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周主被逼除异己 郭荣遂愿掌王权

广顺二年初夏的一个傍晚,万岁殿内灯火通明,悠扬婉转的乐曲声,荡漾在回廊庭庑之间,夏日的晚风习习地吹着,将歌声送得很远很远。

周太祖郭威头戴冠冕,身穿黄色衮龙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他脸色憔悴,唯有一双虎目,依然炯炯有神,透出令人畏惧的精明与威严。

登基一年多来,他夙兴夜寐,殚精竭虑地治理国家。对内整顿吏治,改革旧法,提倡廉洁简朴;对外则修治武备,处理好与辽国、南唐的关系。而北汉主刘崇屡屡犯边,慕容彦超在兖州竖起反周大旗,所有这一切耗尽了他的精力,让他感到力不从心。他甚至开始怀疑,当年自己处心积虑谋取天下,甚至不惜以一家老小的性命为代价,是否值得?

郭威靠在椅子上,略带疲倦的目光,扫过殿中一队正在轻歌曼舞的宫女,落到了范质、李谷等文臣学士身上。他忽然想起,史弘肇曾将武将比作长枪利剑,而将文臣比作毛锥的事。眼下殿中坐席上,清一色的文臣,没有一名武将,他所有的主要将领,都在东征北御,实在是让他深感忧虑。更甚的是,眼下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唯一的义子郭荣远在澶州。也许是把他调回自己身边的时候了。

正在这时,范质走上前来,对郭威轻轻说道:“陛下,刚刚接到兖州军报,慕容彦超已经被四面包围,数次突围都被击退,败局已定,他插翅难逃了。”

“好!”郭威挥手示意范质退下,精神一振,心情陡然变得开朗起来。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那些体态婀娜、风情万种的舞女身上,其中一个少女,瓜子脸,柳叶眉,眼波流转,像极了符氏。一想到符氏,他不禁又有些精神恍惚起来。河中城那销魂的一晚,让他毕生难忘,回味无穷。符氏就像一个魅力四射的女巫,使他迷恋,让他丧失理智,沉迷不能自拔。

可现在符氏已经是自己的儿媳,郭威想到这一点,心里就不知是什么滋味。在这样一个夜晚,他的脑袋里忽然闪出一个他从没有想过,或者说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为什么他会让这个妖娆魅惑的女人嫁给自己的儿子?这到底出于怎样的一种心理?难道只是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留在自己的视线之内?还是另有其他原因?他实在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了……还有,一旦郭荣知道了这件事情,心中难道会没有怨恨?自己年过半百,注定命中无子,将来的帝位,恐怕只能传给义子郭荣了。想到这些恼人的问题,郭威不禁有些心力交瘁,头也微微作痛起来。

郭威徒然地甩甩头,似乎想甩掉这个难题。他突然想起,自己有几个月未亲近女人了。后宫佳丽如云,而他却丝毫没有这种欲望,难道他真的老了吗?这个突起的念头,让他感到一阵恐慌。不,决不!自己费了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皇位,坐了才一年多,北汉还没有平复,决不能认老服输!

想到这儿,他突然激动起来,体内的热血开始奔涌,昔日的雄风,仿佛又重新回到了他那已衰老的肉体之中。他没有老,他要在女人身上证实这一点。

深夜,宴会散了,郭威回到寝宫。内侍掩上门,悄然退出。薄纱帐轻掩着,但郭威知道,里面有一个酷似符氏的女人,在等待着他的临幸。

郭威并不掀开帐子,而是在檀木椅上坐下。那女人如风摆杨柳般,娉娉袅袅地走过来,盈盈跪倒在地:“奴婢见过陛下!”

“起来吧!”郭威一伸手,将那舞女拉了起来。那舞女顺势坐在他的大腿上。郭威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撩开薄如蝉翼的白色丝袍,在她丰腴的大腿上轻轻滑动,那新浴后的身躯,细腻娇软,给他极好的手感。

“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回陛下,奴婢名叫阿娇,今年十九岁了。”那女子轻启朱唇,笑盈盈答道。

一股幽兰似的香气,混杂着年轻女性肉体的芬芳,扑鼻而来,郭威的身体似乎有了某种反应。他将阿娇从腿上放下,让她面对自己站着,右手伸到她的衣服里,在她丰满的胸前轻轻摩挲着,一路缓缓向下……阿娇的身体开始发热,并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不断扭动着,呻吟着,但郭威却无法达到极度的亢奋。

郭威抽出手来,一字一顿道:“把衣服一件一件脱掉!”

阿娇犹豫了片刻,酡红着脸,慢慢脱掉原本就可有可无的衣服,一丝不挂地站在郭威面前,如同一颗刚刚剥去壳的鲜荔枝,润泽诱人。

郭威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光滑的肉体,脑海里浮现出当年在邺州府邸符氏卧室的那一幕。慢慢地,幻觉中鲜花盛开,眼前阿娇玲珑曼妙的躯体,和符氏的身影重叠起来。霎时间,郭威感到一股暖流传遍全身,所有的血液在那一刻都迅速凝聚,剧烈膨胀起来。他低吼一声,扑了过去,把阿娇压倒在地毯上。

粗重的喘息声伴随着神秘的呻吟声,郭威纵横驰骋,奋力拼杀。在他看来,今晚的成功与否,其意义不亚于一场战争的胜败,因为它证明了,自己并没有衰老。而且他作为一个君主,不仅能够征服他的女人,也能够征服世间的一切。

在焦急与期待中,一个月过去了,但兖州依然未能攻克,慕容彦超仍在拼死固守,东征的凯歌没有像预期那样快奏响。其实让周太祖郭威最为忧虑的,还不是慕容彦超。兖州已成强弩之末,不足为患,倒是数十万大军屯在兖州,让他时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尤其是枢密使王峻,自从周朝创立,居功自傲,越来越张扬跋扈,一旦他联络诸将,就像自己在邺州、澶州之时那样,因利乘便,倒戈相向,那局面就不可收拾了。本就生性多疑的郭威,越想越不安,唯一的办法,就是亲自前去兖州督军,指挥战事。他不顾范质、李谷等人的劝谏,执意来到兖州,亲督三军攻城。

却说慕容彦超逃回兖州后不久,郭威建立后周,他还曾派使者前来,向朝廷纳贡称臣,表示归顺之意。后来听到后主刘赟暴死,不禁惶恐至极,紧接着郭威又收了他管辖下的两座城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正在这个时候,北汉、南唐又先后派使者来和兖州通好,约定共同抗周。想到与其一点点被削弱兵权,任人宰割,还不如反抗到底,于是招募兵士,积聚粮草,还将泗水引入城中,公开与后周对抗。

侍卫步军都指挥曹威,奉诏命去征讨慕容彦超。他率军抵达兖州后,首先击败了南唐的援军,活捉唐将燕敬权,使兖州陷入孤立境地,随后猛攻兖州城,但兖州城防守极为严密,屡战无功,只好修筑围垒,等待援军。

王峻解晋州之围后,也奉诏来到兖州。周军力量大增,将兖州城围得水泄不通。双方对峙了几个月,城内粮食已尽,守军也已疲惫不堪,慕容彦超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但王峻想尽量减少士卒伤亡,迟迟不肯发动总攻。

周太祖郭威来到兖州,王峻、曹威等人,率领一干将领前来迎接。郭威了解战况后,第二天,亲自督领三军攻城。周军将士见天子亲临,自然士气高涨。兖州城下旌旗飘扬,鼓声震天,满山遍野的周军,抬着云梯,如潮水般涌来,攻上城墙。守军见了这等阵势,惊惶失措,纷纷弃城而逃。

慕容彦超听到周军喊声震天,心知大势已去,仰天长啸,悲愤良久,抱着娇妻,纵身跳进衙署后的枯井,顷刻双双溺毙。他的儿子慕容继勋,率领残余的五百士卒向外突围,也被乱箭射死。

兖州平定,郭威龙心大悦,令大军班师回京,途中还特意去孔子的故乡曲阜,亲自拜祭孔圣人,以示对文化的尊重。一行人来到孔庙,郭威方要跪拜,王峻劝阻道:“孔子乃是陪臣,不当受天子跪拜!”

郭威道:“孔子是百世帝王之师,寡人参拜有何不可?”说罢,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虔诚地参拜一番。之后,又命令部下,把所有祭祀之器留在孔庙里,以示对孔子的敬意。

为了表示对孔子和儒家文化的推崇,郭威的銮驾在群臣的陪同和御林军的护卫下,又前往孔林拜谒孔子的陵墓。拜祭完毕,诏令孔子四十三世孙孔仁玉为曲阜令,颜渊的后裔颜涉为曲阜主簿,并且令二人即刻赴任。

转眼到了秋天,阴雨连绵。从曲阜回来后,郭威身体一直都不好,这使得他心情抑郁,难得高兴。

这一天,云开日出,天高气爽,郭威心情也陡然好转。郭威坐在几案前,手持酒杯,边饮边欣赏优美动听的音乐和舞姿。自从兖州平定以来,内外无事,朝政清闲,郭威啜了一口酒,微眯着双眼,望着那些进退舒展、长袖飘飞的舞女,手指在几案上和着节奏,轻轻地敲击着。

这时,一个瘦小的内侍,悄悄来到郭威身边,低声说道:“启禀陛下,范大人有事求见。”郭威皱了下眉头,不悦地说:“传他进来!”

范质进来,行过大礼,郭威面无表情地问:“范爱卿有何要事?”

“启禀陛下,高怀德派使者来送信说,其父高行周,已于前日逝于故所,故臣特来告知陛下。”

郭威一听,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没出声。过了好一会,才耳语般说道:“知道了。”说完做了个手势,示意范质退下。

高行周骁勇善战,颇有大将之才,后唐、后晋、后周三朝,皆任外镇将领,显赫无比。他与郭威私交甚笃,而且在乾佑事变中,曾给郭威巨大的支持,郭威一直心怀感念。虽说高行周年事已高,身体却一向颇为硬朗,郭威亲征兖州时,高行周还亲自率兵攻打兖州城。如此一个威风八面的将军,怎么不过百日,就撒手人寰了呢?

郭威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派遣的悲凉之意。高行周的死,不正预示着自己无法逃脱的命运吗?即使贵为天子,也无法逃脱终归一死的命运。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怜:一生博命沙场,苦心经营,到头来一家人死尽,香火断绝……自己百年之后,皇位何去何从都还是未知。

想到这里,郭威的脸色又阴沉下来,一言不语回到寝宫去了。

晚上,郭威照例让阿娇侍寝,只有在这个酷似符氏的女人身上,他才能得到片刻的欢娱和慰藉。正当青春年华的阿娇,就像一枚日益饱满成熟的水果,甜美诱人。她自然也怀着自己的打算,只要能赢得郭威的宠爱,她就能由一个卑贱的舞女,摇身一变,飞上枝头做凤凰,因此亦是百般逢迎,倾其所能,讨好郭威。

阿娇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郭威第二天正式下诏,册封她为妃子。而从此以后,寻找壮阳的秘方和妙药,就成了郭威贴身内侍的主要使命。郭威甚至企盼通过自己的辛勤耕耘,能在阿娇这片肥沃的土壤里,播下生命的种子。但是再多再好的药物,也无法使灯油将尽的光亮重新炽旺起来,郭威的精力一天不如一天。

阿娇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这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莫非要落入他人之手?郭荣虽是养子,可毕竟从小跟随自己,视如己出,将天下交给他,总强过让王峻之辈夺取的好。况且郭荣在外两年多来,勤于政事,英明果断,确实是治国之才。主意一定,郭威立刻下诏,召郭荣进京。

郭荣火速赶到京城,他等待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父子俩在万岁殿相见。郭荣扑通一声跪在郭威面前:“儿臣在外,时常思念父皇,今天终于在父皇身边,省安问候,以尽孝道,儿臣死亦瞑目了!”

郭威弯腰扶起他:“荣儿,这两年委屈你了,此次返京,将家眷带回了吗?”

“启禀父皇,儿臣此次只是来觐见父皇,几日后即回澶州,怎敢私自将家眷带来,作长居京城之计呢?”

“荣儿,朕想好了,准备调你回京,任开封府尹兼功德使,加封晋王。你速速派人去澶州将家眷取来,即刻上任。至于将来如何,全看你的了。”

郭荣一听大喜,连忙跪下说:“多谢父皇,儿臣一定尽力而为,不辜负父皇的期望!”

“荣儿,开封是我大周的心脏,关乎我大周的生死存亡。朕将它交给你,责任重大,你还要好自为之啊!”

郭威的话已说到这个份上,郭荣自然明白,心里暗自舒了口气。此次冒险进京,他终于摸清了郭威的想法,而且他准确无误地知道,自己将是大周朝的继承人,余下的就看自己如何把握了。忍辱负重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天。

再说宰相兼枢密使王峻,从河上巡视回来,听到郭荣升为开封府尹,还加封晋王的消息后,恼怒非常,心里那口气怎么也咽不下。

王峻本来和郭威是同僚,乾祐末年的事变,如果没有王峻的支持,郭威不可能如此轻而易举得到天下。他见郭威并无子嗣,心中早有继统之意,如此一来,郭荣就成了他最大的劲敌。因此他一直视郭荣为眼中钉、肉中刺,多次阻止他入京觐见,谁知郭威竟趁着自己巡视河上的机会,召他入京,还任命他为开封府尹。

王峻回到京城,也不去复命,直接回了私宅,第二天一早就上表辞职,郭威不答应,又请求外调,郭威好言相劝,怎么也不肯答应。王峻见郭威如此忌讳自己,索性连朝也不上,整天在家里听听小曲,侍弄花草,一副怡然自乐的派头。

郭威强压心头的火气,派范质向他传旨,以示慰问,甚至说如果王峻再不上朝,将亲临王府探视,王峻这才勉强出来上朝。谁知,王峻一上朝,竟然跟郭威提出,要罢免范质、李谷二人的宰相之职。

“王爱卿以为,何人可代替二位宰相?”郭威忍住内心的恼怒,问道。

“端明殿学士颜愆、秘书监陈观,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实为最佳人选!”王峻回答。

郭威心中暗暗冷笑,这两个人都是王峻的心腹,推荐此二人为相,自然是顾及私情,培植党羽罢了,实在太可恶!于是敷衍道:“罢免宰相,不可仓促。待朕仔细考虑,与诸位大臣商议之后,再作定夺如何?”

王峻却不依不饶:“颜愆、陈观实为俊才,只要陛下和臣二人认可,诸臣谁敢复有异议?”郭威此时尚未用早膳,又饿又气,便径自离去。王峻也只好怏怏不乐地走了。

郭威来到后宫,越想越恨,那王峻嚣张到如此地步,这个居功自傲、逼陵君主的心腹大患,决计不能留,一定要尽早除去。他立刻派人召来赵匡胤、李良等人,商议对策。

第二天上朝,王峻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却不知道即将大难临头。他刚要上前询问宰相换人的事,郭威一声令下,李良带领一班侍卫,突然冲了进来,直奔王峻而去。群臣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王峻就被捆了起来,押到郭威面前。

郭威对惊惶失措的大臣说:“王峻自以为有功,横行无法,朕念他是开国功臣,每每曲意宽容。谁料他不但不思悔过,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排斥朕之养子郭荣、宰相范质、李谷,结党营私,意欲图谋不轨。如此目无君上,实属罪该万死!”

诸位大臣一听,知道这王峻嚣张跋扈,早晚会是如此下场。事情既然与自己无关,也不上前求情,只是一旁看热闹。只有冯道上前,替王峻说了几句好话。冯道一向德高望重,郭威便顺水推舟,免去王峻死罪,贬为商州司马,勒令即日起离开京城赴任。颜愆、陈观等人与王峻是同党,当然一并遭贬。

王峻保住了性命,心中沮丧怨愤,仓皇离开京城,前往任所。到商州后不久,忧郁成疾,很快就不治而亡了。

却说邺州留守王殷,因为和王峻一同辅佐郭威,立过大功,两人交情向来不错,一看王峻被贬谪,客死他乡,心里亦自不安,可一直找不到机会,向郭威表明心迹。适逢郭威大寿,朝廷举行盛大的“永寿节”,王殷乘此机会上奏,请求入朝祝寿。郭威早已怀疑他有异心,此次要求进京,不过是想借机与旧部下串联勾结,因此坚决不许他入朝。

那王殷却执意面见周主,擅入京城,而且随身带了大批武士,出入拥卫,显赫异常。郭威疑心更重,与郭荣密谋商议。第二天,郭威在滋德殿召见王殷,当场令侍卫擒获,严厉斥责道:“你身为朝廷重臣,擅离职守,罪在不赦。姑念旧功,免你死罪,革去所有职务,流放登州,终生不得入京师!”

那王殷真是欲哭无泪,欲辩不能,只好含冤而去。谁知刚刚走到半路,就被石守信、李良两人带着郭威的诏书追上,说他诋毁君上,意图谋反,即令就地正法。此时,王殷心灰意冷,料到自己必死无疑,也不争辩解说,冷笑一声,拔剑自刎而死。石守信、李良在旁边看着,也不由得一阵怅然。

有道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王峻、王殷辅佐郭威创立基业,不到三年,便双双遇难,同赴黄泉,也着实令人扼腕叹息。

周太祖郭威奋其余力,除去王峻、王殷,任命晋王郭荣判内外兵马事,将总制天下兵马的大权交给了他,又调遣符彦卿镇守邺州,控制北疆。

自从登位以来,诸事缠身,加上间或还要在阿娇身上用些力气,郭威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不时感到头昏耳鸣,胸堵气闷,捱到年底,已卧床不起,全靠汤药调理。

郭荣总掌内外兵权,事务繁多,那些机灵一点的大臣,看到郭威病重,不能临朝,断定继位者非郭荣莫属,纷纷前来请示。开封府衙内,来来往往的官员川流不息,郭荣忙得焦头烂额。

赵匡胤也被调到开封府,任马直军使,主管开封府所辖骑兵,郭荣对他是恩宠有加。宰相范质见郭威病情日益严重,而郭荣又为各种政务所困扰,难得去宫中探望,内心焦急万分,便派人将赵匡胤叫到家中,说有要事相商。

范质一见赵匡胤,颇有忧色道:“陛下病笃,殿下却极少陪侍宫中。我观陛下之病,已难痊愈,一旦有何变动,恐怕难免给他人以可乘之机,对殿下怕是大为不利啊。赵将军常在殿下身边,还望相机规劝,以免造成后患。”

赵匡胤觉得很有道理,趁郭荣小憩的时候,屏退左右,对郭荣说:“殿下为国家储嗣,天下所望。今陛下病重,殿下不入宫侍奉汤药,却日夜忙于处理政务,何以尽孝养之情,慰苍生之望呢?”

郭荣猛然醒悟,拍着自己的额头说:“我确是百密一疏,若非将军提醒,险些铸成大错!”将府中事务交给赵匡胤、韩通、潘美等人,次日一早入宫,侍奉郭威左右,寸步不离。

郭威见他延医用药,悉心侍奉自己,心中既感动,又宽慰,病情似乎略有起色。就这样捱到了新年,也就是广顺四年。不久,改元显德元年,大赦天下,奖掖文武百官,希望借此求得君民同心,上苍福庇,周主早日龙体康复。

这天晚上,郭威心情不错,和阿娇在后殿共用晚膳,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自己的妃子一起用饭了。阿娇看郭威兴致不错,百般哄他开心。两人正在用餐,突然一阵恶心袭来,阿娇眉头一皱,连忙用手捂住嘴。因为怕扫了郭威的兴致,也不敢声张,只好强行忍住。

用过晚饭,时候尚早,郭威突发奇想,不顾自己大病初愈,也不顾阿娇的劝阻,执意要去看看殿外的月色。阿娇无可奈何,只好扶他坐到靠窗的卧榻上,郭威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那月明风清的景色,心情惬意非常。

忽然,一颗明亮的流星,从东北方划过一道亮光,悄然坠落。郭威心忽地一沉,心情骤然黯淡下来,莫非上天在暗示,自己真的将不久于人世?

郭威什么赏月的心情都没了,神色黯然,让阿娇扶着自己,脚步虚浮地回到寝宫。他一刻也没耽搁,召来朝中诸位重臣,他要趁着头脑尚清醒,进行一系列人事安排。宰相范质加尚书左仆射,李谷加右仆射,王溥同平章事,樊爱能为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何徽为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殿前都指挥使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加检校太保,统领御林军,负责整个大内的警卫事宜,并特召其入宫,令他向郭荣参拜,确定了君臣的名分。郭威毕竟经验老到,这一番对于朝廷重臣的安排,为接下来皇位的顺利交接做好了充分的准备。

安排好这一切,郭威一挥手,示意大臣都退下,把郭荣叫到榻前,吩咐道:“荣儿,朕自知命不久矣,你当速治陵墓,不得久留殿内。陵墓务必简朴,不可大兴土木,劳役百姓,不要守陵宫人,也不用石人石兽,只用纸衣为殓、瓦棺为椁即可。陵墓前可立一石碑,刻字云:‘大周天子临晏驾,与嗣帝约,缘平生好简朴,只令着瓦棺纸衣葬。’你若有违背,朕在地下也不得安宁!”

郭威见他一脸的迷惑,又说:“昔日朕征讨河中府,见唐朝李氏十八帝王陵园,广费财物人力,机关算尽,还是被尽数挖掘毁弃,都是因为多藏金银财宝的缘故。而汉文帝为人简朴,葬在霸陵原,至今仍然完好无损。朕之陵墓,每年寒食节,可差人祭扫;若无人有暇,遥祭亦可。此外,还可在河间府、魏府各葬一副剑甲,澶州可葬通天冠和绛纱袍,京城葬天平冠和衮龙袍。朕的话,你要切记!千万不可违背!”

郭荣眼里噙着泪水说:“父皇命福齐天,不久自会康复,万勿轻言死生!”

郭威躺在床上,形容枯槁,面色凄然,微微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谁复无死?朕所创立的基业,你若能好生维护光大,朕死亦无憾了!范质、王溥,文博冠世;李重进、张永德为国亲,皆可倚重。此外,赵匡胤、韩令坤等一干将校,随朕征战多年,忠心耿耿,可委以宿卫镇边、攻城野战之任。”郭荣连连点头答应。

正在父子俩密谈的时候,一个小太监突然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见郭荣也在,顿时愣在那里,神色慌乱。郭荣心中疑惑,厉声问道:“大胆奴才,何事鬼鬼祟祟?”

小太监扑通跪下,颤着声音回答:“启禀陛下,阿娇娘娘她,她……”

“她怎么了?”郭威刚才一番话说下来,已累得精疲力竭,头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休息。听了太监慌张的口气,缓缓从卧榻上坐起。

郭荣连忙向前扶住,一边对那太监说:“阿娇娘娘她到底如何了,你快说!”

“启禀陛下,奴才刚刚得到宫中密报,阿娇娘娘她得了龙胎,所以奴才前来禀告!”

郭荣脸色大变,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郭威一听此话,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忧是喜,整个脸因为剧烈的颤抖而缩成了一团,“确有……此事?”

“陛下,千真万确!”小太监回答。

“天啊,朕真的要有自己的亲生骨肉了?可……可是为什么不早点赐予……”郭威话还没说完,一口浓痰上来,堵在喉咙里,整个人随即倒在床榻上。

郭荣慌忙上前,轻轻在郭威胸前推拿,嘴里唤着:“父皇,父皇!”

郭威手脚冰凉,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郭荣问:“父皇,你说什么?”将耳朵贴近他的嘴。

“朕终于有儿子了……”突然,他一把抓过郭荣的手,那双浑浊的眸子直直地瞪着郭荣:“你一定要善待他们母子俩,否则,否则……朕在……地……下必……不……福你!”话还没说完,双手一松,就一动不动了。

郭荣上前轻轻地摇了摇郭威的身体,伸手试了试,已经鼻息全无了。他猛地转身,问前来报信的小太监:“阿娇娘娘怀有身孕一事,是否还有他人知道?”

“奴才一接到密报,就来禀告皇上,再无他人知道此事。”那小太监面无人色,一个劲地跪地磕头。

“好了!”郭荣松了一口气,挥挥手:“记住,此事万万不可泄露!否则,我要你死无葬身之地,明白了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打死奴才,奴才也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那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只顾跪地求饶。

“下去吧!”郭荣终于挥了挥手。小太监赶紧退出寝宫。

郭荣密不发丧,数日后将灵柩迁到万岁殿,召集文武百官前来,宣读太祖遗制:“晋王荣可于灵柩前即位!”百官一片朝贺。郭荣就在这一片欢呼声中,登上了皇位,他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周世宗。

半个月后,阿娇娘娘因病在宫中暴毙,传说是因为悲伤过度所致。新主郭荣亲临哀悼,丧事办得隆重体面。过了不久,阿娇娘娘身边的几名宫女,莫名其妙地相继失踪;那个报信的小太监,不知得了什么病,变得又聋又哑,痴痴呆呆,不到一年,便告别人世,追随他服侍的故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