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先生:鬼拜帖

阴阳先生,走阳间路,吃阴间饭,看风水,择阴宅,测命理,推祸福,观生死,卜吉凶,无所不沾,更甚者,通灵问鬼。

而阴阳先生沈白,入行多年,一朝夜路走多,挖坟挖出来一只千年老鬼。

1

夜深露重,秋风飒飒,山间竹林被吹得哗哗作响,清幽的林深处黯然无光,宛若深潭。乌云掠过,一轮上弦月时隐时现。

竹林深处走出了一道形如鬼魅的身影,手上提着一盏纸糊的白灯笼,大拇指上戴着一枚玉扳指,垂着个头,哀哀唱道:“东家兴起西家败,你来死去我好活,到头来死也不解脱……”

声音一起,林间的夜鸦纷纷被惊起,乌压压一片争先恐后飞出诡异的山林。

与此同时,四周响起阵阵低低的笑声,吵吵嚷嚷,异口同声附和着:“不解脱啊不解脱……”

纸糊的灯笼猝不及防掉到了地上,随即化作虚无,地下陡然间伸出一只枯瘦如树枝般的手,精准无比抓住了提灯笼者的脚踝,“嗬嗬嗬”得往下拽去。

只是很奇怪,这道身影并无多少挣扎,依旧低垂着个头,任凭底下鬼手随意拖拽。

更为妖异的是,他竟然不受控制地“哈哈”笑了起来,笑声尖利刺耳,古怪且癫狂。

然而,并不仅仅限于此,紧接着地下长出了十几根手指粗的野藤,藤蔓凶残无比,狂乱飞舞,径直穿过那道身影的腕骨、腿骨、琵琶骨及头骨,穿透后迅速往下收缩。

那道身影身上流出了乌黑腥臭的黑血,污血与藤蔓上血腥的汁液彼此沾染,血腥味愈发浓重起来,浸染了整片竹林。

很快,身影的下半身全部被拽到了地下,腹部、胸腔、颈部,依次一一被土壤埋没。

最后一刻,他抬起了头,在他的脸上,竟然长着另一张巴掌大皱纹横生的老脸,眼耳口鼻尽皆俱全,双眼微眯,嘴巴大张,伸出蛇一般的红信子。

原来,方才的哈哈大笑却是从这张脸上的嘴巴里泻出来的。

2

明德老街已经成了市里出名的景点,除了本地人外,很多游客也慕名而来,是以,这老街的生意是越来越好。

只是,这几天,水云居大门紧闭,谢客不出,连除鬼驱邪的生意也是不做了。

之前,沈白接了一项业务,没想到却遭到偷袭,脸上被划出了两道殷红邪气的血痕。正好歇在家中翻阅杂书,查看关于分身术、障眼法及一些偏门道法的记载。

之所以查找这些记载,也是因为他竟然见到了和他有同样面孔的人。

沈白自己并无所谓的孪生兄弟,那么,只可能是哪门哪派习有这样的障眼法或者是其他什么幻化歪术了。

后院小花园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竹制的躺椅,正好摆在了紫藤萝花架下,躺椅前面种了各种娇艳无比的花朵。

而在躺椅上,歪歪躺着一只又懒又皮的上古大鬼,正是沈白家的小十九。

他双手枕着后脑勺,跷着个腿,微微眯着眼晒月亮,又似乎若有所思,在他随意跷起的脚边,摆放着一个洒水壶,里面盛着满满的清水。

沈白一出来就见到这一幕,摇了摇头,果然要是靠这鬼给花浇水,花花草草早就渴得死秃秃了。

他正要走过去提起水壶自己给花喂水,没想到这个鬼甚是眼尖,一瞥到一抹白影,霎时间挥动手指,水壶就自己傻乎乎地飘了起来,“哗啦啦”浇起水来。

结果,一不小心浇得过了,花花草草差点受他祸害可怜被浇死,到头来还是挨了好一顿训话。

被薅到墙角处“面壁思过”的老鬼蹭了蹭鼻子,威胁道:“哼,沈兄,你不能老是欺负我的你知道吗?你要是再这么欺负我的话,我就要离家出走了。”

这鬼与沈白熟稔之后,又被告知现今“本王”这个自称已经很过时很中二了,此后便入乡随俗,纠正称呼改自称“我”了。

沈白浇完花后,兀自霸占了这鬼的宝贝躺椅,听到他要“离家出走”的威胁后,目不斜视淡定地“哦”了一声。

这鬼扭过头,瞄着沈白,道:“刁民,你‘哦’一声是什么意思?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是真的会离家出走的!”

沈白施施然道:“那好,鬼大爷您老人家请自便,天地之大任你行,我这间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要离便离,绝不强留。”

此言一出,这鬼郁闷极了,也不好好面壁了,倏地一路飘了过来,原形毕露,眼皮差点掀上天了,恶声恶气且色厉内荏地指控道:“混账,我好歹算是你的朋友吧,过河拆桥好没良心,不对,这河还没过就要拆桥真是丧心病狂……”

沈白揉了揉眉心,将书打开盖住了脸,抬手捂住了耳朵,心道这鬼倒打一耙的本事现在是越发厉害熟练了。现在倒好,他好吃好喝供着这鬼,反倒成他自己丧心病狂了,真是好人多歹命,祸害遗千年。

遂将书往下扒拉了点,露出一双堪称温柔的浅褐色眸子,眼尾微微上扬,一本正经道:“抱歉了,像我这么勤劳的人,可没你这样的朋友。”

千年老鬼顿时哑口无言,声音猝然之间戛然而止,扫了沈白一眼后,很有自知之明地拿起了院子角落里的扫帚,规规矩矩地清扫起小花园。

这时,门外传来了几声扣门声,这鬼“咣”的一声甩了扫帚,要去开门。

沈白将书重新合了起来,微微皱眉,这天都已经黑了,难不成还有人上门来?

果然,打开门一看,门外并无访客,低头一看,地下工工整整放了一张帖子。

3

沈白捏了捏眉心,盯着被捡回来摆在案桌上的帖子。现如今阳世还真没有这样的帖子,白底黑字,说是请帖,倒不如说是一封白纸黑字的鬼拜帖。

信上大致意思是家中生邪事,特请沈白过府一趟。一旦解决,千金不计,并且特地言明隔日会有专车来接。

老鬼萧旻抱着手臂,绕着案桌飘了两圈,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张不速之纸,目光颇是警惕,嘴上却不饶人,嘲道:“刁民,这回你可是做生意做到鬼头上了吧!让你整天钻进了钱眼里。”

沈白愁眉苦脸,偏偏这鬼还在幸灾乐祸,他虽说是沉迷于做生意,但好歹也是为了养家糊口。人是铁饭是钢,这年头,甭管是神棍天师还是术士,长嘴都是要吃饭的,毕竟能真正做到辟谷的还是少之又少。

更何况,他还招了这么个挑食毛病又多且好吃懒做的“贵”鬼。

只是,现在沈白没心情与这鬼一逞口舌之利。

阴阳先生,走的是阳间路,吃的是阴间饭,本来就是要常常与鬼邪打照面,鬼找有通阴之能的人办事了结心愿也很正常。但如现在这般,遇上阴鬼上门下帖子的事,于他而言尚是千载难逢头一回。

更不知道信上写的所谓的“过府一趟”,这府指的究竟是什么地方!

他有一点十分明白,按照这个状况,已经不是他想不想接这趟活儿了。不管是阴间阳间,阴关阳关,还是鬼市老坟,这一趟都避无可避、非去不可了,要不然这下帖子的阴鬼是不会罢休的。

想到这里,沈白点燃蜡烛,捻起祭纸一般的鬼帖子,投放到火焰之上。帖子一遇上能通阴的烛火,刹那间烧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一缕青烟散去,如此算是接了单。

4

民间有话,平时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半夜子时即夜里十一点至凌晨一点这个时段,乃是一天中的阴极。阴气最重,有利野鬼出行。

但除了子夜时分外,酉时日入时候阴邪之物也较为猖狂。太阳落山西沉,阴阳交替,人鬼界限也就朦胧模糊了。

街上走的有人有鬼,只不过有的鬼披着人皮游荡,有的鬼大剌剌漫无目的闲晃。

而来接沈白的车,卡在傍晚六点阴阳交替时候堵在沈白家大门口,车子普通平常,不是什么灵车或者什么奇怪的交通工具。里面开车的司机正襟危坐,手却不停按着喇叭催促。

如往常一般,沈白携了附进他手腕上小铜钱的鬼祖宗,出了门,上了专车。

方才坐稳,车子便飞快地在马路上行驶起来,沈白坐在后面的座位上,目光从车窗外移到了司机后背上。沈白天生异瞳,目能辨鬼。

眼前的司机并非鬼物,可这也真正是古怪的地方,非鬼物却也非活人。

车窗外天色渐深,景色愈发模糊。这时,车子已经从城市主干道行驶到了小道上,小路难行,弯弯绕绕,速度不减反快,似在坑坑洼洼的柏油路上飘移一般。

等到上弦月爬上半空的时候,终于停在了山野一座小村庄前。

村庄里灯火星星点点,村口站着四五个村民,一应的微微躬着背,全身裹得严丝密合,只露出了两只幽幽的眼睛。

从穿着上看,就算是再如何闭塞的村子,恐怕也不会是这种老旧的装扮。

沈白下车之后,这几个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上前就要围上去攥住沈白的胳膊。结果村里面又走出了一个男人,重重地咳了一声,那几个本来要围上来的村民乖乖地退了回来。

沈白朝来人望了过去,来人一身老旧的黑布衣,全身穿得一丝不露,脸上眉骨处爬着一道已经愈合的刀疤,使得他身上也多了一抹难以磨灭的邪煞之气。

这人略显笨拙地朝着沈白规规矩矩地作了个揖,自称是村子里的二当家后,恭恭敬敬道:“深夜请先生过来一趟,纯属无奈,还望先生出手救我们一村人的性命。”

沈白早知阴鬼下帖子必有事求,定睛朝着黑沉沉的村子里面扫了过去,手心沁出湿汗。心道这村子上方怨气缭绕,阴风阵阵,八九不离十就是个鬼村,眼前这些人也根本就不是活人了。

这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鬼村,里面的东西是因为怨气封锁无法离开,还是其他的原因?

救全村之命又是怎么回事?

另外又是为什么找上他一个除了命格苦大仇深外平平无奇的走阴者?

这时,二当家已经对着沈白做出了请的手势。沈白抹了一把细汗,点点头,示意对方前面带路。

他是这么想的,无论这里的是什么东西,都已经找上他了,且他自己凿凿实实接下这单活了,除了硬着头皮往上冲也别无他法了。

他刚刚才走进村口几步,小铜钱里的老鬼猝不及防开口提醒道:“沈刁民,小心,注意脚下!”

闻言,沈白低头一看,在他才要踏下去的脚的正前方,安静地躺着一盏纸糊的白灯笼。

沈白旋即侧身往一旁偏移半分,错过灯笼,小声道:“这纸灯笼像是用来祭奠亡人的,怎么躺在路中央?”

老鬼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纸灯笼?你睁开眼好好再看看,这分明就是人皮做的灯笼!”

沈白心里一惊,村里的路上大剌剌地躺着一只人皮灯笼,老村上端又是怨气笼罩,还不知道遇上什么东西?

而千年老鬼本身就是个鬼,虽然藏在小铜钱里,但是一进来就被四面八方蠢蠢欲动的气流所惊动,不像平常插科打诨或者是躲去“冬眠”了,反而警戒起来,似乎深存忌惮,道:“此地非久留之地,快点干完活我们就回家吧!诶,刁民,你在听我说话吗?”

沈白摸了摸手腕上系着的小铜钱,示意自己又不是聋子,听见了这祖宗的金口玉言。

他本欲再问上一句,还没问出口,前面领路的二当家已经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微微躬身,客客气气道:“就是这里了,还请先生随我进去。”

沈白抬头一看,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四合院。

5

四合院建筑古色古香,第一进是朱红门屋,第二进是厅堂,第三进则是内室。不仅这一处是四合院,一路走来都是这种建筑,只是这一处最为高大醒目。

二当家解释道:“这里就是我们村族长家,先生请进。”

一进去,沈白微微一愣,厅堂里早就站着其他两位有驱邪之能的同道中人,说是同行,也不太对。

其中一人身穿正统道教道袍,道袍前印着“抱阳”二字,是抱阳观里的火居道士;

另一人一身崭新的西装,全身上下无一丝折痕,身边摆着一些驱邪法器,并一串纯铜风铃,铃铛下依次垂叠着五枚五帝钱。抱臂靠着窗,冷眼旁观,凿凿实实是个风水师。

这两人年纪轻轻,浑身上下却颇有些气度,看来有些来头与道行。

只是眼下气氛有些冷凝,里面两人皆是面无表情,互不言语。

这也不奇怪,自古文人相轻,其实在其他行业也是这般,修道走阴之说起源甚早,正统道教内部尚五花八门,又衍生了其他基于阴阳八卦五行命理的流派,更不用说尚还有异术门派或家族,各门林立,互相分割,难以统一,之间也是各种不服。

比如,看山看水土师爷最为拿手,可赶尸却是湘西术士的绝活,御鬼、放蛊、招魂、养尸也是各有所专。

见到沈白进来,抱阳观的道士看了过去,沈白知道这二人怕也是收到了鬼帖子才会在此,正思索如何搭话。

没想到,抱阳观道士微微眯着个眼,礼貌地朝沈白点头打了个招呼,沈白正要回以微笑的时候,谁知另一侧一言不发的风水师眸间渐沉,声音冷冽道:“这本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白心里暗暗叫苦,这不是被鬼下了帖子了嘛。

二当家泡了一壶新茶,茶雾氤氲缭绕,却无一人动手去喝。随后这人飞快地向风水师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似乎对这个寡言的年轻人甚是忌惮。

抱阳观道士站了起来,道:“人都到了,你们不用绕圈子了,你就直说请我们来是为了什么吧!”

二当家抬起手,用袖子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缓缓道:“几位一路来也看见了,我们村子里的人都把自己裹得跟粽子一样,其实是没办法,我们这样是因为生了病。”

抱阳观道士“咦”了一声,脱口而言:“疫病?”

二当家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是疫病,这是我们村的诅咒。”

沈白道:“什么诅咒?”

二当家眸间露出了惊恐的神色,仿佛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一般,压低声音道:“诸位相不相信一个人身上能长出好几张脸?”

此言一出,抱阳观道士大惊失色,低呼一声:“人面疮!”

岂料“人面疮”三个字尾音刚落,厅堂后面的内室里传出了一阵尖利刺耳如婴鬼般的哭声。

6

众人闻声赶去,内室中躺着的正是族长。看起来他受害最重,手脚枯瘦如树枝般,大拇指上所戴的玉扳指都套不牢了,已经像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而在他的脸上,居然长着一张巴掌大的脸,正在龇牙咧嘴,大声号哭。

二当家熟稔地上前拿过吃食给那张人面喂了食后,人面才重新安分下来,只是神色依旧不善,看上去就像是在冷笑。

喂完食后,他才道:“你们也看到了,就是这个东西,我们全村人身上都长了,只是族长的这个最是厉害,它……它会吸食人血的,我们拿这鬼东西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抱阳观道士只瞄了一眼,立刻转了回来,脸色很不好看。

沈白显然也很吃惊,人身上长出人面,也就是人面疮。

在医学上来看,人面疮属于寄生胎,为奇症,发生情况少之又少,可照这人的话来看,人面疮在这里成了诅咒,村中人无一幸免,那就不是寄生胎的问题了,而是冤魂作乱了。

曾有记载:“膝肘疮生如人面,自古传来系孽因,流气苦参敷贝母,从善改恶自察心。”

人面疮发作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必有前因,宿世冤仇也好,血海深恨也罢,冤魂因某种原因不消不散,必会绞尽脑汁报仇雪恨。

一旦抓着机会便会不惜一切代价附着在仇人身上,化作人面,龇牙咧嘴,吸食血肉,不死不休!

那么,这个村子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才会这么大面积地爆发这种人面疮?

沈白越想越心惊,斜眼看去,那位高冷的风水师依旧一言不发,眉眼清冷,袖手旁观,对此并无惊诧之意。仿佛村中诅咒也与他无关,仅是误入此地而已。

像是察觉到了沈白的目光,他微微侧身,依旧面无表情,神色高冷,语气似冰道:“不过是罪有应得而已!”

闻言,二当家浑身一震,看起来不想忍了,十指攥得咔咔作响,恨恨地盯着风水师,完全不似之前的温厚与恭谦,阴沉道:“这位先生,我们貌似并未请你前来,在别人的地盘口无遮拦可不太好。”

并未请他前来,这就是不请自来了!

沈白右眼跳得厉害,左眼福,右眼祸,只一心想快点办完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见情况有些失控,赶紧打圆场道:“各位先别管谁请谁没请,还是先想想怎么解决人面疮吧!”

人面疮本就是冤魂附着在人的身上所形成的,割不能割,刀剑无用,符咒也无用处。想要化解,只能从根源上净化这些冤魂,使之放下怨恨,自动离开。

只是,这想起来简单做起来难,消除人面疮必须寻出爆发根源,而他们现在连人面疮与村中人的纠葛都还不清楚。

沈白斟酌片刻,道:“二当家的,关于这些人面与诅咒,前因不讲清楚,我们怕也是束手无策,所以……”

二当家一屁股坐在了内室的椅子上,低着头,连续叹了好几口气,似懊恼又似悔恨,反反复复欲言又止。

半晌,声音似苍老嘶哑了数倍,道:“其实,之前我们村发生了瘟疫,村里染上瘟疫的人就被关在一起,隔离起来,免得感染扩大。但是因为瘟疫太厉害,根本没人敢靠近,里面染病的人就一个接一个没了。

“这些人面都是感染瘟疫死去的村民,死了之后,不愿意走,化作鬼还要纠缠着我们村存留下来的人。”

感染瘟疫被丢弃在废屋里,到死烂了也无人过问,这些人除了对于疫病的怨恨外,多多少少也会对将他们彻彻底底放弃的村中人产生怨恨的情绪。

但,仅是如此而已吗?

沈白暗自观察风水师的反应,见他不为所动,移开眼睛对着二当家道:“所以……这些人面其实都是你们以前一起生活的村民?”他顿了顿,张了张嘴,才继续道,“因为被抛弃了心生怨愤,才会用这种方式报复?这也就是你之前说的诅咒?”

二当家垂着头往床边走去,无声默认。此时,族长脸上所长的那张小小的人面疮突然再度睁开了眼睛,眼珠子狂转不已,疯狂尖叫道:“他说谎,他在说谎……”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二当家已经掠到了床前,捂住了人面的尖牙利嘴,随后转过身来,脸上已不似之前,双眼流淌着两行血泪,悲哀地看着对面的几人。紧接着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整个空间突然变得一片黑暗。

并且,整个屋子好像在下坠一般!

7

根本不是屋子在下坠,而是他们自己正在朝着地下坠落。

耳边是呼啸之声和怨灵的哭号之音,须臾,沈白忽觉周身环绕着一圈虚虚浮浮的雾气,放缓了下坠的速度,直到安然落地。

四周依旧是一片朦胧,却安静得怕人,方才的哭号声都被挡在了上头。

幸亏准备的东西还背在身上,他从包里取出一支蜡烛,点燃之后,托在右手上,霎时间将四周照亮了。

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却是一条一米宽的狭窄地道,头顶上方也全是石壁,显然方才他们掉下来的路径已经被做了手脚改变了。

此时,沈白左手的小手指被什么东西轻轻拽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道:“沈刁民,这次要不是本王,不对,是我,你可就要摔断骨头不能动了。”

也许沈白自己都没有发觉,听到熟悉的声音后,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微微侧首。

微弱的光芒中,果然见自己身边站着一道修长的身影,抱着手臂,身穿一袭绣着水波纹的黑袍,衣摆上的水波纹闪烁如点点星光。

沈白移开眼睛,真诚道:“谢过了!”

谁知这鬼倒像是听见了什么十分惊恐的话,往后退了一步,蹭了蹭鼻子,摆摆手道:“算了吧,你可不要跟我说谢谢,你一谢我就觉得有更不好更倒霉的事情要发生了。”

沈白:“……”

这不好的事情就很多了,譬如拍上一张黄符,一袖子挥过去扫得他一个酿跄,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刚说完,这鬼就赶紧闭了嘴,暗自啐了自己一句,心道难不成本王真成了一只欠收拾讨虐的鬼,连别人说谢都受不了了。

思及此,他脸色一沉,可以说是差点郁闷出病来了。

此时,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道身影,似乎也是忍无可忍了,道:“看来二位相谈甚欢,只是也不先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人一鬼瞬间转身,沈白细细一辨,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刚才那个冷若寒冰、淡漠疏离的风水师又是谁!

千年老鬼身形一闪,飘到了沈白的前面,撩起眼皮,面色不善道:“什么地方?难道你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

沈白轻轻拽过这鬼束发的黑色发带,道:“小十九,不得无礼!”

被沈刁民拽了发带的老鬼十分委屈地蹭了回去,还不忘记朝风水师翻了个顶大的白眼。

沈白托着烛火,道:“这位朋友,依你之前所言,是知道这里是怎么回事了?”

要是他记得不错,之前在内室的时候,这位风水师可是说了一句“罪有应得”,要说他一点儿也不知情,沈白是不信的。

只是未等风水师开口,不知是不是地道空气不足,蜡烛忽地一下子熄灭了,无火照明,地道深处一片漆黑。

沈白正要转头哄这鬼化出几缕鬼火来照明,谁知,风水师手执一串垂着五枚五帝钱的风铃,念动咒语。五枚五帝钱竟然散发出幽幽的亮光,照明足矣。

他用的竟然是御鬼术!

通阴者与鬼打交道不难,而控制鬼物除了以血肉喂养外,也可以用魂魄逼压。但是这些毕竟都是偏门左道,御鬼术却是上等的玄门术法,有资历习学御鬼术的人少之又少。

这个风水师竟然能通过五帝钱风铃同时驱使五只鬼,供己驱策,只是这个时候没工夫探讨对方出自谁门下了。

鬼火幽幽,照亮了前方幽深的地道,风水师执着五帝钱风铃走在前面,没有回答之前的问题,背身冷冷道:“你们要是不想被困死在这里的话,就跟着我走。”

沈白略一思索,心道多一个人同行总好一些,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个诸葛亮,果断拽着不情不愿的老鬼,跟随而行。

8

地道里阴气阵阵,煞是森冷,而在两侧的墙壁上,附着无数只指甲壳大小的飞虫,尾部一点血红,密密麻麻,仅看一眼都叫人头皮发麻。所幸,这些飞虫一动不动,如同冬眠了一般。

风水师手执风铃,在前探路,沈白距他一步之遥,紧随其后。而千年老鬼,许是个见虫怂,一路宁愿做个睁眼瞎,拽着沈白死活不放。

沈白转身,寻思着要不要暂时把这鬼收回小铜钱里,结果这鬼被他这么一盯,似乎也觉得这个动作不太坦荡,倏然间松开了沈白的袖子。继而抢先一步,强词夺理道:“好看吗?虽然我知道自己英姿飒爽,可你也不能三步两回头地看我这个老人家,还有,刚才我可都是为你好,免得等会儿你被什么鬼怪给叼走了!”

沈白:“……”

地道愈往前行愈是宽阔,原本一米窄的地道已经有一丈宽了。

只是,突然他们都顿住了脚步,不再前行。因为前方竟然出现了三条一模一样的岔道,同等窄度,同样幽深。

这种情况下遇见岔道,真是难以抉择,谁知道每条地道里面通向什么地方,藏着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是生路还是死路?

沈白取出一沓符纸,欲依次在每一个岔道口燃烧,以符纸的燃烧状况做出判断。若是符纸燃烧有异,表示里面即有可能有非人之物,结果符纸在每一个岔道口都点不燃。

符纸点不燃,这可比符纸烧出什么鬼花样还要不祥。

而另一边,风水师手中风铃上的五点鬼火熄灭了三个,须臾,又亮了起来。沈白见此,心中明了,方才他竟然是派三只鬼分别去三条不知深浅的地道里探路去了。

不知听见什么汇报,风水师脸色愈加冷峭,雷厉风行道:“走中间,动作快点,不然就来不及了,再晚它们就要出来了。”

它们?

指的是鬼村里的非人非鬼物,还是那些化作人面疮的冤魂?但是照之前风水师的沉着冷静来看,反倒是二当家它们更为忌惮,而能令风水师颇为忌惮的又是什么?

难道说除了这些外,这里还有更厉害的东西?

沈白正要跟着过去的时候,左手边的那条地道里却传出了几声嘶哑的救命声,仿佛已经喊了好久,在垂死挣扎而已。

他这才想起这里好像还有一个人不知道掉到了何处。

抱阳观的道士!

他要踏出去的脚步霎时停住了,转身看向萧旻。很显然这鬼也听见了,心有灵犀地回以一颔首。

沈白重新转过身,对着风水师,道:“朋友,抱歉了,我们要走这一条,方才谢过了。”

他这么说,是抱着很诚恳的态度的,毕竟方才风水师说什么来不及了,他总不能拖着人家一起吧!

话音刚落,他就飞快地踏进了左手边那条道,循音而去。

风水师静立原地,漠然不动,须臾,微一侧身,掠进了沈白方才入的道。

9

沈白骤然间呼吸一窒,额头沁出了冷汗,纵使他见过不少惊恐的场面,可眼前这一幕也让他后背汗毛倒竖。

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

眼前是一个巨大无比且封闭的山洞,洞顶、洞壁、洞底镶嵌着数百具白骨。

这些人骨有的被烧得漆黑,看来是被烧死的;有的微微泛黄,骨架也有大有小,它们明明已经与山壁化作一体了,可是又给人一种下一刻这些骨头就要蹿出来的诡异错觉。

方才喊“救命”的抱阳观道士全身已经被埋进了洞壁里,只露出一个头来,因为脖子被卡住的原因,差点憋死。

听到脚步声,他很是艰难地抬起了头,眼中露出一抹希望,道:“……救……救我!”

沈白倒是很想救他,只是被埋在了坚硬无比的山壁里,还须找个能挖掘石壁的工具出来,安抚道:“道友,支持住!”随后就要满山洞找能撬洞壁的东西。

这时,风水师已经追了进来,沈白也没太过吃惊,道:“他这是怎么回事?如何会卡到了这里?”

风水师冷声道:“被引来做镇邪的地基而已!”

以前为了求吉祥和辟邪,也有人往地基里埋置活物,比如鸡鸭鹅之类的。或者建筑物若是风水不好邪祟作乱,建楼者不想重建,这个时候,也会有风水大师建议挖开底下部分,扔点活物下去镇邪。这用活人镇邪的事,沈白听过却没见过。

他浑身一颤,看着满山洞的尸骨,道:“他们下帖子就是为了引我们过来做地基,来镇住这里人面疮和白骨的怨气?”

风水师攥紧手中的小风铃,道:“他是这样,你不是!”

沈白一愣,联系之前风水师的话,瞬间明白,这里还有比鬼村那群更厉害的东西,而这些东西的目标是自己!

此时,风水师挥动风铃,困住抱阳观道士的那面山壁发出一声裂响,裂开了一道巨大无比的口子。

道士抓住机会滚了出来,跑到了沈白的旁边,提着一口气滔滔不绝道:“鬼村里的人都不是好东西,生前都是匪类,自作孽不可活,这里的人骨都是他们杀的……”

原来,百年之前,鬼村还不是鬼村,而是一座为避战争迁移山间的村寨。

一日,一群打不过正规军的匪军逃了进来。本来慑于他们的威势,村寨中人好生招待,给吃给喝,可是这群人恩将仇报,饱暖思淫欲,竟要强抢人妻幼女。

村寨中人忍无可忍,自然反抗。可惜,双拳四手也敌不过震天响的枪,这群土匪将村中抗争的人赶到了挖的大坑里,活埋了。

日后再有忍受不了或逃或反的人,一律烧死或者是活埋了,杀一儆百。

这样的血腥手段,使得这群土匪过了一段土皇帝山大王的日子,鸠占鹊巢,夺妻霸女。可惜好景不长,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恶报来了。

一开始是村寨中闹鬼,几个土匪无缘无故困死家中,身上无任何伤痕,却是被吓死的。后来就不是吓死了,剩下的土匪身上脸上一个接一个长出了恐怖的人面,人面如巴掌大小,尖牙利嘴,时而冷笑,时而鬼哭,而这些人面与那些被他们活埋或者是烧死的人竟然一模一样。

他们心生惊惶,但是为匪多年,胆子自然不会小,就想到了以前传下来的镇邪老招,也就是往地基里埋活物,以此镇鬼驱邪,压制冲天的怨气。

一开始用的还是鸡鸭猪牛,后来镇不住了,便改用活人了,一个,两个,三个……

再往后,一般的活人都镇不住了,只能抓道士等有些道行的人扔下去。还没等抓到,土匪中有人就被冤死的人面折磨得再也忍受不了了,疯疯癫癫地放了一把火,冲天的火焰借着东风,将整个村庄烧得干干净净,一只猫也没剩下。

10

洞壁突然裂开一道口子,本来被用来做地基的道士脱身了,自然就没有镇压人面疮与白骨的东西了。

镶嵌在山洞里的白骨脱离了禁锢,纷纷活动了起来,不是攻击沈白他们,而是齐齐向着山洞上方划去。

很快,尽管隔着洞顶,也能听到石洞上面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人面疮诡异的哈哈笑声和白骨断裂的咔咔之音。

沈白光听这声音,就听得毛骨悚然。须臾,上面的鬼哭狼嚎声音消失了,洞里也恢复了安静。

抱阳观道士急急往出口走,疾呼道:“各位,你们怎么还不走?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沈白方才纯属是太震惊了,这才没动。正要走时,却见老鬼负着手,阴沉着脸,眉间黑气隐现,腰间所坠的琉璃白玉上浸满了黑丝。

沈白眉心一跳,他知道这鬼肯定感应到了什么,下意识警戒起来,才会这样。

而另一边的风水师道:“走不了了!”

几乎是瞬息之间,山洞洞壁里漫出了汹涌不休的黑气,怨灵的哭号声响彻整个山洞,层层叠叠,如浪袭来。

轰然一声,沈白只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颤动,仿佛下一刻地面就要开裂。

事实上,不是开裂,是比开裂还要让人难以置信。地底下竟然冒出了一截砂石石梯,但是再往两侧看,就不是了。

这竟然是一座巨大的四方形祭天神坛,而落在他们眼前的石梯,仅仅是通向祭坛上的一段石梯而已。

祭坛上四角是点火的古铜灯盏,正中间是祭祀台。而在台上,摆着的除了供桌香炉外,还有一个两人高的十字青铜架,架上散散搭着两条铁链,而青铜架已经被火烧得斑驳乌黑。

怨灵的哀号之声,正是从青铜架里发出来的。

与其说这是祭天的神坛,不如说这是古代焚人求雨祭祀龙王的神坛。

下一刻,几十只乌黑模糊的怨灵从青铜架里钻了出来,成群结队,群魔乱舞。

鬼村本就是极阴极煞之地,下面竟然还埋着这么个厉害的东西。不说它们本身怨气浅重,单是论这百年借助鬼村的厉气以阴养阴,也是很了得了。

钻出青铜架的怨灵盘旋在洞顶,附和着乱窜的黑气,乱声哭号,而后,趴到了洞壁上,不断阴恻恻道:“你在害怕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

一遍又一遍,震透耳膜,直逼人心。

就像是蛊惑与咒语一般,这句话一遍一遍环绕在沈白的脑海里,他用力捏着眉心,眼前却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幕景象——

高大的求雨祭坛上,道士舞剑,口喊:“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今吾代行南梁萧天子,望赐雨兰陵。”

而祭坛一侧,浓烟滚滚,火焰灼人。青铜架已被热火烧得通红,架上的人面目扭曲,还在苦苦挣扎。

然后,远远地,他看见了一个白衣人,依稀是个少年,看不清面目,试图冲上祭坛,阻止这场荒谬的焚人求雨仪式。还未靠近,就被守在四周的道士和护卫给推了开来。

道士及周围纷纷道:“我还以为是谁?我等奉天子之令行事,奉劝王爷,休要生事,以免触怒天颜,揽祸上身!”

“不好好待着上来捣乱,误了我们的事得罪了神龙,你担当得了吗?”

“到底是蛮女血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下一幕,画面转换,祭坛上涌现铺天盖地的冤魂,全身烧得乌漆抹黑,俨然就是之前为求雨而被牺牲的焚人。这些冤魂四散开来,袭击着满街无辜的百姓。

还是那个人,手执一柄剑,将冤魂镇压了回去。愤怒的冤魂哭天抢地,抱头尖叫,恨恨地盯着把他们镇压住的人,结果还是尽数被锁在了青铜架里。

最后,那柄剑被插在了祭坛之上,作为镇压青铜架里怨灵冤魂的法器。

画面终结,一种感同身受的无能为力感充斥在沈白的四肢百骸,以及卷天席地的哀恸漫散开来,逼得他想逃避开来。

11

“刁民,你怎么了……你抬起头,看看我是谁?”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拉了回来,他睁开眼,眼前便是萧旻那张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眸间却染上了几丝血色。

铺天盖地的怨灵席卷而来,风水师唤出风铃里的五只鬼,围成了鬼墙抵挡了一阵。霎时间血腥味充斥鼻尖,叫人五脏翻涌。

抱阳观的道士估计也没有一次性见过这么多的怨灵,抖着手勉力振作起来,甩符挥桃木剑,边挥边回头,道:“小友,火烧眉毛要死了,别坐着干看了,赶紧叫你家的那只大鬼搭把手啊!本道长快顶不住了!”

这倒是没说错,除了关于沈白的事外,袖手旁观的事这鬼没准还真做得出来。

沈白立时撑着手臂站了起来,甩了甩头,飞快地在他们几人的四周撒下了一层朱砂,又在朱砂圈的上面插了一圈驱邪的五色令旗。

鬼墙和令旗两层防护也没有什么大用,最多暂时顶上一会儿,怨灵数量太多,且似乎是源源不绝。除了被烧死在祭坛的那些,这么长的时间里,谁知道它又容纳了多少新成员?

众人暂时在圈内坐下,缓了一口气,但是总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吧!

千年老鬼周身愈加冰寒,仿佛是从冰天雪地里捡回来的一样,冻得抱阳观那个道士浑身哆嗦,他本来就怕得要死,忙里偷闲对沈白道:“小友,你家大鬼怎么回事啊?到时候本道长没被怨灵吃干抹净,倒被你家大鬼给冻死了!”

沈白还在思索怎么办,闻言心里一惊,登时一把拽住了自家大鬼,语气严厉道:“十九,你想干什么?”

千年老鬼寒气消散了些,像是被人逮住了小辫子一般,朝沈白翻了个白眼,又狠狠瞪了道士一眼,最后默默背过身,双手抱膝,背对着沈白,抵赖道:“刁民,你想多了,我根本没想干什么。”

沈白脸色缓和了些,道:“好,不说刚才,现在你想都别想!”

要是他猜得不错,这鬼方才可能要发个大疯,出圈跟这些怨灵拼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

风水师的五只大鬼在部分怨灵这里都没讨得了好,这鬼再如何厉害,一旦出圈就不是一只一只的怨灵了,而是一群群蜂拥而至。

这时,一旁的风水师突然开口,道:“还有一个办法,能助我们脱困。”

沈白道:“什么办法?”

风水师望向了祭坛,循着他的目光,沈白见到了一柄直插入地的古剑,玄铁铸就,剑身轻薄,刃如秋霜,剑柄古朴。只可惜,剑身裂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痕,剑鞘也不知遗落到了何处。

沈白方才眼前所出现的最后一幕,便是白衣少年用这柄剑镇住了青铜架,且现在怨灵疯魔乱舞,却没有一只胆敢靠近这柄剑。

若是他们能拿到这柄剑,怨灵自然也不敢靠近。只是,眼下的问题是谁冒着被怨灵撕成碎片的危险过去。

沈白本来要自告奋勇,但是被在场所有人否定,这些怨灵明显就是冲着他而来的,对他的攻击也最为猛烈。

而风水师一走,鬼墙就维持不住了,仅靠令旗根本挡不住。至于道士,更不行了,恐怕还没踏出几步就被怨灵撕成了渣。

千年老鬼对着沈白一扬眉,道:“刁民,你乖点,等我回来!”

要不是情况危急,他定是要将这只口出胡言的混账东西逮回来,打上一顿。

风水师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而道士仿佛看到了曙光,道:“小友,你们家大鬼说话真有趣,在哪里收回来的?哪天我也去收一只!”

沈白:“……”

与此同时,沈白撤掉了一角的令旗,那些怨灵似乎发现了漏洞,前仆后继往这边袭来。而那一边,老鬼阻碍减少,但还是有数十只怨灵一路纠缠,等到了那柄镇邪的剑旁边的时候,怨灵就不敢靠近半分了。

回来的时候,沿路怨灵纷纷退避,尖声鬼吼鬼叫地避开。他将剑递与了沈白,那柄剑一到沈白手中,古剑有灵,竟然发出了声声“嗡嗡”的低鸣。

依靠着这柄驱邪之剑,怨灵们纷纷四处避开,避无可避时纷纷被逼退到了青铜架里。一等到它们躲了进去,在场几人眼疾手快在青铜架上贴满了镇鬼符咒。

完成后,吵破耳膜的山洞陡然间安静了下来。沈白本欲将手中的剑放回原位,这时,风水师道:“这样即可,剑放回去也是无用。”

沈白一愣,这意思就是这柄剑不用还回去了,事实上,他也有这个想法。

这群怨灵利用阴鬼下帖子将他引到这里,专门来对付他,这是个什么缘由?以及要弄清他在幻影中所见到的画面,这柄剑弄不好就是个契点!

只是这剑的剑鞘不知在什么地方?

岂料,山洞突然摇动起来,似乎山要崩地要裂。这好不容易对付完怨灵,总不能山一塌,前功尽弃,全被埋在这里化作白骨了吧!

风水师慢悠悠召回了五鬼,将风铃塞了回去,脸无半分急色。沈白都要怀疑他根本就不是肉体凡胎了,砸不死的。

然而,事实证明他自己想多了。

下一刻,地动山摇停止了,他们所处位置像是发生了变化,眼前出现了一条向上爬的道,月光照了进来,众人皆有一种得见天日的感觉。

爬上去后,才发现这个坑口在一座老坟墓的墓碑前,坟墓上已经被撬出了一个大洞,冥币撒满坟头。定睛一看,除了冥币外还有一堆被撕碎的纸人。

而在坟墓的旁边,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少年,白衬衫,棒球帽,一侧肩上还歪歪背着一个包,手里拿着一柄铁锹,眉眼含笑。

原来他们刚才所在的山洞竟然是一座老坟墓。这里是一片杂草丛生野竹疯长的乱坟岗,哪里还有什么鬼村?

见到人都上来了,少年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对着淡漠的风水师,埋怨道:“师兄,下次这种挖人祖坟的缺德体力活,你就不要再安排给我了!”

风水师依旧面无表情,一脸冷漠地转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沈白道:“这人是谁?”

抱阳观道士本欲回答,没想到小少年抢先笑吟吟道:“你竟然不知道我师兄,我告诉你,他可是长门市谢家的现任执掌。”

沈白道:“原来他就是谢焉。”

名气太大,沈白不知道也不行。长门谢氏是这一片出了名的风水世家,只是这现任执掌是个怪人,神秘莫测,风水界传得神乎其神。

而这里的乱坟岗,属于长门市境内,谢焉来此解决灵异诡事也不奇怪。

一提到长门,沈白低呼坏了,长门市距他所定居的明德市可隔着不少路。

几人辞行后,沈白就往回走,预备走完山路看到公路后,再搭车回去。

这一趟除了见到地上的冥币和红红绿绿的纸人外,是一毛钱也没赚到,等会儿还要倒贴车费。不过,好歹捡了把古剑,也不算太吃亏。

老鬼跟在他的后面,半点也不老实,将连剑鞘都没有的剑拿在手上,边走边玩。

沈白正想告诉他,走路就好好走,一大把年纪了就不要随便蹦蹦跳跳飘上飘下,歪歪头什么的。没想到,一回头,月光之下,他才注意到剑身之上刻了一排字。

仔细一看,这上面的字正是“赦生”二字,而在这两个字的下面,还有两个小小的字,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沈白低下头略一端详,脸色霎时严肃起来,心道我莫不是看错了,或者只是个巧合而已?

千年老鬼见他失态,凑过去看了看,也惊住了。

“赦生”下面刻的两个字,正是“延雪”。

千年老鬼大名叫萧旻,表字不就是延雪吗?

注:本文为系列文第五篇。本系列以阴阳先生沈白和千年老鬼小十九为主角,可独立成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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