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枕黄粱 小露锋芒

有了张启玉的提醒,唐松什么都明白了。说来这就跟后世开会时一样,领导讲完话,下面发言的人总要围绕着领导的讲话再阐发一通,意思还是那么个意思,不过总要能说出新花样才能得着彩头。今天这许知县讲话的主题就是“读书有出息,读书须勤”。众人口中的“明府”其实就是县令的别称,一县之长既管民政又管学政,他向士子们宣讲这个也是题中应有之义。

纵观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读书人虽然代代不绝,但又有哪一朝的读书人在考试上能跟后世的学生们相比?中考、月考、期中考、期末考、高考、招聘考、职称考……若论考试经验之丰富,唐松这穿越者足可笑傲当世,而他后世里又是考场上的长胜将军,又何惧眼下这一个小小的口头作文?更别说这口头作文的题目还是个老掉牙。

拿出后世高考前魔鬼训练法培训出的议论文构思套路,再一转念将一应所需的论据材料收集起来,最后将唐嵩记忆中时人的说话习惯套上,考试达人唐松几乎是本能的完成了这一切。施施然站起身,在院内士子们多是幸灾乐祸的注视下循着刚才张启玉的样子向许县令行了一礼后开口道:

“谚云:‘日进千文,不如一艺防身’。盖云习艺之人可终身得托。世间诸艺繁杂,而其大者莫如读书以成才广识,达则兼济天下、敬君泽民,流芳百世;穷亦能独善其身,隐学授徒,亦能流芳百世。诚所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然,读书之要当首重于勤……”。

对唐松来说,这种题目的口头作文实在是太小儿科了,后世里只要是参加过高考且语文成绩不至于烂到底的随便来一个人都能轻松应付。但他这表现却着实让庄海山及园内的士子们吓了一跳。

庄海山是最知道的,自家这位少爷打小就不聪明,偏偏受老爷影响太深一门心思要在科举上闯出一条路来好光宗耀祖,人既不够聪明心思又切难免就着了魔道,患得患失的厉害。往常别说是这样县令亲自参加的大场面聚会,就是三五个士子私约的小切磋,一旦说要考校课业订下题目,那考校前的几天少爷注定就别想好好睡了,左琢磨右琢磨生恐那一句话说的不对,说得不好。往往好几天的煎熬下来,真到了聚会考校的时候却又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囫囵。

久而久之,再逢着这样的场合他竟是只听别人的,自己一言不发。这一点上凡与他来往稍多一点的,譬如这园中士子们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而今少爷不仅说了,而且还是发声清朗、侃侃高言的如此流畅。虽然庄海山不太能辨明少爷究竟说的对不对、精彩不精彩,但他素来聪明,一看园子里那些士子们的脸色,少爷分明说的极好,这天翻地覆的变化实在让刚刚挤到园子门口的他不敢置信。

天爷爷,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他刚才之所以如此急慌慌的往这边赶,是算定了少爷必然答不出话来,最终急怒之下离魂症必然发作,最轻也得当场昏晕在地。他一路赶来就是准备收拾残局背少爷离开的。

谁知道竟然会是这样……挤出一身汗的庄海山顿住步子,使劲揉了揉了眼后再向唐松看去,不错,这就是自家少爷呀!

只是……这变化也太大了……活像是两个人似的……

庄海山正心神大震的时候,猛然听到身后一连片的唱赞声:“好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小相公话说的通透”。

初唐末年虽没有说书的,但大的寺庙中早已开了“俗讲”,由和尚们在初一十五香客游人众多时登坛开讲佛经,只不过这种俗讲却跟高僧在莲花座上讲经不同,乃是将佛理以说故事的方式讲出来,譬如佛祖割肉饲鹰等等,后世说书行即由此发源而来。

这些个香客游人们平日里听俗讲听得多了,紧要处的喝彩已经成了习惯,此刻见这唐松相貌清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话语又委实简洁有理,顿时忍不住就喝彩出声。,

这声喝彩愈发让庄海山惊喜的不知所云,园中那些士子们也都不约而同收起了脸上的玩笑神色,挺直了腰背。

这说话的……还是那个……唐呆子?

唐旭作为始作俑者,双手伏案,身体早已在不自觉中挺的笔直,眼睛里满满的全是不可置信。唐嵩侃侃而言,气贯意达,精神再健旺没有了,那里还有半点那郎中所说的油枯灯尽的样子?

便在这些人越发不解的惊诧迷惑中,唐松的发言已近尾声,开口作结语道:

是以: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于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这首北宋真宗御制的《劝读诗》可谓是将读书的功利性**裸的揭示了出来,要劝人读书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说辞了。这首诗从问世之日起便轰传天下,此后数百年间代传不绝,直至唐松穿越前的后世依旧是尽人皆知,单从这流传情况上即可看出此诗的杀伤力之大。

今日主持聚会的许县令本也是岭南贫寒士子出身,当年赴京应试的盘缠都是四处告贷借来的,其间不知受了人多少白眼。此后前往长安一举明经中试,曲江赐宴、雁塔题名,虽然没有进士科的荣耀,但那种一雪多年积郁,扬眉吐气的畅快也是难以用语言形容。此后由从吏部分发的从九品官吏做到如今正七品的襄州首县,富贵权势可谓是一样不缺。而追根溯源,他这人生遭际上天翻地覆的变化全是由读书科举而来。

有了这样的人生经历,许县令再听到这样的《劝学诗》真是份外有感,只觉字字句句都印证在了他身上,说到了他的心口里,而人生中除了忠君孝亲之外再没有比这更真更大的道理了。是以唐松话刚说完,他老大人已伸手一拍案几,击节赞道:“字字句句直指人心,遍天下为人父母者都该好生听听,说得好!”。

此时大唐立国已有八十载,贞观盛世至今也已有数十年之久,天下升平正是文事大兴的时候,读书有成而后光宗耀祖的念头也早已深入人心。不止是许县令,唐松这话可谓是说中了满园内外所有人的心思,许县令的赞叹声未罢,园外看热闹人群中的喝彩声已经哗然而起。其间更有许多人口中念念有词的记诵个不停,不仅要把这话学回去劝说小儿辈,便是作为家训世世代代传下去也尽够了。

许县令此时早忘了唐松之前那小小的不恭,看向他的眼神中居然隐隐有了点儿知音相赏的意思,“来呀,赏儒衫一领,钱十贯以资笔墨”,赏赐完毕犹不忘让伺候的书吏取来笔墨录下了这一首《劝学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