但最重要的疑问我还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囚禁在那座灰塔的阁楼上?明明我看到的是间没有门窗的白色房子呀。”

“问到关键了。”柳丁一脸预料之中的表情。

“就是因为房间的问题才让你认为是在做梦吧。的确,一开始我也想不通,但当你说到音乐声时,我心里有了谱。

“你说音乐声模糊、闷,那是因为音响在户外长期被雨淋,内部受潮所致。石泉广场正好有放在露天的景观音响,所以将你叫到石泉广场,就是为了确定大方向,之后我便开始搜寻,锁定了灰色高塔。

“我撬开门,在塔顶发现了阁楼,阁楼的墙壁是纯白色。到了这一步,最重要的地方依旧无法解释:你怎么会觉得没有门窗?

“没有门还好说,上到阁楼是要将下层天花板推开,不仔细看的确不容易发现,但阁楼上明明有一扇小窗,为什么你会看不到?

“我想了半天,直到回想起你说白色房间特点是窄、长、高,又说自己一直觉得脑袋胀,才突然想出合理的解释。

“韩方将你绑在床上,将床靠墙立起来。床正好挡住了窗户,所以你看不见门窗。我问过管理人员,阁楼长宽都是四米,高只有两米多,你醒来时看到的天花板,其实是阁楼一面墙,所以你才会认为阁楼又窄又高。不过阁楼里没有其他参照物做比对,你不能准确知道方位,而且你又被固定得很好,所以你没有发现自己是头朝下被绑着。

“至于为什么你头朝下,我想那应该是韩方为了方便在推开天花板后不露脸就将你迷翻而故意为之。能想到用这招让你误以为在做梦,他真不简单。不过倒立时因为地心引力脑袋产生的肿胀感却骗不了人。”

柳丁不再说话,大口喝着苏打水。我正要说些感谢的话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孙木仁。”柳丁喊出一个熟悉的名字,那也是我的同班同学,是个非常可靠的健身男,“又发现了猫尸?我马上到。”

柳丁挂断电话,对我说:“走,二期食堂附近又发现死猫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脸不解。

“我们不是说好要合作吗?走吧。”柳丁扯住我的衣领,将我拉向Van咖啡大门,“有你在,我就不愁会忘记案发现场的细节了。”

喂,这完全是把人当照相机使嘛。我来不及抱怨,就发现自己已不自觉跟着他朝前跑去。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今晚就是我和他,以及1601四人组友谊的开端。

编者注:1601推理系列阅读顺序:

一、《1601推理系列之白色房间》

二、《1601推理系列之S大传说:弹簧腿杰克》

三、《1601推理系列之密室已破》

四、《1601推理系列之倒错的坠落》

五、《1601推理系列之派对以后》

六、《1601推理系列之躲在阳台的女孩》

七、《1601推理系列之偷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