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四娘洞

(本插画为每天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临北)

黜,放绝于阴,生而有罪,寒铁缠身枷锁入骨,受阴邪寒噬之苦,罪清之日方得解脱。

月,漂泊于世,生而不死,死而不灭,食之可解万千疾苦,鬼祟见之莫不垂涎。

闲人局,罪人窝,善恶终有定论。

1

闽地多山,四娘洞位于闽北槐乡的一处极不起眼的小山谷中。

当地传说,民国初年,乡里有个出了名的美女,唤作四娘,那叫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啊,上门提亲的人都快将门槛给踏破了。

偏偏四娘谁也看不上,看上了个穷小子,二人约好一生一世一双人,时局动荡,民生多艰,穷小子也是有骨气,说要出去做生意,一定要让四娘过上好日子。

后来,这穷小子还真发了财,回来接四娘来了,可也辜负和四娘之间的誓言,回来时,他还带了个小老婆,那时有个小老婆确实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四娘是个心气儿高的人,不愿三人一道儿过日子,进了山就没回来。

后来有人去找,四娘是没找着,倒是发现山里有块人形的石头像极了四娘。于是,当地就有传说,说四娘本是下凡的仙女,没成想被穷小子伤透了心,回天上去了,肉身变成了石头,当地人就把发现四娘石的山洞叫作四娘洞,至今四娘石还搁里头呢!

“我听人说,进入四娘洞,在四娘面前的人,不能说谎,说谎要付出代价的。”小姑娘喘着气,平时跑个八百米都要哭的人,今天却死活缠着男朋友上山来,说要找四娘洞,“晓军,你知不知道,很多情侣千里迢迢来找四娘洞,就是因为四娘洞是爱情的试金石,也有人会因为谎言付出代价呢。”

叫晓军的男孩明显是老大不情愿,又拗不过女孩,这一路来是来了,没少泼她冷水,“这你也信,小茵,你就该听我的,没事多看些书,泡泡图书馆,别被这些有的没的骗了。”

叫小茵的女孩明显地有些委屈,“是真的,网上的帖子都写了呢,写帖子的是个女孩,她和她老公来四娘洞,是想测测她老公有没有出轨,你猜怎么着,她老公真的因为撒谎付出了代价。据说……是被脱了皮,整个肉身血肉模糊地从头顶冲了出来!”

张茵见晓军的脸色变了,这才捂嘴笑,“害怕吧,我听说取貂皮就是这么取的,在头顶开个口子,貂疼极了,就拼命往外冲,血肉模糊地冲出来,皮就被一整个剥下来了。嘘,我们找到了,晓军,你一会儿在四娘洞可别乱说话哦。”

那四娘洞黑漆漆的,偏偏门口有不少红烛和香梗,怪吓人的,晓军的脸色已经明显很难看了,不愿进去,张茵却兴致高昂,半缠半闹地将晓军一起拉了进去,其实里头反而没外头可怕,什么也没有,就一块石头,也没传说中那么像个人。

“我希望,我能和晓军一直在一起,一直……”张茵像模像样地双掌合十,居然还闭起眼睛许起了愿,末了,张茵睁开眼,眼睛红红地问晓军,“现在,你在四娘面前回答我,你和小倩是不是在一起了,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小倩是张茵的室友,晓军愣了愣,终于回过味儿来了,原来张茵闹着死活要来这鬼地方,就是为了问这个?

“为什么别人说的话你就信,我说的话你就不信?”晓军明显有些恼火了。

“只要你现在回答,我就信。”张茵还是不依不饶。

见她态度坚决,叫晓军的男孩只好叹了口气,“好,你要我在这说,我索性说个清楚,省得你天天疑神疑鬼。我和小倩什么关系也没有,是她缠着我,我已经明确拒绝她了,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是朋友,我早就跟她翻脸了。”

张茵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晓军有些不耐烦了,觉得这里头闷得慌,一抬头,他整个人便愣了一愣,那原本看不出形态的石头,不知为何,此刻一看,竟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四娘石的脸上,似乎,出现了诡异的笑……

“小茵,这里不对劲儿,我们快走……”

“我看不是这里不对劲儿,是你不对劲儿,你心虚。”张茵冷笑了一声,抬起头来,面上的表情当即僵住了,只见眼前的男友,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然后,整张脸都开始变形,他,他他,他的皮在脱落……

“啊!”

2

火车上,平日里不太修边幅的老光棍破天荒地给自己整了一身西装,还穿了双油光蹭亮的皮鞋,连压箱底的小领结都给翻出来戴上了,在座位上坐定后,老光棍又从随身的行李里翻出了封已经拆过的信,捧着信看了一会儿,便吃吃地笑了,笑着笑着,老光棍的小眼睛聚光,“唰”的一下站起来,警惕地东张西望……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

错开几排的位置,白卿一手按着老彪的脑袋,一手按着谢月的脑袋,连带着自己也一起鬼鬼祟祟地往下一缩,见老光棍没有发现自己被他们仨人给跟上了,紧张得不敢大喘气的三人,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

福建多山,没一会儿,火车就进隧道了,光线暗了下来。

“咱们这么跟着老大不好吧,被发现了就死定了。”老彪压低了声音,这老头怪警觉的,他们仨差点就让他给发现了。

“老光棍整了一出黄昏恋,和小甜甜通信了这么多年,终于要奔现了,他们约在爱情圣地四娘洞,你们不好奇?”白卿一想到老光棍捧着小甜甜的信吃吃笑的模样,腻歪得让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你们不好奇老头失恋是什么德行?”

“你咋知道?你偷看老大的信?!”老彪不禁感到吃惊,他料想白卿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没想到连老大的信都敢偷看。

“这怎么能叫偷看,信就摊在那,老光棍的眼神不行,写回信时一手拿着放大镜看小甜甜的来信,一边写回信,那字写那么大,瞎子都看得见,我一低头就看见了,怎么着,视线不会拐弯是我的错?”果不其然,白卿说得义正严辞。

只有谢月一个人是真的在替老光棍的终身大事操心,“小龙龙长大了,好不容易有了喜欢的人,真不知道小甜甜长什么样,万一她嫌弃咱们小龙龙长得老怎么办?”

三人操心地密谋了一路,主要焦点还是放在小甜甜拒绝了老光棍之后如何善后的问题。

车到了站,老光棍疑神疑鬼地下了车,频频往后看,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还是捏着小甜甜给的地址,辗转着到了当地的一家客栈。

客栈依山傍水,要先爬两千阶山梯,累死累活地看到客栈了,老光棍停在外头好半天,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这才手持着一支蔫了吧唧的玫瑰进了客栈。

环顾整个客栈一层,唯有西北角坐着一位美女,巧了,美女面前的桌上,还放了一捧玫瑰花,老光棍忽然有些紧张,又有些扭捏,心里建设了好半天,终于小心翼翼地凑了上去,往美女边上一站,挤出一脸笑,“你好,小甜甜,我是烧酒入喉。”

美女抬头了,美女的脸上有些茫然……

就在此时,有人从后头拍了拍老光棍的肩膀,老光棍还有些老大不情愿,转过了身,只见面前站着个人高马大的大胡子硬汉,用小姑娘的眼光来说,是个帅大叔,浑身雄性荷尔蒙,就是笑的时候,门牙镶金,有些刺眼……

老光棍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视线下移,落在硬汉手中拿着的那支玫瑰花上,没等对方开口,老光棍立马就变了脸色,“你别说话,你千万别说话!”

千万别告诉他,他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小甜甜!

噗——

柜台传来喷水声,鬼鬼祟祟捧着水喝的三人顿时呛得不行,咳成了一片。

老光棍见到他们仨,脸色当即不好了,气得当场掉头走人了。

谢月他们也担心老光棍,可耐不住对小甜甜的好奇心,忍不住又向那硬汉确认道:“你是小甜甜?”

“哎哟,不行了,老头气得不行。”这头,白卿捂着肚子笑岔了气,“他以为是梦中女神,结果,结果……”

说着,白卿还上手摸那大胡子硬汉的肚子,“哥们儿,得有八块腹肌吧?”

“这就不对了吧,我没说过自己是女的。怎么能以貌取人?”“小甜甜”果然也十分委屈。

“这你真错怪老大了,兄弟怎么称呼?”老彪说了句公道话,这真不能怨老光棍,对着那张雄性荷尔蒙爆发的脸,“小甜甜”他是叫不出口了。

“鄙姓独孤,独孤孤独,你们都是烧酒入喉的朋友,那就是我的独孤孤独的朋友。”“小甜甜”十分豪气。

除了本名念起来会让人舌头打结,还不如小甜甜上口,这哥们真挑不出别的错处,四人聊得正是兴起,先前撂脸色走人的老光棍终于黑着脸拐回来了,见到他们仨就气不打一出来,“还不走?都想被扣光下半年工资是不是?我看你们也别回去了。”

3

“小龙龙,那咱们还查四娘洞的案子吗?”见老光棍是真生气了,谢月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句。

估摸着是老光棍在信里吹牛吹大发了,小甜甜在信里说了四娘洞发生的事,老光棍二话不说就来了,给小甜甜回信时,信里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甜妹,听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有必要来一趟。哦,你不要误会,我是个正人君子,你我是伯牙和子期,是彼此的灵魂伴侣,我绝对不是为了一睹甜妹的芳容才来的。

谢月这话一出,白卿立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谢月的嘴,谢月挣脱不得,只能一脸无辜地眨巴着眼睛。

见老光棍杀人的目光都有了,白卿冲着老光棍讪讪地笑了下,转而看向老彪,一本正经地训斥道:“我平时怎么说你来着,要尊重彼此的隐私,你没事偷看老大的信做什么,看就看了,怎么好意思到处跟人说?”

“我……”

老彪一脸的窦娥冤,刚要开口,白卿便摇头叹气,抢了白:“算了,下不为例,老大你原谅他吧!”

这一通抢白,顿时将老光棍推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只见老头的脸色不太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了“小甜甜”一句:“你说的人呢?”

这问的是去四娘洞出事的那对小情侣,男孩死了,女孩倒是回来了,就是受到了惊吓,精神不太好,“在上面住着呢,听说烧酒入喉要来,我怕出事,行程也取消了,这几天我一直守着她,就等你们来。”

“小甜甜”领着一行人上了楼,在一间客房前停了下来,“小甜甜”敲了门,用充满雄性荷尔蒙的嗓音朝里头喊:“张茵妹子,是我。”

里头静悄悄的,不多时,终于有了动静,像是碰到了什么,然后门开了。开门的是一女孩,脸色苍白,看起来十分憔悴,她看了眼“小甜甜”,又看了眼“小甜甜”身后的人,“独孤大哥,有什么事吗?”

“他们都是我朋友,都很关心你。”“小甜甜”简单地介绍了谢月他们,然后问道:“妹子,你那天跟我们说的事,能再和他们说一遍吗?”

叫张茵的女孩有片刻的犹豫,然后点了点头,松了手,侧了身,请他们进屋。

“我和晓军大一就在一起了,本来打算一毕业就结婚,我一直很向往罗马,电影里不是有吗,罗马的‘真言之口’,把手伸进‘真言之口’,如果撒谎,手就会被‘真言之口’咬住。

但我们俩马上就要毕业了,租房子到处都要花钱,去一趟罗马要花好多钱,我们都舍不得……”女孩说到这儿,身形明显抖了抖,“后来我在网上看到帖子,帖子里说了四娘洞,离我们又近,花不了多少钱,晓军和我室友小倩的关系不清不楚的,我都想好了,我缠着晓军来这里,就是想做个了断,要么再也不必疑神疑鬼,要真有什么,我就和他分了,可没想到……”

没想到,晓军会在四娘洞出了事,还是,还是被脱下了一整张皮,血肉模糊的躯体从头顶冲了出来……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砰”的一声,估摸着是楼下有人不小心摔了杯子,本就神经紧绷的张茵却是面色一白,有些情绪失控,“他来了,晓军又来了!他不甘心,觉得是我害死了他,可明明,明明是他自己撒谎了,才会,才会这样……他要杀死我,血肉模糊的晓军,找上我了……”

白卿他们朝“小甜甜”看了眼,“小甜甜”意会,点了点头,算是证实了张茵说的话,“看到屋里头那窗户没,玻璃的颜色和别的不一样,那天,那血肉模糊的东西就是从这里破进来的,袭击了张茵妹子,我就住隔壁,听到动静踹门进来,看到一团血淋淋的东西从窗户跑了。得亏我来得早,晚一步,说不定人就被叼走了。”

“看来事情是有些棘手……”谢月想了想,安抚张茵道:“天色太晚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好吗?你别怕,今晚我在屋里陪着你,不会有事的。”

说着,谢月还回头冲老光棍他们嘱咐了一句:“小龙龙,白卿,你们盯着点儿。”

“明白,防止晓军同志上门嘛,这几天都别睡了,打起精神。”白卿招呼了一声,就将人留给谢月照顾了,在小姑娘面前,他显得既英俊帅气,又有担当。

4

晚上,谢月还当真陪着张茵住下了,张茵是不敢睡,谢月是不能睡,两人也不熟,无话可聊,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地谁也没睡。

忽然客栈外一声巨响,继而便又陷入寂静中,好在这个季节入住的客人少,又在三更半夜,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张茵果然紧张地“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谢月手腕上的表也突兀地滴滴滴响个不停,那是白卿他们和人动起手的消息。

知道是晓军找上门了,老光棍他们怕惊动客栈里的人,在客栈四周都设了埋伏,谢月转过身,叮嘱张茵道:“我出去看看,你在这儿,哪也别去,放心,我们把客栈圈死了,他不会进来的,你就在这里面待着。”

说着,谢月便冲出了屋,翻到了客栈外头,赶往和老光棍他们汇合。

才刚出客栈,谢月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紧接着,是一道血肉模糊的人影,没有皮,只剩下血肉模糊了,血肉模糊的程度……口味当真有些重,就是谢月这样见过大世面的,都忍不住愣了一下,然后僵立在了原地,一时没敢上去。

前头那团血肉正被三股绳子圈在了中间,老光棍、白卿和老彪分别形成三个方位的点,血人在中间挣扎着想要挣脱,看得出来,那血人的力气很大,白卿他们丝毫不敢松懈,整张脸都在用力。

猛的一道闪光灯闪过,竟是“小甜甜”无厘头地拿着相机在拍照,白卿忍不住骂出了声:“你有病啊,这个节骨眼拍什么照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小甜甜”刚想说什么,便见那被白卿他们困在中间的血人张了张嘴,由于他没有人皮,脸上也是一片血肉组织,嘴巴一张一合,看着十分吓人,但还是能隐约听到,血人的喉咙好像发出了声音,是在说话,“小甜甜”当即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让大家先别说话,自己则忍不住一步步凑近,“等下,你说什么?”

众人一静,血人嘴里的声音便清晰了些,仔细一听,真不是毫无含义的音节,“我没撒谎,撒谎的是小茵,小茵死了,我亲眼看着她死在我面前,她的皮,她的皮被剥了下来,四娘洞,害死了小茵,我要,我要报仇……”

谁谁谁,谁害死了谁?

“你再说一遍?”“小甜甜”当下只觉得震惊无比,又忍不住上前了几步,刚想说话,脚底板忽然一滑,整个人往前扑去,恰恰好就扑向了那血肉模糊的血人,“哎呀……”

本来白卿他们仨要制住中间的血人就挺吃力的,此刻突然多了“小甜甜”一个,“小甜甜”人高马大的,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斤吧,这股突如其来的反作用力下来,老光棍第一个顶不住被扯得往前扑去,三角少了一角,那血人得了空档,当即逃入了夜色中的深山老林,这去哪里追……

夜风凉飕飕,众人面面相觑。

“等等,张茵说晓军在四娘洞说了谎,被剥了皮。”还是谢月率先反应过来,反复琢磨着这两人的话,“刚刚那血人却说,是张茵撒了谎,被剥皮的是张茵。”

不对啊,这事……谁说的是真话?

5

“他撒谎!”就在此时,谢月后头传来了女孩羞愤无比的声音,张茵整个人都在发抖,此刻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难过,眼眶通红,声音都比先前高亢了好几个八度,“他不肯放过我,他还要反咬我一口,太过分了!我一定……一定能证明自己的清白,如果我撒谎,就让我死在四娘洞!”

这一出来得突然,张茵说完就跑,谢月倒是想追,但剩下的那几个老爷们没抓到人,还被自己的线纠缠在了一块,到现在也没解开,谢月是两边着急,一个分神的空档,就让张茵给跑没了。

所幸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这么点儿时间,张茵还能跑出这座山不成,谢月匆匆抽了匕首,快刀斩乱麻,把那四个被缠住的老爷们解救了出来。

“所以到底咋回事,他们谁说的算?”老彪觉得自己的智商跟不上这个案子的变故。

白卿微眯了眯眼,“不知道,看张茵刚才的样子,不像在说谎。”

“是啊,还是我救下的张茵妹子。”小甜甜就想不明白了,那血人说这一通话是几个意思,混淆视听?这么一想,小甜甜回过味儿来了,“靠,晓军被剥了皮还那么狡猾?故意说这话,不是给我们听的,是给张茵听的,激她的?”

“不是没可能,晓军了解张茵,肯定也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性子,只要张茵离开队伍不就好下手了?他大可以在张茵要去的地方设伏,她刚刚说要去哪来着?”白卿自腰后掏出了一把银制枪,这下是动了真格了。

“四娘洞……”谢月刚才离得近,听得很清楚,张茵要去四娘洞一证清白。

这话一出,众人当即都沉默了,这不是送上门吗?

谢月不敢再耽搁了,用一枚发卡,三下五除二开了一辆停在外头的摩托车,一个跨步跨了上去,“我抄坡路上山找张茵,你们赶紧来,找到去四娘洞的路,就想办法把进出的山路封了。”

这是要让晓军无法靠近四娘洞,若真是进来了,就让他出不去。

谢月找到四娘洞的时候,还好,张茵还在,洞里黑漆漆的,谢月点了洞口残余的蜡烛,才算勉强给洞里带来了些许光亮,此刻张茵就缩在那儿,把脸埋在膝盖里哭。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冲上来是义愤填膺,真到了出事的地方,是个人都会后知后觉地害怕和后悔的。

谢月也理解她,在张茵面前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背,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张茵抬起头,哭得脸都花了,见到谢月,终于崩溃了,“晓军就是在这出事的,我真的好害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不该缠着他来的,否则也不会出事……”

“别哭了,我知道你……”

谢月刚憋出了几句安慰人的话,就被电话铃声给打断了,得亏这深山老林的还有信号,电话那头是白卿喘着粗气的声音,“小月,你猜得不错,那家伙果然往四娘洞方向来了,血人进网了,放心,这次我们不会再让他跑了。”

“对不起啊,我接个电……”谢月这话是对着张茵说的,那个“话”字还未出口,谢月便见眼前那张小姑娘的脸,在红色烛火的映衬下,光影作用,整张脸是说不出的诡异,忽然,对方的嘴角冷不丁儿地往上勾起,直勾勾地盯着谢月露出了一抹笑意,谢月的脑子有一秒钟直接当机了……

这个笑,啥意思?

忽然,脖子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械声,是金属摩擦的声音,那被谢月挂在脖子上的坠着的黑色铁指环忽然有了动静,那东西沿着中间的凹线转了两转,就在张茵朝她扑来的这一刻……

破风的声音就像凌厉的闪电一般乍现,寒索击空,“唰”的一下突然从谢月身后方冲了出来,然后从谢月身边擦过,直冲向前方,几乎在电光火石之间,瞬间将朝着谢月扑过来的张茵给缠住,击出,连人带寒铁链锁缠在四娘洞里头的石头上。

此时此刻,谢月还保持蹲着的姿势,察觉到身后那冷飕飕的寒意,谢月回头,仰起脑袋来,看到那正立于黑色的雾气之中,被寒铁枷锁缠身的黑色长袍身影,他的神色冷峻,在谢月回头的那一瞬间,隐约还看到他眉心红色的印记发着红光,不过现在又慢慢地暗淡了下去,没了动静。

谢月愣了一愣,随即眉眼一弯,仰着脑袋咧着嘴露出一口小白牙,乖巧甚至有些憨厚地冲他笑,“嘿嘿,大神!”

6

半点儿也没有险些被袭击的觉悟。

“大神,你怎么来了?”谢月欣喜地跳了起来,自来熟地热情地要扑上去。

只见对方微微皱眉,陈黜显然是不习惯有人像谢月这般没心没肺地凑近他,更不习惯这样热情的“迎接”,没等谢月挨近他一步,他身上沉重的寒索便顺带着把谢月也缠起来了,止了她往前扑的动作……

谢月有些委屈,她只是在这又见到他特别高兴而已……

陈黜的视线扫了眼谢月脖子上挂着的黑色指环,然后微微别开了脸,避开了谢月委屈的视线,声音依旧不冷不热,“我说过,铁环扣转,知你遇险。”

哎?大神好像是说过这话来着。

谢月一脸崇拜地点了点头,“这铁环看着挺丑,原来大神真能通过它知道我遇险呢!”

要这样一本正经地嫌弃他留给她的东西丑吗?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谢月看着对面的张茵,“现在是什么情况?”

为什么张茵会突然袭击她?难道……张茵和晓军都说了谎?

就在此时,原先那被谢月脱手的手机再一次响了,陈黜微微蹙眉,显然未知那东西的用途,谢月可怜巴巴地望着他,陈黜到底还是略微颔首,那缠着谢月的铁索就像是能感应到主人的意思一般,略微松动,给谢月解了束缚。

“喂,小月,刚刚电话怎么断了?”

那头还是白卿的声音,不过话没说完,就被老光棍夺了电话,老光棍在那头大喘气,“小月,你听说过四娘洞的传说吗?”

“听说过啊。”谢月一头雾水,但还是像小学生被点名回答问题一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说是四娘被穷小子辜负,离开家进了山,变成了石头,有人说四娘是仙女下凡,伤了心回天上去了。”

嗯,虽然不加修辞,显得索然无味,但意思是对了。

“前半段对了,后半段,跟我这会儿了解到的有些出入。”老光棍的语气有些急了,“穷小子发达后领了另一个女人回来,听说是财主的女儿,不出半月,财主女儿发病,皮肤溃烂,对穷小子说,要四娘的皮才能治好,你猜怎么着?穷小子就这样活活地把四娘的皮给剥了下来!”

这头,谢月的脸色明显凝重下来,有些沉默,老光棍见她不吭声,问了句:“小月你在听吗?”

“嗯,听着呢,小龙龙你继续。”

“我猜测,四娘洞有问题,四娘死后,尸体被灌了水泥丢进了山,和行尸鬼类似,怨气太深,尸还在四娘洞里作祟,这玩意儿根本就是邪的。”

那头老光棍的推测有理有据,“如果晓军没有说谎,那天,他看到四娘洞里的石头笑了,然后,水泥剥落,里面是一张没有皮的干尸,张茵就被活活地剥下了皮,他亲眼看着,张茵的皮套入四娘石里的干尸,皮尸贴合,充盈起来,它变成了张茵的样子,现在封在四娘石里的无皮女尸,应该就是张茵的。”

“可剥下来的人皮,毕竟不是自己的……”谢月的目光忍不住朝那被陈黜捆在四娘石上的张茵,老光棍的意思是,眼前的张茵不是张茵,真正的张茵……在她身后的石头里!

谢月的判断也没错,老光棍还不忘拍个马屁,“小月不愧是小月,这正是我要说的!一张皮,毕竟用不了长久,因而它不仅要剥张茵的皮,它还要把晓军的皮也一起剥了,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深信不疑,四娘洞是诺言的试金石,撒谎的人,会被活生生地剥下谎言的皮囊。毕竟,‘张茵’活着出来了,总得有人要死不是?这样,不用多久,便会有下一对像张茵和晓军这样的男女送上门。”

只是让四娘没有想到的是,没了皮的晓军,竟然没有当场死了,他发疯了一样要替张茵报仇,要剥下四娘身上披着的张茵的皮囊,若不是”小甜甜“好死不死地在那个节骨眼上冲进了屋,让四娘不得不扮演好柔弱的张茵,把谎给圆了,只怕晓军早就让四娘剁了。

谢月有些晃神,等她回过神来时,老光棍正在那头反复叮嘱谢月,“小月,你千万别再往山上追了,若是张茵的皮囊用不久了,它急着要新的皮囊,朝你动手,把你的皮剥了就麻烦了!”

就算小月不怕死,剥皮之苦也不好受啊。

此时此刻,那寒铁锁链之下,张茵的皮囊忽然像跑气的气球似的瘪了下去,头顶上,一团干尸肉猛然冲了出来,挣脱了寒铁冲出了四娘洞……

陈黜未知前因后果,显然也未料到这一状况,微微地皱起了眉。

谢月抱着电话干笑,“麻烦,麻烦已经来了,你们小心……”

7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谢月追出去的时候,那没了皮的四娘已经冲下了山下的出口,那个地方正是老光棍他们封锁的,连同”小甜甜“在内,四人正围着被五花大绑的血人晓军,刚刚估摸着就是审过人后才给她打的这通电话。

四娘的速度太快了,眼见着它朝老光棍他们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不是为了逃,是为了要一具新的皮,通常它要的是女人的皮,但在这种情况下,哪还管男人还是女人的,是急于要一张皮逃离这里。

陈黜在,它不敢冲他和谢月动手,距离最近的活人就只有……

谢月意识到这一点,忙冲着还未挂断的电话吼,“小龙龙,结界,结界!干尸下去了,别让它……”

“放心吧!”说时迟,那时快,老光棍的反应从来没像今天这么快过,只见他咬破手指,手中结出极为复杂的印,祭出了结界,在四娘冲向他们的这一刻,结界生效,将他们和四娘都圈在了结界内,那头传来老光棍得意洋洋的声音,“我的结界在,让它插翅也难逃!”

“别让它靠近你们……”谢月后半句话,越来越弱,一副无语凝噎的模样。

谢月的余音通过免提回荡在空气中,此刻结界已经生效了,里头的所有人有一刻的安静,紧接着,就是一团乱象……

谢月和陈黜赶到的时候,就这样默默地站在老光棍的结界外头,一脸的无语……

老光棍毕竟是闲人局的接班人,祖师爷留下的万千种结界,有万千种变化,今天用的这一种,恰是地界印,一定时效内,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去,便是陈黜有心破结界插手此事,也怕破了结界后令设界人遭到反噬,恐有性命之忧。

“老头,你撤,你倒是撤结界啊!”白卿手持销魂枪,此刻正用火力压制,将没皮的四娘限制在火力圈内,使那东西靠近不得。

白卿的销魂枪,是专门对付邪祟的,威力之猛不可小觑,常人让子弹沾到无事,可邪祟却能被打成筛子,严重的还会魂飞魄散,但他们轻易不敢把那东西打得魂飞魄散,否则自己受到反噬就能要命,别说功德了,那是大罪!

好在没皮四娘知道这销魂枪的威力,明显是有所顾忌,无法上前,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白卿连换弹药的功夫都没有,一会儿弹药没了,大家就等着玩完。

“别催,别催我,越催我越乱!”老光棍已经是手忙脚乱了,手指都快打结了,还没想起来撤界印怎么掐……这四娘和别的邪祟不一样,沾身就麻烦了。

另一边,老彪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了,他脱了上衣,露出一身的花臂游龙,此刻身上的纹龙就像活过来一般,从老彪肩背飘出来,在血人晓军面前游走,形成了一个护盾。即使知道晓军活不了多久,可在这种情况下,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啊。

“你们行不行啊,快,白卿,打它,打它,先爆两条腿再说,嘿,你手上的枪是摆设吧,销魂枪不是很厉害吗?,你怎么一枪也没击中!”小甜甜就像吃了兴奋剂似的,恨不得自己亲自上。

“老彪你身上的龙挺有意思的,纹身还有这作用,能变大一点吗,变大一点把咱们都包里头?平时能让它出来带我们飞一飞吗,坐它上头飞的那种?”

白卿没理他,老彪也没理他,小甜甜将注意力转到了老光棍身上,“烧酒入喉,你这结界什么结界,挺厉害的,我们都出不去啊,你就不能带个小本子记一记吗,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那三位终于忍无可忍,吼出了声:“独孤孤独,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输出全靠吼啊!”

“兴奋,我兴奋啊!”“小甜甜”这也是说的实话,能近距离围观闲人局团战的机会是多么千载难逢啊,虽然,他们表现得好像有点……那什么。

此刻,白卿那儿明显是后劲不足了,销魂枪的弹药毕竟有限,眼见着让没皮四娘寻到了破口,朝着老光棍的方向扑了过去……

“老彪!”

老彪和白卿配合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当即纹龙一甩,将老光棍往后一带,堪堪避过没皮四娘。

只是事出紧急,甩的力道有些失控,直接将老光棍砸在身后的结界,又摔下来,晕死在了地上……老彪的脸色有些讪讪,缩了缩脖子,“我不是故意的……”

没等白卿他们计较这事,那困住他们和没皮四娘的结界忽然撤了,就在老光棍晕死的那一瞬间……众人皆是目瞪口呆,“小甜甜”更是惊呼出声:“这么简单?!”

早知道早点给老光棍来一棍!

8

“结界撤了!”谢月在外头干着急,此刻见结界消失,当即摩拳擦掌,要冲进去收了没皮四娘。

她这念头刚起,身子才稍微有前倾的动作,忽然一只冷到令人骨头都打颤的手扣在了她的手臂之上,谢月一顿,一脸茫然地望着陈黜,“大神,你别担心,我不怕那东西的。”

像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可信度,谢月还举手发誓。

“不是担心。”陈黜低沉的嗓音出口,又觉得似乎不该与谢月多言,默了默,他别开了目光,松开了手,紧接着,寒索穿出,缠住那没皮四娘,击穿她的肩胛与双腿,紧接着寒索洞地,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瞬间将那没皮四娘圈在寒索之中,动弹不得。

“我带它归地狱火口。”

破天荒的,向来来去无声,不近人情的陈黜,竟然向谢月交代了这么一句。

谢月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见陈黜周身泛起黑气,是要将没皮四娘一道带入黑气之中消失。

忽然,一道结界罩在了没皮四娘周身,这道结界威力猛烈,电光纠缠,是专门用来收像没皮四娘这样厉害的邪祟的。

老光棍悠悠转醒,仍在眼冒金星,却还是义正严辞地丢下话道:“这是我们闲,闲人局的!”

说实话,老光棍这一出确实不太厚道,若不是陈黜,以没皮四娘的速度,老光棍的结界根本兜不住它。

果不其然,陈黜的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谢月看了都害怕……

“大神……”谢月有些底气不足,“其实,我们收了邪祟,也是为了净化它的怨气,和大神并不冲突……”

此刻微光破晓,陈黜的面色冷凝,他抬眸看了眼天色,也不知是不是有所忌惮,竟未追究老光棍的事,只是目光沉沉地看了眼谢月,又看了眼老光棍和闲人局众人,然后丢下话道:“我会再来找你。”

这话是对谢月说的,下一秒,他的身影便在黑色雾气中消失,而那击穿的铁索好像也从未出现过一般。

9

还会再来找她……这是什么意思?

老彪和白卿当即像受不了这刺激一般,两堵墙往谢月面前一站,要问个明白,“小月,是谁,是谁,他是谁?”

完了完了,白菜要被猪拱了!

“看大妹子这表情……”“小甜甜”下结论道:“我怎么觉得是你们家白菜要去拱猪了?”

白卿眯眼,眼神危险,警告般扫了乱说大实话的“小甜甜”一眼,随即对小月严正声明立场:“总之,我不同意!小月,你离他远一点儿,嗖的一下就消失了,谁知道是什么人?”

“可我觉得大神是好人……”谢月被他们瞪得,声音越说越小声,“葬谷和判官林,他都帮了我们不少……”

“是好人怎么说再来找你?肯定有目的!小月你是不知道自己……”白卿忽然看了眼小甜甜,碍于这个外人在场,硬是把后头的话给咽了回去,“你不知道自己什么情况?”

“白卿说得对……”老彪刚想附和白卿,表明自己的立场,注意力立马被谢月脖子上坠着的黑铁指环带去了,“小月,这是啥,先前没见你戴过?”

“哦,这个啊……”谢月眼睛一弯,笑得一脸灿烂,“大神给我的,他还说——指环扣转,知你遇险。”

最后那八字,明显是在学陈黜的口气。

“这东西,不止这么简单。”在谢月面前,一向百依百顺,甚至谄媚得有些像老太监的老光棍冷不丁儿地说出口,严肃异常。

否则,他为什么,要掌握小月的行踪?

编者注:本文为《阴间》系列第三篇,本系列每周日早上八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