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骨无存(上)

文\叶莫

1.失踪的尸体

黑白的灵照供奉在桌上。那是舅外公80大寿时拍的,老人家笑得很开心。马嘉西记得去年来看他,他走路都不用拄拐杖。

可是现在,人已经走了。

悼客们挤了满满一屋子,有几个还是当年跟舅外公并肩作战过的老战友。大家都老了,红着眼睛坐在了一处。

门又开了,门口站着一个年约90岁的老人家。两个年轻人一左一右地搀扶着他,慢慢走了进来。那些老兵纷纷起立,一齐向他行了军礼。表弟王希贤也连忙迎了上去,亲自扶住老人家。

马嘉西料他有些来头,顿时记者的特质开始抬头,低低地问旁人:“这是谁呀?”

表叔回道:“当年你舅外公的团副,常胜。后来抗战结束,你舅外公就解甲归田了,他却干了下去,是当年那班老友里军衔最高的。”

说话的工夫,常胜已经在王希贤的搀扶下行完了礼,还红着眼睛要求再见老团长最后一面。王希贤便又搀扶着他向灵堂后走去。马嘉西便也跟着一起进去,再瞻仰一下舅外公。

王达明走得很安详,躺在棺材里就像睡着了一样。常胜步履蹒跚地走上前去,轻轻地拍打着王达明的右手:“老团长,走好!”

他的目光转到王达明灰白苍老的手腕上,却不由得惊讶起来:“铁八卦呢?”

常胜抓紧了王达明的手,看向众人。大家这才发现王达明戴了几十年的东西竟然不见了,顿时目瞪口呆。铁八卦是当年,一个为救他而牺牲的警卫员临死前送给王达明的,从此王达明就视如珍宝,再也没有拿下过。

乱糟糟地问了一圈,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表叔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我爸记了那人恩情一辈子,也对得起他了。再说,现在还有一屋子的客人在呢!”亲戚们点了点头,便也都散开了。

常胜却还是一副耿耿于怀的模样,脸色发白地握着王达明的手不肯放,最后滴了几滴眼泪便失魂落魄地松了手。然后一步一挪地回到了灵堂,和几个老兵坐在了一起。

可能是有战友的陪伴,常胜终于缓过来了一些,但是一双手始终很冷似的,在膝盖抖个不停。

马嘉西默默地看在眼里,心底渐渐升起一丝疑惑。这时一个少年走到了她的身边。他叫萧克明,还在上大学,和马嘉西、王希贤从小一起玩到大,他问:“里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马嘉西含糊地“唔”了一声,然后像想到什么似的,把萧克明推到了常胜那帮老兵的附近:“好好陪着常爷爷。晚饭的时候,咱们再见。”说完,鬼里鬼气地眨了一下眼睛,就迅速撤退到亲戚那一片去了。

萧克明这才想明白了,马嘉西是让他做“人肉窃听器”啊!

可惜马嘉西的如意算盘出了一点小岔子。晚饭的时候,萧克明没能和她会合,因为按照当地的风俗,家里人有家里人吃饭的地方,外人有外人吃饭的地方。

不过吃完饭,也发生了一支小插曲:铁八卦又出现了。

马嘉西和王希贤浮皮潦草地扒了两口饭,都觉得心里闷得厉害,便决定一起出去走走。

这时候天已经黑了。郊区地方,夜空的能见度很好,一眼望过去满天星斗。马嘉西和王希贤站在田埂上,终于有点体会到,为什么舅外公执意要离开大城市,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小地方,一个人住在别墅里。

“我爷爷看中那块地的时候,村长说了,原本住在那块地上的那户人家在抗战的时候全死了,连个烧纸上香的人都没有。”

挺可怜的。马嘉西叹了一口气:“这么大一块地,就算是农村,也要花不少钱吧?”

王希贤笑着摇了摇头,把价钱告诉了她。

“什么?”马嘉西瞪圆了眼睛,即使是农村也太便宜了,“这岂不是跟白送差不多?”

王希贤眼睛一亮,指着她道:“你说对了!当初爷爷说要买下那块地建别墅的时候,他们村的人脸色可奇怪了。我爸感觉,他们就是巴不得把这块地处理了。”

马嘉西皱眉,这个便宜太大了,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

两个人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走了一会儿,便想回去了,然而,真正奇怪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

马嘉西走着走着,忽觉耳后一阵酥麻,好像有什么虫子在耳垂后面叮了一口,一阵尖锐的刺痛。她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本能地一手拍上耳后。王希贤便也停住了脚步:“有蚊子?”

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马嘉西只好自我安抚地摸了摸耳后。一阵细微的刺痛像电流一般,迅速地蹿进了大脑。

“啊!”马嘉西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心道,这蚊子也太厉害了。

王希贤忙扶住她的胳膊:“痛得厉害?”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来当照明灯。

马嘉西的耳后已经肿起了一粒花生米大小的红疙瘩。红疙瘩的中心还有一点针眼大小的,很明显的白泡,应该是虫子下嘴的地方。那地方的皮肤本就单薄娇嫩,一整片都红了,像是被开水烫过一样。

比蚊子咬的严重多了。

那种火辣辣的刺痛像是活的,一阵一阵地往头脑里钻,马嘉西疼得眼前都有点旋转起来。情况似乎越来越严重,她心口“扑通扑通”直跳,连两边的太阳穴都跟着一起有节奏地胀痛起来,瞬间浑身就出了一层冷汗。她深吸了一口气,强撑着抬起头来,看到表弟的一刹那,却不料倒抽了一口冷气。

“啊!”

她尖叫了一声,一把推开了表弟,自己也一屁股跌坐在地。

不,那不是表弟,那是怪物!青白脸色,牙齿却黑得像炭一样,一双眼睛闪动着令人齿冷的红光。它向她扑了上来,伸出一双像鹰爪般枯瘦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

“姐,你怎么了?是我!”

马嘉西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一滴冷汗从额头滑到了眼睛里,她本能地眨了眨眼睛,怪物不见了,表弟好端端地单腿跪在她面前,一脸被她吓到的模样。

是幻觉吗?

马嘉西闭上眼睛喘了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我没事,希贤,你快送我去医院。刚刚咬我的虫子,搞不好有毒。”

王希贤大吃一惊,慌忙扶她起来。马嘉西一只手在地上一撑,好像摸到一小块又凉又硬的东西,不是石块,有某种人为的纹路在上面,便顺便抓了起来。

王希贤猛一看也看不清,黑乎乎的,好像还串着一条红线,便摸出手机一照,那枣核大小的东西正是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那只刚刚遗失了的袖珍铁八卦。

萧克明还没吃完饭,就接到王希贤打来的电话。一听说马嘉西在医院,立刻赶了过来——自然没有跟王家长辈说。马嘉西正一脸苍白地躺在床上。

王希贤皱起眉毛:“因为不知道是什么毒物咬的,所以也没办法确定用什么解毒剂。刚刚抽了血,去化验了。目前也只能保守治疗,先观察观察。”

他已经出来好半天了,再不回去怕家里起疑,而且爷爷的丧事,他这个长孙不在怎么行,便拜托萧克明照顾一下马嘉西,自己先赶回去了。

“喂,”看着王希贤的身影消失,马嘉西有气无力地出了声,“你还没汇报情况呢!”

萧克明撇了一下嘴,又好气又好笑,可是他恐怕要让她失望了。

“常胜故意躲着你?”马嘉西睁大了眼睛。

“不光是常胜,”萧克明笃定地道,“是他们那一帮老兵在躲着所有人。我感觉,他们之间有个共同的秘密。”

马嘉西想了想,不死心地问:“你一句都没听到?”

萧克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他们好像提到一个八卦……”

“袖珍铁八卦?”

“对,那东西好像很重要。找不到那东西,就会有什么不得了的事发生。”萧克明回想起那几张苍老而惊恐的脸,“我看他们一个比一个紧张。”

铁八卦……马嘉西马上联想到小时候舅外公跟她讲过的那个故事。

2.神奇的铁八卦

铁八卦原来的主人就是那个救了舅外公的警卫员。因为舅外公之前救过他,所以两个人的感情很好,不止是上下级的关系。

警卫员的手上一直戴着一个枣核大小的袖珍铁八卦,从未取下过。据说警卫员家在家乡是挺有名望的鬼先生——帮人看风水、看卦、祈福、治病等等。

这样一个铁八卦,在祖先灵位前供上整整一年,到小孩子抓周时才给戴上,戴上了就不能拿下,就是进棺材也不能拿下来。

可是一年之后,却是警卫员自己拿下了铁八卦。那年舅外公的部队经过一个荒废的小村庄。村庄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房屋也毁坏过半。当夜,部队就在村里休息。

舅外公随手指了一间,警卫员却忽然白了脸,找了种种借口不让他进去。舅外公问他究竟有什么原因,他又不肯说,舅外公的犟脾气就被激发了上来,他一把甩开了警卫员,只管自己先进去了。警卫员呆了半晌才跺着脚长叹一声,咬牙也跟了进来。还有几个人也要跟进来,被警卫员一把关在了门外。

舅外公问他干吗,他也不回答,只蹲在门口把门抵住,死死捏住腕上的铁八卦。舅外公又问了几句,逼得他急了,才苦苦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夜但求井水不犯河水便好!其他的,什么也别说了。”

见他说得十分凄凉,舅外公便不再问了。

第二天一早,当舅外公睁开眼时,赫然发现那个铁八卦戴在自己手上,而警卫员却已经死了!

他年轻的面孔上,眼珠子血红血红的,舌头也吐了出来。脖子上深深陷出一圈奇怪的花纹,像是麻绳,但是一般麻绳没有这么粗,三股扭的花纹也没这么好看……

警卫员就这么去了,大家都吓了一跳,可是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时候舅外公还有作战任务,不能久留,只好将他的尸骨烧了,带着他的骨灰下令全团出发……

萧克明听完,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马嘉西其实也是半信半疑。不过,虽然鬼神之言有点虚无,但其中还是包含了不少真实的元素,比如那只很关键的铁八卦。难道常胜等人又恐惧又想掩盖的事,跟这个故事有什么关系?

“铁八卦呢?”马嘉西翻身坐了起来。萧克明却是一阵愕然,也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一根手指指了一下她的右手。

马嘉西低头一看,那只铁八卦正戴在她的手腕上。可是,又出一件怪事了:她原本戴在右手腕上的一只水滴形的小玉饰不见了。

“不错,是我给你戴上的。”第二天,王希贤又借故从家中脱身一小时,来探望马嘉西,“你昏过去的时候,手里一直握着它,所以我想不如就给你戴着吧。爷爷要是知道,也不会不给你的。”

马嘉西点了点头。不过这个玩意儿从小她就不知看过多少回,如今就是闭着眼睛也能画出它的样子。到底哪里重要呢?对了,她想,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马嘉西忽然道:“希贤,你回去的时候,把铁八卦找回来,还有我中毒的事告诉常爷爷一下。他要问你什么,你就把你知道的都告诉他。”

王希贤一愣,很快就回味出一点意思来了:“我怎么觉得你在给常爷爷下套呢?”

马嘉西露出两排牙齿,“嘿嘿”一笑。王希贤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多问。他走了不久,医生带着检查结果来了。

医生说:“我们确实在你的血液中发现了一种异常物质,不是常见的毒。马小姐说过,曾经出现过幻觉,所以我们怀疑是一种神经毒物。但是对比今天和昨天的血样,这种物质的含量已经大大降低,说明它的毒性不是很强,人体完全可以自我代谢掉。所以两位不用太担心,让病人安心休息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说完,又去巡视其他病房了。

萧克明说她运气好,马嘉西也觉得很侥幸:“也许是舅外公的英灵在保佑我吧!”

对了,说到舅外公,今天是丧事的第三天。按照风俗,今晚要盖棺上钉。不知道他老人家的大事会不会顺利?

白事当中,盖棺上钉是仅次于下葬的重要环节。从下午开始悼客渐渐多了起来,到了晚上,越发挤得整个别墅满满的。按规矩,盖棺上钉前,近亲属是可以再见老人最后一面的。王希贤带着一家大小,按照亲疏长幼排好队,常胜等老兵也破例算在其中。

又过了一天一夜,王达明的肤色已变成灰色。亲友们将棺材围了一圈,不禁又各自落泪。常胜又上前两步,想再看得清楚一些,泪眼蒙眬中,王达明脸色似乎也没有那么死气沉沉了,只是气味更难闻了,仿佛有一点焦煳味。

常胜擦了擦眼泪,定睛一看,他没有看错,王达明的脸色确实比之前好看多了。两边的颧骨上,变得红润起来,像擦了胭脂似的。他一把抓住王希贤的手,颤抖道:“希贤,你快看看!你爷爷,你爷爷是不是活过来了?”

王希贤心头一悚,壮起胆子又向棺材走近了一步,弯下身子更近距离地查看遗体。王达明整张脸上都泛起了红光,王希贤伸手轻轻摸了一下脸,果然是温热的。

最初的恐惧过后,王希贤心里又涌起惊喜。也许他的爷爷只是假死,古今中外,这种事又不是没有先例。

“爷……爷爷!”

王希贤激动地抓住王达明的胳膊,但不一会儿,他清晰地感觉到王达明的胳膊轻轻抽动了一下。

“动了,动了!”他忙回头,朝着家人大喊。

亲友们都吃惊极了,一拥而上。几个人一起帮忙,七手八脚地把王达明从棺材里搬了出来。王希贤抱着王达明的身体,不停地叫他醒一醒,也有人高声地叫着快送医院。

此时的王达明,气色已经好到了极点,就在所有的人都觉得王达明还活着,马上就可以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上忽然漾起一阵不可思议的波动。一条条,一道道,好像有许多细小的蛇在皮肤下四处游走。密密麻麻的,从额头一直遍布到脖颈。

嘈杂的人声一瞬间消失了。众人齐齐吃了一惊,全都又疑惑又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王希贤的喜极而泣也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连含在眼眶里的泪水都好似突然凝固了。

他是离得最近的,也是看得最清楚的。

当王达明的脸上起了那种波动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连他的胳膊都是一样的波动。那种麻麻的,好像许多虫子在爬动的骇人感觉,很鲜明地和王达明的体温一起传到了他的手心。

情况好像不对。

王希贤捋起爷爷的寿衣衣袖,王达明的整条胳膊都红红的。伸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被碰到的皮肤突然鼓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扩散到整个手臂。这一次没有一波过去就停下,倒像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彻底清醒过来,杂乱无章地在王达明周身的皮肤下,还是血管里,兴奋地爬来爬去。

王希贤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僵住了。

在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波动里,王达明的身体迅速地干瘪下去。紧绷红润的皮肤像是几秒钟内就消散了所有的水分,每一个人都能很清楚地听到皮肤、骨骼变干燥的细微声响。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众人就眼睁睁地看着王达明变成了一具干尸。

王希贤终于回过神来,惊恐地大叫一声,忙不迭地抛开尸体,跌跌撞撞地退了好几步。尸体已经干到了极限,一触到地面,当即断成了数截。一阵灰黑色的烟雾缓缓升起,扩散到了空气里。

这是真正的尸骨无存。

王希贤从来没见过这种事,他本能地看向身边的常胜:“常爷爷,你看……”常胜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3.计中计

“什么?”马嘉西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又是不敢相信又是气极败坏,“这么多个大活人,那么多双眼睛,就没有一个人看到他们去哪里了?”

“是的,而且我给他们家里打过电话,他们也没有回家。他们为什么要避开所有人呢?”

马嘉西眼珠子一转,倒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放心吧,这个问题我们可以留着问他们本人。他们很快就会来找我的。”

萧克明立马反应了过来:“为了铁八卦?没有了铁八卦就会发生不得了的事……”

马嘉西胸有成竹:“只有会发生在活人身上的事才会让他们如此恐惧,都好好休息一下,他们今天晚上就会来找我。”

深夜十二点了,马嘉西按照原定计划躺在病床上装睡。过了一会儿,过道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有人蹑手蹑脚地停在了病房前。

“吱呀”一声,病房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佝偻的背影在夜色里鬼鬼祟祟地走了进来。来人站在病床前,低头看着马嘉西,好像在审视些什么。

就在这时,灯“啪”的一声开了。刺眼的白光一瞬间扎得他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了一下。马嘉西睁开了眼睛,王希贤和萧克明也从门后走了出来。

但是来人却不是常胜,也不是哪个老兵,甚至都不是个脸熟的。他比常胜年轻得多,顶多五六十岁。

马嘉西三人没想到是个陌生人,那人也没想到他们算计好了,双方都愣住了。停了一秒钟,大家又齐齐反应过来,那人转头就朝门口跑。

马嘉西大叫一声:“抓住他!”

王希贤和萧克明联手迎上,把他堵个正着,一左一右,正好把人死死架住。那人慌得要死,拼命地挣扎,嘴里乱嚷。

萧克明压着嗓子,一声低吼:“别吵!把别人吵醒了,就送你去警局!”

那人吓得立时噤声。萧克明拖来一张椅子,和王希贤把他摁在了椅子上。可是他却坚称他根本不知道什么铁八卦,更不知道常胜是谁。

来人竟是一个流浪汉,虽然他换了新衣服,可马嘉西还是一眼看出来了。马嘉西问流浪汉:“你说你不知道常胜,那是谁叫你来的?干什么?”

他诚惶诚恐地回道:“一个男人,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他叫我来……给你抽点血。”

“抽血?”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出了声。

他见他们都是一脸不相信,忙道:“真的真的,注射器还在我口袋里呢!”说着,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一支还没用的注射器。

“你给我描述一下那个男人。”

流浪汉想了想,碎碎叨叨地说起来:“三十来岁,长得普普通通吧……他当时帽子压得很低,还戴着副墨镜,我根本就看不到他长什么样。不怎么说话,两只手老往口袋里一插……啊,对了,他的左手背上有一块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这是个很明显的特征。马嘉西问:“抽完血怎么办?”

那人又不想说了。萧克明顿时把牛眼一瞪,冲他扬了扬拳头。

“别别别,”那人真是怕了他了,一边拼命地往后躲,一边结结巴巴地澄清道,“我说我说!他叫我抽到血以后就放到白田东路的公共邮箱里。”

那人皱着一张又黑又瘦的脸,苦巴巴地唉声叹气:“本来只想赚笔钱,没想到这么倒霉。你们放我走吧。”

“你不用怕,”马嘉西忽然开了口,“这笔钱你还有得赚。”

凌晨两点半,白田路东。

小镇上漆黑一片,正是家家好眠的时候。流浪汉把注射器丢进了公共邮箱,便一道烟地溜走了。注射器里是马嘉西亲手给自己抽的一针管的血。

萧克明躲在距离公共邮箱约有一百米的小巷拐角中,开始暗中监视。大半夜吹冷风的滋味真不好受,没站上几分钟,身上就冷透了。

按照马嘉西的理论,邮局的人清晨五点就会来取信,指使流浪汉的人要想不被发现,就必须在那之前把血拿走。萧克明冻得鼻子都红了,真希望那人早点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小小心愿真的被土地公听到了,前面的一条小巷子里出现了一个黑影。个子不高,身材很瘦削,但从走路的姿态看,是一个男人。萧克明忙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折叠望远镜。男人没有立刻出来,而是缩在巷口警惕地张望了一阵,硬是躲在巷子里等了一个小时,才放心地走到邮箱前开始撬锁。

不一会儿,邮箱打开了。他的手伸了进去,摸了一会儿,便连忙抄进了口袋。东西得手,他也不再浪费时间,转身就向来时的小巷走去。

萧克明随即跳了出来,抓住望远镜就向他跑去。那人吃了一惊,也撒腿就跑。萧克明想也没想,先把望远镜当成暗器,一甩胳膊,猛地砸向了他的后脑勺。

寂静的黑夜里,就听“啪”的一声,男人痛呼着跌倒在地。

萧克明第一时间通知了马嘉西,便押着男人得胜回朝。马嘉西却不在病房里。打电话给她,居然关机了。奇怪,这个女人到底跑哪儿去了。

凌晨四点,白田路东。

月亮渐渐移到了西边,街上静悄悄的,偶尔从远处传来两三声狗叫。从萧克明藏身过的小巷里走出了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戴着一顶鸭舌帽,围着一条浅色的开司米围巾,直直地朝公共邮箱走去。

锁已经被撬掉,他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邮箱里找到了东西——又一支装着血液的针筒。他正想收进口袋时,脑后冷不防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

“别动。”马嘉西端着一支小型弩箭,一面紧紧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一面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近,“虽然不是枪,但是一箭射出去,也够你喝一壶的。”

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

“把手慢慢地举起来,再慢慢地转过身来。”

男人果然依言慢慢地举起了双手,可下一秒,便突然向旁边最近的小巷跑去。马嘉西吃了一惊,忙重新瞄准,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她连忙爬出藏身地追到巷口,正看见男人的身影匆忙消失在巷子的另一头,铁定追不上了。

“什么?”萧克明一点也不想相信,指着自己辛辛苦苦抓到的男人道,“这个只是烟雾弹?”

马嘉西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回道:“那个人举起双手的时候,我看到他的左手背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再说,哪有先来真的,后放烟雾弹的。”

到底是什么人呢?计划得这么周详,连有人会埋伏都想到了。

“唉!”萧克明叹了一口气,“枉我大半夜的,吹了一个小时的冷风啊!”

“嘁,我还比你多等了半个小时呢!”

“话说回来,”萧克明也觉得很好奇,“你到底躲在哪儿了,我怎么一点也没看见你?”

马嘉西抿紧了嘴唇,然后说了三个字:“……垃圾箱。”

萧克明想起来了,在公共邮箱的不远处,确实有一只大垃圾箱。他笑了,幸灾乐祸里不知不觉也有点佩服,或者欣赏。

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小心地出了声:“你们放我走吧!我也只是替人跑腿而已。”

马嘉西问:“谁叫你跑腿的?”

男人回道:“我不认识他。他只是说如果我肯帮他一个忙,他可以给我很丰厚的报酬。

“我问他帮什么忙,他就叫我凌晨三点半的时候,准时到白田路东头,把公共邮箱撬了。然后拿着这支抽了血的针筒,装作是从邮箱里拿出来的。他还特别嘱咐我,不要一去就做事,先观察一下四周的情况。我一听事情很简单,而且他当场给了我定金,所以就答应他了。”

马嘉西问:“他长什么样子?”

“中等身材,普普通通,戴着一顶鸭舌帽,还戴着一副墨镜。”

萧克明:“左手背上是不是有红色胎记?”

男人“啊”的一声,猛然记起:“对对对,你们知道啊?还有,他好像……好像是感冒了,说几句话就咳嗽一下。”男人回想了一会儿,又想起了一个细节,“哦,对了,他很讨厌烟味。他找我的时候,我正在抽烟,他特意叫我把烟熄了。”

这些信息不能说没用,但是在没有参照物的情况下,也不能帮他们找到那个长了红色胎记的男人的下落。而且现在,他们已经打草惊蛇了。对方恐怕不会再和流浪汉接头,付完他承诺的那笔钱。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天一亮,马嘉西就办理了出院手续。这一天正好也是王达明遗体火化的日子。出殡过后,亲友们都陆陆续续地走了。到了晚上,别墅里就剩下王希贤一家三口,外加马嘉西和萧克明。

来时如潮涌,去时如潮退。

表叔唉声叹气地和表婶先上楼休息去了。

王希贤等了好久,终于可以坐下来和他们好好谈一谈:“怎么样,昨天的伏击有什么成果?”

同一时刻,小县城里的某个地下赌场里,“烟雾弹”输完了借来的最后一个铜板,只得黯然走开。晚风吹得他身上直哆嗦,肚子也开始不争气地凑热闹,一声响过一声。可是一个铜板都没有,还能去哪里呢?

他踌躇地停在了路边,连蚊虫都来凑热闹,“嗡嗡嗡”地在他耳边、眼前飞来绕去。他烦躁地挥了挥手,赶走了那只蚊子。却不料后脖颈上忽然一痛,像有一根针扎进了皮肤。

“咝!”他本能地抽了一口气,一巴掌拍在脖颈上。指间黏糊糊的,好像打到了。他伸手就着路灯一看,只剩下饭粒大小的一点黑色残骸,也看不出是蚊子还是别的什么了。

脖子后面被咬的地方泛起了一阵微微的麻痛。想来想去,哪里都不能去,只有公园了。

他叹了一口气,把衣领立了起来,双手抄进口袋里向公园走去。

“就是说,”王希贤听完了他们的复述,下了一个不幸的总结,“我们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了?”

萧克明和马嘉西同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难得一见的默契。

“要不算了吧。”王希贤提议道,这几天他又忙又累,实在是没有什么精力继续查下去了。

“那怎么行?”萧克明第一个反对,“说不定这背后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

王希贤不为所动:“反正我退出。”说完,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了马嘉西和萧克明。两人各坐了一个单人沙发,默默地,面对面地看了对方一两分钟,便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同一个决定:不管有多危险,还是真相最重要。

萧克明问:“你说,那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机抽你的血?你的血有什么特别?”

马嘉西摇了摇头说:“我认识一个做法医的朋友,咱们可以双管齐下。明天一早就叫快递送一份血样给他,然后,你再陪我去医院做复查。我们可以请医生检查得仔细一点。最好和之前的两次血液化验作一个比较。”

萧克明连连点头,一点儿也没抬杠。王希贤的退出,让他们更有默契了。

4.怪物

深更半夜,大家都睡着了。

可能有点认床,马嘉西睡得不大踏实,一直迷迷糊糊的。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天花板上爬动。

二楼上面是一层小阁楼,从来不住人,只是堆放一些杂物。

早年舅外公跟她说过,有一年夏天他在睡午觉。蒙蒙眬眬之间,好像看见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压在帐顶,四根支撑的竹竿都被压弯了,吱嘎直响,白色的帐顶沉沉地坠下来,随时会压在他身上。舅外公一下子吓醒了,慌忙掀开帐子下床,拖鞋也没穿,就光着两只脚跑到门口。但蚊帐顶太高,舅外公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大好,只隐隐约约看见是一团白白的东西。

舅外公仗着自己当过兵,一个人搬了一张凳子放在床前,一手拿着晒衣服的叉子就站了上去。

刚刚抬起头,便听“咝”的一声,说不清那东西是呼气还是吸气,就见一团白影夹着一股腥风直扑到他脸上。舅外公本能地往后一退,一脚便踩空了。“扑通”一声,整个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这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了表叔一家人的声音,他们又来看望他了。舅外公连忙喊了表叔的名字,再回头一看,帐子上面什么都没有了。表叔连忙跑了上来,把他扶了起来。为了保险起见,父子俩小心翼翼地又看了一遍帐顶。确实没有什么白影,但也留下了足够的证据,证明舅外公不是眼花。

白纱布上留下了一摊黄中带绿的黏稠液体,像是某种呕吐物,又像是某种分泌物,散发着阵阵类似腐烂的腥臭。

庆幸的是,那怪物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它究竟是什么,就这样成了一桩悬案。

怪物?!马嘉西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从不踏实的睡梦中百分百地惊醒。她睡不着了,动也不敢动。她恍然间发现,围绕这幢别墅发生了如此多的怪事。从不合理的价钱开始,村民们奇怪的态度,不知名的怪物……还有舅外公的死。

她开始怀疑舅外公究竟是怎么死的。

但是她很快也醒悟到,这个怀疑已经姗姗来迟。舅外公的遗体已经火化了,剩下一堆骨灰还能查出什么?

“窸窸窣窣”,那古怪的声音再度响起。

阁楼里确实有东西在缓慢爬动,似乎是一种很臃肿、蠢笨的动物,每爬动一次都要费好大的力气。听得久了,与其说那是一种爬动,不如说是拖动。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声音终于从她的头顶上慢慢到了门口的位置,消失了。

心脏陡然回到胸口的感觉,让马嘉西有点虚脱。她立刻跑去隔壁房间,摇醒萧克明。事情没有确定以前,两个人也不想搞出多大的动静,于是一起摸黑上了阁楼。阁楼灯的开关很体贴地装在门外,给他们省去了不少麻烦。

意外的是,阁楼里的物件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庞杂。除了一张老旧的桌子,几把坏了腿的椅子,还有几顶打着补丁的蚊帐,基本就是空的。

就在萧克明正要笑马嘉西多心的时候,脚下忽然一打滑,整个人往前倒去。他连忙一把抓住马嘉西的肩膀,勉强站稳。马嘉西也吓了一跳,和他一起向地上看去。

萧克明一脚踩滑的地方有一摊黏糊糊的、涎液一样的黄绿色半流体。

马嘉西忙趴到地上,轻轻闻了两下,有一股淡淡的腥臭。黄绿色的黏稠液体……会不会是舅外公当年遇到的那个怪物留下的?

表叔戴上老花镜,和表婶两个人盯着那摊不明液体研究了好久。最终两个人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表叔说:“当年我们在帐顶上看到的那摊东西比这黏糊多了,像浆糊一样。这个就只是半透明的黏液而已。而且当年的那摊东西腥味特别重,人还没到跟前,气味就已经钻到你的鼻子里了。”

马嘉西也说不出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让一大家子深更半夜地陪她不睡觉,只好含糊地笑了笑,到此为止。大家重新锁上了阁楼,表叔一家便睡眼惺忪地各自回房了。

马嘉西怕再听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和萧克明换了房间。

虽说天气渐凉,但这两天秋老虎似乎又有点发威。萧克明把窗户打开,一阵晚风吹进来,扫去不少闷热,便心满意足地回到床上。不一会儿,瞌睡虫就飞了回来。正当他欲睡未睡之际,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沙沙声,好像有虫子慢慢地爬过墙角。

沙沙声渐渐滞重起来,从靠近门口的墙角一点一点地,缓慢且拉长地,向床边,向他的背后逼近。

萧克明的心头不觉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开始怀疑,那究竟是不是虫子。因为真的很像有人在故意拖着脚走路,鞋底和地板不断摩擦发出的声音。他有点不敢动,浑身僵硬地听着沙沙声停在了床前。停顿了一两秒,他床上忽然一沉,有什么东西爬了上来,就在他的背后。一股寒气从尾椎直蹿进了大脑,冷得他整个脊背麻扎扎的一片。

空气里渐渐飘起一阵令人作呕的腥臭,和他们刚刚在阁楼上发现的液体一模一样的腥臭。即使隔着一层被子,萧克明也能感觉到那东西一步一挪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心口陡然一悬,好像心脏突然间消失了。

冷静,一定要冷静。

萧克明深深呼吸着,努力忽略掉身上缓缓蠕动的重量,让身体放松下来。

不明物体的行动十分地蠢笨,在他身体上蠕动了两三寸,忽然滑了下去,只好又费力地重新爬上来,如此周而复始了好几次,终于找到了平衡。萧克明能感觉到,它沿着他的手臂缓缓爬到了他的肩头,伸出头在他颈间来回轻嗅。

一阵一阵腥臭的热气喷在萧克明裸露的皮肤上,他浑身一颤,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萧克明猛地将被子一掀,正好将那怪物兜头一裹,然后一脚踢翻在地。被子里传来一声闷哼,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痛呼,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大喊一声:“快来人!”转身去开灯。

一拍却拍了一个空,他这才想起这不是自己家,王家的开关在门口,便连忙跑去门口。灯终于亮了,照着地上软塌塌的一床被子。

“怎么了!”卧室门很快被打开,王希贤等人陆陆续续地冲了进来。大家都吓了一跳,看见萧克明脸色煞白,眼神发直地看着地上呼哧呼哧地喘气,便也都惊惊乍乍地看向那皱成一团的被子。被子中间鼓着,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王希贤见大家都发着呆,便壮起胆子拿了一支拖把,小心翼翼地走到距离被子两步远的地方,用拖把柄挑进被角用力一掀。

大家本能地一齐退了一步。

被子里没有什么怪物,但也不是空的。雪白的被套上蹭满了黄绿色的黏液,很黏稠,散散落落地夹杂着一些类似呕吐物的黏状物。

表叔表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变了脸色。

表婶发抖地伸出手指道:“就是这个……和十几年前的那一次,一模一样。”

大家一夜都没睡,上上下下找了好几遍就是找不到那个怪物。试想,一个如此粗蠢的东西,要怎么在几秒钟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勉强吃完早饭,大家一致同意离开王达明的别墅,回到镇上的王家。马嘉西和萧克明则按照原计划先将自己的血液连同昨天的黏液一起寄了一份样本给那位叫郑含的法医朋友(预计一天就能到),然后又去了医院,说些鬼话,骗医生再给他们做一次检测。

医生不疑有他,很容易就让他们达到了目的。

两人相视一笑,正要告辞,却有一个小护士神色惊慌地闯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道:“急诊室来了一个病人,让您赶紧过去看看。”看到马嘉西,又惊讶地“啊”了一声,连忙伸手一指她的脸道,“那个病人跟你中毒的症状一样。”

三人都吃了一惊,急忙跟着小护士往楼下急诊室跑。

急诊室里乱成了一锅粥。马嘉西和萧克明跟着医生一起跑了进去,蓝色的布帘里正巧传出一声痛苦的低吼。医生三步并作两步,抢进了布帘,只见几个医生护士如临大敌地压制着一个男人的手脚。那人的力气未免大得惊人,这么多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他竟然还能动得了。

马嘉西和萧克明一下子认出了那个人,不觉异口同声地道:“是他?!”

是那个“烟雾弹”!昨天放走他的时候,还好好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他们的反应刺激到了那个人,他陡然发出一声嘶孔,竟然甩开了医生和护士,直直冲向马嘉西,脸上的肌肉都抽搐得变了形。马嘉西惊得呆住了。

幸亏萧克明眼明手快,一手捏住他的手腕,另一手从他腋下穿过扣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腕关节、肘关节俱是反向一扭,压在他背上,脚下再一勾,将他整个人顺势压倒在地。

萧克明一眼看到他的脖子,忙抬头对马嘉西道:“和你相似的咬痕。”

马嘉西打了一个冷战,也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神来。她靠前一看,烟雾弹的脖子上,靠近耳后的地方也有一块拇指盖大小的红瘢,中心有颗针尖大小的白色水泡,不过肿得没有她那么严重。

马嘉西用食指轻轻碰触了一下,男人顿时发出一声惨叫。

医生手忙脚乱地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后,那家伙总算安静下来。可是眼睛里,仍然是深深的恐惧。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马嘉西问护士。

小护士惊魂未定地道:“一个多小时前,有人在公园里发现的他,他当时就是昏迷的。急诊室给他量了体温,烧得很厉害,所以就给他打了点滴,谁知道一醒就发起疯来了。”

咬伤处的锐痛,体温升高,出现幻觉……这些症状都和她一样。

医生们忙着查找原因,马嘉西和萧克明便被推出了急诊室。

“他中毒可能不止一个多小时了。”萧克明道,“可是你当时被咬,几分钟内就产生了幻觉,然后昏迷。所以,他中的毒应该没有你那么严重——反正这种毒也不是致命的,人体可以自己代谢掉。”

可惜人生总是事与愿违,他们此时完全没有想到,那个男人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5.离奇的村庄

从王达明的别墅里搬出来,回到王希贤在镇上的家,大家总算睡了一个好觉。

第二天起床,每个人都神清气爽,胃口也好了很多。另外,下午才去医院拿血液报告,他们可不打算把时间就白白浪费在等待上。

王希贤决定把那幢别墅卖了,马嘉西和萧克明已经替他想到了一个好买家:从哪里买来的,再卖回哪里去。”

王希贤明白了:“你们根本不是帮我卖房子,就是想借这个机会看看村民们的反应,再多收集点资料。”

马嘉西和萧克明连装都不装一下,就朝他点了头。

王希贤只得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三个人立刻出发,不久到了村子外面。

远处的田地里传来机器的轰鸣声,农民们已经在忙着收割了。村长和村里的其他几位老人正在一棵树下休息,见王希贤带了两个陌生人过来,便中止了聊天,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们好几眼,一脸戒备。

等王希贤表明了来意,村长的戒备便一下子升级成了敌意。

“已经卖出去的地,哪有再买回来的道理。”村长硬邦邦地回绝。

萧克明静静地看着他们,忽然道:“你们看起来都很害怕?你们在害怕那块地?”

村长猛然绷直了脊背,僵硬了一会儿,道:“总之那块地我们不会买,你们走吧!”

马嘉西扯了扯萧克明的衣袖,示意他先到一边去。自己陪上一张笑脸对村民们道:“老伯,现在地价多贵啊!过几年,城区扩大到你们这里,又能翻好几倍呢!这么好的投资,为什么不要呢?而且,我舅外公住了这些年,一直挺好的。”

有人听见可以翻好几倍的价钱,隐约有些动心了,询问似的看了一眼村长。

村长犹豫了一会儿,内心的天平开始慢慢向财富倾斜:“你们家住了这些年,真的什么事也没有?”

马嘉西说:“那当然,您想必也见过我舅外公,身体多好,要不然怎么能寿终正寝呢?”忽然话锋又一转,“您这话说的,好像应该发生什么事一样?”

村长噎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

“啊……”马嘉西装模作样地想了想,“不过昨天晚上,倒是有件事挺奇怪的。”

话音刚落,村民们刚松下来的弦又绷紧了。

马嘉西指了一下萧克明:“就是他,昨晚上好像有什么动物跑进了他的房里,趴在他的身上,差点咬了他。”

村民们的眼睛又睁大了几分,很惊恐地看向萧克明。村长喉咙发紧地问他:“你被咬到了?”一面说着,一面情不自禁地往后退。

萧克明摇了摇头:“没有,我一脚把它从我身上踢了下去,它就跑了。”

七八个村民一齐松了一口气,有人低了头,捂着胸口轻喘,也有人拿起搭在脖子上的毛巾,颤抖着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村长深吸了一口气,可声音还在无法控制地发抖。他问萧克明:“你有没有看清那个东西长什么样?”

萧克明仔细地看了看每一个村民的神情,直觉告诉他,他们一定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于是暗自思忖了一下,尽量说得模棱两可,企图引导村长替他说出答案。

“体形挺庞大的,压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大概有……”他一面故意拖延,一面用手比画着。

村长果然中计,急忙填上道:“这么大,”张开了双手,浑身都颤抖着,“差不多一个人躺下来那么长。”

萧克明只觉心头一悚,猛抬眼看向了村长,村长说得很对,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和人作比较,但是现在想来,那个怪物压在他身上的长度和宽度,的确就像一个人。身体自动又回忆起那个怪物压在他身上缓慢蠕动的感觉,一阵恶寒从脚底直蹿上脊背,连脖子后面都凉飕飕的。

对了!还有那毛发擦过裸露皮肤的感觉。有点扎人,不如小动物的细软,但也不是大型野兽的粗硬。细细想来,滑过皮肤的时候,还带来一点酥痒。

那是人的头发!

萧克明忽然一把抓紧了村长的肩膀,眼神由惊恐变得骇人:“那是一个人,对不对!你们都知道!”

村长倒吸了一口冷气,脸上的肌肉都因极度的恐惧而僵硬了。村民们一个一个如同濒临死亡一样。

忽然有人先撑不住,喊了起来:“怎么办?真的是那个东西,它没有死!”

一人破功,众人都忍不下去了,纷纷地道:“它回来复仇了!”

萧克明还想再仔细问问,远处正在田地里忙碌的人们却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他们以为萧克明要对村长动手,纷纷拿着农具赶了过来。萧克明被迫中断了提问,村长仗着人多势众,又鼓起了勇气,一把扯开他的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村长虚张声势地反驳,转头看了一眼其他几名老人,大家又都闭口不言了,他复又对萧克明等人大吼,“你们都给我走开,这里不欢迎你们。”

萧克明握紧拳头,差一点就知道真相了,真可惜!马嘉西拉住萧克明,三个人边走边回头地离开了村庄。这个地方真是怪透了。莫明的毒物、迅速失去水分的尸体、消失的常胜五人,还有暗夜来访的可能是人的怪物……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联系。

三人铩羽而归。下午的医院之行,也只有马嘉西和萧克明去了,结果出来,马嘉西身上的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了。

马嘉西“哦”了一声,连连点头。她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那个倒霉的烟雾弹。两个人按照医生给的病房号,找到了烟雾弹。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医院已经知道这不是致命的毒素,所以他一醒来,就给他转到了普通病房。

又看到马嘉西和萧克明,烟雾弹也很无奈。烟雾弹说那天之后,叫他办事的人便再也没有找过他,至于被咬,应该也是巧合。

马嘉西没有出声,只是觉得很奇怪。如果她的推断正确,那个人为什么要让他中毒呢?之前的流浪汉并没有被这样处理。难道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唔……好热啊!”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抱怨,大力地扇动手里的杂志。一旁的萧克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轻推了马嘉西肩膀一下,神色认真起来:“他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马嘉西这才转回头,看见男人的脸红彤彤的,脸上脖子上亮晶晶的,都是汗水。他闭着眼睛拼命地扇动杂志,呼吸也变得短促起来。她伸手轻轻碰了他的脸一下,果然很烫。

一个不好的预感迅速地闪过脑海。

马嘉西霍然起身,一把扯开了男人的衣领。耳后的那一小点红斑不知什么时候肿胀起来,变成了花生米大小的一个疙瘩,中心针尖大小的白色水泡也胀得鼓鼓的,仿佛随时会破裂一样。

毒性在发作!两个人吓了一大跳。他中的毒很浅,这时候毒素应该被人体代谢得差不多了,怎么会反而加重了呢?

萧克明急忙跑出病房,叫来医生护士。就这么几秒钟的工夫,烟雾弹的情况又加重了。他脸庞到脖颈通红一片,汗水把病服都湿透了,突然,他发出一声惨叫,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马嘉西走去。马嘉西看着那张红得发亮的脸狰狞地靠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大家都惊呆了,眼睁睁地看着烟雾弹号叫着一步一步逼近马嘉西。在距离她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他脚下一软,整个人扑倒在她的身上。

“啊!”出人意料的高温炙烫得马嘉西发出一声惨叫,她甚至都能感觉到肌肤直接碰触到的部位“嗞”的一声,发出焦煳味。那还是人的体温吗?

她零距离地看着那张脸在几秒钟的时间内,迅速地变成了一张干瘪瘪的脸,然后“砰”的一声倒在了她的脸旁。这个身体里所有的液体,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蒸发殆尽。

马嘉西大脑里一片空白,拼命挣扎着,只想推开男人的尸体,可是却怎么也推不开。萧克明第一个反应过来,急忙跑上前一把翻开尸体。只听“咔嚓”一声,尸体实在太干了,竟然从胸部裂成了上下两截。马嘉西倒抽了一口凉气,闷头就扑进了萧克明的怀里。萧克明也吓了一跳,本能地抱住了她。两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男人的残骸,几乎喘不过气来。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病房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编者注:欢迎收看《尸骨无存(下)》。