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系列之金门风云

1

上个月溪城三角地里来了位奇人。

此人每逢天气晴好就在三角地摆下算命摊,不挂招子,也不报名号,逢人要是打听,便说自己在溪城还没能服众,不便细说。最让人惊奇的,是此人占卜神准,而且是个个都准,人人都灵。所以只要他的摊子摆开,人们就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卦摊围个水泄不通,纷纷上前相面卜卦。

而肖袁在街对面已经开了几年的命馆,门庭清冷,再不进人来了,这让他心里可有些不大痛快。

要说这三角地自古以来就是溪城跑江湖的聚集地,打从明清时期就与营口洼坑甸、奉天小河沿并称辽东三大处。

三条街道自然围成的一块空地上,说书的、唱戏的、摆棋局的、变戏法的、打把式卖艺的、拉洋片儿的、卖眼药膏药牙疼药的、修脚剪头点痦子刮脸的,各门各派鱼龙混杂充斥其中。

而江湖八大门的点金算命,自然也少不了出现在这里为人答疑解惑,指点迷津。

虽说新中国成立以后,溪城政府响应中央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立四新破四旧”号召,一度把批斗大会的主会场建在此处,可依旧没能彻底改造三角地。

“文革”刚一结束,全国各地的江湖艺人,就又上了街面。从北京天桥演到天津三不管,从奉天小河沿,一路向东,还得演到溪城三角地才算完。尽管数量和种类相对减少,但是老百姓对江湖玩意儿依旧抱有极大的热情。

肖袁的父亲,就是在这里,一卦一卦算命起的家。

当年的肖一卦在溪城惊门之中是说一不二的“金把子”。惊门又处在八门之首,所以不管是疲门要门(卖假药的和乞丐),还是爵门册门(做套诈骗和摆仿古文玩的),有了纠纷闹了事情,都要先来过问肖一卦才可决断。

可肖一卦却从不把自己的门道透露给儿子,江湖规律里,惊门从古至今也没有家传的。

所以肖袁的能耐,不是父亲传的。

肖一卦总是对儿子说:“我小时候,没有书读,只能拜了老帅(老师),学些半尖不腥(半真半假)的东西,走走江湖混口饭吃。你自小学的是算数、国文,怎么还掉了头走老路?再者说,且不论你这手艺能有多高,单讲些江湖规矩,你就应对不来。”

只是再瞒着,肖袁自小也总还是耳濡目染,家中来往宾客又皆是江湖中人,所以肖袁对“金,皮,彩,挂,平,团,调,柳”这些行当的兴趣早已超过了其他学问。

他仗着耳聪目明,脑子灵光,偷偷读了些《奇门遁甲》《易经》《三命通会》《渊海子平》之类的术理书籍。没想到,他硬是自己把这卜卦算命的门槛给摸着了。

入了些门道以后,肖袁便有意无意在父亲面前卖弄,时不时就念叨几句五行八卦歌诀,然后假装不动声色地继续做些别的事。

肖一卦知道儿子不死心,只好再把话说死,他指着肖袁说:“你小子不要以为懂了点八岔子(奇门卦)就了不得了,老话说得好,一天卖得了十石假,十天也卖不了一石真。你便是懂些命理,也终究入不了这一门。

“腥中尖,赛神仙,只有这假里含真,才能把着簧(看出诉求),拿住点儿(拿到钱)。命是好算的?你爹我摆了一辈子金,但凡是每道杵都准了的,十之有九都是蒙的。爹给你点了门路,来年安安稳稳去溪城钢厂上个班,凭把子力气挣钱多踏实,张口饭,哪那么好吃?”

让肖一卦没想到的是,即便话已经说到如此地步,仍旧没能劝住肖袁走这江湖路。

儿大不由爹,肖袁仅在钢厂上了三年班,就拿着积蓄在三角地的南侧租了间门市,背着父亲开了间肖家命馆。

这一来可把已经收山的肖一卦气坏了,他站在三角地的当间,当着所有江湖朋友和溪城百姓的面,指着儿子的肖家命馆,足足骂了三天的街。

第四天的时候,全溪城的人都知道这间命馆是肖一卦儿子所开。而命馆的生意,反倒不用肖袁张罗半点,就兴隆四海,遍地生财了。

但肖袁心里清楚,虽然父亲给自己的生意卖了些老脸,可这惊门的手段,肖一卦直到最后也还是没传。

2

“张大爷,我这都半个月没开张了,您老人家总不能看着我饿死,好歹伸伸手,帮大侄子一把。”肖袁坐在装修古朴雅致的命馆里,对面前的老人哀求道。

张大川是风门里的老江湖,也是肖一卦多年的好友,无儿无女,日子过得潇洒风流。虽然一把年纪,身子骨却很硬朗,依旧活跃在江湖上,给人安宅看铺,下葬定墓。

肖袁和他总还有些生意上的来往,又加上肖一卦的关系,他只好求张老爷子陪他去盘盘道(为难为难),撵走三角地新来的这位海青腿儿(无门无户,没师从学艺)。

“哈哈哈哈,饿死你也活该,你爹横挡竖拦也没劝住你,这会儿知道艰辛了?”张大川笑道。

“笑也笑了,损也损了,您老管我不管,倒是给句痛快话。”

张大川用茶盖撇了撇茶叶沫子,挑着眼睛对肖袁说:“最近都在外头跑,还真没注意来了这么一位。这么着吧,明儿周末,我有个墓要看,回来得晌午,你小崽子就踏踏实实蹲摊里等着吧,大爷陪你瞧瞧。”

“得嘞!有您老这句话,就该着我饿不死。”肖袁一拍桌子,喜形于色,“明儿让您侄媳妇给您包饺子,猪肉茴香馅怎么样?”

“跟你大爷别整那用不着的。咱们事先说好,这道盘不盘得下来,我可吃不准。真是一腥到底(纯粹的骗术)的东西,我倒还能把住脉,要是那腥中带尖的真玩意儿,必须得请你爹来。

“行行有门,门门有道,隔行如隔山,隔道见不着。”说完,老人吸溜一口茶水,招呼也不打,起身便走出了命馆。

肖袁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了一半,他收拾好茶具,哼着小曲,从祖师爷牌位下面抻出三炷香点燃供奉上,周文王姬昌的画像在悠然的青烟后侧着脸瞅着肖袁,仿佛也在安慰着自己的后生门人。他突然想给自己算上一卦,占卜占卜明日的吉凶,就拿出铜钱,攥在手里随意向茶几上一撒。

水雷屯!是个起始维艰的下下卦签。

肖袁知道这个卦异卦相叠,震为雷,喻动;坎为雨,喻险。亦动亦险,自然也就险象丛生。他不由得心头一紧,觉得明日欲谋之事,好似不像方才那么十拿九稳了。

可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再退缩另谋他法,只望明日张老爷子凭着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能替自己把这道盘下来,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肖袁自从开了命馆,和父亲就总是因为算卦的理念而拌嘴吵架。他不想因为这事,再去触肖一卦的霉头。

3

第二天晌午,张大川从门外风尘仆仆地走进屋的时候,肖袁已经在屋里焦躁不安地转了好几圈了。

“我刚才从那摊前路过,还真是不少人呢!走,咱们会会这位朋友去。”张大川放下手中的罗盘,脱下天师褂子,一转眼就成了寻常打扮的普通老人。

“那就瞧您的了。”肖袁语气里还是稍有不安。

“嗯,一会儿过去,你一句话别说,就在人堆里看大爷怎么对付他。”张大川拍拍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

肖袁和张大川出了命馆就兵分两路,跨过街道很快就来到了那人的卦摊前。

肖袁低着头,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地挤进人群,而张大川则大模大样地拨开看热闹的围观群众,几步就来到圈子最前沿。

此时,算命的正念念有词地说着:“也许你不算,也许我不看,这里里外外几十上百人,也不是个个都有你的卦。就比如说这位老师傅,今儿还真就没有您的卦,但是许是明天,许是后天,这卦象就漏了出来。

“您身体欠安,瞧热闹也改日再来,算命的今儿不能不管不顾留您在这儿给捧场。”他朝人群中的一位老太太说道。

人们带着好奇与询问的眼神,侧过头顺着算命的手指看了过去。

“你怎么就瞧出我身体欠安呢?”老人皱着眉头,面露惊讶地说。

“既然没有您的卦,算命的眼下也就不能细说。要是我没说错,劳烦您移步走人,今儿您要是在这儿,就是我损了您的阳寿,这买卖我宁肯不做,收摊回家。”算命的站起身来抱拳施礼,微微地向老人鞠了个躬。

“大妈,既然算命的都说了,还是早点儿回家。一来,这身体重要,二来,也别挡了人家买卖。”

“是啊,大姨,这可不是马虎的事啊!”

周围的人纷纷好言相劝,老太太带着满脸的疑惑,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卦摊。人群里窸窸窣窣地开始有了议论,不时有人点头称赞,竖起大拇指。肖袁踮着脚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张大川,发现张大川并没有表情,双手交叉抱着胳膊,若有所思地盯着坐在桌子后面的算命人。

“老太太走了,咱们该仔细说说了。别看咱们这场围着的人不多,内中的事可是不少。我用眼一看啊,内中有两人要找事做,但还没找着。还有一个,心里不大痛快,要和别人打官司上法庭。家里有病人那位,心里是最烦的,可犹犹豫豫的,将信将疑地不上前来。”

算命的用目光扫视周围,每说到一人,眼神就在某处停留片刻。

他接着说:“这几位,都是今天有卦的,除了那最后一位,其余的十块钱一卦。现在天头儿短,太阳往西边一歪斜,可就黑了天了,再要卜算,就得等再有您卦的时日了。三天五天是它,一年半载也是它,几位自己琢磨着办。”

4

“先生看看,今儿有我的卦没有?”张大川突然向前走了两步,一脸坏笑地看着算命的。

算命的抬起头,用眼睛由上至下仔细打量了张大川一遍说:“不好意思,没有您的卦。”

“我和方才走的那苍果(老太太)可不一样,您受累仔细再瞧一瞧,许就有了呢?”张大川提高了声音,虽然脸上的笑容不减,但是言语里夹杂着江湖春典(黑话),渗着几分来者不善的生硬。

“在下说没有,当真就是没有。”算命的听见张大川的黑话,嘴角抽搐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又恢复常态。

“好,既然先生说没有,那我也不为难先生。其实,我没事也乐意研究研究这命理面相的事,今儿请教请教先生如何?”张大川收起笑容,面沉似水地说。

“请教不敢当,您问便是。”算命的从桌子后面走到张大川面前,双手抱了个拳。

“合字哪一门?”张大川问。

“裆里藏块玉。(金字少一点儿,意味金门。)”

“点儿怎么没了?”

“麻子脸上多。”

“那你这是戗金的点儿啊?(你是相面的。)”

“也玩鸟端竹。(用鸟和竹子占卜。)前辈把合字怎么写?(你是哪一门?)”

“金里夹着风。(批八字看风水。)”

“上下挨不着,怎么来盘我的道?(阻碍我的买卖。)”

“搁念不拜相,老帅不在家。(吃开口饭不到本地拜会前辈,你老师没有教给你吗?)”

“道儿铺开了吗?(看明白我的骗术了吗?)”

“别急啊,先和你团团春。(说说行话,看看是不是江湖中人。)”

“那您接着望,象盘象?(江湖人互相尊称象法。)”

“隔一丈。(识破骗术,中间要隔开距离。)”

“得嘞。”

张大川和算命的对话,声音微小,除了他们自己,周围的人都难以听得真切。偶尔听见一两个字,也云里雾里的不知所以。不过肖袁明白,张大爷正在探这人的虚实,两人说的都是江湖黑话。如果不是江湖人,三言两语对方就会露出破绽。

老话讲“能给十吊钱,不把艺来传;宁给一锭金,不给一句‘春’”,足以说明这行走江湖的黑话比那些技艺更为珍贵。

“万没想到,这溪城也是藏龙卧虎之地啊!方才这位老先生和我探讨了些五行八卦之法,竟然也颇有建树。诸位,今天不为别的,就为在异地他乡碰上同道中人,在下免费送上一相。

“乡亲父老作证,现在谁上前来,我分文不取,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您相相面,说得准,您也不准赏钱,只当咱们有缘,交个朋友。说得差了分毫,在场的有一位算一位,几步走上来,砸了我的桌子,撕了我的褂子,在下这张脸迎着您的巴掌,绝无二话!”

回了张大川的话,算命的没有返到座位上,反而走到场子当中,朝着围观的人大声说道。

话音刚落,人群就炸了,鼓掌的,叫好的,此起彼伏,一时间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算命的谦逊地向一旁的张大川笑了笑,转身回到相面的桌子后坐了下去,泰然自若,气定神闲。

不一会儿,一位中年妇女走进场中,肖袁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位妇人,想从神态举止中瞧出这位是不是算命人的托儿。

没等肖袁看出端倪,算命的就对刚一落座的妇女说:“这位大姐,你先和大伙儿说清楚,咱们认得不认得。”

“咋能认得呢?我刚从市场买菜回来,不信你们看哪。”妇女放下手里的防雨绸口袋,里面鼓鼓囊囊地装着各式青菜。

人群中有人说:“这大姐我认识,公交车上总能遇见,你是不是老坐16路汽车?”

“对,对,这溪城就这么大,都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可不能当托儿啊,哈哈哈……”大姐说完,周围的人都被这认真的大姐逗乐了。

“大家相信,那我就给这位大姐相一相。”算命的抬起右手冲着左右做个了下压的手势,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以后,他才继续说,“这位大姐,要我说,你既不是来问婚姻伴侣,也不是来问父母寿数,我说得可对?”

“对了。”妇人也不多说,生怕被算命的抓住什么破绽。

“这面相看,您有一独子。”

“哎呀,神了,你咋知道我有个儿子!也说对了,还能瞧出什么?”

“呵呵,瞧出的太多了,要接着说,你今日心里惦念的事,不单是你这儿子,家里恐怕要续上香火了吧?”算命的笑了笑,胸有成竹地看着眼前的妇人。

妇人惊讶地张开嘴,呆愣愣地看着算命人,眼里都是震惊和崇拜。她回头向众人不住地点头,随着围观的掌声再度响起,才转过脸兴奋地说道:“先生,你说得真是分毫不差!您是神仙转世啊!求您快给看看,儿媳妇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算命的没有急于答话,从桌子下面拿出一条白纸,又抄起毛笔沾了墨,在字条上刷刷点点写了几个字,折了个小方块递给妇人,说:“生男生女,皆是命中注定,今天您遇见我了,斗胆就透露给您。

“但毕竟还是自家私事,不好当众宣讲。索性也别麻烦到后棚私下再说,当着各位的面,把这个字条给您,这就回家去吧。待字条应验了,给在下送些喜糖来,也不枉我今日送这一个相。”

一番话说罢,在场的人无不拍手叫好,妇人站起身千恩万谢地给算命的作揖行礼,攥着纸条欢欢喜喜地走出场子,离开人群奔向家中。

算命的收起笔墨,再度来到张大川面前说:“这位大哥,您看我这能耐,可还成?”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都是江湖中人,姓甚名谁也不很重要。既然您没别的说的,那就后会有期。”算命的再度抱拳,留下面色难看的张大川立在当场,回过身子不再看他,又和围观的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5

“找你爹吧,这道我盘不下来。”回到肖家命馆,张大川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肖袁坐在一旁也唉声叹气,按理来说,看人的面相只能看出这人的脾气秉性、身体状况,硬是推论,也能把未来运势看个大概,但并不准确。可这人竟只从面相就看出那妇人心中之事,又看出有一独子,最惊奇的是,连儿媳妇即将临产也断了出来,这就有些玄而又玄了。

如果那女人不是托,这个算命的,就真称得上是活神仙转世,太上老君下凡。

“张大爷,你说这人真的那么神吗?”肖袁不解地问。

“狗屁,都他妈是蒙人!唉,只是他道行太深,我虽行走江湖多年,但毕竟不是惊门中人,这其中的奥秘,恐怕溪城只有你爹肖一卦能洞察清明了。”

“非得找他?说实话,我真打怵跟他说命馆的事!他那脾气您是知道的,遇火就着。当初他不让我干这行,是我自己私下的主意,先斩后奏开了命馆。老爷子已经卖了面子,帮我亮了招牌,这事要再去找他,指不定得怎么窝囊我呢。”

一提起肖一卦,肖袁更没了精神,又是摇头又是咧嘴,甚至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那你这买卖,估计也差不多该关门大吉了。你爹这老头也真是,到底是自家孩子,怎么就不肯多帮衬帮衬。这都什么年代了,还遵着老一辈的规矩,又有个啥用?!”张大川替肖袁抱不平。

“那哪成啊,一家子等着我养活呢!”肖袁忙说,“要不您跟我走一趟,我一人保准请不动那老顽固,帮人帮到底啊张大爷!”

张大川看肖袁的可怜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说道:“那我就跟你去一趟吧,正好也有时候没去看老金把子了。”

“那我喊上我媳妇,带上饺子咱们一块儿过去。当着我老婆的面,他多少还能给我留点脸面,不骂得那么狠,哈哈哈哈……”

来到肖一卦家里的时候,天已经擦了黑。

从肖袁成家以后,肖一卦就和老伴搬到城西边,每天听书看戏,养鱼喂鸟,再不插手江湖之事。

“爹,您看谁来了?”母亲刚打开门,肖袁就扯着嗓子朝屋里喊。

“喊个屁,我老合家的人来了,还用你吆喝吗?”肖一卦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声音浑厚,中气十足。

“老金把子,你可是算到我要来啊?哈哈哈哈……”

“张疯子,你怎么跟这小子勾搭连环,越老越没出息。”肖一卦虽听见人来,却仍旧在阳台浇他的花,连头都没回。

“爹,我和张大爷是道上遇见的,你可不能冤枉人。”

肖袁和母亲寒暄两句,就撇下媳妇陪着肖母说话,跟着张大川走向阳台。

张大川摆了摆手,示意肖袁不要解释,对着肖一卦的后背接着说:“你个老东西,恭敬你两句你还上天了!我跟我侄儿亲近不亲近,那是你管的吗?赶紧让嫂子烫酒炒菜,你儿媳妇包了茴香馅饺子,咱们爷们喝一壶。”

肖一卦放下手中的水壶,缓缓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张大川,反而对肖袁说道:“知子莫若父,你小子没憋好屁,离老远我都闻着屁味了。”

“哪的话,爸,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就那么不堪呢?”肖袁被父亲一句话就点破了,闹了个大红脸。

肖一卦一抬手,请张大川客厅里坐,又招呼老伴和儿媳妇热饺子炒菜,才接着说:“还跟我在这儿撑着,你这屁啊,饺子屁塌锅的那么臭,茴香屁呛眼的那么臭,挂上淀粉勾点儿芡就是屎!”

“哈哈哈,你这嘴还是不饶人啊!肖袁你就是转世投胎的时候走岔了道,怎么摊上这么刻薄的爹!”张大川被肖一卦逗得捧腹大笑,指着肖袁也开起玩笑来。

“先说事儿还是先喝酒?”肖一卦也乐了,看了看肖袁,又瞅了瞅张大川。

“喝酒喝酒,事儿不着急说。”张大川说。

“你能沉得住气不?”肖一卦问肖袁。

“不至于啊爹,本来也没啥大事儿。听我张大爷的,喝酒。”肖袁说。

“那好啊,反正我一会儿喝多了,什么也记不得了,两眼一闭,爱怎么着怎么着。”肖一卦得意地笑。

“大侄儿,你别听他吓唬你,不能够,老金把子海量。”

不一会儿,四凉四热的小菜摆在桌上,女人盛了两碗饺子,转身进屋说娘们儿话去了。三人这才从沙发上起身,宾主落座来到桌上。

6

“这事我可不管,你自己的买卖自己撑不住,找你爹去以大欺小,算什么能耐!”还没等肖袁讲完,肖一卦就坚决地摆着手说。

肖袁一下子没了说辞,他早就知道,父亲是不会轻易出手帮忙,生生地把后头的话咽进肚子里,闷头喝酒。

“你先听孩子说完话行吗?”张大川急忙来打圆场。

“有啥可说的,不就是来了个海青腿儿,让我去帮他盘道嘛。我说得对不对,肖袁?”肖一卦沉着脸问肖袁。

肖袁点了点头,不敢再说话了。

“我就不明白,自家的孩子外头挨了欺负,你这个当爹的怎么就不肯出个头?嫂子,肖袁是不是亲生的?我瞧着怎么有点儿像抱养的呢?”张大川夸张地向内屋吆喝,想拉拢肖母来帮自己儿子说话。

肖母闻声,来到屋门口,张着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来。可当她和肖一卦目光相遇的时候,却用眼睛狠狠地剜了一眼肖一卦,以示埋怨和不满。

肖一卦毫不在意,啧着嘴对张大川说:“那破命馆关了更好,明天摘了招牌,卖点吃食,馄饨抻面,煎饼油条,贪个黑起个早,别吃这碗饭,再给我要个小孙子,那过得才叫安稳日子。跑江湖的都是没了饭辙才混几个子儿过活,打从开始,我就不赞同他摆金。”

“说那还有啥用,这不都开了张设了馆了吗?你也不能眼看着孩子这生意做不下去啊!”

“张疯子,你既然这么向着他,你去就是了,我反正是不管。”肖一卦还是不松口。

“哎,我要是能盘得下来,何苦让我大侄儿受你这老东西的为难,老哥哥,那是腥里藏尖的真玩意儿。”说着,张大川把自己如何团春,如何观象,妇女如何上前,算命的如何断相的事情原原本本给肖一卦说了一遍。

肖一卦皱着眉头仔仔细细地听完,沉吟许久,又问肖袁,“那女的纸条上写的什么你可看见了?”

“我离得近,那人也没有避我,我看见了。”张大川说。

“写的什么?”肖一卦问。

“生男不如生女,断的是个女孩。”

肖一卦扑哧一声乐了,指着张大川嘲笑道:“那是你给断的吧,人家可没说生男生女。”

肖袁在一旁疑惑地看着父亲,说:“这不挺明显吗?意思让那妇人别重男轻女,生个女孩也挺好的。”

“狗屁,就那张字条,生男生女都说得通。这是惊门里哑金的手段,你去拿纸笔过来。”肖一卦叫儿子去拿来纸笔,刷刷点点地也写下“生男不如生女”六个大字,然后说道,“字面上的意思,是断了个女孩,可要是生个男孩呢?”

“对啊,这就说不通了。”张大川盯着字条说。

只见肖一卦把手中的笔又提了起来,在生男的后面点了个逗号,六个字很快变成了“生男,不如生女”。

“爹,你抠完这小字眼,后面这四个字,不如生女,不就没法解释了吗?”肖袁问父亲。

“生男,说的是生了个男娃,你要来问,什么叫不如生女。只要你张嘴问,这头道杵(第一次要钱)就杵实诚了。他准告诉你,你家这男娃克父克母,本该是个女儿身,却只因前世的债还没讨完,心有不甘,所以变成个男娃,前来讨债。”

“哎哟!这个亏吃的,我真是糊涂啊。”肖一卦说完,张大川用手连拍自己的脑门。

肖袁此时也明白了那几个字只是些文字游戏。生男生女两头堵的技巧,其实自己偶尔也会含糊其辞,说些两头都能找补回来的废话,可面对算命人的手段,竟然愣是没看出来。

“不是糊涂,他要是没有之前那些准头,你们也不能上这个当,这人的高明之处,绝不在于最后这张字条。”肖一卦看二人懊悔不已,安慰二人说,“不服高人有罪,看来我还得觍着老脸出去会会他。”

“爹,您答应了!”肖袁见父亲终于肯帮忙,乐得脸上都开了花。

“我可不是冲着你,我是给我兄弟去找找场子。”肖一卦撇着嘴说。

“得嘞,这么多年了,还得是哥哥疼我。”张大川对肖袁使了使眼色,顺着肖一卦的话接了下去。

7

隔天清早,肖袁领着父亲和张大川来到三角地的算命摊上。

算命的刚刚摆好桌椅,用架子在身后挂了个帐子,分出前棚后棚,不着急团黏(围拢人),闲庭信步地绕着场子晃悠起来。一会儿和身边剃头的聊会天,一会儿和对面卖药的搭搭话。

肖一卦看了看四周,几步就走进了算命的场子里,不等他反应,抬腿就把刚摆好的桌案踢翻。桌子倒地的声响,在还未热闹起来的三角地上产生了巨大的声响,人们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纷纷侧目观瞧。

“您这是?”算命的虽然也被惊了一下,可还是压着怒火,问肖一卦缘由。

“你这小子,不挂招子,不设馆子,撂地还敢使高案?我替你老帅教教你规矩。”说着,肖一卦又把桌子前后的椅子都一一踢倒。

“老金把子,您怎么有空来了?”有熟识肖一卦的老人,认出他来,赶忙小跑过来问好。

“闲着没事溜溜道,正看见同门后生,咱们不能不管着啊!自己家里头没了规矩也就罢了,出来摆金了,可不能让江湖人耻笑。你说对不对?”肖一卦话是对着来人说的,但是每字每句也都是说给那算命的听的。

“晚辈眼拙,有眼不识泰山,您老指点得对,我这就撤了它。”算命的此时看见肖一卦身后的肖袁和张大川,知道来者不善,却也不多言,恭恭敬敬地给肖一卦鞠了个躬,迅速把桌子椅子都收进后棚。

肖一卦见周围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从怀里抽出一只铜迹斑驳的铜点,朝算命的扬了扬,问道:“这东西,认不认得?”

“啊?这是……这是金点儿?没想到前辈手里也有这一块响器,早就想拜会溪城金家把子,今日金把子亲自来见,晚辈愧不敢当啊!”看见惊门响器铜点,算命的有些慌神。

因为这种东西,一城只有一个,都是在惊门有身份有资历的人才能得到的传承。

“认得就好,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我就是来瞧瞧你这能耐的,要是坑蒙拐骗,违背门规,恐怕这溪城还真就由不得你来摆金。若是这能耐高明,造福百姓,这个铜点……”肖一卦用手驮着铜点,一翻腕子,铜点扣到地上,在三角地的广场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三颠两撞,正扣在场子中央。

“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了!”说完肖一卦便回到肖袁和张大川身旁,静静地看着场内。

算命的呆愣愣看着地下的铜点,他清楚这是江湖盘道的明规矩,又称“携家伙”。

早年间,同行的艺人走进场子,见到生人行艺,便用自己手中的家伙(扇子、竹板、铁片儿),横放在场中或者桌上,然后立在一旁观瞧。

如若此人的确没拜过师,不懂这些事,挪动了家伙,来人就把道具连同所挣的钱一并拿走,不准这说书的再说书了。

如果此人懂得这个道道,就必须使出浑身解数,用能耐在同行面前挣到一席之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办法。

“那我先谢谢前辈了。”算命的再度拱手施礼。

没了座椅,算命的只好站在场中央团黏,随手指点了一位想要抬腿离开的中年男人,“这位兄弟,哪年生人啊?”

那人刚想走,被这一问便给拴住了,回答说:“1942年生人。”

“壬午属马杨柳木,这个本人心有数。阳木多来清又闲,为人公平心最端;不取巧来不耍尖,不会弯转把心偏;任在直中取二百,不在弯中取八千;花说柳说你不会,吹五道六你更烦;交人不论贫与富,投心对意就喜欢;任吃顺情一顿饭,不抽逆理半支烟;惜老临贫心慈善,有占耿直在命间;我说此话你不信,为从说话照直端。”

算命的一边用左手拇指在其余的手指肚上来回指点,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地分析着此人的性格秉性。因为这话中虽皆是好话,夸得又并不直白,被叫住的那人不住点头,满脸堆笑。

一来二去,算命的连说了几人的命理,把人都拴在场边,不舍离去。

8

肖袁站在人群中,也随着算命人小声背命理歌诀,可头几句还能相符,越往后念肖袁越发现,自己和算命人嘴里说出的,并不是同一套词。

肖一卦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说:“金木水火土,你书上看就是五套词。之所以跟你说的不一样,人家把五行又结合了阴阳,阴金阴木阴水阴火阴土,阳金阳木阳水阳火阳土。再分男分女,演化成二十套词,你就别丢人现眼了。”

“今天这围场当中,有位高人放下这铜点,要给晚辈指点一二。所以,在下还是免费送出一相,先到先得。过了这一半天,再没有这等好事了。

“所以列位,无论男女老少,也不管贫富贵贱,都可以上前一步,让在下观一观,瞧一瞧。说得准您给鼓个掌叫个好,当着父老乡亲面给算命的做个证明打个保票。要是说差了,瞧见场中这铜锣没有,您只需一脚踹开这铜锣,在下从今往后,再不来这三角地看一相占一卦。”

算命人指着场地下扣着的铜点,对四周人群高声说道。

“算命的,你给我瞧一瞧怎么样?”一位老者缓缓走进场中。

算命的看了看老人,又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肖袁他们所在的方向。只见肖一卦点了点头,算命的才转过脸对老人说:“好说,既然大爷信得过我,就给您老好好瞧瞧。”

算命的绕着老人走了三圈,突然张嘴问道:“老爷子恐怕不是这溪城人吧,敢问祖上是哪儿人啊?”

“祖上在河北定兴县。”老人说。

“从这面相看啊,您也遭了几年罪,不过现如今却是享着福呢。”

“这话怎么讲呢?”老人不置可否地问道。

“您这脸上监察官,也就是您这双眼睛,含藏不露,瞳子端正,左眼龙宫泛着燥气,是为少年奔波疲命,右眼凤池含着仙露,是为老来得福。要是没看错,老先生此生跟水可有些渊源。”算命的盯着老人的眼睛说。

“那你说说,是怎么个渊源呢?”老人没有否定,但接着又问。

“恐怕老先生是在澡堂子,给人搓背修脚,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老人身子一震,惊讶地看着算命人,“真是奇了!干我这行的这满西城也过不去一千人,你怎么就瞧得出来呢?”随着老人的一声“奇了”,人群中有人喊道,“是不是托儿啊,搓澡的都能算出来,这太玄乎了。”

“放你娘的屁,我几十岁的人了,吃饱了撑的上街给人当托儿!”听见别人质疑,不等算命的解释,老者就回身咒骂起来。

算命的赶紧拦着两人,对老者和质疑的那位说:“权当赖我了,老爷子别生气,咱们诸位也别妄断人家,要觉得这里头有诈,您一瞧一乐就完了,一分钱没花,看个热闹怎么还捣乱呢?”

“还能看出什么?小伙子,咱不理他们。”人群再度安静下来,老人压了压怒火,接着问道。

“你家中是儿子,儿媳妇还给您生了个大孙子,这就是我方才说的享福啊。不是我恭维您,子肖孙贤,是莫大的福气啊。”算命的说。

“厉害!厉害!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从来不信这算命卜卦的,没想到今天开眼界了!”

“先别着急夸我,老人家,人的命好,不能全好,人的运坏,也不是常坏。这几年轮到您走几步好运,可也还要多留神。您命里水多,水多木盛,木盛就伤肝,这肝肾可得好生保养。

“不过,要算命的看,只要保养得当,再活二十年三十年可都没问题。保准能见到重孙子,四世同堂,享天伦之乐!”算命的满脸真诚地提醒老人。

“还真是,头些天看了大夫,也说我肝不太好。看来我真得好生保养,等着看我的重孙子,哈哈哈哈!”提到重孙子,老人喜上眉梢,脸上的皱纹都随着笑容挤到一起去了。

“不用说,我也知道,您心里唯一的担忧,就是孙子的学业,隔辈儿亲,说得一点儿也不假啊!”

“是啊,先生能给断一断,我孙子未来的前程吗?”

“百岁光阴似水流,四世同堂莫犯愁。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与儿孙作远忧。”

送走了老者,算命的朝四周作了个揖,叹了口气说道:“各位,这第一算,就来个好运至极之人。唉,按我们这行的规矩,算了寿星佬,再算都不好。今天,可决然不能再算了。

“各位海涵,虽然围场之中,有人心中还有那悬而未决的事,有些举棋不定的步,也只能请您多担待,等到明日再来,在下定当为您答疑解惑指点迷津。”

说完,就自顾自地摘下了帐子,准备收摊走人,摆明了真不会再算。

围观的人意犹未尽,可见算命的再不开腔说话,也就慢慢地散去,到别处寻乐子看热闹去了,只有肖袁爷们儿三人没有离开。

“爹,这个道你盘得下来吗?”肖袁问父亲。

“傻小子,你爹跑江湖这么多年,哪有盘不下的道理!”张大川发现肖一卦的脸上表情凝重,赶紧先声夺人喝住了肖袁,怕他再惹老金把子不高兴。

肖一卦没有回答肖袁,只是面沉似水地问儿子:“你当真要吃惊门这碗饭?”

“嗯,打心里喜欢。”肖袁不明白父亲的意思,但还是坚定地说道。

“好吧,跟我过来。”肖一卦见四下已经没了人,只有算命的在围场之间收拾卦签桌椅,迈步走了上去。

9

算命的见肖一卦三人过来,也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毕恭毕敬地迎了过来。

“前辈,实在是献丑了。”

肖一卦冷笑了一声,“哼,你也不用谦虚过分,这金点十三簧的能耐,也不是谁都使得出来的!这每一簧每一点,我在旁边瞧得真切。”

“十三簧是啥?”肖袁和张大川异口同声地问。

见算命人低头不语,肖一卦便接着说:“首先使的是地理簧,溪城都是外来户,坐地就在这个地界的少之又少,那个念攒子(傻子)一来,说自己是河北定兴县人,这定兴县人来东北,大部分都干两样营生,一是下煤矿,二是澡堂子里搓澡修甲烧锅炉。

“再用水火簧观瞧此人的衣着打扮,体貌特征,发现此人手部发白,说明长期接触水。随后使探簧试探,说与水打交道。果不其然,探簧响了(得到肯定了)。

“算命的就根据之前的分析,断定这人在澡堂子里是搓澡修脚的。我说得对不对?”

“前辈说得是,这十三簧我只学了些皮毛,实在入不了高人的眼,让您见笑了。”算命的见肖一卦分析得分毫不差,只得点头称是。

“可你怎么知道他有一个儿子还有一个孙子呢?也太神了吧?”肖袁顾不得颜面,把心里的疑惑说了出来。

肖一卦这次没有再说话,静静地等着算命的自己说出其中端倪。

算命的此刻也不装假了,叹了口气说:“我哪有什么神通,我见老头脚下穿的是一双学生穿剩下的篮球鞋,又见他顺眉含笑毫不拘束,想来没什么要紧的愁事,便推断他有个儿子和孙子。愿意捡孩子穿剩下的东西,一般都是爷爷。”

“那肝不好,五行水多木盛,不批八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一旁的张大川也忍不住问。

“你看人家就说了一句是不是托儿,他张嘴就骂,气大伤肝,这还用说吗?而且我就是提醒他,说着了就算捡个便宜,说不着也只是个建议。包括上次那个妇人,我也是靠这些,把住她的簧头的。今天没了外人,咱们就把话说破。

“女人当场算命,必然不能看姻缘,围场上那么多人呢,怎么好意思让人说自己家那点破事。同样,家里也肯定是个儿子,要是女儿,一来,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不见得还惦记,二来,算闺女能算什么呢?女人总是婚姻那档子破事,都不是能当众说的。

“我又看她随身的兜子里,装了满满一袋子蔬菜水果和肉,正常两口之家,三天也吃不完,那就肯定是跟着儿子儿媳妇一起过日子。你想啊,让婆婆那么大岁数背这么一袋子菜,婆婆却面容含笑,满是欢喜,不是家中儿媳妇怀孕还能是什么美事?”

算命的一口气把自己的实底都漏了出来。

“肖袁,跪下!”算命的交代完,肖一卦突然说。

“啊?”肖袁被肖一卦给弄懵了。

“你不是想吃这口饭吗?赶紧跪下拜师!”肖一卦不容分说,一把抓住肖袁的胳膊往地下按。

“使不得啊,前辈,您这是哪儿的话,要是这点拙技入不了您的法眼,我离开溪城便是,千万别为难我这小兄弟。”算命的诚惶诚恐地摆手说道。

张大川一下子明白肖一卦刚才问话的意思了,也在身后捅鼓肖袁,“你爹让你入门,你还等什么?眼前这是高人,你爹既然都没说二话,说明人家能耐不一般!”

“我这儿子,一心想吃这江湖饭,可你也知道,惊门不可家传。如今,孩子以后就托付给先生了,我没别的表示,那地上的铜点便是他的拜师礼,也请先生不要嫌弃。不过还请先生报出个名号,日后让孩子也有门有派有个师承。”

“这铜点是咱们惊门中人的脸面,怎会嫌弃呀!这位小兄弟要是真愿意,晚辈也不敢推辞。至于名号,现如今也不必瞒着前辈了,师出津门问心处,在下名叫赵传良。”

提起问心处,江湖之中如雷贯耳。据说它是北方惊门真正的发源地,当年仅派了个学艺半年的末徒,就在北京东安市场另起炉灶。如今赵传良报号了出来,三人无不惊愕万分。肖袁原本还有些不甘,此时双腿一软,带着声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几天以后,肖家命馆突然摘了招牌,改名为问心处。

有人发现,曾经在三角地摆摊算命的赵传良竟然坐在命馆看相卜卦,原来的馆主肖袁却在他身后毕恭毕敬地站着。

更让人惊奇的是,在问心处的屋墙正中,悬挂着一行笔锋刚猛却难解其意的大字:

哪有君子不养艺人。

虽然来往宾客不绝,却始终无一人能够看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